他——无论他的形状性别样貌为何,我都不会称之为她或它——向着我冲了上来。
从肩膀后部长出的大量不同外形大小尺寸的触手一拥而上,就像是从吃人森林中喷涌而出的藤蔓和荆棘。有的触手末端拥有带有倒钩的尖刺,有的长满了内部布满细小利齿的吸盘,有的像是被外骨骼包裹的昆虫肢体,有的干脆就是周身覆盖鳞片而没有眼睛的蛇头。密密麻麻林林总总的无可名状的猎奇附肢,疯狂的扑向半空中悬浮的我的脚踝。
我扇扇翅膀,抬高身体,向前看去。他早已经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直接无视了这个世界的物理定律和自然法则,不成形状的身体长出无数诡异的器官,背部爆裂出大量破烂不堪、毫无对称美感却能在速度上超越我的翅膀,又似乎用蜘蛛腿一样的延长肢体支撑在地面上快速步行。
仿佛缺损一臂的人形身体略微能在重重模糊不清的增生物中辨识出轮廓,但大量的从身体各处满溢出的眼睛和口器让人直接能够丧失理智、同样也让我从头脑深处产生一种恶心反胃的呕吐感。
快速拉升的我把圣钺的石突狠狠敲中他长满眼睛的原面部,他的原来轮廓直接崩坏,但并不是头骨被敲碎那种崩坏,而是将被打烂的部分直接长出鲨鱼状牙齿,变成了圆形的大型吸盘,试图直接咬碎我武器的下端,幸好被我及时抽出。
“啧。”有些丧气的声音从我的嘴中发出,肯定会输,怎么打的赢呢……不对,这么快就造成了心理影响使得理智和混沌值都大幅改变了吗。
这样的怪物,尽管不是第一次碰到,但再次战斗和千年前的战斗完全不一样。千年前的那次,算是‘试炼’,因此出手更加冷彻残酷,就像是和一块不带感情的机器在作战,但是依然可以从貌似毫无章法千变万化的攻防中看出一些曾经人类技术的残渣余烬;而这次,完完全全就是充满了暴虐和愤怒的洪荒怪物,全部都是彻头彻尾没头没脑的胡乱攻防,但混沌中蕴藏的无序和暴力又使得除了力量之外简直缺乏任何技巧,纯粹是数量和力量的压制。
然而,有效。
无论望向何方,都是从不同角度张牙舞爪攻击过来的触手、附肢、眼睛、口器,稍稍被任何一条擦到就会留下几乎永远不可能痊愈的伤痕;无论飞向何处,似乎无可逃避的压迫感从后方便泰山压顶似的压过来。
尽管理论上,使出全力、用掉大量工具能够将他打回原形,但在这里还是先不要冒这个风险吧。
再怎么说,森林里还是随时有着无数的眼睛从不可辨明的暗处窥视着我们的战斗,所以现在还是愿意多保留一些能够打出的手牌,因此在这里用尽力量是非常愚蠢之举。
先用头发钳制他的部分相对脆弱无力、容易破坏的触须,再用圣钺砍掉部分末端呈锯齿刀刃状或是能够产生持续伤害的大型口器,同时保持着高速向上飞行的速度、以图将他带离地面。
他也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跟着我不断向着高处出发。
我背朝向着地面,四片翅翼不间断地拍打着,身上各处的矢量喷口也嘶吼着燃烧着,巨大的蓝色火焰炙烤着他靠上来的各类奇怪器官。手中的圣钺将柄缩短成为斧头状,近身砍断凑上来的一堆堆乱七八糟的触须,而左手小盾行成半可见的蓝色薄膜,覆盖我整个右半身,以此来进行基础的抵御。
一旦飞行起来,已经适应上千年的我不会输给连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控的他。他用不成形的翅膀飞行着,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他的速度理应远高于我,但似乎他仍然是新生而不适应,所以一旦我进行更为细微的机动,他便时常跟不上我的身形,只能用粗鲁而没有效率的方式向各个方向延展自己来抓住我,反而给了我大量破坏他身体的机会——自然,被砍断的触须重新获得身躯,黑暗的眼珠从血洞中再度复苏,不可抗拒的口器也再度耸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攻击毫无效果。
因为,我的圣钺也蓄能完毕了。
我在空中做出旧人类比如moon(暮)所说的眼镜蛇机动,在高峰快速仰头使得身体整个从脚向地变为头部向地,右腋下夹着从短斧重新伸长的圣钺,左手端着圣钺的钺杆,然后再度进行姿势制御,令四片翅膀的方向从对地改为对天,类似于趴在空中——然后圣钺对准下方急速逼近的他,开火了。
“救济之罚光,百分之一百二十出力,降下圣女的正义!”
圣钺长枪根部和斧头的弯刃面中间所夹的炮口中,粗大的等离子光矛仿佛彗星坠落般飞出,匹敌小型耀斑的能量嘶吼着炸开了黑色的液体。
不知为何,在发射的同时,我竟然笑着将当年他为我编排的台词吟唱了出来。
在战斗中说话事实上是极端愚蠢的行为,但此刻我已经可以说是完全摆脱了他对我精神的影响,情绪从阴影笼罩下的低落变为极为高涨、不对,依然要戒备,因为情绪过于高涨也是理智降低、心智混沌并将要堕入疯狂的前期表现,我依然需要冷静平复,过高或者过低都是心智混乱的前兆。
我尽力控制着自己,在粗大的光束对准下方黑色的恐怖之物释放后,略微降低身形躲过暗藏在飞溅的黑色液体中袭来的几根粗大的长矛状附肢。
在光芒散去黑色的血烟中,他坠落在地,轻盈如飘荡的羽毛,沉重如堕落的天使。
原本的人型身体的整个腹部被炸出一个均匀的血洞,四周组织的再生被显著地抑制,好几根触手有些无助的在伤口周围摆动着——然后他身体四周大量的附肢反而收了回来,包裹在他的人形身体上,原本被砍断的右手又一次以仿佛异形的样貌重现,而其他的部位则被宛如黑色铠甲般的物体覆盖。
更令我所惊异的,他居然开始模仿我的身体。
他的右手持有以肉体化成的武器——其形状,正好如同我所使用的圣钺,不过是前段的斧头更加巨大、枪尖更加欣长、炮口更加粗壮,而左手反而是长出极端锋利的爪子和臂甲,臂甲后侧露出大量看似细弱实则强健的触手,符合我左手小盾的定义。背后原本乱七八糟不成序列形状的翅膀聚合起来,成为与我类似的四片翅翼,而每篇翅翼的下方都拖着许多小型的线状棘刺。
他的面部由楔形的宛若骑士面具的肉体包裹,而没有露出眼睛的隙缝——他已经不需要面部的眼睛了,而是全身上下都是随时出现随时消失的各种大小的眼睛。他的面部轮廓消失在漆黑的面甲之下,但很明显是模仿我的女性化轮廓,头发也如同我一样直垂到膝,末端带有菱形的翼片。
他的胸部和整个身体也成为了与我相类似的拟态,双峰高耸,腰肢细软,脚步踏着黑色的高跟鞋——不知后跟中的缓冲弹簧、靴底刀刃和矢量喷口有没有模拟出来?
他——或者说,按照现在他的模样,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性别’这一凡人的定义,可以说是在我的基础之上,增加了几处补强,使得原本已经算是在这个尺寸上近乎完美的自己成为了更上一步的存在。
千年前,有一次我曾经和他聊旧人类时代一种叫做‘飞机’的可以飞上天的钢铁机械的事情,他好像想起了一个笑话:“推力大无边,板砖飞上天。”当时我不是太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已经再次明白了——通过他所无限的能量、完美的身体,的确可以在把身体限制在我的尺寸的情况下比我更为强大,通过无限加大驱动力的方式。
他甩甩头部,四肢先是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扭曲着——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等待他适应自己,用圣钺的头部对准他调整时垂落在地板上的上半身开火了。等离子光矛飞出——没有命中,他还没调整好就跳了起来,四片翅膀全部展开,翅膀下的大量线状棘刺和左手利爪直接延伸拉长,从各个死角封死了我的行动。
我早有准备,不如说,现在就是我——希露娜·埃伦斯蒂诺退场的时候了。
是时候做一名旁观者,将身体的操控权换个另一个刚才一直偷偷捂着嘴笑的家伙了。
“Moon,开始吧,封印掉你在这个世界的半身!”
一种仿佛从其他人口中流出的银铃般的笑声从我的声带流出。
“是啊,”她用我的嘴巴说道,丝毫不顾从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来的大量妨碍行动的棘刺和正面袭来的利爪,嘴角露出舒心而锐利的笑容,“希露娜,你早就该换给我了呢,这样我也可以更快地接触我最爱的哥哥了。没事的,毕竟是一个身体的室友嘛,都同居一千年了,偶尔也该让我在除了sex之外的场合表演一下~当然,如果这个世界的‘我’醒来也不关我事哦~”
我——或者说是在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体内的希露娜·埃伦斯蒂诺人格,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我的同居人,千年前被植入我身体的魔石记忆的主人,在另一个世界并没有真正死去的‘勇者’叶胧月moon的翻盘。
只见,‘我’的眼瞳,从银色变成了蓝色。
那是吞噬一切又包容一切、淹没一切又滋养一切的大海般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