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一只金属手臂握着杯子与其他人相碰,而后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夜幕下的城市灯火阑珊,在距离市中心稍远的某条小巷里,烧烤的香气与烟火伴随热风升至高空。吃到兴起的众人纷纷脱了大衣,露出刺了青的手臂。但那些手臂跟金属义肢相比犹如印第安人的弓箭对抗火神机枪,坐在最中间的赛博青年始终是全场的焦点。

“妈的,爽!”银爪将杯子用力掼向桌面,玻璃杯被他过于豪放的动作捏碎,碎片迸射。

“大哥就是牛逼!”一众小弟谄媚地鼓掌,这让爱出风头的银爪十分受用。

“老板,再给我拿个杯子来!”银爪朝烧烤摊大喊。

中年的老板忙于烧烤鱿鱼串,他读初中的女儿兼职做服务生。女孩小跑过来,换上一只新杯子。

“弄坏了的餐具要照价赔偿的。”注意到桌上的碎片,女孩小声说。

“啊?你说什么?”银爪抬高音量,当即将第二个杯子捏得粉碎,而后一拳砸碎面前的碗碟,“你这餐具破到不行,还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呢,你反过来向老子要钱?滚边儿玩去!”

女孩涨红了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角有泪珠闪烁。

围着围裙的老板顾不上照顾摊位,赶紧跑到女儿身边,扶着女孩的肩膀让她先回后厨。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女儿不懂事,给几位添麻烦了。”他点头哈腰。

“是啊,怎么管教女儿的?”银爪用机械手臂点着桌面,“今天这事儿你得给我个说法,哥几个今天出来玩,兴致都给败了,就说怎么办吧。”

老板冷汗直流,知道对方是不能惹的主儿,只能不住道歉。银爪嗤笑一声,看出老板是个软柿子,于是装模作样地推了对方一把。

“这样吧,你把这单给我免了,大爷大人有大量,就当啥都没发生,下次还来照顾你生意。”

“行行,就当赔不是!”老板深鞠躬,赶紧跑回后厨。

“都听到了?走,换桌!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儿我全包了!老板,再拿一份菜单过来!”

银爪一行直接换了一桌,把之前那桌吃剩的东西全都留在原地。小弟拿了张新的点单表,看也不看菜品,把上边的东西全都勾了一遍,吩咐老板快去准备。

“还没上菜,先给你们看个好玩的。”银爪掏出PDA打开播放器,打开其中的某个视频。

视频的画质与帧率都不高,显然是便宜的微型摄像机,镜头对准某条走廊。数秒过后有人走了过来,两个穿校服的女生以及一个男生。领头的女生显然很开心,兴冲冲地拉开了活动室的大门。随后三个人都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银爪指着痛哭的女生,“你们看那社长哭的样子,真的太好玩了,来来来,看一眼。”

“再给你们看看,这是老子拆之前的图,这是老子拆之后的……”银爪又切到图片管理器,“现在隔了两周时间,你看他们有放一个屁吗?学校有放一个屁吗?”

“大哥牛逼!改天也介绍给我个诊所,装个机械臂耍耍。”

银爪怪笑:“行啊,老子把你手打折,明天就给你安排。”

“算了算了,说着玩玩的。”小弟立马露怯,引得众人哄笑。

“妈的,装机械臂,想挑战老子不成?”银爪翻白眼。骂了一句还不解气,他抓起玻璃杯随手一扔,杯子划过平直的抛物线急速飞远,在污水横流的地面砸得粉碎。

碎片沿着路面滑行,停在一双靴子的鞋跟边。

靴子的主人是一位青年,一身干练的黑色长风衣,戴一副遮住半脸的墨镜,留着层次清晰的大背头,下颚一圈稀疏的胡茬,像是从电影里走出的大反派。配上烧烤摊所处的破落街景,以及身后跟着的几名西装壮汉,大反派的派头展露无遗。

“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啊。”青年笑着跟老板打招呼,俨然是个熟客。

老板抹了把汗,从烧烤架抬起头,警惕地打量对方。他根本不认识这个青年,更何况青年并非独自前来。青年身后那帮人看起来个个都是混黑道的,墨镜下的面容钢铁般坚硬,穿着笔挺的西装,但身材比那些穿镶钉夹克的青年更加壮实。

“咦,小姑娘怎么哭了呀?”青年视线落在老板背后抹泪的小女孩身上。

“客人,今天我们这儿太忙了,要等很久,要不您上别的地儿吧?”老板客气地说,还从脏兮兮的围裙里取了根烟塞给蒋少。

“没事儿,老板你先忙。”青年接过烟,温和地微笑,顺手把旁边烤糊了的鱿鱼串拿在手中,“真香,老板你手艺不错啊,可惜有点焦了。”

青年身后一名黑衣人走上前,老板战战兢兢不敢多话,却见对方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一点小意思,以后换个地儿做营生,这地方太乱,警察都管不了。”青年轻拍店主的肩膀。

“但、但这儿便宜啊……市中心的摊位,要找有关部门办执照,还要跟市容统一,像咱这样的人根本负担不起。”

“没事儿,现在您负担得起了。”青年微笑。

-

“他妈的,菜呢?老子他妈的等多久了?”银爪怒吼,起身张望摊位。

烧烤摊边不见了老板的踪影,只留下冒着热气的烧烤架。上面的金针菇已经焦了,散发难闻的焦糊味。不只是老板,周围的行人也消失了,

“老板人呢?跑哪儿去了?”小弟们跟着鼓噪。

银爪眼珠一转:“没人看店,这是把店让给哥几个了呀。走,把他家厨房翻了,今天我们自己动手!”

一众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弟立刻聒噪起来,像猿猴一样上蹿下跳。

“好!我他妈双手赞成!”

“老大威武!老大牛逼!”

“牛逼啊!叫这个老板不看店!”

“烧烤带我一个好不好?”某个陌生的声音生硬地插入他们的对话。

银爪一愣,才发现店面还没撤空,旁边一桌还有几个沉默的家伙。刚才说话的青年面向他们坐在塑料椅上,弓着身子嬉皮笑脸,手里攥着一根烤焦了的鱿鱼串。

“你他妈哪儿的?滚开。”银爪啐了一口。

“别那么生气嘛,看到你们这桌挺热闹,我来凑凑不行吗?”青年笑得十分灿烂,视线在对方的校服上瞥过,“看你这二流打扮,不上道啊。学生?”

“找揍?”银爪这句话一出口,他的小弟一齐起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与刺青。

青年更直接,咬住鱿鱼串的钢签,大手一挥,手底下一群黑衣壮汉一拥而上。

械斗一触即发,银爪当然不是省油的灯,抬起义肢一把掀翻桌子砸向对方。他的义肢是力量增强型的,一拳就能把人打飞一条街。

掀桌子这一招是经过考虑的,这一整张桌子可以让七八个人吃喝,拿来砸人分量足够,平常打架时砸倒对方一半人不成问题。

当然,平常打架时面对的都是“普通小混混”。

一名黑衣壮汉冲上前抵住桌面,藏在西装里的肌肉显然不是拿来显摆的,他双手紧抓桌沿,居然反向将桌子推了回去,撞倒了银爪两个小弟。

银爪驱动义肢挥出一拳,钢铁手臂轻松地打穿桌面,命中了顶桌人的胸膛,那人壮实得犹如铁塔,仅仅向后退了几步,卸除机械臂的力道。

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普通混混街头打架都靠一股狠劲,热血上头的时候比谁都猛,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但黑衣人轻松地将那些缺乏技巧的拳头招架住,扭弯他们的关节,引导他们出拳的力量让他们失去重心,然后跟着狠狠一下,基本就能直接撂倒一个混混。

妈的,这帮人下手真狠!银爪啐了一口,意识到情况棘手。这里就他一个能打的,其他人到了这种时候都被打得喊娘。

但他脸上忽然浮现起兴奋的表情,冲向靠近他的黑衣男,一拳挥出。

情况棘手就代表他能尽兴地打架了,他一直苦于没人能够招架他的那副新款机械义肢。

这一拳他用上了义肢的最大出力模式,据说这个模式原本用于军事用途,用来破坏不够坚固的障碍物或是近战杀伤敌人。当胸正中缺乏防护的普通人,打断脊椎震碎内脏都不在话下。

但对面的黑衣男不闪不避,反手握住了他的拳头,上半身稍微后仰,就接下了他的全部力道。

咔嚓。

清脆的碾压声,他引以为豪的机械手掌被对方的五指碾成了合金疙瘩。

“去你妈的!”机械臂没有痛感,但他凄厉地嚎叫起来。

他是真的怒了,这条手臂是他引以为豪的资本,是他建立绝对威信的信标,可对方居然把它给毁了!他气到失去理智,于是动怒的时候也不再考虑人命的问题,反手掏出裤兜里的匕首,划向对方的胸口。

当然,他也没有考虑为什么对方能单掌捏烂钛合金手臂的问题。

匕首划过对方的黑色西装,一阵布料开裂的声音,火花四溅,被划开的西装剥落大片,露出里面纯黑色的钛合金改造装甲。

对方的整个身体都经过了赛博化改装!

西装男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另一只手,用看起来很轻的动作一扭,对方的手腕即刻脱臼,匕首也松脱掉落;随后他照着银爪脑门一个头槌,银爪只觉对方的脑袋是精钢铸造的,直挺挺地扑倒,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手下的惨叫声,伴随令人心悸的骨裂声,数秒后归于静寂。银爪与他的小弟已经尽数倒地,每一个都伤了不同的骨头,躺在地上惨兮兮地哀嚎。

一开始的背头青年走到银爪脸边,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墨镜倒映莫测的光晕,嘴里叼着一根钢钎,上面的鱿鱼已经被吃掉了。

“你他妈是谁?招你惹你了?”银爪吐出一口带血沫的口水。

“你不认识我啊?”青年微笑,取下嘴里的钢钎,用力扎进银爪已被捏烂的“银爪”里,爆出一团电火花。

“小爷也不想认识你啊!”他一脚踹在钢钎顶端,这一脚全无大反派的洒脱,钢钎45度扭转,像根撬棍把机械臂的电子元件又撕开了些。

“欺负小爷的妹子,胆儿够肥呀!”他直起身摆摆手,心领神会的黑衣壮汉立刻从后方靠近。银爪心中一寒,以为要拿钢管或者匕首之类的……

黑衣壮汉满脸严肃,递给青年一根鱿鱼串,青年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看过港片么?知道黑帮怎么对付骚扰嫂子的小混混么?”青年慢悠悠地啃着鱿鱼串,“看过么看过么看过么……没看过啊?那我告诉你吧。”

“三刀六洞呀!”他用力喷出这五个字。

手下小弟把银爪死死按住,青年握着刚吃完的第二根钢钎,对准义肢侧面的机件处用力扎下,刺穿了对方的机械义肢,电流紊乱的声音即刻响起。对方扯着嗓子嚎叫,青年充耳不闻,接过第三根钢钎咬掉鱿鱼,又“滋滋”地刺了进去。他不慌不忙地进行这一切,直到对方的手臂变成刺猬完全报废,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你别给我嚎,小爷知道你们这些赛博混混,改装的手是没有痛感的,刚才的只是热身。”青年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让手下的小弟给自己点燃了,深吸一口,烟圈在微寒的空气里飘荡。

“来,把他赛博手给卸了,再给他另一只自然手扎三根,要扎穿。别别别,别用鱿鱼串,太细了,去后厨找串草鱼的钢钎,那种粗一点。”青年吩咐完手下,转过身把燃尽的烟蒂抖在对方脸上,“你小子喜欢机械臂是吧?这下你可以双手义肢了。不过你最好别在这座城市里改造,因为这里的医生我都认识,他们绝对会给你的手臂加点料,比如半夜三点自动掐死自己的程序。”

“哈哈哈哈哈……”面对酷刑银爪居然冷笑起来,青年停下动作,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因为义肢被毁所以傻了。

“你是抖M么?要被三刀六洞了这么高兴?”

“你知道我是谁么?”银爪表情凶狠,“我父亲跟S市的警察局长很要好,他会把你找出来,关进牢里。然后我会把我受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你,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界!”

“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硬汉。警察局长呀?”青年笑得很开心,一脚踩在对方脸上,“警察局长呀?小爷一个电话,市长都得给爷请安,黑道白道通吃,你跟我说警察局长?”

青年发狠地踹着对方的脸,每说一次“警察局长”就踩一次,把他踩得头破血流,鼻子都歪向了一边,脸上满是鞋印。

“你这不是犯贱么?这不是找揍么?”青年深吸一口烟,“他妈的给我再扎!”

钢钎起落,银爪惨烈地哀嚎起来,以往只有他扁人的份,踩着那些人的脸会让他觉得倍有成就感,被打的次数真不多,现在才发现这是何等痛苦的体验。对方手段狠辣,显然带着报复的意味,他自己的血从对穿的创口流出,顺着粗糙的沥青路面流入下水道,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你们到底是谁?”银爪哀嚎。

“你们中午跑进教室黑掉了摄像头,而且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点我要夸夸你,惯犯呀?”青年扔掉烟头,扯了扯嘴角,“现场拆得那么严重,不是改造义肢我他妈都不信,果然我在现场找到半截义肢小指头。”

青年举起银爪那只被卸下的义肢,指着缺失了小半的小指:“你看你看,空的吧。小爷亲自选的桁架,超他妈坚固的航空材料,就他妈的为了挂横幅,你他妈的还用手砸,你以为义肢了不起啊?小爷翻遍了全市购买该种型号义肢的记录,终于找到了你个小孙子,妈的让小爷好找。”

“你、你到底是谁?”银爪终于露出了些许惊慌。

作为全人类最尖端科技的象征,义肢改装服务价格不菲,一般服务的都是大客户,执刀医师都是业界顶尖,对客户个人信息的安保与私人银行相当。能够越权查探客户的个人信息,对方的来头比他想象得更大。

对方微微一笑:“万事皆虚万物皆允,给我记住了,小爷是你干爹!”

他飞起一脚,把对方踹晕。对方满脸是血躺在狼藉的街道上,鼻血顺着鼻唇沟蜿蜒而下。

“老大,这家伙的另一只手被废了,鼻梁也踢断了,眉骨开裂,治疗费会很昂贵,他以后不太可能再嘚瑟了。”黑衣壮汉沉声提醒,“但我们是不是做得过了点,ID认证显示他还没有成年,是个孩子。”

“那正好,我最讨厌小孩子了。”青年笑笑,又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让手下帮他点燃了。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小孩子吗?”青年仰头凝视光污染严重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因为在这个时代,我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纯真。”

“你觉得老虎吃人是不对的,你去跟老虎说理,老虎感动得涕泪纵横,说‘啊你说得太好了你说得太对了’,然后把你吃了。”青年扔掉剩下的烟屁股,用鞋跟碾碎,“真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呐?遇到这种家伙,就得在不犯法的情况下,把他给人道毁灭了,省得祸害。”

“走了,安保无人机快来了,烂摊子交给人民公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