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下午，星期一，钱猫从学校出来，决定回家一趟。
站在门前，街角还有熟悉的便利店，再走两步就是地铁站。
他掏出钥匙开门，原本以为一进门就能在一楼看到琴樱。他还做了准备怎么应付。但她也不在。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味道。餐桌边上的地板还残留着那个凹痕。
那个时候，鹰凛甚至还在。
钱猫走上二楼，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前。他看了眼幽静的走廊，尽头处的地板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真的没有弄错。空气里真的有一股古怪的味道，有点像汽油。这让他一直不安，但似乎又没什么。
他把手放到房间门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门会爆炸。但什么都没有。
门很安静地开了，被子叠得很整齐，窗户关着。
他深吸口气，打开衣柜，把行李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把要带走的衣服塞进去。这时他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张倒扣的纸。
他拿起来，底下那面有一行字。
“带我出去玩。”
没有落款，但这个字明显只能是琴樱。她的字还挺好看的。
一道玻璃碎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钱猫吓了一跳，他走出房间，站在楼梯口屏住呼吸。
……
楼下没有人。
也没有声音。
倒是厨房的地板上，有一个碎掉的玻璃杯。
钱猫观察了一会儿，抓紧时间回到房间。他唰地一下合上行李箱，提起来走出去。
背后的窗户似乎有什么东西经过。一道黑色的影子。速度很快。
他加快速度，心里的警报敲响。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几乎是跳下去的。
心快要跳出胸膛，没来由一阵窒息。
等一下！
突然他瞪大眼睛。可惜这个念头才生出来，身边的墙壁就发生了爆炸。
爆炸的冲击波擦着他的头皮冲过去，就像一把剃刀，四周燃起大火。
钱猫当即决定放弃箱子，但脚下又发生了一次爆炸。冲击波击中后背，他从楼梯扶手的位置冲了下去，落在餐桌上。
餐桌的一根支柱断了，他沿着桌面落到地板上。这个位置，曾经琴樱把牛奶倒在她的皮鞋上。
火势凶猛，在这种木质结构的老房子里，就显得更加横行霸道。
滚滚浓烟笼罩在空气中。钱猫朝门口冲去。有机器人打碎窗玻璃，从沿途的窗外扑进来。
钱猫不管它们，但它们抱住了他的腿，他差点摔倒。越来越多的机器人破墙而出，冲破天花板或地板。
满世界都是火药味。
钱猫用尽全力把一个机器人甩开，第二个第三个机器人马上扑上来，把他困在原地。
他吸不进氧气，也看不到东西。耳边净是滴滴滴的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羽翼从背后展开，他将抱住自己的机器人全部甩开，朝门口跑去，一开门。
结果门锁住了。
他朝门外撞，理应脆弱的木门却纹丝不动。门框底下，几个蜜蜂大小的迷你机器人冲进来。
钱猫转身就跑。
迷你机器人在空气中爆炸，越来越多的迷你机器人冲进来。
钱猫跑上二楼。结果每一个窗户都被加固了。
他朝窗户挥拳。玻璃上回荡起涟漪，力量反射回来，他不受控制地坐到了地上。
还有一个地方。他朝三楼跑去。
还有一个地方。在三楼。那里不经常用，他记得那里有一个天窗。
但是，迷你机器人堵住了走廊。钱猫只好回到房间。
大火从底下蔓延上来，房间的地板也在燃烧，有的地方已经变黑坍塌。
他朝鹰凛的房间跑去，却连门也打不开。他不得不朝琴樱的房间跑。
“——”
门开了。
房间很干净，空气里有股熟悉的桂花的味道。被子也叠得很整齐。
这里还没有被火焰侵略。
钱猫把手伸向窗户，发现窗户可以打开。他跳上桌子，突然看到了桌上的相框，里面有一张照片。两个年幼的女孩跟一个小男孩。
他从窗户跳到斜屋檐上。右脚踩中的地方传来咔嚓一声。钱猫觉得全世界都在疯狂上移。
他本能地一伸手，抓住了破洞的边缘，就这样半个身子悬在半空，像块破布。
他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就是一楼的玄关，鞋柜在火中缓缓变形。他又看向天空，努力使自己上去，但是很困难。而且更糟糕的是，手扒住的木板正在变形，就快要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了。
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脚下一蹬，离开了火海。
他看到琴樱站身边。她依旧用那从容表情看着他，带着微笑。
“——”
缺氧的窒息涌上来，钱猫无法呼吸。
少女抱住他，身旁的空气开始扭曲，光线也开始变化。
瞬间，白净的天空被黑暗笼罩。他们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世界。
琴樱放开他。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才发现脚下所踩的地方是星空。而且四周都是星空。
永恒的黑暗，亿万星辰借着恒星的光芒共同闪耀，在这里，他甚至看到了两个银河系那么大的星系相互碰撞，无数粒子炸裂四散，不久后新的天体形成，新的引力轨道诞生。
琴樱从背后抱住他，他吓了一跳，身体敏感地一颤。
“啊呀，”琴樱白皙的手指贴住脸颊，一只手抱在胸前。“再粗暴一点也可以哦，钱猫同学。”
“看着别人被死亡追逐，很快乐吗？”他问。
琴樱微笑了一下，静谧无声的笑，眼睛弯成月牙形。“那……就要看被追的是不是你啊。”
钱猫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琴樱能在欲望与理性中随心所欲地游走，永远不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真的有这么在乎我吗？”他说。
“啊，那倒没有。”她说，“实话实说，只是好玩而已。”
星辰散去，周围仿佛宇宙一般的场景也消散了。他们重新出现在街道上。
房屋的废墟成了一个直径一百米，最深处超过十米的大坑。火势弥漫到了周围的建筑上，显然这里发生过一起爆炸。
“……你在救我？”
钱猫换上匪夷所思的神情，一边的眉头皱起，另一边舒展开。
曾经他读过一本经典的侦探小说，里面的情节又沉稳又别出心裁。那个时候他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啊，你发现了？”
少女慢悠悠地走到钱猫右边，钱猫就把身体转向右边。
琴樱又笑起来，尽力克制住声音的笑声，像个传统的贵族淑女。她懂得应付任何达官显贵，而且从小养在深闺。
但这是真的吗？她看起来这么不受限制，好像任何道德都束缚不了她。
此前钱猫的好几次逃跑，她明明都追上他了，她也不急着动手，而是看着他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就喜欢这样折磨人，从中感到乐趣。
“这么怕我吗？”她说。
“他们跟你们不是一路人？”钱猫看着她，脑袋朝大坑歪了一下。
“谁知道呢？”
“火也不是你放的？我是说，不是用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屋顶上，在我落入危险的时候出现？”
“啊呀，适当关心一下宠物狗狗，难道不是主人应该做的吗？”
钱猫没说话。
远处响起救护车跟消防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琴樱转过身子，朝远处走去。
“等一下！”钱猫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项链的事，还有就依跟白塔的事，告诉我。”
但琴樱不停，钱猫就追上去。
就在他快要搭住她肩膀的时候，少女突然转过身，抱住他。
“——”
钱猫赶紧离开她，但琴樱不放，他们共同摔倒。
她趴在他身上，轻吻他的嘴角，鼻尖，鼻梁，亲吻他的眼睛跟额头。
钱猫想把她推开，但身体动弹不得。他可能碰到了她的锁骨，立刻像触电一样移开。
“真有意思哦，钱猫。”
四周又变成了星空，脚下也变回了宇宙的黑暗。他试着挣扎，却无法挣脱。
他闻到她身上香甜的味道，有点像是香薰，还有自然的头发的味道。
她美丽的瞳孔仿佛澄澈的红宝石，离他近在咫尺。但她的瞳孔很奇怪，红色圆环的四分之一是粉红色的，使得独具魅力。
谁都不说话了。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救护车跟消防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虽然他看不见，但声音却能传达到这里。甚至还有直升机的声音。这样猛烈的爆炸可不同寻常，如果事情再大一点，也许天空战舰都能出动。
他看着她的瞳孔，能闻到她的呼吸。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问。
“啊呀，你喜欢这样吗？”她抚摸他的脸颊，从各个角度欣赏他的脸，就像品味家里最拿得出手的艺术品。
“那是，一种疾病吗？还是？”他问。
琴樱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钱猫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样的神态：眼睛微微睁大，使得瞳孔相对缩小了一丁点，两道眉毛上挑，嘴唇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
然后，她笑了一下，用手抵住下巴。
“你还真的是……会讲话。钱猫同学。”
“对不起。”钱猫犹豫了一下，说。
“今天是带紫色蝴蝶图案的哦。”她凑到他耳边。
钱猫身体又抖了一下，一边皱眉一边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她。
但这是天生的，有什么办法！？他的脸红透了。
琴樱笑得很开心，但绝对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像是用某种道德指标克制着。
她低下头，侧过脸，指关节抵住下巴，双肩颤抖。
“你真的太可爱了，钱猫同学。”她说，“我真的越来越忍不住想得到你了。”
她露出微笑，“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一起生活。永远活下去哦？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丝袜呢？30D？60D？喜欢连体的那种吗？还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吗？一切一切，我都能创造给你哦，我们也不用担心生老病死。只要你愿意的话，怎么样呢？”
“我要回家，”钱猫小声说，“我要吃晚饭了。”
“啊，说得对。”
她站起来，四周的黑暗消散。
他们出现在一块空地上，距离那个巨坑差不多两公里远。
她朝他伸出手。钱猫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琴樱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明天下午一点，在十方双塔前面等你哦。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她说。
钱猫深吸口气，看着她。“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啊呀，这话说的。”
“你直说吧。”他说。
“没为什么，当初说好的。”琴樱说。
他看着琴樱离开，动了一下自己的机械臂，觉得浑身像中暑一样，说不出的难受。但周围还有少女的香味，那股体香混着薰衣草的味道。
○○○○○○○
深夜，现在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分。
拾叶坐在十方双塔的图书馆里，耐心地操作着手机上的角色。
自从把房子卖了之后，她就向学校递交了宿舍申请。虽然她希望形雨不要帮她，毕竟这就像一边大叫着自己跟谁是亲戚，然后正大光明地插队一样。
但她知道，形雨还是在暗中帮了大忙，因为她的申请可是在一天之内就通过了。
现在，她住在十方双塔的第三十层，只是不带个人图书馆。正好。对她来说，那东西纯属累赘。如果她想学习，大可以像现在一样到主塔的公共图书馆。如果想要消遣，就到体育馆。最近她受够了一个人冷清，必须要待在人多的地方。可惜游泳馆需要交纳一定金额，否则她也会去的。
话说回来，自从她拿到学校分发的泳衣之后，就一直没怎么用。唯一一次使用还是在两年前。
当时她所在的高中二年级集体去华彩海滩旅游，因此穿了一次。结果也没有下海。因为这么多人，只有她穿的是学校发的学生泳装，让她非常在意。
“啊……对面这个‘金发大魔王’，怎么这么多复活啊。”她烦躁地挠着了下头发，又一次看到好不容易取得优势的局面被葬送。“本来还以为，这么晚就搜不到厉害的对手的。”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方弹出一个窗口，显示新的短信信息。
“我们把就依交给黑签了。”——钱瓜，接收于0秒前。
嗯……哈？搞什么啊？
她看向别处，发了会呆，然后——
“听你的。”她回复过去。
自从三沐把他们的各自的手机号码告诉对方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消息正在发送。消息发送成功。
她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后，有些不安地看向桌面。
桌面上有那种奇奇怪怪的纹路。她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些纹路，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世界的巧合。后来她去问了形雨，形雨回答说，其实这是——
新消息接收成功。
“我觉得很对不起就依，还有你。”——钱瓜，接收于0秒前。
她差点把口中的水喷出来。事实上已经喷出来一些了，大概半口左右。
少女赶紧抽两张纸巾，把水擦干净。
附近还有一些认真自习的同学，他们来自不同校系，有些还是孩子。
不能影响到他们呀。
她低下头，确认没有人关注自己后，才双手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搞什么啊！这家伙……？
“你到底……”
她开始打字，然后动作停下来，过一会儿又把这几个字删掉，重新输入。
“我说啊，你是不是……”
她盯着这几个字，抿住嘴唇，甚至用牙齿轻咬起来。最后还是全部删掉了。
……
“如果你们是深思熟虑的话。你跟冠玉老师。”
十分钟后，她打出这一行字，松了口气。
但就在即将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又提示接收到新消息。
“我一直梦到她，我开始后悔了。”——钱瓜，接收于0秒前。
拾叶站起来走到休息区。她拨打电话，顺便到柜台买了一杯咖啡。
“喂？”
“怎么了啊。”拾叶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我这边可是……很晚了啊。”
“你休息了吗？”
“差不多了。”拾叶说，伸出手指缠绕自己的头发。“有何贵干啊？我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哼……难得今天这么早。”
“您的咖啡。”柜台员工说，把纸杯推到她面前。
天呐，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拾叶脸红了，看着晃动的咖啡，一时半会陷入尴尬的沉默。
“怎么了？怎么……喂？信号不好吗？”钱猫说。
“嗯嗯嗯……”她挤出笑容，虽然不知道在电话交流中有什么用，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刚才的声音是，总之，信号——”
“请问您是现金还——”
“现金！现金！”拾叶说。
她赶紧把现金放在柜台上，端着咖啡走到窗边，靠着栏杆。
“喂。”她红着脸，声音带着羞愧的愤怒。“你听到了，我在喝咖啡！”
“是吗？那不是挺好吗？”钱猫似乎笑了一下。“他们说你最近吃不下东西，我还挺担心的。”
“唔——”
拾叶脸更红了，瞳孔像猫一样收缩起来。她低头盯着鞋子，两只脚顶来顶去。“你……你担心个什么嘛？”
“我……对了，我现在好担心就依。天呐，我现在真的好后悔。”
“后悔？”
她喝了一口咖啡，结果忘了温度的力量，忍不住紧闭双眼，吐吐发红的舌头。
“……”
她等着钱猫回答，结果钱猫一直没说话。
“喂？”她说。
钱猫依旧没说话。
她看了一眼屏幕，确认通话有在进行。但是信号显示的是空白。
“怎么了啊。”她烦躁地皱起眉头，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短信提示。
“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就先晚安吧。”——钱瓜，接收于1秒前。
她叹了口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是被烫到了。
她把手机频幕切回游戏界面，结果显示：您所在的公会已战败。
“啊——”
她找个位置坐下来，看着短信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