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寻找越狱的同伴什么的,到底该不该去做呢……离开玛丽姐的住处后,我开始在回程的道路上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是为求自保口头答应下来,事后什么都不打算做,不担心这种情况吗?我临走前姑且是有问过当事人的想法。

“没关系,零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你是不会违约的,对吧?”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回想起当时她的表情和语气,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被信任着还是被威胁了。

假如是强迫,我目前完全没有奉陪的必要,怎么想都是单纯的受害者,但是无论情愿与否,我答应了玛丽姐的“请求”都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不去计较成败,事先说明会给予“谢礼”,甚至答应万一事情暴露我可以利用她来摆脱责任,不需要承担风险……条件如此宽松,又被如此信赖,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连尝试都不去做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虽然不去兑现约定也没有被责备的道理,不过……

“违约的话,我就有继续对你恶作剧的理由了,如果你和我一样期待,那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吧。”

先是在红茶里下药,又是把人绑起来,说不定还做好了长期监禁的准备,一切却是为了让我把话听完,对这样的人“违约”真的好吗?至少我不想拥有类似或者更加糟糕的体验了。

干脆去向37号告发?

不行,跟举报父母时不同,玛丽姐的计划如今处于筹备阶段,我也没有从她口中得知除了“人手不足”以外的细节,手腕和脚踝没有留下淤青,现在连痕迹都褪去了,拿不出能让监狱的管理者相信所需的证据。

即使成功,惩罚措施也并不严重,玛丽姐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是谁告发了自己,根本是在自掘坟墓。

下一个选项,躲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们生活的区域称不上狭小,但充其量只有小镇的规模,规定好了范围,居民数量有限,说不定哪天突然就会被找到。

话说……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非要提心吊胆生活的像个逃犯不可?

不然谎称自己已经尝试过了,可是没有人同意加入她?

似乎也不太稳妥,万一被追问到对方的名字之类的细节,谎言便会被轻易识破,就算事先准备好相应答复,她要是去直接当面询问本人,依旧会立刻察觉真相。

又不像工作存在指标,本人也说这不是“要求”,无法指望好心答应“请求”的人用尽一切办法来帮助自己,途中偷懒、结果不尽人意也无可奈何。

既然有事先说明,稍微做个形式……草草应付过去大概不会被责备吧?毕竟这也是使我决定答应的条件之一。

总之随意去敲响哪家的房门(监狱单间门?),像做问卷调查一样询问前来开门的犯人:“请问您有跟其他人一起越狱的想法吗?”这样算是“帮过忙”了才对。

当然,又不是在确认水电使用量或者推销报纸,实际上肯定不能如此草率,“越狱”本身是有关于违规的敏感话题,非要举例的话,就是在公寓里随意按下某个房间的门铃,向里面的居民询问“有没有兴趣和你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组成抢银行团体”。

遭到拒绝后仅仅认为我是个无聊的怪胎倒还好,必须要考虑的是会不会有人误认为我想要越狱并且正在寻找同伴。

被举报因触犯不清楚细则的规定受到处罚得不偿失,或许真会有偶然听到传闻主动找上来的人陆续出现……我可不想打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去兼职玛丽姐的接待员。

从认识的人中筛选对象要稳妥得多,对于较为熟悉彼此的人,保持平常语气说不定对方甚至会认为“越狱”的话题是个玩笑。

而且要准备用于应付玛丽姐的说辞,肯定也是拜托熟人更加方便。

况且……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某人门口前的石台阶上了。

可以的话我也想装作是在平常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偶遇去谈论这个话题,但不清楚他每天的行程,待在门口怕被其他人看见,万一被追问很难解释,产生奇怪的误解会感到困扰的不止一个人,擅自闯进屋内又不礼貌,待在这里等待应该不至于引起不满。

倒也不算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人选,完全不必如此着急做出决定,玛丽姐没有明确告知我具体时限,但它确实存在,可能是一个月、一星期或者更短,可是用来思考的时间应该还是会给的。

事实上,我本打算明天再做出最终决定,途中却因路过某人的家门口改变了主意。

或许经过等待监狱方会发生些许痕迹出面调查阻止,独自思考一晚后能想到绝佳的应对措施,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尽快化解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会耐心把我的话全部听完,理解现状后,肯定会选择帮助我。

话说,虽说目的有所出入,到头来似乎是绕了个弯去做玛丽姐期望我去做的事,说不定这其实也在她的计算之内……

算了,反正我只想快点从这个所谓的“请求”中脱身,其余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环抱膝盖,将身体靠在纯白的大理石支柱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为了消磨时间我把目光移向这里的院子,不同于我们家,草坪修整的很干净,中间用竹竿围起了一小块区域,里面生长着青色的小西红柿。

在每天分发的清单上确实出现过各种植物种子……但是在能免费得到成熟果实的情况下,浪费时间和精力去种植它们真的有意义吗?一个不到30岁的男人把这个当做兴趣,或许不久后这里就能看到放满架子的盆栽了。

我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涌上来的倦意令时间观念变得混乱,中途还不小心睡了过去,回过神来时虚拟出来的天空已变成夕阳的模样。

终于,那个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现在他脖子上挂着毛巾,身着纯白色的汗衫,深蓝色的长裤被卷到膝盖,暴露在外的肢体到处布满过分饱满的肌肉,右臂靠近肩膀的部位有一个黑色的套环。

那貌似是种机械,周围一圈闪耀着萤火虫一般的绿灯,由于他清晨打扫房间时会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因此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

那边没有立刻注意到我,估计是“工作”结束觉得累了,漫步前进的同时一直都忍不住在打哈欠。

以前绝对没有人曾待在这里等他归来,两人的视线交汇时西蒙哥甚至被吓得往后连续退了三步,配合上尖叫大概就能彻底告别男性英雄的身份了。

“欢迎回来。”

“哦……”他沉默了数秒才很没底气的接上了下句,“我回来了……”

互相打了招呼,气氛却极其诡异,西蒙哥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家门口看见鬼了。

虽说我也理解他感到不可思议的理由就对了……

“小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仔细一想,西蒙哥竟然自得知全名的那刻起一直以理所当然的态度用我母亲取的小名称呼我,真是个不得了的男人。

“稍微有点事想和你谈,可以吗?”

“和我?可以倒是可以……是很紧急的事?”

“倒也不算紧急,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明天再来找你。”

“不!没这回事,不必麻烦你再跑一趟了!我只是感觉以目前的状态谈不太好……”

他看向自己的胸口,被汗水浸湿的汗衫变得半透明黏在身上,我还不至于因为看见这点东西感到慌张或害羞,但是离得远还好,距离近到一定程度……

那股气味迫使我赶紧捂住了鼻子。

“抱歉,抱歉,我马上去洗澡换衣服,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去里边等。”

第一次遇到这个怪异的家伙,应该是我得知遭受终生囚禁过去半个月左右发生的事。

那时我刚熟悉每天清晨的工作,路过附近时,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对不起!有人在吗?如果里面有人听到了请出来救救我!”

准确的说是悲鸣,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一名身材健壮的红发男子以临近崩溃的声音向屋内发出请求的同时不断用拳头吊打房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至少我查看状况时门上已经出现了裂痕,被强行突破估计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大部分人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精神异常到同样地步的人才会由于好奇上前询问状况。

芙露露恰好和室友出门,住处大门惨遭破坏……我在几天后才知道这个事实,此刻连她们的脸都还没见过。

呜哇,改变下台词根本是暴力团体上门寻仇,主动扯上关系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主意,当做没看见吧……

刚涌现出类似的想法,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听到了动静,红发男子转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

对于西蒙哥来说或许是认为自己走投无路时发现了救世菩萨,可在当时的我来看这分明是一只准备奔向猎物的野兽。

他大口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我靠近。

“那个……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所以……”

“拜托你!请救救我!不吉利的东西出现了,放任不管一定又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等待着我的是一个超过90度的鞠躬和恳求的话语。

我不清楚从他脸上滑落的是眼泪还是汗水,但确实能明白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正对某种事物感到恐惧。

不吉利的东西是什么?我不想去了解,既然比我健壮好几倍的人都无法解决,稍微想想都知道自己很可能派不上任何用场,反而容易扯上麻烦。

“不,我……”

“在这边!”

可是没等我把拒绝的话说完,他就凭借力量优势强行把我拽进自己的屋子,一路待到二楼的洗手间,接着躲在门框旁边,单伸出一只左手指向内部,告诉我所谓“不吉利的东西”就在里面。

然后……我被迫无奈在别人家的厕所里到处看了半天,当愤怒压过不安后开始不耐烦的抱怨这里什么都没有,红发男子经过反复口头确认终于走了进来。

他向我之前一样开始四处张望,结果被从缝隙中钻出的蟑螂吓到尖叫,仅一拳就破坏自家的洗衣机,不管何时想起都不可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如今会以这种形式前来做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上次没有仔细看,西蒙哥的房间果然很干净,跟我对独居男人的印象差得不是一点,进行大扫除的频率和精细程度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对比另一名独居者的房间……玛丽姐简直惨不忍睹。

生活在干净的环境中,心情理应跟着变好,不过有人跟西蒙哥同居的话,究竟是会感到高兴还是去抱怨勤奋过头的打扫强度呢?

本以为是个具有洁癖倾向的人,刚才却完全不在意将沾满污渍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明明浑身都是臭汗也还是平常的老样子,压根看不出他对此感到在意。

之所以注重卫生,其实只是单纯讨厌蟑螂吧?如果脏脏的生活环境能减小遭遇它们的概率,西蒙哥说不定一生都不会去打扫房间。

“不好意思,除了茶以外拿不出什么能用来招待的东西,芙露露把它们分给我的时候好像说是很少出现的‘稀有品’,不过这方面小时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眼前是塞了茶叶包的水壶和两个倒好了茶的纸杯,粗略冲洗完身体换上干净衣服的西蒙哥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我拿起靠近这边的纸杯,里面的液体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皱眉。

“又是红茶……”

“怎么了?难道不喜欢?”

早上刚被玛丽姐下过药,看到红茶稍微有点本能性的抵触……总不能如实坦白吧?谁知道会染上什么洗不清的误会。

再说,西蒙哥简直是块老实的木头,别说算计他人,连自己的心事都藏不住,不去提防也无所谓。

“没什么。”

我喝了一口茶,这次果然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对了,继续我们在门口谈的话题,说实话我真被吓了一跳,你特地来找我难道是遇到了麻烦?虽然不见得能帮上忙,但我保证一定尽力而为。”

望着眼前的笑容,内心顿时变得无比安心,我的选择果然没错,至少这种时候他很有英雄的风范。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一点小麻烦……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西蒙哥你啊,到现在还会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吗?”

我本以为能听到与上次相同的答案,我们不存在所谓的刑满释放,不像玛丽姐一样尝试逃离的人应该早就放弃了类似的想法,愿意遵守规定不去反抗,我想他们其实都或多或少的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本该是这样的。

双方陷入沉默,西蒙哥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没想到会从我口头听到这样的提问。

为什么?有关于离开的提问被当做玩笑带过都不奇怪,为什么会感到惊讶?为什么不立刻回答?这不仿佛就像是……有在认真思考一样吗?

“小时,在原本的世界,我曾经很不理解,一部分人总是会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利益去伤害他人,可以主动舍弃一切,毫无犹豫的去破坏那些微不足道的幸福,我讨厌他们,说是憎恨都不足为过。但是啊,原本我是有机会在那条淡蓝色的通道中停下来的,途中却因为想起某个企图回到过去推翻一切的疯狂科学家告诉我这条道路的尽头通往两年前的12月24日……我无法遵守理性停下自己的脚步,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两年前的12月24日?那天有什么特别的?”

“大学组织去知名实验室进行教学参观,我因意外身体发生改变,也就是成为英雄的日子。”

西蒙哥以落魄的语气回应,令人心里十分难受。

“你被粒子加速器爆炸造成的闪电击中了?”

“那样能成为英雄?听起来好像很危险。”

“原来你不知道啊……莫非你是在实验室不小心被变异的动物咬了一口?”

“不,那天我迷路,用了几个小时都没找到参观队伍,偶然走进一个实验室,因为口渴把化学溶液误当成咖啡喝掉了……”

“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变成英雄的过程随便过头了吧!”

“哈哈,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也不能全怪我,他们招待客人都用烧杯装咖啡,问起来就说‘科研机构没有那么多闲人用的杯子’。”

讲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我喝下去的还是经过数次萃取后剩下的废弃溶液集合体,当时包括我在内各种人都快被吓死了,没对健康造成影响真是万幸。”

虽然是一副乐观的态度,我却不认为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其中根本没有谈到“能成为英雄太好了”之类的感受。

“西蒙哥,你想要回到那天难道是打算阻止过去的自己喝下溶液……其实你不想成为英雄对吗?”

“我不明白。”他果断摇头,“但如果清楚喝下溶液的后果,我想自己依旧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有许多事物因为这幅身体才得以挽回,说实话,我认为自己很幸运。”

西蒙哥微微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伸手搓自己的鼻子,说话声调随之降低。

“自那天起到现在,我从未偷懒或想要舍弃自己的身份,必须要履行只有我能做到的的职责,可是……却也因自己的迷茫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因为一时的犹豫或判断失误导致没能救下很多本能救下的生命,对比当初那个毛头小子,经历了这么多也该有所长进才对,如果能让一切重新开始,我肯定能做得更好,所以我才想要回去。到头来我跟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之所以被大家称作英雄,只是因为我认为最重要的事物恰好存在于现在与未来罢了,为不失去它们恰好做了这个世界认为正确的事,明明清楚,却还是在最后犯了与曾经无比厌恶的那群家伙们相同的过错,会受到惩罚也是当然的。”

他重新深吸一口气,向我投以无比坚毅的眼神并作出最终答复:“作为英雄的使命结束了,但是作为西蒙·洛特尼克夫·沃洛夫,我还有没兑现的约定,没有还清的人情,或许还有因为想要逃避这一切而受到的责备,假如有作出选择的能力,我果然还是想回去吧?”

根本不像是先编出来的回复,本以为一句简单的拒绝就能结束的谈话最终演变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不知道多少倍了。

不回到过去的世界便无法再与重要之人见面,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有纳入考虑范围,我也真是太天真了。

等等,很重要的人?莫非……

“西蒙哥,在那边有你喜欢的人吗?”

刚入口的红茶被“噗”的一口喷了出来。

“咳咳!你……你你你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呜哇,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动摇过头了吧?感觉在那边大概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原来有啊,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住……住在我家对面大我两岁的姐姐。”

“唉——还是对方比较年长,不过西蒙哥你竟然有恋人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这次他红着脸低下头,稍微清了清嗓子小声开口:“我们没在交往……”

“啊,抱歉……你在告白后被甩了?”

“不……我还没跟她谈论过这方面的事。”

不妙,害羞状态的西蒙哥太有趣了。

“总是不表态,总有一天会被人抢走的哦?”

“就算你这样说……”

“你们第一次认识是什么时候?”

“嗯……我6岁那年。”

“长达10几年的单相思?没想到你意外的闷骚。”

“唉?闷骚?我?”

遇见蟑螂的情况除外,他平日大部分时间给我留下的都是稳重成熟的印象,想到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西蒙哥只要站在一个人面前就会满脸通红,连说话都吞吞吐吐,看穿两人关系的朋友就此戏弄他,或许会考虑从身后推一把,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同时感到既羡慕又悲伤。

“小时,我啊,其实原本是被扔在教堂门口的弃婴,被达莉娅修女发现送往福利院,被叶芙根尼娅院长接纳,6岁时又被沃洛夫夫妇领养,柳博芙姐姐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受了他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再去强求什么绝对会遭天谴的。”

“你果然......还是想要跟他们见面吧?”

“如果能回去,估计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还能见面的人都会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便自己主动找上来。”

我们不了解彼此,不可能完全清楚对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生活,即使能相互交谈,也没有替对方做出决定的权力。

“西蒙哥,你认不认识玛丽姐?”

“玛丽?哦……名字听芙露露谈起过,是不是那个喜欢衣服只穿一半在院子跑的金发女人?”

“没错,你们见过面?”

“之前在路上偶然撞见过一次……我不太擅长应付那种类型的人,她怎么了?”

“其实……”

我选择按照约定交代玛丽姐正在寻找同伴的事实,他默默听着。

“感谢你告诉我,之后我会去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