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夜枭飞舞，偶尔发出低叫。一座伫立于大陆西海岸，由钢铁和大理石堆砌起来的城市，却没有陷入沉睡。如钢铁般挺立的剪影令偶尔路过的夜行者侧目，位于城邦中心的皇宫内，烛火摇动着，悄悄淌下一滴泪。
位于大殿的最高位置上，一个老人看着手上刚刚送达的密信。
他大概有六十岁，本应迈入老年的他，平日在他的大臣和子民们的眼中，像是一个睿智而永远热血的年轻人。
而此刻他显出符合他年龄的苍老，细密的皱纹下藏不住疲惫和哀伤。王座之下，早应该退朝回家的大臣们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他。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老人缓缓开口，“我的四子，我那最骁勇善战的儿子，死了？”
底下的大臣纷纷跪下，低头不语。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帮老人承认这个事实。
四皇子盖尤斯，是天生的武术奇才，用兵灵活，注重方略，十五岁便率领一千骁骑深入敌境数百里，不仅成功夺回边疆，更是彻底结束了外邦对本国长达五年的入侵。
“历史已经证明了，灾星天降，两位亲王早逝都是因为他的错！”大臣中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住嘴！迷信于占星和伪科学，用它们来标定一个年轻人的前途，你不觉得羞耻吗！”
最前排的一个年纪很大的大臣厉声斥责。
“算了，算了，尼格尔。”老人冲他摆摆手，示意两人住嘴。“他母亲生下他的时候，灾星天降，我的三子去世这是事实。”
“事出必有因没错，但是用伪科学来解释着一切着实有些不妥！”
尼格尔并没有因为老人的威严和疲惫而住嘴，仍然维护着大家口中不详的那个“他”。
“亲王并非战死于沙场，而是暴毙于行军途中，并且偏偏出现在灾星再度现世这天，这难道不是灾星的诅咒？”
“够了！王，恕我无理打断马库斯的发言，我不想听这样无理的回答。”
尼格尔狠狠瞪了马库斯一眼，转过身来半跪面对王。“亲王一直好好待在王给他修建的竹宫中，此事与他毫无干系，还希望王明察！”
王压根没有理会尼格尔的发言，他的话缓慢而逻辑清晰。
“作为一个军人，最高的荣誉莫过于在战场上为了国家献身，我的四子做到了，是吗？”
空气沉闷地像是暴雨前的天空，四处弥漫着王不容置疑的肯定。
大臣们相互注视彼此，转而发出一致的呼声。
“英勇神武！”
“英勇神武！”
皇宫内部充斥着众人的呼声，皇宫外围，负责警戒的骑士们同时对空鸣枪，以表示对战死于沙场的四皇子的尊敬。
整齐的呼喊声，骑士的枪声，冲出皇宫，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回荡在远处微波荡漾的白龙河上。
满朝的大臣中，只有最前方的尼格尔没有参与呼喊，他挺得笔直，直视着王座上的君主。
“四亲王战死之后，他的婚姻还望王挂念一下。”
他冷冷地说。
“与东方大国的那段政治婚姻吗？”
王沉默了很久，当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再躲避自己这位臣子的问题的时候，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把东方大国的公主许配给皇子盖尤斯本身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既可以寻求对方国家的帮助，那公主倾城的美貌也配得上我的儿子。只可惜我膝下现在只有奥古斯都公爵一子了，他已结婚，把公主许配给他当妾实在不妥。”
“王可能忘了，除了奥古斯都公爵，您还有另一个选择。”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大臣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为何不借此给您的五皇子一个机会？”
尼格尔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
“我的爱卿，我知道你素来偏袒他，但是这场政治婚姻，无论如何都没法跟他挂上钩。”
“又是因为那愚蠢的灾星体质吗？”
王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尼格尔，作为一名谏臣，你的发言已经足够你被拖出去千百万次了。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老臣愿闻其详。”
“因为除了袒护我那不愿承认的小儿子之外，你说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证明是对的，事出有因必有果。”
“所以，”王把手上的密信揉成一团，目光透过皇宫的窗户注视着远方的夜空。“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仅仅是单纯的偏袒，我就把你拖出去杀了。”
尼格尔保持着泰然的笑容。
“没问题。”
“四亲王征战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在东方大国与我国相互接壤的沙漠中，有一群与我们有着共同祖先的怪物。”
尼格尔前迈一步，踏上通往王座的阶梯居高临下地看着同僚们。
“我们作为远古祖先正统的后裔，有必要消灭到错误进化成‘兽’的它们。我们表面虽为西方世界最强国，但是大家想必都清楚，这一强国称号仅仅是因为我们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老祖先留下的东西而已——说白了，我们不过是一个存在时间稍微长点的小国。”
众人不语，默默注视着面前的这位老人，他的头发胡子花白，微微驼着背，凌厉的眼神中却好像负载着世界的重量。
“十三年前，我们终于得到了重振的机会，我们的盖尤斯公爵，成功地把敌人阻挡在国境边疆的千里以外，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第一次，获得了坐在世界谈判桌上的机会，东方的第一强国与我们平起平坐，以朋友的姿态商议起联姻的事情。”
“而今，十三年过去了，我的朋友，平心而论，”尼格尔严厉地扫视着众人，“我们真的获得了平起平坐的资格了吗？我们的祖先所赋予我们的力量，究竟去哪了呢！”
“住口！”马库斯指着尼格尔的鼻子厉声尖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公开谈论那种力量！那可是绝对的禁忌！”
“就是啊，老头子！”马库斯身旁的女人气愤地附和。“你什么都不懂！”
“睁开双眼，我的朋友们，”尼格尔幽幽地说，“从梦里醒来，然后看着我，承认吧，我们已经被祖先抛弃了。”
话一放出，如同惊雷，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骚动，但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发表一点看法，所有人战战兢兢望着尼格尔身后的老人。
“我承诺了在你说完之前不会砍掉你，我最狡猾的朋友，”沉默了一会，王开口：“你总是说些最难听的大实话。”
“不！”
人群中响起绝望的凄厉，许久以来，他们一直不愿意承认选择性回避的事情，今日终于在一个老贼臣的逼迫下，由王亲口说出来了。
王靠在王座上，闭着眼睛缓慢而又沉重的呼吸，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是的，我们曾经界定过我们与兽的区别，是因为我们有着更高的灵智，以及是被祖先选中的优秀血统。而以保持血统纯粹，汇聚全种族力量核心的皇室，也就是我以及我的继承人们，理应拥有着与祖先保持‘通话’的能力，也就是‘古化’。但是想必大家也都明白，皇室中上一次出现拥有‘古化’能力的人的记载，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的视线越过座下的众臣。
“我们不想承认，我们已经被祖先所抛弃了。我们的国家确实坐落在西方世界的最优位置，藐视着西部大陆成百上千个或大或小的国家，但是，外部动荡的因素，以及内部核心的不在，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挑起战争了。”
“我可敬的儿子，，只有一位能扛起大梁，盖尤斯公爵……他的陨落，将是外邦侵略我们国家的开端——最糟糕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么……”沉默了许久，马库斯身边的女人舔了舔嘴唇，“现在我们该……”
“只有寻求我们东方最大敌人的帮助，运气好的是，我们有着政治婚姻的筹码。”尼格尔缓缓说，“无论他是否是灾星，我们需要他来制衡来自异邦的危机！”
“真是悲哀啊……”王的视线投向远方的星河，“我们最不想要的废物此时却是我们的唯一救命稻草，待我们去地下之后，我们远古的祖先会怎样嘲笑我们呢？”
尼格尔转身，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他站直，啪的一声跪在地上。
“老臣，以死进谏，恳请王同意五皇子与东方大国的婚事，灾星也好，福星也罢，这将是我国兴盛危亡的转折点。”
“立刻通知外交使，带上厚礼告知对方婚约人变更事宜，”王冷冽的目光缓缓划过每一位大臣，最后停留在尼格尔身上，“还有，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即使是如此，我依旧不认可五皇子的地位。”
皇宫的灯光渐渐暗淡，烛火逐渐熄灭，远方的太阳正在升起，山峦被镀上茜色的边缘。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无声的暗斗，伴随着一场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大战，悄悄开始打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