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仰望着面前那柄挂在墙壁上的长剑。

那并不是佯装高贵,炫耀武力的装饰。如果认真观察的话,会发现,这个房间的所有装饰都是以这把剑为中心布置的。

四边的帷幕,天花板上的灯光,如侍卫般敬立左右的板甲骑兵状自动人偶……这把剑如君主般被侍奉其中。

那的确是一把优美的剑,细长的黑灰色剑脊上刻有华美的纹饰,剑刃则如白银般干练,发亮,仿若起始与终结间的可怖联系。

剑柄则显得令人惊讶般的朴素,仅有简单的雕刻花纹,时刻警示着他人这把剑的真正用途——利落而实用地切开肌肉、斩断生命。

但这柄高贵的剑,却从四分之一处断开了。

——就如若现今的绯山一样。

少女向前迈出一步,那头如同金色瀑布般的长发在阳光下流淌起来。

她的面容如同民众梦想中的圣女一般精致,笃坦人标致的蓝眸放在她的秀眉下,如若精雕细琢的蓝宝石般耀眼。

在她的头上,绕着一个银色的花环。

但那也并非是真正的花环,那银冠如若面前断剑的剑柄一样,简约精致,如同含蓄优雅的弯月一般。

——那正是月冠,绯山公主的象征。

而这位如同具现化“公主”这一孕育幻想的名词的少女,正是南致庭静依,南绯山王国的实际领导者。

“年幼,并因此优柔寡断。”——这是无知之徒对她的刻板印象。

然而凝视断剑的那对蓝眸中,除去那一丝伤感,尽是坚毅。

她感到了人的气息,优雅地把金丝绢般的金发拨到耳后,稍微整理了那一身对富家少女而言也缺乏华贵感的白色裙装,转身看向身后。

房间的双开大门前,一位鬓角斑白的干瘦老人身着大臣的华美衣袍,向她低头深行一礼。

“公主殿下,恕臣下冒昧 ,您不在书房,臣下便无礼地来这里打搅您了。”

那是听起来十分可靠的年长男性声音。

“没事,请抬起头来,首席大臣。我本来也没有在做什么事。自然也谈不上打扰——那么,是中央参谋庭的报告吗?”

首席大臣正好抬起头来,听到公主的询问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双手呈递上那份报告。

“是的,今天是殿下您规定的参谋庭上呈定期报告的日子。”

公主出于敬重,在首席大臣说话时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在他说完后才将视线拉到报告上——

————

中央参谋庭定期报告: 1785.4.10

国土卫戍军团海门领方面于本月初上报完成改革。至此,1784年军改彻底宣告完成。经本次军改后:

①皇家野战军团共五个军团86720人,已成建制。其中第一、第八、第二十三近卫军团部署于黑山防线后五十至八十规里的机动支援集结地域,经推演,可在二至三天内沿道路网支援至防线各处。第九、第军团部署于南方警备集结地域,经推演,可在至晚四天内抵达南方沿海的所有预测登陆点周边。

如若经铁路及空中骑兵进行小规模突击运输,上述时间均可压缩至十二小时以内。

②国土卫戍军团(原领军)共七个方面军214830人,已成建制。其中垒峰阳领,白山领、山阴领方面军将负责黑山防线战略防御任务,雾阳领、南致领方面军将承担战略预备队的任务。流镶领及海门领方面军负责南部国土的沿海防御任务,以各港口为中心,防备苏纳斯可能的海上入侵。

(随舰的海军陆战部队及将来可能的海上登陆部队也从这两个方面军中选出。)

③海军除小型舰只外,共有中型风帆船只31艘,大型风帆舰只12艘,驯化海龙7只,蒸汽动力舰只2艘(截止报告上呈时,仍有一艘蒸汽动力舰只处维修状态)效应舰只4艘,效应空艇17艘。以上力量划分为两个舰队及一个陆上近空支援舰队,分别以海门领镇海,南致领南致,白山领酒池为母港,其中陆上近空支援舰队已划归黑山防线总参堂指挥。另两只舰队仍直属于参谋庭。

④预备兵员预计约30万人(受过初等训练的平民及退役的军团士兵),但依照工造庭的报告,目前的装备富余存量只够完成对约5万人的基本武装。(以基本步兵装备为标准)

⑤后勤上,本季度后勤采用二等战备,粮食、弹药及效应学符印供给充足,但缺乏足够的备用战马与热兵器,考虑到战时的巨大需求,已向工造庭发出提供意见的请求。同时,已将白山领内的两条二级道路划归后勤单位使用。

计划中的骑马步兵单位与大型空中骑兵单位分别装备完成了四分之一与五分之一,目前,战马的不足与大型空中骑兵专用装备的缺失是影响装备进度的重要因素,工造庭计划增加大型空中骑兵装备的产量,但战马的不足或许只能以进口方式解决。

依照数次推演的结果,目前规模的骑马步兵部队难以完成计划中的快速支援任务,目前规模的大型空中骑兵单位对苏纳斯空艇的反制效果缺乏实际战例而无法进行有效推演。如若开战后发现此战术没有效果,大型空中骑兵单位将立即划入各空中骑兵大队,实行近地支援行动。

御前侍卫部队已经做好准备,可作为一支战力突出的旗队使用。其水面舰只除“浩远静寂”号外,已划入海军作战体系。

依照与财务庭的共同研究结果,战争开始后军费上涨幅度或将给王国财政以巨大压力,当前国家收入不足以完成收支平衡,不排除增加国债、甚至被迫动用印镶储备的可能。

……

……………

好消息越来越少了。

公主不禁在心中露出了苦笑。

但至少,相较于她被迫接过王杖的时候还是好了不少。

作为国王和王后失踪后的临时领导人,她很清楚,以王国目前的能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公主抬起头,她那标志性的坚毅眼神注视着面前那位可靠的大臣,下令道:

“通知参谋庭,军事计划那种专业性的东西他们下决定就好,至于无法自产的军事物资,让外参庭做好清单,我会通过外交手段解决的。”

“遵命。”

首席大臣深深低头,行对王族的鞠躬礼。

“除此之外,臣还有事要报。”

“……封平方面传来消息了吗?”

“是的,已经确定是本人了。”

“太好了......但这件事不是应该先上报吗?”

公主难得微微皱眉头,做出仿若生气,但仍处于“严肃”范围内的表情。

因为她如此美貌,配上这幅表情导致天平偏向了“可爱”的一侧,并因此消融了一部分紧迫感,但确认“那人”的身份就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连国土防卫计划都黯然失色。

不同于那些不理解她的无知之徒,大臣机敏地看出了公主实际的心理情况,维持着严肃的状态回复道:

“臣下本来是想先报告这件事的,但毕竟,殿下先看到的是臣手中的报告书。”

——原来是自己的问题。

公主在心中苦笑起来。

虽然仓促地接过了王杖,但她并不是那种会一味信任父亲认可的老臣的领导者,1783事变让她深刻意识到王庭现状的复杂与自我判断的重要性,所以她只会重用自己认可的人,比如眼前这位年老的大臣。

而会直接指出她作为领导者的不足这一点,也是她重用这位大臣的原因之一。

公主将自己从短暂的思考中拉回现实,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作为领导者,没有必要随意地道歉,这也是这位老臣教给她的。

而那位大臣不可能不清楚“他们”指的是谁。

“在确认身份后,‘他们’三人都在渔获镇。”

公主在心中回忆起自己看了无数遍的王国地图。

南绯山王国位于苏尔大陆的一个半岛上,陆上的国境线基本依照黑山山脉的走势一路划下来。在国境线旁的三个领地分别是朝峰阳领、白山领和山阴领。

而王国最南端是一个小半岛及一串岛屿,那里是海门领的辖地,海门领的北方是流镶领,而流镶领再向北就是半岛的中部,作为核心的南致领位于东侧,而雾阳领则位于西侧。

渔获镇应该是位于雾阳领偏西南方的海岸线上的小镇,王城南致领则在东方慈恩河旁靠近入海口的地方。基本上,一个在王国西边,一个在王国最东边。

但南绯山的国土实际上并没有大到可将这一距离称为“千里之遥”的程度,毕竟现今的南绯山只有过去绯山帝国的一个边缘领地的大小,或者说,现在的南绯山放到过去,只是帝国的一个名为“南致领”的边缘领地而已。

想到这一点,公主不禁有些痛苦。

抛弃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性,静下心再思考思考,离渔获镇最近的铁路枢纽是雾阳领首府封平,在封平坐蒸汽机车的话,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到南致,至少这很方便,而且易于追踪保护。

“我想见见‘他们’。”

公主缓缓走到窗边,任凭阳光流淌在自己的金发上。

“通知封平方面,让‘他们’经那里到南致。”

“是经由铁路吗,陛下?”

听到身后大臣的声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是,铁路。”

“殿下,用盘龙的话会更快一些。”

“我明白,但是我不想听到‘他们’在空中航线上失踪的消息。”

面对着窗外环绕宫殿的人工景观池,公主露出了苦笑。

——啊,笑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表露出了不应该展现的表情,她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遵命——那么,殿下,铁路上的护卫工作应该如何处理呢?”

“在暗中有限度地保护吧,做得太明显反而会给苏纳克人更好的行动环境,具体内容就由你负责。”

“明白,还有其他命令吗,殿下?”

“没有了,拜托你了。”

“臣会尽最大努力。”

大臣再次对公主的背影行对王族的鞠躬礼。

“那么,请容臣告退。”

公主扭过头来,向大臣露出微笑。

“交给您了。”

大臣正对着公主一步步退到门口。

他的视线像是在考虑是否要对公主刚才的行动进行评价,就像平常那样。

但只有首席大臣自己清楚,这个视线的意义。

在公主看不到的心灵暗处,他露出了微笑。

——很好,月冠照常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