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了,一时半晌竟没有反应过来,而压在色情碟片的手指也就此松开——他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支香烟,并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急匆匆的点燃了叼在嘴里。我平时自然是不吸烟的,不过好歹有个经常会来串门的会吸烟的舅舅,所以也有备着烟灰缸。
我离开了伊狩的身边,随即抬步去到了电视机旁的书柜:由于是一人独居,为了不让其他人误会我有吸烟的习惯,我平时并不把烟灰缸拿出来,所以将其收容在了那里。
“…我和徒花的过去吗?”
背后,伊狩的声音平淡的传来,他似乎已经开始从色情话题的状态调整到了会说正经事情的状态,声音也开始重新复归了平时的那种悠闲而不靠谱的色调:
“真亏你会突然来问这种话题啊,你不会认为我和那家伙有什么可以被当做施法材料的工口过去吧?”
“如果要是那么想的话,那么我可就只能回答让你大失所望的答案了:我并没有和她产生任何不正当的关系接触。不、倒不如说是根本不敢,她和我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的可能还要复杂一些,换而言之则是正常人根本没有可能想象得到的关系。即使是我,现在如果站在你的角度上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丝在猜测的基础上命中答案红心的可能。”
“让我猜猜看…她是你的女儿吗?”我借着电视机的荧光,一面观察着那个男人的表情一面拎着烟灰缸在他的身边坐下,“虽然看起来你没有那么高的过头的年龄,但是如果结婚或者女方怀孕的时间比较早的话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诞生狭雾的存在,不是吗?”
我看着他那整齐的修剪过胡渣的下巴,还有那尚且还能说是看着有些成熟的脸,如果从外貌推测的话,伊狩的年龄大概是35岁左右,那么假设是在19岁的时候诞生的狭雾,顺延狭雾现如今的年龄倒是的确合理,不过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在18岁擦线结婚才能证实我的猜想准确无误,再考虑到恋爱的时间,那么毫无疑问,伊狩这种一但成年就可以立刻结婚的男性绝对可以哦归入人生赢家的范畴。
“而且那样的话,你会直呼狭雾的名字,以及你之前说的一直在寻找狭雾这件事情也能够说通了。如果是她的话,的确有可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行动,那样身为父亲的你去寻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那就是你先前说你关于灵力的运用能力是狭雾教授的,那么换在你们分别之前…不,即使是现在,狭雾的年龄也并不是很大,难道说狭雾是天生就拥有那种能够轻而易举的碾碎一般灵体的灵力的吗?”我顿了顿,望着伊狩瞳孔中倒映着的烟头焰黄色的火光,一字一句的继续道,“我也并不认为支撑她讨伐灵体的仅仅只有利益或者单纯的兴趣的关系而已。”
“她是在憎恶着灵吗?如果是,有为什么在憎恶着灵呢?”
“……”
伊狩仍然一声不响的吸着烟,随即却笑了起来,开口吐出一抹浓稠的烟雾糊在了我的脸上,我被那团混白色的烟雾呛的咳嗽了起来,而伊狩却一面大笑着一面抬手挥去了那些浑浊的白烟。
“哈哈、父亲吗?…抱歉,因为差的太多了所以一时忍不住就把烟给吐了出来——应该说是很微妙吧,你的猜测虽然离事实非常近了,但是实际上却仍有不同,应该说是完全相反吗?不过相反到这个地步的确是让人有些忍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啊。”
他竖起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们两个相比起来,实际上徒花才是长辈哦?换而言之,比起徒花叫我父亲,倒是反过来比较合理,如果非要使用父女这种辈分来算的话,她实质上应该算是我的养母才对。”
“养母?”
刚刚才从烟雾的地狱中回过神来的我旋即便怔住了。狭雾的年龄看上去顶多只有16岁左右,而眼前的伊狩却起码有她两倍的年龄差距,别说是狭雾是他的养母,就算是说狭雾实际上与其同岁我恐怕都绝对不会相信。
而伊狩则似乎早就猜到了我会有这种反应一般,仍然只是微笑着,而他叼着的那点烟头的星火却稍稍变得更亮了些许。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我也知道这没什么能够让人提得起相信二字的因素,但是如果你转而去想灵力和物语的存在,就会发现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
“七岁。”
他瞥了我一眼,随即轻轻吐出一抹白烟。
“我和徒花相遇的年龄是七岁,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安生…大约还是昭和的时候吧,我记得那年是恰好赶上了泡沫经济,我们家也是受害群众之一。”
“我的母亲是全职主妇,而我的父亲又受了裁员的麻烦,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差到了极点,父母也时常吵架。”
他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过去一般语调轻松,深褐色的视线凝固在那台仍然在不歇的散发着荧光的电视机屏幕,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却又好像在看更远的东西:他瞳孔的焦点并不在电视,光线很暗,但我仍然看的非常清楚。
“在那时,我经常会听到什么:“如果不是楼山我早就和你离婚了!”,或者是“三个人的伙食真的很麻烦啊,明明我一个人活下去就很困难了!!”之类的话。”伊狩笑了起来,随即在烟灰缸上掸了掸香烟上已经变得松垮的焚灰,“老实说,这对孩子的教育很不好,小时候的我真的很害怕父母的争执,虽然很丢脸,但那时的我是个非常笨拙而羞怯的孩子,在泡沫经济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会吵成那样——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环境越是低劣人就会变得越低劣】罢,如果想要的都能满足,没有人会对着自己的结发夫妻发火:但在焦虑的时候,和孩童无异的任性却会本能的驱使他们向着最亲爱的人争吵,这和撒娇其实非常靠近,只不过性质要恶劣的多。”
“狭雾把你从父母身边带走了?”虽然仍然对狭雾的年龄要比伊狩大这件事情有些无法接受,但我仍然还是跟进了话题,疑惑的问道,“就算是泡沫经济,这种事情一般也是做不了的吧。难道说,是狭雾把你从你父母身边…或许这么说能不大好听,但是是买走了吗?”
在那种时代,买卖孩子并不奇怪,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想到了这一点。既可以省下教育的麻烦,又可以省下抚养的花销,在这种萧条的时代会去买孩子的大多不是穷人,所以甚至还可以小捞一笔,这种一举多得的事情有人会去做并不奇怪。
但是伊狩却摇了摇头。
“我的父母虽然会争吵,但如果要明码标价的贩卖我的话倒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刚刚也说了吧,那只是撒娇而已,本质上而言我们家的感情也没遭到那种地步。虽然吵的再厉害,父亲也依然会努力去借钱找工作,而母亲会尽心尽力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于也找来一些手工活去分摊父亲的工作。”
“真正让徒花成为我的养母的原因是其他的事情。”他顿了顿,随即将远望的视线收回,“是鬼哦?恶鬼,也就是一种妖怪传说的物语,虽然不能清楚是具体哪种鬼,不过总而言之,在那天我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是周四的下午,雨天,我到现在也还记得相当清楚。回到了公寓后因为敲门后没有人回应,我就从门口的花盆底下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母亲也是非常忙碌的,有的时候因为买菜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离家也并不奇怪,所以当时的我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像往常一般的打开大门走进了玄关。”
“铁锈的味道。”
“当时尚且身为孩童的我自然不可能记得住血液的味道,我只记得当时整个家里都弥漫着一股浓烈而腥臭的铁锈的味道,虽然说在成年后我有时也能遭遇到这种场景,但我却从来没有像那一次一般狼狈而胆怯,尚且年幼的我几乎是当场就呕吐了出来,胃液混合着尚且还没有消化殆尽的零食碎片黏腻的混合在一起,从我的食道与气管之间一同挤压而出,带着恐惧的水声喷溅了满地。”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尚且七岁的我,在这种情况下目睹了鬼撕咬啃食我母亲尸体的场景。】这件事情吧。”
“我当时很害怕,以至于没有办法叫喊出声音来,只是本能的向后倒退以至于跌倒在地上,随后用手恐惧的不住向后逃跑,但是跌倒的声音确乎已经惊扰了那个俯伏在我的母亲身上,一口一口的咀嚼着被撕下的血肉的男人。”
“不,绝不是男人,就算是尚且幼龄的我也明白,那种额头上生着利角的怪物,绝不能被划归入【人类的范畴】的怪物,虽然有着与人类相仿的外貌,与人类相仿的四肢,但那生着角的吃人的怪物,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鬼”。”
“如果没有父亲突然把我从玄关拽走的话,我恐怕早就没命了吧。”他说,“父亲那天正好因为又被辞退了的缘故早早的就回到了家,目睹了这一切的他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第一时间就将我从鬼的扑袭下拽了出来,随后便抓起了似乎是因为母亲刚刚打扫完所以还倚靠在玄关的拖把,一面喊着我快跑,一面朝着鬼冲了过去。”
“那大概是流传度近乎稀薄到消散的鬼吧,正是因为那样所以才会这么疯狂的袭击普通人家,意图引起巨大的混乱来增长自己的讨论度,但即使是那样,身体孱弱的父亲却仍然不可能是它的对手。父亲奇迹一般的与那头鬼撕打了很久,确乎是制造出了足够的逃脱时间,但我却因为腿软而无法移动半步。”
“小孩子的同情心是废物,如果一昧抱持那种心情的话,不但无法保护自己同情的东西,就连保护自身都是奢侈至极的事情,这种道理我当时就已经明白了。”
“正当鬼咬断了父亲的脖颈,将黏满碎肉与鲜血的牙齿转向我的那一瞬间…”
“——鬼的上半身不见了。”
“仿佛一瞬内便直接蒸发消散一般,鬼的上半身毫无预兆的不见了,而在我惊异的时候,却发现鬼的背后出现了人的身影,除开我的父亲与我的母亲之外的第三个身影,将纯白色的太刀随手挥散的身影,是在那个西式服装已经普及的时代仍然身着和服的身影,那和服是黑色的和服,是仿佛丧服一般的和服,是噩梦永夜一般的和服。”
“『如果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她毫无理由的开口道,随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像刚刚吃完了拉面的上班族一般,平步与我擦肩而过,离开了我家的玄关。”
“不知道是父母刚刚死去的无依无靠驱动了我,还是渴望与这种杀掉了我的父母的怪物为敌的欲望驱动了我,亦或者仅仅是屈服于少女的强大而不知不觉间迈动了步伐,我呆滞的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了那里——明明一路上有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衣襟上沾满了鲜血的她和我产生丝毫的疑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所谓的灵力带来的便利。”
“那个少女就是徒花,也是我后来的师傅和养母。”
“那么,也就是说民俗学家都可以长生不老吗”我看着伊狩的方向,却又随即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不,不可能,虽然说狭雾的确可能是,但你却并不是那样,先前那个袭击过来的困倦大叔也显然受到了老化,也就是说狭雾是因为某种特质而不老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毕竟连我都不明白她是到底怎么做到的,但是总归是做到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徒花,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的寻找她,但从来每天找到过和她同样的例子。”
“她的不老是独一无二的。”
“既然你说是一直在寻找她…”我顿了顿,随即继续道,“也就是说你们分开了很长一段的时间吧?不,不用确认,我先前也和狭雾一起共事过很久,而在这段时间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影子,也就是说i确乎是因为什么原因和她一直分开了吧。”
“是因为物语的袭击吗?”我看向了他深褐色的眼睛,“还是因为争执呢?”
“都不是,只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离开罢了。”
“没有任何理由?”我疑惑的问道。
“是,没有任何理由。”
他望着我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她教会了我如何运用灵能,也提供给了当时年幼的我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一直作为我的监护人,将我抚养到了十八岁后便离开了。她并没有避讳我实际上是因为我的磁石体质才吸引了灵过来导致我的父母被杀掉的事情,只是理性而温和的引导我向该去的路——当然,虽然说最后我还是由着自己的意志走了歪路就是了。”
伊狩一面说着,一面缓缓从沙发前站了起来,此时他手中的烟也差不多吸完了,于是他便将香烟从唇边别下,顺手插在了烟灰缸中轻轻碾熄,继续开口道:
“虽然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她,但是为什么要找她,恐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吧:或许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己的行动有意义,为了寻找而寻找罢了,我并不认为重新找到她对于她对于我有什么好处。”
我本以为他还会有下文,但那人却在这一步便收声了,反身离开了被电视的荧光所照亮的客厅,双臂枕着后脑朝着通往二楼卧房的楼梯走去。
“不看了吗?电视。”我问。
“不,没什么心情看了,小哥你也早点睡吧,第二天要狩猎灵的话,不精神充沛可没有办法好好应战,不是吗?”
“我又不应战。”我将cd碟从碟片机中取出,随即翻开了一旁的盒子,寻找起了手上这枚cd应该被放回的归属,“我只是普通人而已,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们这样拥有力量的人来解决吧:我所需要的只是站的远远的拍手叫好而已,如果靠近了反而会成为累赘,你应该也明白。”
“哈哈…到还真像是小哥你说的话,虽然听上去又无情又无能,但实际上却是最合理的决策呢——不过啊,就算是徒花那样的职业民俗学家,也绝对会有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态的,虽然你大概不会答应,但是还是拜托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一下忙吧。”
“没有人是万能的,徒花也一样。”
伊狩侧过眸子,最后看了我的方向一眼,随即彻底踏入了二楼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