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雾的咒术让我们姑且算是安好的离开了除灵现场,根据后续的新闻报道,似乎这次事件是被认定为恐怖袭击了的样子,毕竟能够在街区引起这么大破坏的行动也只能归类于这种可能性,政府仍然在追查引起这起骚动的元凶——而已经解决了元凶的我和狭雾则早早回到了家中,洗浴更衣之后舒舒服服的看起了新闻报道。
伊狩的死讯直到晚上才传来,因为伊狩身上携带的身份证件实在是太多太杂没有办法确定身份,所以警方调动了周遭的监控摄像头,最终才一路找到了我们家。
不得不说,现在的警用设备实在是越来越先进了,如果是换在伊狩曾经的那个时代,恐怕我们获知这件事情要在电视台上公布死者头像和寻找亲属的时候才会发现吧。
狭雾最开始是想拒收尸体的,但是考虑到如果拒收的话恐怕在警方眼里我们就会变得非常可疑的事情,再者伊狩也会变得没有地方可以得以安葬——既然灵与物语都是存在的,那么死前没有得到安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也一定是真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以狭雾只是闹别扭为理由,终于还是从警方手里接过了尸体。
听说伊狩的手中还发现了手枪——应该就是狭雾失窃的那一把——但是后来具体进行了什么调查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警察额没有继续追查我和狭雾,所以我们姑且还算是安定的举行了葬礼和安葬的步骤…
——他的身份早就成了怪谈,所以理所当然的,除开我和狭雾之外,葬礼上没有任何人。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葬礼,我和狭雾所做的,不过是对他进行火化,然后找了一块墓地把骨灰盒送入地里,最后献上花朵而已。
葬礼使用的是田所家的酬劳进行支付,因为本身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的葬礼,所以开支倒是比较节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位田所慎之介先生并没有怀疑我们进行了除灵,或者说是在狭雾说出了完成除灵之后便即刻付清了除灵的费用。
到底是男人的直觉呢?还是单纯的信任呢,亦或是仅仅只是想要打开心头的烦恼而破财消灾呢?听说武士都有仿佛武士刀一般敏锐的直觉,或许田所先生就是那样的感觉吧,毕竟他给的第一映像的确就是战国时期的武士。
总觉得他会和小栗原的父亲在一起很有话题。
在那天之后,青木原的案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介于我们讨伐的仅仅只有灰而已,那么也就是说真正的青木原已经被伊狩以性命作为代价消灭掉了吧。
狭雾直到离开墓场后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而我则知趣的也没有提起话题,只是把双手塞在口袋里,缓步跟在她的身侧。现如今仍然还是深冬,冰冷的空气哪怕是呼出一小团气都会转瞬被冻结成白雾,我并没有戴围巾,所以也只能就此忍受着,毕竟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去应对。
安定的行动总比狼狈的逃窜要好得多。
“喏。”
我寻着声音看去,却瞥见了那条被她捏在手中的米白色围巾,和上次观察那位女子高中生坠楼时一般,她只是平淡地朝着位于视线上方的我递来围巾,除此以外并没有与我四目相触,脸上也没有产生任何一丝害羞的迹象,只是目光平实的远望着前方,一面吐着淡白色的雾气,一面行进着。
冰雪溶解发梢的湿润触感——或许是下雪了吧,又或者仅仅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吧。
“你不冷吗?”我没有接过她手中的围巾,只是与先前在那幢大楼前一样,苦笑着看着她询问道,“既然自己会戴出来,也就是说你确实需要这个吧?既然这样,再把这个给我的话你自己又怎么办?”
“我还好,所以不用担心。”她回答。
“不、不用了,我想你要比我更加需要它。”
我回绝了狭雾,而狭雾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从那双肥硕的大衣袖口中探出了小小的手指,将围巾重新在脖子上系好了。
我们只是这样平淡的在落着雪的街道向前走着,由于先前没有预定在进行葬礼之后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总归而言只是漫无目的在街道上乱晃而已。
不过街道上的人大部分都是撑着伞或者戴着帽子的,就像我和狭雾这样任由雪花沾满头发的笨蛋倒是一眼就可以从人群中揪出来。
『至少不要在街上碰到同班同学吧。』我苦笑着暗自想道。
如果被抓到和狭雾这样的女孩子狼狈的走在街上的话,搞不好要被当成是吵架的情侣的,虽然说因为被议论的女方不是同班男同学的爱慕范围所以大概不会受到欺凌,但是麻烦事还是尽量少一点来得好。
还是姑且离开街上会比较好吧,毕竟如果是寒假的话,即使在街上撞见同学也并不奇怪。
“要去吃点东西吗?”
我侧过头,小声问道。
“肚子饿了。”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淡的交代了自己的状态。
“那么,打算吃什么?”
“西式快餐。”
“多少也选稍微正常一点的东西吧,要是光吃垃圾食品的话身体会变差的哦?”我耸了耸肩膀,不过由着早就已经明白了她的选择,所以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的情感,“不过,既然伊狩葬礼的费用都是由你来储备的,那么这次就由你决定吧。”
“我请客。”
虽然是西式的快餐店,但是似乎是因为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的缘故,所以都只点了一点小食和甜品,并没有在菜单上选择主食。
她并没有操作手机,只是双手并用的将那些小食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嚼碎,偶尔喝下一小口饮料。而我的行动则与她无般一二,或许在其他人的眼里我们两个看起来会很奇怪吧,由于快餐店内设的暖气,我们身上的雪基本上都化开了,湿淋淋的一对男女坐在快餐店里无言的面对面吃着小食,这恐怕要比先前那种在街上闲逛更招人眼球。
或许我应该后悔来这里的。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物语的名字的?”
狭雾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停下来了手中进食的动作,咽下一口碳酸饮料,顺势将食道中剩余的食物残渣冲下了胃袋,随即抬手抽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唇瓣,看着我的眼睛开口道。
“不是说青木原,我说的是【灰】。”
确实,我当时会知道关于灰的情报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吧——倒不如说是直到现在才开始询问已经是非常晚了,如果要是我是狭雾的话,恐怕刚回到家就会质问我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了吧。
或许是伊狩的死让她稍稍推迟了询问也说不定。
不过总而言之,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应该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了:我不认为我能在狭雾面前说谎,也不认为说了谎就能安然脱身,所以在这里也只好全盘拖出:
“因为啊,那是我的物语。”
“你的物语?”狭雾并没有过大的反应,只是抬手将一块鸡米花塞进了唇间,“那家伙明明就是诞生于青木原的延伸物语,再怎么说也应该和你完全没有关系才对。”
“你总不会说你其实是青木原吧。”
“不,从根本上来说的话,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延伸物语——它是赝作的物语,不过是通过重演来取得了延伸物语的位置,如果这么解释的话,应该可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
赝作,虚假,谎言。
所谓的赝作的物语,就是假借着其他物语的姿态来获取知名度,从而被归纳入附属延伸物语之中的的存在,虽然之前也听狭雾这么介绍过,不过也被强调过那是较为少见的情况:物语大多不愿意沦为其他物语的附属物语,因为物语本身的概念就是故事本身,如果故事被其他的故事所覆盖的话,那么物语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如果以人类社会来举例,大概就是模仿犯一类的存在吧。
“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就是了。”我将碳酸饮料的盖子扯到一边,用吸管缓缓搅动起了饮料之中的冰块,笑道,“那个灰,算是我的谎言吧,不过是在很早之前的故事了。”
“以前啊,我是那种非常容易受到欺凌的那种孩子,毕竟父母都不在家里住,这么想的话其实也很正常——大多会被当做异类的吧,毕竟和自己不一样,所以理所应当的会受到排挤。”
“所以,为了排解压力,当时幼稚的我就会在画本上画上一只大大的蓝鲸,空白的蓝鲸,只有鳍和身体,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搓弄着手中的薯条,终于还是用它拌了拌番茄酱,塞进口中,“然后,每当我难过的时候,我就会给那只蓝鲸画上一只眼睛,越是难过眼睛就越大,如果平平无奇那么眼睛就会小,而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那些或大或小的眼睛终究会填满整只蓝鲸。”
“你画了几头?”
“四头,毕竟本身蓝鲸能够画的眼睛数量也有不少,所以通常一头可以画很长一段时间——顺带一提,这个习惯大概在我初中的时候就自己撅弃了。”我笑着继续道,“毕竟实在是太中二了,考虑到如果被好朋友看到的话会很丢脸,而且我也找到了不被欺凌的办法,所以就那里停止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一直叫它们【灰】,灰色的灰,也是映照着当时我使用的铅笔,又或者是心情的颜色吧,总而言之不论如何,当时的我因为某种原因称呼它们为灰,并且开始产生了让灰来替我清理那些欺负我的家伙的想法。”
“或许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和谁说了这件事情吧,所以这件事情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物语——不过我没有想过那种程度的物语还能留存至今就是了,毕竟只是幼稚时期的想象,所以本来以为不会有这种程度的留存度的。”
“是吗…”狭雾像是抽烟一样地夹起一根薯条,在番茄酱上稍稍沾了沾,随即送入了口中,“可能是你所叙述的那个孩子行以为真并加以传播了吧,那样的话我们这种年龄的年轻人没有听过也并不奇怪,如果只是在小孩的口中流传,大人就基本上不会在意了吧。”
“你不打算教训我一顿吗。”
“什么?”
“我是说,制造出了灰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因此好好数落我一顿呢——如果不是灰的话,我们这里的工作也能在察觉青木原没有在现场而快速结束,随后赶去伊狩那边帮忙解决那边的问题吧。”
“就算你不制造,自然的延伸物语也会顶上去,无论如何,四号杀手一定会存在,而且制造物语本身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要因为这种事情去训斥数年前的你的话,那么幼稚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的话,倒是我的确要更加愚蠢吧。狭雾并不是那种会意气用事的将怒火发泄在其他人身上的那种家伙,这种事情我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她并非那种会因为情感而动摇的弱者,她的性格要更加近似于机械,或者说,是更加类似于纯粹的钢铁。
那是一种绝不会出故障的理性。而我正是以正常人会对这种事情的看法来揣测她的看法,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错误估计了狭雾的心情吧。
她手里的碳酸硬料被喝完了,于是便在此起身向着前台的方向去了,透明的水滴顺着她衣摆的弧度轻盈的失坠在地,而那黑色的长发则将那身卫衣的后背尽数濡湿了,狭雾像蛞蝓一般留下一条水渍,随后点了新的单子后,很快从前台又去了两杯咖啡和一点甜食装在餐盘里回来了。
——我向来是习惯推测他人的想法的。
并非是恶趣味,准确的说的话,应该是一种自保程序才对。
正如我先前向狭雾所说的那样,在小学和初中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被欺凌的对象,那并不是在说谎,身为考古学家的父亲和母亲只是偶然诞生出了我的存在,而他们的天性则是追逐考古这一行动,自然不可能因为我的桎梏而留在日本。
这么想来,当时的确是吃了不少苦,但我也的确是在那时就已经开始提前适应起了人际交际的体系,所以也并非全是坏事,而察言观色这一点也是那时被培养起的天赋之一。
我总是会习惯将自己代入他人,通过他人的情况来思考,所以我在高中以后就不再被作为欺凌对象来欺压了,只要按照他人的思考就不会被他人敌视,习惯之后便是再轻便不过的事情了。
至少要比被欺凌轻便的多。
但我却无法理解狭雾的思想,那种过于理性的大脑反而是最不能轻易侦测的,因为它的变数处于我完全无法预测的习惯性思维之外,而她对电子器具毒品一般的依赖也构成了最大的变数,我没有办法想象她的世界观,自然也没有办法与她打好关系。
但可以确认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恶化。
是雇主和农奴,是友人,不是仇人或是陌路人,但也仅此而已。
这种无法将思想渗透入他人思考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烦躁,就像是陆龟被剥去了甲壳,蜜蜂被拔掉了毒针,亦或是毒蛇没有了牙齿一般感到深深的不安。
我又不禁开始思考。
如果是狭雾的话,会怎样看待那些因为青木原而死的人呢?
青木原并非是直接杀死人类的物语,而是诱导人类进行自杀的物语,换而言之,实质上由于青木原而死的人是因为自己想去死所以最终才是死了,这点在山笑身上就可以得到佐证,如果不想死的话,即使被缠上了数十年也绝对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所谓的青木原,如果以现代的医学来看待,即是过烈的抑郁症吧。
我以双手握住了其中一杯咖啡,藉由咖啡温暖的热气暖和着手心,随即抬起头,将视线停在了狭雾身上——此时的她正双手捧着一只香芋派,油炸的恰到好处的金黄色酥皮和香芋柔软的甜味在她微微眯起双眼的表情中也似乎进一步软化了些许。
什么嘛,分明长了一张这么可爱的脸,原来说看着美少女吃饭的话食欲就会增加这种话不是谎话而已吗?
“有必要去拯救自杀者吗?”
我问。
过度昂杂的前置问题只会引人烦躁,所以我想只用单纯的问题进行单刀直入的进攻,既然想要问就问出口,对于她而言,恐怕就是最好的询问方案了罢。
“既然他们都放弃了这个世界,既然他们都认为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所,又为何要把他们困在这狭窄的铁笼里面,逼迫他们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呢?——人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去做什么。”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将手头的香芋派一点一点吃干净了,随后像是家猫一般优雅的舔舐了一下沾上香芋软泥的指尖。
“为了让他们看到全部的东西。”
“我不是在说他们看到的是错的,事实上,世界上的确有黑暗,的确有仇恨,也的确有一切令人不悦的恶,正是因为如此,世上才会有战争,人们才会互相敌对,世上才会出现冷落与欺凌,【国】与【国】也才会互相对立:我没有必要,也不需要去否定他们看到的东西,因为他们本身看到的就是对的,我无法去否认正确的事物,如果那样做的话就只是自我意识过剩的笨蛋而已。”
她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捏起了一块被纸盒包住的新的香芋派,轻声开口道。
“但是,我想要他们看到更多。”
“既然宝玉上不止有瑕疵,那为什么又不去看那宝玉,单单把视线集中在瑕疵上呢?无法祛除的东西不要纳入眼帘即可:就像你本永远都能看到你的鼻子,但视线会帮你自动忽略一般。”
“他们也可以忽略他们。”
“然后,用自己的双脚,自己的双眼,再次重新漫步眺望在这全新的世上,去看那出云的彩虹,去听那曼妙的歌声,去和友人拥抱,共同在蔚蓝的天穹之下舞蹈。”
“若是那时候还想要自杀,才是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狭雾笑着又啜饮了一小口手中的咖啡,随即便噤了声,专心继续进展起了进食的行动。
她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我笑着同样举起了纸杯,伴随着苦味与浓稠的香郁气息一同冲下了我的食道,好让那美妙的气味将大脑中混乱的思绪稍微清理些许——事件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所需要的仅仅只有休息而已。
没有任何人会是怎么拉伸都不会僵硬的橡皮筋,狭雾不是,我更不是。
——啊啊,这样湿漉漉的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回家才好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