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的手边堆着好几本书,就算不用看具体的文字,只是看封面就可以认得出来,那是京极夏彦的《巷说百物语》系列,在这座图书馆里做图书管理员的那家伙我倒也认识,是个记性不太好的家伙,别说是把这几本书放对了,之前我在来找写作相关的书籍的时候却发现被放在了母婴区那边,像小笠原这样能够在这样的图书馆里凑齐一套书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或许是为了从其他的怪谈故事里吸取经验,好更方便的与我们分享在同学之间流传的故事才会选择这几本书先找找讲怪谈的点子的吧。不过就我来看,小笠原本身就相当适合去读这一类的传统书籍,毕竟她本身就是大和抚子类型的女性:即使是这次出来,她穿着的“便服”实际上也是茶灰色的小纹和服,因为小笠原家本身就是身负盛名的秋枫道场的女儿,从形象上也必须付得起这个名声才行,再加上本身在学校的弓道社之中小笠原也为学校挣到了不少名声,所以非但是在日常,就算是在学校的内部她也是被允许穿着和服而不是校服的特殊地位。
在这样的午后的图书馆中,邂逅一个扎着侧单马尾、身着和服的大和抚子,这已经是可以写入轻小说之中级别的邂逅了,再更何况这位大和抚子手边还堆着怪谈相关的书籍,或许作为坊间巷谈类的怪谈小说的开头刚合适。
啊,因为有美少女,所以应该是坊间巷谈的“轻”怪谈小说才对。
她所选的那个位子是由三张木椅围坐一张桌子的,所以也不会缺椅子,我为狭雾拉开了座位,随即自己也入了坐,坐在小笠原的正对面,而狭雾则坐在我的右手边,和小笠原相对靠近的位置。
小笠原和狭雾虽然并不是敌对的关系,但毕竟也都互相只是友人的友人,并不熟识,再加上本身狭雾对于物语相关的事情可能会有一些急迫,为了防止针尖对麦芒的气氛,还是这样坐来的比较好。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狭雾并没有等我先引入二人的话题,径直开口道,“小笠原同学,请问你有听说过能剧舞者的物语吗?了解的话大概是什么程度、比如说是从哪里开始散布的,或者说身边关于这个怪谈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如果能够听到其中的细节的话,那便再好不过了,我和栗秋现在的工作需要这些东西:或者按照你所习惯的来说吧,现在有人正因为能剧舞者的关系身陷险境,乃至于栗秋与我也同样身陷险境,为了拯救他人也为了自救,我们必须知道与这相关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看起来,就算是座位没有对着,狭雾依然会用非常尖锐的口气展开这个话题啊...虽然从最开始就应该把这个加入考量了,但是实际上出现这种状况的话还是多少会有些难堪。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因为小笠原也不是那种柔弱的女性,她是弓道社的骄傲,道场世家出身的女儿,在学校里执行正义的【竹之小笠原】,自然不可能对狭雾屈服,虽然说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与狭雾轻易的闹翻,但是从另一个层次上来说,大约对狭雾的印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狭雾的询问方式根本不是作为友人【询问】,而是从上至下的【审问】。
“狭雾...”
“不用了,栗秋君,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就当我正打算劝阻狭雾的时候,小笠原却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我不要插话。
“如果事情真的严重到了那种程度的话,用聊天的语气反而才不对——所谓对严苛的事情就要使用严苛的政策,对宽松的事情就要宽松的对待,正是如此。”
“——事实上,我对能面舞者的事情还蛮清楚的,毕竟是现如今女生之间盛传的怪谈嘛,倒不如说不知道的话反倒才奇怪。”
“那个会令人回心转意的怪谈,在女生之间还是蛮受欢迎的哦?不管再怎么出轨,只要祈求能面舞者大人用心祈祷,能面舞者大人就会让男友与你重归于好,真是浪漫的怪谈呢。”
“等等,让恋人重归于好的怪谈?”我和狭雾对视了一下,几乎是在小笠原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皱起眉头开口追问道,“这就和我们了解到的版本有所不同了——按照我们这边听说的版本,应该是实现愿望的怪谈才对,不比起实现愿望,应该更像是【达成要求】的怪谈。”
“献上动物的血,向黄昏的能面舞者献上祈求,便能够将负心之人绞杀,而能面舞者也会变成负心之人的样式,难道不是这样的物语吗?”
“绞杀?等等,那样未免也太残暴了吧,与其说是残暴,倒不如说是少儿不宜,不是R-18,而是R-18G的级别了。”小笠原摆了摆手,“那种东西如果在学院里传播,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我,你们说的那种版本应该是后面才在学生之中流传错位的怪谈吧?”
“最初这个故事的话,听说是我们班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说的,所以我的印象比较深刻哦?”
“在黄昏将玫瑰花切成碎屑丢进动物的血里,合掌三声,然后再祈求能面舞者大人,能面舞者便会出现在浓雾之中,替陷入感情危机的男女想出调剂恋情的方法,同时还会施展爱情的魔咒,三天之内二人便会好复如初。”
“这不是已经从怪谈变成了童话故事了嘛..”我轻轻用指节敲击着额头,苦笑着继续道,“如果畸变程度已经成了这样的话,就算是从小笠原手上得到的情报也不可能直接拿过来用啊。”
“不,恰恰相反。”狭雾一面靠着木椅滑着手中的手机“正是因为已经畸变到了这种程度所以才有参考价值,正是因为发生了改变所以才能够作为样本:栗秋,在生物实验之中,只有产生了变化的病毒才有被研究的价值,在生物学的角度上而言,也只有在进化过程之中产生变化的动物的骨骸才有研究价值。”
“在怪谈研究的方面也与此近乎没有差别。”
“如果听到的都是同样的怪谈,那反而才没有意义,正是因为是听到的不同的怪谈,所以才能露出尾巴,”狭雾微微拉近了椅子与桌子之间的距离,身体前倾,一只手拖着腮帮子,另外一只手则旋转着手机,将视线轻轻卡在了小笠原的身上,“比起【怪谈】而言,像小笠原口中吐出的【童话】才更适合国中女生之间流传的氛围,就算我们已经知道了怪谈本身是由黄泉投下的,但是我们也知道黄泉投下了不止一个怪谈,换句话说,他从理上来说没有理由针对这一个怪谈还继续进行中途的编篡:本身【童话】就是适合在女子国中生之间传播东西,比起【怪谈】而言传播感染性更强,如果黄泉单纯只是想要传播性更好的怪谈的话,那么不会选择【怪谈】,而是【童话】才对。”
“你的意思是,将【童话】质变为【怪谈】的,另有其人?”
“小笠原同学,你认识山下同学吗?”
狭雾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继续长驱直入的追问道。
“山下同学?”
“山下平野,二年级B班的那个。”
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滑弄手机的狭雾。
“虽然也知道你很急啦,但是光是报一个姓怎么可能就能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呀:在这所学校里同一个姓氏的人的数量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除了姓氏之外,其他方面的事情也要说才行。”
“山下平野,就是秋山的那个朋友,有参与过运动会的,我记得好像是代表他们班级的跑步项目的吧?有一个女友,叫做茜空青子,这次的事情实际上是秋山委托给我们的,原因是山下那边因为这个能剧舞者的怪谈出了一些事情。”
“啊,山下平野啊,这么说的话,就算没有其他的事情也能明白了。”
“如果要说在这所国中之中,我认识的人之内,要说谁最有可能陷身于能面舞者的狩猎范围之内。那么毫无疑问就算山下,并非是【山下遭遇了能面舞者】,而是【能面舞者只能侵蚀山下】才对。”
小笠原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但并没有留意上面的故事,因为在与我们聊天的缘故,她也需要整理言辞,又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狭雾不同,自然不可能将重心放在文字上,她只是简单浏览着书页之间的浮世绘插画,随即抬头继续道。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百分之一百的会成为能面舞者的猎物,并非是在听到了山下的名字之后才察觉到,也不是在听说了能面舞者的【怪谈】之后才有这样的感觉,从本质上而言,我从听闻了能面舞者的【童话】的时候就有这样的预感了,有山下一定会被这种事情牵连的预感。”
“山下也是已经与怪谈建立了联系,能够吸引怪谈的【磁石】性灵感体质吗?”
小笠原是已经接触过这边世界的人,准确的说,是通过我作为桥梁,在稍浅的层面之上涉足过灵的世界的人,自然也知道【磁石】是什么意思,如果山下真的是磁石类型的体质的话,那么怀疑他也就相当正常了。
但小笠原却摇了摇头。
“并非是与灵相关的缘故,山下没有接触过灵,至少在我所知的范围以内,山下与灵没有任何的牵扯,他对于灵异的话题并不感兴趣,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平时也不太涉足于这类的话题之内,对于【能剧舞者】的怪谈也不过是笑着摇摇头称之为笑谈,如果说山下曾经接触过灵而拥有了磁石体质,那么他对灵应该更加警惕才对,绝无可能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我预感他会被能面舞者缠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本身就在能剧舞者的狩猎范围之内。”
“啊,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也稍微能够明白小笠原同学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狭雾看了小笠原的方向一眼,用手机记录正忙碌的敲着字,大概是在记录我们先前聊天的时候所说到的对于她而言能称得上是关键点的东西吧。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这里可还有一个没听懂的人哦?”我迷茫的揉着太阳穴,现在好像只有我不在状况之内了。
“能剧舞者是会因为他人的祈愿而出现的坊间巷谈,无论是童话还是怪谈,它们所针对的目标点和会扩散的原因点都只有一个,那么就是在恋情之中出现了劈腿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负心汉——如果小笠原同学说到山下会被选择是猎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多半也和山下是所谓的负心汉相关罢。”
“何止是负心汉,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小笠原自然的接着狭雾的话题向下继续道,“毕竟是擅长体育的男孩子嘛,会喜欢他的人自然有一大堆一大堆的会聚在旁边,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背景前提的缘故,山下对恋爱的态度非常随便。”
“他们自己班级和他走的比较近的几个女孩子基本上都有和他谈过恋爱的经验,乃至于其他班级的同级生乃至于学姐学妹都不放过,如果说学生会闲到评选一个在高中三年谈过女朋友最多的人的话,多半就应该是山下同学了吧。”
“虽然是正经的在交流情报,但总觉得莫名其妙的陷入了你和狭雾之间的女子茶话会呢。”
“我和你的这位小笠原同学并不熟悉,也没有在你们的学校之中在读,举办什么女子茶话会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也没有说真的要举办什么茶话会啦,只是比喻,比喻。”
“顺带一提,我不喜欢吃芒果——也不是说不喜欢吃,而是吃的话也可以,但是讨厌吃,如果是被切好的芒果就另当别论了。”狭雾瞥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咖啡糖,剥去包装之后轻巧的含进了舌间。
“所以不要认真的说茶话会上的忌口啊!”
“为什么现在桌子上还没有水果?连水都没有,更别提饮料和零食水果了,跑腿的,三分钟之内端上来的话就原谅你。”她含糊不清的一边含着糖果嘟囔着,一边把糖纸塞到了我的手上,“用这个去买吧,或者自己想办法变出来也行。”
“根本就没有茶话会啊!还有为什么我变成跑腿的了!虽然工作的性质上差不多...但是被这样说果然还是杀伤力好高,好歹也要说是跟班的嘛!”
难道说现在吐槽役已经过时了吗?
别故意装作听不见啊!
“还有,至少也给我一张真的樋口一叶吧...糖纸这种东西要拿去哪里买果盘啊?!”
正当我还在苦恼狭雾那边的时候,面前的小笠原却微微侧过了头,伸出食指挡在了脸侧呈现标准的思考的姿势,同时认真的问道。
“跟班的...不是和跑腿的差不多吗?”
但随即很快却也释然了。
“虽然听起来很不妙——但是一想到是在灵媒师那边的工作只有跑腿跟班什么的,倒反而是放心了。只要不是上正面战场与灵交战的话,至少栗秋君的安全方面得到了十足的保障,倒也不是坏事。”
“是是——唯一的坏事就只有我感觉到现在我身为男人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小看了。”
“喂,你们两个,可别把话题扯远了,重新回到怪谈的话题上来。”狭雾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们。
“是谁把话题扯远了啊!”
“啊,这么说起来的话,我的确知道关于山下现任女友的事情:是叫做茜空青子没有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美术社的社员,因为她也曾经找过我进行过恋爱咨询,所以稍微有些印象。”小笠原仔细想了想,继续道,“她最近似乎的确也发现了山下脚踏两条船的痕迹,对此也非常苦恼,我记得我当时向她提出了干脆和山下分手怎么样——之类的,但是茜空同学似乎并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断绝和山下的关系,毕竟两人当时也算是非常好的情侣关系,好到我都以为山下准备改邪归正了。”
“结果还是本性难移吗?”我拿起了桌上堆积起来的其中一本百物语,也学着小笠原的样子翻了几页,但我对浮世绘实际上并不感兴趣,而故事就更不适合现在看了,所以也只不过是打发一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干的双手而已,“不过...恋爱咨询?明明你都还没有恋爱经验的?”
“不,恋爱咨询可不是只有对有恋爱经验的人才可以提出的,只要有威望或者可以被信任的人的话,不管有没有恋爱经验都会被他人提出恋爱咨询。”狭雾理所当然的托着腮回应道,“本身恋爱咨询的目的就不是咨询,而是恋爱才对,恋爱咨询本身的目的除了炫耀自己在恋爱之外,实际上在咨询的途中就会自己想明白了:恋爱咨询只是帮助他,或者是她自行反省的过程而已,所谓的咨询人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比起我,倒是你更像是国中生啊。”
“毕竟我可不像某些人一直缩在社交圈的角落,所以就算没有读过国中我大概也知道国中生基本上都是怎么想的。”
“喂....”
“那么,现在的重点就被划到了茜空同学那边了。”狭雾并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只是一鼓作气的继续将话题向下推进而去,“照目前的情况上来,无论是改写怪谈,还是招来怪谈的罪魁祸首都理应是茜空才对:因为心爱的山下同学劈腿,所以在复杂的爱与恨之中决定改写怪谈,最终招来能够杀死山下的能剧舞者,如果以这样的故事顺序来看的话,就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茜空青子吗?”小笠原问。
“不,还有很关键的一点需要确认。”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小笠原的想法。
“狭雾的说法有个很明显的漏洞,那就是你是作为茜空已经知道了物语的事情作为基点去考虑的——一般人应该对于坊间巷谈会引起怪谈的质变这种事情不清楚才对,换句话说,现在有三种可能性:一种是招来能剧舞者的就是茜空,但是改写物语并引导茜空的另有其人;第二种是茜空本身就因为其他的事情与怪谈有所牵扯,所以知道了怪谈是可以修改的这件事情,第三则是修改物语的是茜空,而招来物语的则并非茜空。”
“并非茜空?”
“并非茜空,而是这起事件中尚且还没有为我们所知的【第三人】,也就是插足了茜空与山下恋情的那个人,茜空可能只是因为开始因为生气的缘故改写了物语,而对于喜欢山下的【第三人】而言,是茜空插手了山下与她的恋情才对,所以才会想试着招来能剧舞者改写山下的心意,但却招来了已经被茜空改写的能剧舞者,才会导致山下遭遇能剧舞者。”
“这么说起来倒的确也是,不过这样的话不就不能证明茜空的嫌疑了啊...刚刚得到的线索一下子又断掉了不是吗?”小笠原垂头丧气的叹息道。
“不,恰恰相反,线索并没有断掉。”狭雾顺着我之前提到的部分继续说了下去,“与其说是线索断掉了,不如说是线索拓展了。因为无论是哪种说法,茜空都会与这次事件有着牵连,换句话说,我们只要能从茜空的嘴里挖到一些什么,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骤然顺畅...”
“——现在的茜空已经变成了整个问题的核心,也就是突破口,那么想要解决事件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茜空:换句话说,就是直接找上门。”
“小笠原同学,你应该有那个茜空的居住地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