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是没有夜晚的。

 无论是谈笑夜行的人群,亦或是照亮黑暗的霓虹与路灯,这里的夜晚到处都充斥着比白天更加欢愉而热闹的气氛。平日在白天压抑着疲倦与劳累的人们互相交杯舞蹈,在酒精与肉食的香气之中纵享片刻的休憩。

 人类并非夜行动物,事实上,酒精饮品这类水源以外的液体摄入身体也对于人本身没有任何好处,换而言之,现如今的人与最初的人虽然还在使用相同规格的大脑,但是身为生物的习性已然确乎不同。

 人是习惯打破规则的生物。

 就像飞入宇宙一般,就如潜入深海一般,就如钻入地底一般,这些本身就并非人类的权能,也是人类本不应该踏入的规则外的部分。但是人类的天性却就是挣脱桎梏,而现如今强硬的调整生物钟使自己违背身体的意志在夜间行动也是这般。

 ——如果是白天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其实反而不会有这么多人聚拢过来的吧。因为白天是理性的时间,是工作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白天处理工作,所以就算发生了再大的事情,只要没有危及到自己,那么人们就不会驻足多久。

 而在夜晚,由欲望统治的夜晚,在这个已经没有必须要做的棘手事情处理的夜晚,人们则更加热衷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于从众欲望。

 我气喘吁吁的从奔跑变成小跑,又从小跑变成了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路上从那个小巷跑过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我也并不像狭雾那样是能够以肉体的力量与物语正面交战的专家,这种路程对于我这样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而言已经是运动的极限范畴了。

 再这么跑下去搞不好会因为心脏过载爆炸而死。

 我自嘲的想着这样漫无边际的事情,缓缓抬起头,将已经稍稍有些摇晃而模糊的视线瞄准至身前那位黑色衣服的少女。

  狭雾看上去并没有被这种程度的路程而透支体力,事实上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粗重下来些许,真是怪物一般的身体素质,有着这样的身体却又看不出任何硬化的肌肉,恐怕这也是拜那所谓的“灵力”所赐吧。

 真是方便到了忍不住让人嫉妒程度的力量。

 她并没有等我,而是独自一人步入了那早已经被肿瘤毒囊一般聚集起来的人群之中穿行而去——虽然我也很想直接进入最内层,但是考虑到我的腿早已酸胀不堪,恐怕再怎么愚钝的把自己孱弱的身体挤进去,恐怕也只能落得一个被狼狈的压出来的结果,所以我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去,只是在一旁的自动贩售机上买下了两罐饮料,随即在长椅上坐下等候她的消息。

 这里并不是田所家的宅邸。

 准确的说,应该是田所家附近的大厦群,距离田所家本身有两个街区,并不远,但是同样也不能算是有多近,充其量只是能被称作“周遭区域”的位置而已。

 ——而就在刚刚,这里发生了自杀事件。

 人们对非自然的死亡事件总是非常敏感的。

 毕竟非自然死亡对于每个人而言也是的确少见的事物,这一点与黄金与宝石没有一点差别:无论是谁都是喜欢稀少的东西,纵使它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也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天性使然。

 不过,也多亏这一点所赐,我们还没有抵达田所家的宅邸便已经知道了自杀者并不是山笑。那些刚刚目睹过杀人现场的路人显得异常健谈,抛开表现或感恶心或感兴奋不说,总而言之,我没有直接进入死者所在的人群真空区便已经得知了正常人可以得知的死者情报。

 从补习班回来的两个初中生女孩在从那肿瘤一般的人群中出来后便被我拦下来,她们并没有困扰于我的打搅,只是向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里面的光景和她们所了解的的事情经过,我听完后放松的靠在了长椅上,抬手打开了先前为自己买的那罐碳酸饮料。

 “差不多能够明白了,谢谢。”我笑着示意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想问了,随即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饮料,开了个不怎么合事宜的玩笑,“日本就是这样哦?走在路上也要经常注意不要被自杀的人不小心砸死,二位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心理状况才行。”

 她们相视一笑,随即打闹着一面嬉笑一面离开了。

  在这里死去的似乎是一位大约21岁的年轻男人,普通上班族,死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完全没有留恋,所以是双手垂直,头部直直的砸在地面上而死——一般人通常都会在死前本能的护住头部蜷缩身体,但他没有,这另类的死亡方式让他的头颅近乎是整个炸裂开来,腥臭粉白的脑浆、刺目鲜红的血液、骨骼的断块伴随着内脏碎屑滚了一地。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未成年人可以随意观看的健全内容。

 但是,无可否认,我并没有为此感到什么负面的情绪。恰恰相反,硬是要说的话,实际上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高兴——死者并非山笑,而是一个与我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要这么想的话生命流失的实感就会被降低到近乎消失。

 没有人会为陌生人的死亡而哀悼。

 而在那两个初中生离开之后,警察很快就接手了现场的工作并开始驱散人群,而狭雾这时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一面整理着自己因为人群而变得褶皱起来的衣物,一面听着耳机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我的位置。

  “怎么样,有看出什么吗?”我先行主动靠近了她,将那罐为她准备的果汁递了过去,“不过,既然确认了不是山笑,那么也的确没有驻足的必要性——接下来就慢慢走过去吧。去山笑家,然后设下驱魔的术式,对于你这样的专家而言,这就是最为保险而稳妥的做法,不是吗?”

 “不,事实上,现在基本上可以确认山笑往后的安全了。”

 狭雾看了我一眼,打开饮料喝下了一小口,随即继续道。

  “和我想象的一样,那个人身上有物语留下来的痕迹…不单纯是自杀那么简单,而是他杀,是完美的他杀,也就是物语导致的他杀。”

 “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死亡时也不自然的平静,可以确认为与诚一死亡时被诱导杀人无异的状况,如果没有出错的话,毫无疑问杀死二者的是同一个物语。”

 “……你的意思是物语从山笑的身体里出来,开始狩猎别处的猎物了吗?”我怔了怔,即使不用去看也能感受到现在我的瞳孔一定因为紧张而猛的一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物语会从山笑的体内脱离——它以前的宿主不是一直都是山笑吗?按理来说,像他那样阴郁的孩子也更加容易诱导致死吧…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转移到其他宿主之上?”

 “不,仔细去想的话,恐怕正是因为十几年来一直持续的寄宿才导致了那个物语的转移罢。”

 “正是因为一直寄宿了十几年,所以能够只表现出略显阴郁恰好显示出了山笑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甚至于可以说他的心甚至要比钢铁而更甚,不然在物语程度的侵蚀之下一定早就撑不住了才对。”

 “满脸想死的家伙才没有那么脆弱,真正想死的都是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满脸笑容的人。”

 “在山笑身上花数十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在别人身上只需要短短一天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实现,并非自己的力量不够,单纯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对付的个小鬼太难处理。”

 “既然如此,那么只需要寻找容易处理的目标,一切事情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物语在转移并杀死了诚一之后明白了这件事情,所以才会选择出去到其他人的身上作案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如今的山笑可以说是较之平常人都要安全的,被物语所拒绝选择的家伙。”

 少女用探出袖口的拇指与食指比成了一个U的造型,随即略微抬起来了视线,一面将拇指与食指不断的贴合与分开,一面平声解释道。

 “搞不好那个物语说不定还对他留下了标记,被物语留下的嫌恶的标记。如果要用磁石的原理进行描述的话,那么你就是与物语的N相互吸引的S型体质,而山笑现在则是与物语相互排斥的N,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物语再度选作目标才对。”

 “真是让人胃疼…那么也就是说那个物语彻底挣脱囚笼跑出来了吗?要是让它也产生了讨论效应而把物语的存在扩大的话,恐怕也会变得越发棘手吧,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它的情报,然后把那个家伙彻底解决掉才行。”我低声喃喃着将手中喝空了的易拉罐随手掷入一旁的垃圾桶,随即与少女对上了视线,“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先各自回去吧。明天我再去问问那个山笑——既然我已经去过了学校了,而且这件事情也开始被闹大,按理来说那家伙也不应该会再像那样口严了。”

 狭雾点了点头,并没有等候我的意思,只是独自一人一边戳弄着手机屏幕一面转身离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如果要用动物比喻那个家伙的话,估计我也只能找出猫吧。

 我漫无边际的想道。

 但,我也的确感觉到了害怕。

 我反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步去,一面走,却一面越加感觉到这件事情与我的牵连变得更加密切起来——如果狭雾说的真的没有错误,那么对于那个刚刚从山笑身上离体的N而言,比起一般的钢铁,显然是我这样的S类人群要更加诱人,再加上我又进入过田所家的宅邸,也就是说我被选作攻击对象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甚至要较之其他人而言更甚。

 脱离了山笑的那个物语现在就像一头漆黑猎豹一般徘徊在这座城市的角落,而我则是被标注了红色印记的猎物,如果真的让那个家伙找到我的话,如果在狭雾没有为我做好防护措施的前提下抓到我的话……

 ——光是想想就已经是一身冷汗,先前女子高中生们描述过的那个头部开来的失坠男子由着想象力的花卉毒蛇一般的将我的心脏缠绕紧缩而起,剧烈跳动的脉搏毫无疑问的暴露了我产生恐惧情感的事实。

 我从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

 『明天必须把山笑口中所有的情报全部一点不剩的橇出来。』

 现在唯有这样的想法能够让我几近超载运转的大脑陷入短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