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常夜的地下都市,人们也依旧习惯于遵照旧时的二十四小时制作息,执行官亦然。
此刻的栖桐咖啡馆里,店内的客人早已所剩无几。只有零星的几个执行官还散落在店内的各个角落,相互之间保持着最大的社交距离。
不幸抽中下下签值夜班看店的服务员正慵懒地站在吧台里用抹布一遍遍地抹着手中的玻璃杯,面无表情地反复观察卡座上的客人以排解漫漫长夜的无趣。
坐在窗边一直拿虎口护住自己双眼的执行官对着手中紧紧攥住的相片一言不发地流了半天的眼泪,也不知道是战场失利了还是情场失意了;坐在厕所旁的执行官则貌似在执行任务时受了点伤,他的左手不是在捂住自己的右臂就是在拿着一大瓶威士忌猛吹,让他戴上痛苦面具的可能是来自患处的痛苦不过更有可能是治疗所产生的巨额花销;就连平时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总是拿一瓶的价钱买一杯酒精高兴起来动不动全场免单的熟客今晚似乎也有了某些难处,当服务员询问他是不是像往常一样来一杯店里最划不来的混合精酿时他竟然只是羞涩一笑然后说了句只要杯白水就行,之后便一个人苦着个脸开始拿手指蘸水在台面上不断演算,写了又写擦了又擦。
今夜店内的空气着实有些压抑消极,让人不禁想快点下班逃离。
“咚咚……咚咚咚咚……”
服务员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咖啡馆的二层是店长的办公室兼杂物储藏室,平时用不上的家具和装饰用的挂画摆件等等还有一些佳酿全部都放在那里。近来总是有野猫这样的小动物在二楼活动,它们似乎总能找到溜进二楼储物间的办法,即便是锁上储藏室直通楼外太平梯的窗户也无济于事。
必须要报告店长让他什么时候抽空来趟店里看看了。服务员如此想着,‘叮’地一声从吧台上古董收银机的钱屉里取出笔和便利贴。
说起栖桐咖啡馆的店长,服务员第一次见到那个留着卷卷八字胡喜欢用发油把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咖啡师,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就是这家店的店长。店长对自家出品的要求极为严苛,见不得有顾客在他的面前糟蹋自己的作品,极端情况下甚至会跑去后厨抄起平底锅把不对路的客人给赶出店去。后来为了照顾顾客的心情店长便不再经常出现在店里,一般只在休息日和有大人物来店的时候才偶尔露面。
坊间谣传店长和维安政府还有合众集团的高层大官私交甚密,放在二楼的那些便是大官保存在店长这的黑产。不过服务员觉得这些都是生意对手放出来抹黑店长的黑屁,毕竟世上哪有敢把高官的黑产放在野猫乱窜的储物间里的人,又哪有敢和把黑产放在咖啡馆二楼的人有过密私交的高官?
正当服务员将便利贴贴上墙面推开吧台的推门准备去二楼检查窗户有没有锁紧顺便把楼上的不速之客请出门时,咖啡馆的门铃突然响了。
来者是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脸上带着面罩身上穿着坦克一样的重甲,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排爆专家。矮的那个穿着工作服拿着手提箱头戴一顶鸭舌帽,看上去像是个维修工。
“欢迎光临……”
没等服务员把欢迎词说完,将帽檐拉得低低的矮个子就伸出手掌示意她停下。
“我们是能源公司派来检查高能瓦斯的检修员,我们刚刚接到报告说有附近的居民闻见有高能瓦斯泄露的气味,所以要在店里排查请你配合一下。”
戴鸭舌帽的矮个子象征性地对服务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牌后便示意大个子开始清场。
“请……请等一下,可我们店里的电都是电力公司直供的没有用高能瓦斯的发电机,我也没有闻到瓦斯的气味啊?”
“等你闻到味儿了那就晚了,小姐。阿B,立刻疏散客人然后去外面把警戒线拉起来不要让人靠近!你们的电箱在哪里?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必须切断电源避免引爆瓦斯。”
维修工煞有介事的神情和这突如其来的险情把看店的服务员吓得够呛,她不再怀疑眼前这两人来路的真实性,于是快步带着矮个子来到了后厨。
“这个就是电箱。”
“感谢您的配合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扫描这周围的瓦斯管线,到时候您可能会看见一些闪光,但是不必惊慌,这都是扫描仪发出的光线。检查大约会花十到二十分钟,在我们完成检查确认安全之前请务必不要接近这里现在我会让我的助手护送您到安全的区域。”
“阿B!”
“请跟我来小姐。”
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目送彬雨将服务员送往街对面临时设立的‘安全区’,雷蒙德又前前后后将厕所后厨再全部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现场再无别人之后他这才将所有的窗帘放下切断了咖啡馆的电源。
“刚才那一出都是你现编的还是早就想好了台词,雷蒙德?”
急匆匆一路小跑回咖啡馆的彬雨将挂在店外的挂盘翻至‘停止营业’然后把门反锁,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地撞破他们的秘密行动。
“两者皆有。彬雨,现在我来操作修复仪,你去找监控录像。我刚刚大致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电箱,电箱里集成了咖啡馆的能源和警报系统,只要切断了电源所有的监控和警报系统应该都会失效。不过我刚刚在一楼找了一下,没有看见存放监控录像的存储设备。距离修复仪完成工作还有大约一刻钟,你再搜索一下吧。”
“没问题。”
光靠肉眼在除了修复仪工作所发出的绿色闪光外到处都黑咕隆咚的室内寻找一块或者是几块巴掌大的存储器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但这对于彬雨手腕上的维生终端来说并非难事。
几个醒目的显示框被终端投影在了彬雨的目镜上,顺着被高亮标示的方向看去,彬雨发现了那些被安装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接着,彬雨找到了墙上的卡扣、电缆,以及通向二楼储藏室的楼梯。
“雷蒙德,你知道咖啡馆还有二楼吗?”
“二楼?不知道。不过你可以上去看看,说不定监控录像就在二楼呢?”
“你说得对。”
蹑手蹑脚地顺着线缆走上咖啡馆二楼,拦在彬雨面前的是一道身形单薄的胶合板房门。房门的门把手被确确实实地反锁了起来,但是由于老化的缘故这块表面斑驳掉漆歪歪斜斜的烂木板上的锁舌和看起来像是拿固体胶黏在门框上的锁槽压根都没有处在同一高度,所以只消用肩膀轻轻一顶连把手都不用摸彬雨这个对开锁这门手艺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就轻松地闯进了咖啡馆二楼的储藏间。
“咔哒。”
被卡在门缝中良久终于获释的锁舌所发出的一声脆响引起了黑黢黢的储藏室里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一串青紫色的闪光在彬雨的眼前一闪而过。朝着那些代表着警觉与意外的情绪信号看去,他发现这间堆满了货柜的储藏室里远比预想中来的热闹非凡。
借助目镜卓越的夜视能力,彬雨清楚地看见黑暗中有六双狼一般反射凶光的眼睛正直戳戳地盯着自己。
相比自己这颗刚入门不过几个小时的犯罪新星,他觉得面前这队似乎正在储藏间里搜寻着什么的犯罪团伙可能更显业余。
储藏室里的毛贼们全都无一例外的穿着被凯伊讥笑为情趣内衣的最新款一体式隐匿作战服,眼睛里戴的是将自定义眼瞳图案作为最大卖点附有一丁点夜视功能深受热衷于彰显个性的青年执行官们追捧的夜光美瞳。他们作案不带头套丝毫没有考虑被人看见素颜的可能,行动不戴手套储藏室里遍地是他们西摸摸东碰碰所留下的指纹和毛发。
如果咖啡馆报告失窃,按照他们那样粗心大意的程度,彬雨觉得前来勘察现场的警察可能用不着两个小时就能把房间里的这几颗犯罪新星通通送进大牢。
念及自己尚有任务在身,彬雨没有选择花更多的空余时间去陪这些面相大多不超过二十岁的小青年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幼稚游戏。他灵机一动朝着门内自问自答大声说道:“队长!你带手电没有,二楼一片黑没法检查啊。我先退回一楼?噢噢,二楼怀疑有高能瓦斯泄露先别进去等你带大部队上来是把,好嘞!”
故意把楼梯踩得“咚咚”响,彬雨快步回到了一楼,他希望刚刚的那番表演能让二楼的不速之客们知难而退,避免一场不必要的正面冲突。
“彬雨,你刚刚在楼上搞什么鬼?”拿着修复仪的雷蒙德瞪大眼睛满脸问号,“录像拿到了没有?”
“嘘……”
彬雨指向头顶正发出窸窸窣窣好似有野猫在徘徊踱步的天花板,待到响动渐息才同雷蒙德吐露刚才的实情。
“哎呀,这可棘手了,”雷蒙德面露难色,“如果楼上那波小贼真把咖啡馆的什么东西给偷了,我们两兄弟岂不是成了一号嫌犯了?”
“而且我们把监控给拿走了,这样更加坐实了偷窃之后毁灭证据的嫌疑。”彬雨摸着自己的下巴附和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雷蒙德?”
“让我想想,”雷蒙德的眼珠转了半圈,心生一计,“有了,你刚刚说那帮毛贼连头套手套都没准备对吧?”
“没错。”
“那太好了!我们之后就这样……”
用修复仪完成了桌面的修复之后,雷蒙德和彬雨并没有急着从现场撤离。他们反身回到了二楼储藏室开始执行刚才议定好的计划。
“找到了。”彬雨从地板上捡起一根长长的金色毛发交给雷蒙德,“这应该是那帮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个留下的。”
“库雷特-罗伊斯。”
“谁?”
“天竺鼠小队的执行官,担任小队急救员。现年十五岁,就读于基路伯学院中级部五年级,”拿着扫描仪对着沾满了各种生物信息的房间搜索了一圈之后,纵然没有亲临现场当面对峙但雷蒙德却已对犯罪新星们的身份信息和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站在库雷特-罗伊斯旁边的是天叶瑞鹤,天竺鼠小队急救员,现年十七岁,基路伯学院中级部六年级。然后是佐佐木-玛利亚,天竺鼠小队的突破手;弘士毅,天竺鼠小队急救员;宇世杰,天竺鼠小队狙击手还有他们的部门活动指导老师兼小队队长,蔺悦。他们全部是基路伯学院的师生,并且属于同一个课外兴趣社团——熬夜部。”
“好家伙,大晚上地组队来搞社团活动来了,”彬雨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不过雷蒙德你是怎么挖到这些情报的?”
“SOS总部直属的任务小队有时候会协助地下都市的执法机构一起侦办案件或者承接缉捕任务,需要辨别任务对象的身份所以有进入地下都市居民身份数据管理中心的查询权限。只要将对象的外形数据或者是指纹还有牙齿之类的生物特征上传至数据中心,就可以查到几乎所有人的身份信息。”
“但是像现在这样既不是协助警方办案又不是缉捕罪犯的场合,随意查找一个公民的身份信息难道不会违反机动都市公民财产保护法么?”
“要是这样也会违反机动都市公民财产保护法的话,那么那些做终端应用的人估计全部要被发配到都市边缘苦役个几千年才能抵罪。毕竟在这个网络传输速度比神经传输的速度还要快的时代,你本人都没撅起屁股千里之外的公司企业就已经知道你要屙什么屎开始给你推荐马桶了。”
“所以说既然我们如此痛恨自己的隐私遭人侵犯,像我们这样可以直接接触到别人隐私的人更要约束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是吗?”
“确实,彬雨奶奶教训的是。”
雷蒙德切断了与数据中心的链接,拿起修复仪在存放监控录像的容器表面印上库雷特的指纹再将金色的毛发小心的放置在一旁后,“啪”的一声对准容器打了一记响指。一连串的细小爆炸在容器的内部爆发,精准的力量控制让这场蓄意破坏看上去就像一次因为电涌而造成的意外。
“总算总算完事啦!”雷蒙德挺直腰板拍了拍手掌,对自己伪造的犯罪现场颇为得意,“这样一来要是咖啡馆真有东西失窃了刑侦队也能从我们留下的这些线索第一时间找到天竺鼠小队的头上,如果没有东西遭窃那么咖啡馆估计也不会想到录像是遭人蓄意破坏自然也不会联想到我们的头上。如此一石二鸟的计谋,我可真是聪明。”
“所以说,雷蒙德,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回家睡觉了?”
绷紧了许久的神经此刻终于得以放松,如潮的倦意开始拍击彬雨的脑门。
雷蒙德清点拾掇了一下工具,轻轻关上了储藏室的房门。
“回家,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