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托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并将手中的斧头扔在一旁。

四周此时在黑暗之中一片沉寂，位在王国边境的诺瓦第村仍然处于熟睡当中，虽然远方山头的天空已经被位在山头另一端的太阳给微微照亮，但是距离诺瓦第村迎来早晨还有一段时间。

托尔坐在树桩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之后，这才站起身将散落在一旁无数个刚劈好的木柴给收拾好，接着他一把便将那一般人绝对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够搬起的大量木柴独自抱起扛在肩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漫步朝着村子内走去。

这就是托尔除了矿工以外的兼职，他每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的时候，就会到郊外的木料场劈好木柴，替村中那些已经年纪太大、行动不便或是懒得走一趟的人家中送木柴，并收取些微的跑路费作为报酬。

「早啊！卡特爷爷！」

「喔！你来啦！」

此时，山头那边的天空已经染上一层鱼肚白，天才刚蒙蒙亮，村中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准备出门到矿场报到了，而托尔此时也加紧脚步，来到木柴外送的最后一名顾客家中。

「您最近身体越来越健壮了喔？感觉您越来越年轻了！」托尔此时一边说着一边将肩膀上最后一批木柴放在卡特爷爷家中的火炉旁，卡特爷爷则是笑着回道：

「听你在那边说笑！我只不过是最近比较常出去散散步而已。」

「那也很好啊！有出门散步总比一直待在家里好。」再将木柴堆好后，托尔说道：「那么，卡特爷爷，我还要回去准备上矿场，那这次的费用……」

「喔！等等啊……来！」卡特爷爷说着，从挂在胸口的小包袱中取出五枚钱币交给托尔。

「我多给你两枚硬币，你带回去替你爸买些好吃的吧！」

「不用啦……」

「没关系，你就当作是我给你零用钱吧！不然看你每天这样早起送木柴，之后还要去矿场工作一整天，我实在很不忍心啊！」

「……好吧，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呵呵，乖孩子，那你赶快回去吧！」

「知道了，我走啦！」

「祝你父亲早日康复！」身后，卡特爷爷大声地如此说着，而托尔听见后则是转过头面带微笑对着卡特爷爷挥了挥手，接着才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

早日康复？这句话不知道已经听别人说了几年了，然而，或许是自己的信仰不够虔诚吧？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年，父亲的病在众人的祝福之下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身体反而还一年比一年更加的虚弱。

也或许王神的光辉无法照进如此偏僻落魄的角落，也或许……王神根本不愿意庇护无法如期为祂俸上信仰金的家庭。

「我回来了。」托尔回到家，一听到从门内传来徐徐的鼾声，他便放轻动作、悄悄地推开门。

屋内，壁炉中的柴火烧的正旺，虽然此时已经是夏天了，但是体弱的父亲因为畏寒的缘故，即使艳阳高照他也必须盖着一件毯子才行，因此他们家中不论何时壁炉中总是会有正在燃烧的柴火。

壁炉前原本摆放木桌与凳子等物品的客厅，如今被从卧室里搬出来的木床给占据，而在床上，托尔的父亲──杰森‧劳伦斯，正躺在床上熟睡着，身上盖着一条满是缝补痕迹的毯子，毯子下则是塞了大量的干草好增加保暖效果。

托尔进入家门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客厅好不吵醒自己熟睡中的父亲，他回到房间，将今天送木柴的收入放进床板底下之后，便马上起身准备离开，虽然天才微微亮，但他现在就得要赶着去矿场报到上工才行。

返回客厅时，家门正好打开，只见托尔的母亲从屋外走了进来，一见到托尔便说道：

「回来啦？」

「是啊，只不过又要出门了。」托尔说着，在母亲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后，便准备离开。

「托尔。」此时，母亲出声叫住托尔，脸上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只见托尔的母亲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你爸的药……」

看着面前始终无法开口向自己要钱的母亲，托尔笑了笑，并返回自己房间之中。过了一会儿，托尔从房里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小袋子，他将小袋子交给母亲并笑着说道：

「妈，我不是说了，若是需要用钱就直接从我那边拿，不需要觉得不好意思。」

「我知道……只是，看你每天都这么辛苦……」托尔的母亲说着说着，惭愧地低下头，同时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托尔见状，伸手将母亲拥入怀中，并安慰道：

「妈，没事的！以前是妳和父亲把我养大，现在换我养你们，这是天经地义！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啊？我有这么强壮的身体可以工作养你们我反而觉得很幸福呢！」

「……托尔，我的孩子……」托尔的母亲此时抬起头看着托尔的双眼，并说道：「你答应我，千万不要累坏自己，知道吗？你这么懂事我和你爸都感到很欣慰。但是，你还年轻，凡事不要都只想着我们，你也要自私一点，多替自己想想，知道吗？」

「……我知道啦，妈，你别担心。那我先出门了。」

托尔离开家里后，他的母亲站在门口看着托尔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与不舍，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

「托尔……出门了吗？……」

「孩子的爹，你醒了？」托尔的母亲听见说话声，便急忙来到放在客厅的木床旁。只见托尔的父亲杰森‧劳伦斯不知何时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再次问道：

「那孩子……出门了吗？」

「刚离开而已呢。」托尔的母亲说着，而杰森则是叹了口气之后，说道：

「那孩子……咳咳！他还是一样每天都天还没亮就出门送柴火，对不对？」

「……」

看着托尔母亲没有说话，杰森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都知道的，虽然他为了不被我发现所以都会从他房间窗户出去，但是回来的时候为了看我睡的安不安稳，总是会从前门回来……我可是都知道的……咳咳！」

「孩子的爹，不要说了，休息吧！」

「咳！咳咳！……该死啊，要不是我这该死的病，那孩子也不用……咳咳！」

「够了，孩子的爹！你现在不用想这些……」

「……我也知道我现在想这些都是多余的啊……」杰森说着，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与托尔的母亲一样，满是担忧、愧疚以及不舍。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屋顶，喃喃说道：

「我只是……有时候真的会想象，若是我没有生病，他现在会做甚么……我只是真的很怀念以前他天还没亮，就会起床在屋外练习挥剑的日子……」

「孩子的爹……」

屋内，托尔的父母就这么在壁炉前彼此紧紧依畏再一起，心中充满着对自己儿子满满的愧疚与自责。然而，另一边，已经快要来到矿场的托尔对于父母亲内心的这些想法完全没有察觉，他此时正一边吃着刚刚顺路去凯莎家买的面包，一边哼着轻快的小调来到矿场大门。

「唷！」走近大门，托尔便见到了才刚把木桌摆好准备替那些早到的人签名登记的艾克，艾克看见托尔，也马上给予了回应：

「早啊，托尔！」

「来，一样的，面包夹鸡蛋。」托尔说着，并将手中用布包好的面包交给了艾克，艾克接过后感激的说道：

「谢啦，每次都麻烦你。」

「顺路嘛！有甚么好麻烦的。」托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艾克替自己在簿子上面写上名字，确定名字写好后，托尔问道：

「亚诺那小子在里面了吗？」

「亚诺？……说起来，今天他不知道有甚么事情，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嗯？那个工作狂竟然会在太阳都出来了还没进到矿场？」

「是啊，也或许是他忘记先来跟我拿簿子登记了，等等你进去在帮我注意一下，若是看到他就帮我提醒他一声。」

「知道了，那我先进去啦！」

走进矿场，此时在矿坑入口处的装备领取处已经有些许人在领装备准备上工，托尔走过去后便朝着正在发放装备的商会人员问道：

「今天有钻岩的工作吗？」

「钻岩？」商会人员抬头一见到托尔，便说道：「喔！是你啊，很遗憾今天并没有预定地钻岩工程，只不过探测员要求说要在第十号平台的东侧墙面开一个新的探勘用矿道，正在找一些力气大的人，你要加入吗？」

「有加钱吗？」

「当然有，不然我怎么敢叫你？」商会人员说道：「去十号平台推矿车多一枚铜币，挖墙多一枚银币，每装一组支撑架多一枚铜币。」

「是吗？那我全包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商会人员说着并丢了一把十字稿给托尔，说道：「去第十号平台找工头。」

「知道了。」

「这次可别死了啊，『不要命的托尔』！」商会人员此时笑着说道，而托尔则是回过头并笑着说道：

「放心！在口袋里塞满钱币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不要命的托尔，这是其他矿工以及矿产商会人员给予托尔的称号，因为他在矿场里总是挑最危险、致死率最高的工作来做，且总是比其他人多做好几倍的工作量，因此才被人称为不要命的托尔。

不要命、却又视钱如命的托尔。

没错，无论是在松软、不稳定的土质开挖新矿道，或是在空气稀薄的矿坑底部凿穿岩层，亦或是在窄小、湿滑且摇摇欲坠的矿道上，与一旁深达数百英尺的深邃矿井只有一步之隔的情况下独自搬运着数根作为支撑架的沉重木头。上述这些任何人看到都会头皮发麻、手脚发软的危险工作，只要有多给钱，托尔都愿意去做。

即使只是多那么一枚铜币，托尔也都愿意。

当然，大家并没有因此视托尔为视财如命的守财奴或势利眼，因为其他矿工都明白，托尔会如此拼命的工作赚钱，是为了要替自己的父亲买药，同时还要负担家中的一切生活开销。

也因此，当偶尔出现名额少、风险低，但是薪水较高的工作时，其他矿工通常都会优先礼让给托尔，又或者当村里有一些打工或者是工作需求时，都会主动通知托尔询问他的意愿，好让他可以在矿场以外的地方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这就是诺瓦第村，一个在商会的压榨下逐渐失去活力、但是却仍不忘记要彼此互相照顾的小村庄。

而托尔对于大家的照顾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虽然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是他总是默默地对这群照顾自己的矿工们心存感激。

「呼……」

在搬完最后一根木头之后，托尔坐在木头上暂时歇一会儿，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水，在充满敲击声与矿车移动声的矿坑里享受着短暂的休息时光。

此时，托尔眼见工头似乎还没有要进入矿坑的样子，自己也暂时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于是他便从腰间的随身袋子里拿出一小迭用绳子捆好的纸张，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将绳子解开后，便借着一旁挂着的油灯的微弱火光开始默默看了起来。

这是托尔现在少数……应该说，是除了赚钱之外唯一的兴趣，那就是阅读，这个兴趣在没有学校的诺瓦第村当中是相当少见的，至于为甚么托尔会识字，基本上也跟钱脱不了关系。

「唉唷？在看甚么啊？」这时，一个声音在专注的托尔身旁响起，托尔抬头，见到在身旁的人之后笑着说道：

「那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来了呢，亚诺！」

「哪有可能？我不来，难道你要养我啊？」

「去吃土比较快啦！」

亚诺和托尔彼此打闹了一会儿之后，托尔问道：

「说起来，你今天为甚么那么晚来啊？你平常不都是最早到的吗？」

「啊……关于这个……唉！说来话长，总之，跟一场一点都不重要的梦有关……」

亚诺说到这里，此时他瞧见托尔手上的那迭纸，问道：

「你也太用功了吧？连在矿坑里都那么认真念书喔？」

「当然啊！光是学会识字，你知道升任干部的机会就大幅提升吗？若是像艾克一样被商会看上被招揽成为商会人员，先不提薪水涨多少，光是可以领比别人还要多的粮食配给以及商会的员工福利，我们家的负担基本上就可以减轻大半了！」托尔说到这里，笑了笑，并晃了晃手中那迭纸并笑着说道：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距离完全识字还远的很，而这迭纸也只不过是我向艾克借来当作阅读练习用的小说而已。」

「小说？」亚诺问道：「甚么小说？」

「你忘了吗？艾克他一直在写的那个骑士小说啊！」

「……艾克男爵那个？」

「他现在已经是伯爵了。」

两人说到这里，彼此沉默对视了几秒，接着纷纷大笑了起来。

「还伯爵哩！那家伙、咳咳！那家伙竟然还帮自己提升爵位喔？」亚诺此时笑到已经整个人都弯下腰来，甚至还因为笑得太过夸张而被呛口水呛到。而托尔也是一边大声笑着一边说道：

「对啊！就小说里的描述他在『第五次伟大东征』时立下战功因此被提升爵位，还迎娶第二公主做为妻子！」

「哇靠！第五次伟大东征？伟大东征也才发生过一次而已，他已经打到第五次去了！哈哈哈！不、不行，我已经快要笑死了……！」

两人在好好嘲笑了自己的朋友一番后，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在周遭再次只剩下矿坑作业的声音后，亚诺此时开口向再次看起小说的托尔问道：

「那……你还会向往吗？」

「嗯？」托尔听见亚诺的问题，抬起头看向他，而亚诺则是又问道：

「我是说，骑士之类的，你还会向往吗？」

「……怎么了，亚诺？你该不会笑到脑子抽风了吧？」

「才没有哩！……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托尔看着亚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他仍然笑着回答道：

「若你是在指我们小时候那说着玩的约定的话，你也懂我家里的状况，现在比起那些玩耍的事情，我必须把心思专注在赚钱上。」

听完托尔的回答，亚诺似乎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似乎还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但是，托尔并没有看漏，刚刚亚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那一丝失望的表情。

「那你呢？」托尔反问道：「毕竟这个小时候的约定是由你和奥莉维亚主导的，既然如此，那你现在还会向往吗？对于成为骑士这件事情？」

「我……」听到托尔的问题，亚诺立即开口做出回应，然而，明明对他来说应该是相当容易回答的问题，却在一开口后便不知为何停顿下来，使得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阵令人感到尴尬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亚诺总算开口了，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不像刚才刚开口时那么自信，而是带着一脸犹豫、彷徨的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反正，就我们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就算我们向往成为骑士，那终究也只是向往，不如把这些时间拿来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亚诺说完后，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拍了拍托尔的肩膀后，便径自扛着十字搞继续往矿坑深处走去，留下托尔独自一人坐在木头上。

在亚诺离开之后，托尔默默地将视线移回到手中那一迭纸张上，看着那由无数个单字与句子所建构成的骑士小说，托尔喃喃说道：

「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此时托尔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过去父亲还没病倒以前，自己每天天还没亮就会起床在屋外锻炼身体以及挥舞着木剑，看上去虽然傻里傻气、却相当满足且开心的自己。

跟现在比起来……

想到这里，托尔不禁笑了笑，他将那迭纸重新绑好并收回袋子中，接着站起身伸展四肢与筋骨。

真危险，托尔此时心想，刚刚那些想法的后续可是千万不能想的，若是想了，根本就等于是在责怪自己的父母一样，而他对于如今的生活方式与环境方面绝对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完全没有。

毕竟正如亚诺所说的一样，我们现在本来就没有那种闲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即使那个东西是自己曾经最为向往的也一样。

「托尔？托尔！你还在下面吗？」这时，从上方矿坑口处传来工头的呼喊声，托尔听见后大声回应道：

「喔！我在十号平台这！」

「你上来把这些木头也搬下去！」

「知道了！马上来！」

听完工头的指示之后，托尔随即将随身的袋子绑在腰间，并将绳子给系紧。

「……好了！工作来了！别想了！」托尔再确认完腰间绑着袋子的绳子已经确实系紧之后，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并一边朝着矿坑口走去一边朝气满满的说道：

「该继续愉快的矿工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