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蜥蜴的玛娜释放距离可以突破第三级。在它所拥有的玛娜型魔法中,最远的可以在以施术者为中心、110公尺为半径的范围内释放。不过“链状闪电”的释放距离仅是第一数量级,也就是十公尺以内。

但雷霆蜥蜴的魔素感知范围突破了第四级。也就是说,普拉缇正在地底下向它全速逼近的事实暴露无遗。但它无可奈何,即便道道闪电击破成片的地面,也阻止不了对方快速蔓延的混合魔法回路和逼近的身姿。

被人类称为“土影遁形”的魔法,停在了它前方约莫百余公尺的地方,也就是它的玛娜无法触及之处。在那里,地面向内凹陷,浮出一位腥红的少女,宛如倒放出“浓羹吞没一颗落在其上的红玛瑙”的全过程。而那颗真正的红玛瑙,正在将雷霆蜥蜴送去的笔笔雷光尽数化解。

“究竟还有多少发呢?”

普拉缇发出好奇的询问,脸上的笑容不见丝毫阴霾,戴着手套的右手行云流水地做出动作。只见她右手的手心抵住杖头的红玛瑙,五指掐住杖身。杖头的尖端指向面前袭来的闪电。眼看闪电就要逼近,却在弹指之间扭转方向,笔直向苍穹飞去。失去了前进的跳板,它们转瞬即逝,就像放烟花一样。

不仅是前方,无论从哪个角度袭来都无济于事。少女总能迅速而准确的将杖尖指向袭来的方向,然后向上一挥,为雷电指引天堂的道路。就算同时袭来,她只需将杖尾小转一圈,结果大同小异,仿佛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多余的。

雷霆蜥蜴不禁惊诧地张大嘴,而对方只是沉浸在交响乐的指挥当中。它无法辨别人类的表情,但它知道,那双赤红的眼瞳正静静燃烧着自己最为畏惧的雄浑火焰

——你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对象。

「为什么会这样?」

雷霆蜥蜴一定无法理解。当初,它也抱有与此刻相同的心情。它无法理解为何,焚烧一切的业火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本该富饶的家园,在一夜之间只留下这一隅吉光片羽。与父亲阴阳相隔的自己,还不及弱冠,便坐上领主之位,带领劫后余生的族人们苟延残喘。

它不甘心,不甘心只能眼瞅着杂草和木头,在那曾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肆虐生长、榨取那属于我们的养分。那些东西当初带着烈火夺走我们的家,现在又在恬不知耻地汲取逝去的族人们一滴又一滴的鲜血,还为他们竖起一座又一座坟墓!

它想要夺回属于蜥蜴人的辉煌。所幸如今,森林里不再有当初那些敌人。它认为:上天依然在眷顾他,才将这广阔无垠的土地再次摆在它的眼前——唾手可得。

它开始在森林的各个角落留下只属于蜥蜴人的足迹。那些呆傻的木头只会被砍作我们的利器;那些坐井观天的八节肢只会被灌注的洪水淹没;那些只会嗷吠的绀犬只能拜倒在自己的雷光下。

——成片的土地都会接踵被收入自己的囊中。本以为一切都会如愿发展,直到它发现了那些绀犬的尸体,还有遍布于附近的那些石头。都是那些晦气的石头,让一切都接连跌入下坡!

现在,那不幸的源头——耳朵精终于来了。那长耳朵携带着自己恨之入骨的气息,那气息就和附近这些草木一样令人作呕。雷霆蜥蜴不愿那气息浸入自己的领地半寸,开幕一击直接让它连着周围那些草木一齐灰飞烟灭!

然而——

「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那恶魔搔首弄姿的模样,雷霆蜥蜴意识到:上天再一次抛弃了它们,那恶魔是他派遣而来、收割性命的死神。

脚下的浅滩跟着双脚的节奏瑟瑟发抖。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使用变色魔法,在那双慧眼下也无所遁形。更何况,它无法舍弃身后、祖先遗留给自己这唯一的土地。雷霆蜥蜴只能破釜沉舟、竭尽全力使出最强的一击…

——最强的一击,在最初就被招架住了…

自身的玛娜因对方释放于周围的、更为强烈的玛娜干扰而无法靠近,引以为豪的雷击魔法也不过是蜉蝣撼树。况且雷属性魔法消耗极大,自己现在虚弱得当场昏厥也不为过,但一旦如此就再也无法睁眼。于是它开始搜刮全身上下剩余的所有力量,在相对的手心里化作一颗耀眼的巨大光球。

——这需要时间和强大的精神力。雷霆蜥蜴无视掉模糊的视野中正在缓缓逼近的恶魔。

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对方只是在欣赏自己的垂死挣扎,细细品味浑身解数被轻松化解时的狼狈表情。她若有心,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还在逼近,就这么有自信吗…那么希望这一发不会让你失望。

不用跳跃,反正都会被捕捉到,让雷击笔直地射向对手才能保持最大的威力。若不是拥有自己这般独特的视觉感官,恐怕任何人都会被眼下这白灼的光球烧伤眼睛吧。只见对方用另一只手做出遮掩——就是现在。

这已经不能被称为雷电了,白色的激光笔直地朝目标射出,甚至能够听闻到空气的恸哭和灼烧的焦味,命中的目标肯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实际也是如此,只见激光笔直地掠过恶魔所在的地方——没有偏转方向,即便灼烈的白光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自己依旧看得一清二楚。强光褪去后,视野内空无一人,唯有恶魔头顶的帽子飘荡在空中、徐徐落下。

!!!

——不对,她还活着。

那顶帽子上残留的魔法就是最好的证明——那是属于她的玛娜,雷霆蜥蜴不会认错,那炽热的感觉已深深烙在它心里。那魔法所引发的现象是——

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只是幌子。真正瞄准而来的,是方才恶魔捏在手上、操纵万象的棍子,目前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朝自己射来。虽然无法理解那柄木棍为何没有化成灰烬、来个玉石俱焚,但拥有沉甸甸质量的它,势头远不及自己射出的雷光。雷霆蜥蜴凭借所剩无几的力气侧过身体,勉强躲过这一击。嗡嗡的震动声颤动鼓膜,火焰蹭过脸颊,留下的灼烧感带来了超乎想象的疼痛——即便自己有着水润的躯壳。

火箭嗖地划破空气,射入身后的湖中,激起浪花的同时产生大量蒸汽。

然而,声音从东边传来,真正的一击依旧在西边,不过当它回过头时已晚。那张纯烈焰编织的巨大爪子如鹰爪般锋利,以恶魔的右手手掌为中心,足足拓展出手部二十倍的大小,掌心向下,一手遮住了自己头上的天空,将其从原本的蔚蓝染成朱红。这片天空和那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真正的威胁往往是最容易被疏忽的,雷霆蜥蜴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名恶魔只是采用最初逼近时的手段,便轻易躲开了强弩之末的一击。之前的那些手舞足蹈,都只是铺垫,为了让自己习惯对方的应对手段;帽子也好,木棍也好,其上附着的强大魔力仅是障眼法,为了让虚脱的自己忽略在地底下游走的魔法回路和她。现在,才是毙命的一击——

无法应对,巨大的魔爪能够彻底覆盖全身的每一处缝隙,不留丝毫余地。

为什么火焰没有灼伤恶魔自身,透过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瞳,它隐约能够明白。

——因为她自身“燃烧”得更加旺盛。

雷霆蜥蜴对这道火焰记忆犹新。它能肯定,那就是自己和生前的父亲在当初所看到的、那道摧残了整个世界的火焰。原来,那只绯红的恶魔还没有死,如今它要再度点燃这个世界。而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

蜥蜴人如果还能活下去,一定会与那些长耳朵势不两立…

——怎样都无所谓了,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感慨。雷霆蜥蜴将思绪全数托付给脑海中的浮光掠影。

……

「那只绯红的恶魔燃烧的是所有生物的鲜血。它渴求战争,践踏希望,固然可怕,但更骇人听闻的是,世界上还有着无数那样的存在。你可知道,那些因烈焰肆虐而向北逃亡的森林居民们,无不惨死于人类的城门下,那些,也是恶魔,不要相信他们…」

——葬身于火海的前任领主如是对它的儿子说道。

烈焰的爪子并没能穿透对方,因为它在接触到煞白躯体的同时,将其连同骨骼瞬间化为乌有。爆炸在浅滩里掀起十二尺高的浪花,卷走庞大的水分,却仅让普拉缇打了个踉跄。

她重新站直身体,摘掉手套,活动了下右手手腕,“用劲儿有点大…手心都抱怨了。”

然后她打了个响指,霎时从湖中弹射出一支木棍——对普拉缇来说应该说是手杖。只见手杖在空中高速旋转,迅速甩干了所有水分,然后以全新的姿态减速回到主人的手中。普拉缇用杖头点了下斗篷,顿时沾湿的全身如同被强风鼓吹般蒸发了所有水分。她伸出左手,魔法帽悄无声息地以回旋的姿态飘落其上。普拉缇拍了拍底下的尘土,将其戴好。最后,她右手执杖至胸前,左手向身体左侧展开,向湖面鞠了一躬。

她又摆弄了两下裙摆才起身,“真是的,爱护森林啊,乔木来之不易。虽然你们不喜欢陆地…”

普拉缇正准备转身离去,视野内却出现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她不久前才见过那副容姿——那是安详地躺在杜鹃花丛里的那位老人。如今他却伫立在湖面上,眺望这边。

微风拂过,在水面上吹起阵阵波纹,却无法撩动老人头上的任何一毛鬓发。他身上的衣物纹丝不动,也没有任何沾湿的痕迹。老人仿佛只是一具躯壳,没有任何生机。

“原来你是一只高级史莱姆啊,非常抱歉再次打扰了你的领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他,那么,连同梅洛达先生的份…”普拉缇向那只史莱姆诚挚地鞠出一躬,无论对方是否懂得其中的意味。

她起身,静悄悄地背向而去。

“梅洛达”对普拉缇的这一系列动作毫无反应,唯有当她远离后,它的身躯才开始融化,水制的躯壳迅速融于湖水,激起一道澄澈的水花。

·——·——·

喷射的毒液于眼前无形的玻璃屏障上迸裂开,利欧的刀刃横扫,将面前两匹蜥蜴人的首级连同屏障一并斩断——实际上屏障在触碰到刀锋的前一瞬便自主裂开了。同时,“千割”卷起的风刃撕裂了从两边夹击而来的另外两匹蜥蜴人的脖颈。

仅是眼见之处,横躺着的尸体就不下于三十匹。就算是它们,见状也不免双腿战栗,开始打退堂鼓。只见其中一匹丢下了手中的长矛,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以此为开端,胆怯迅速扩散开来,陆续有同伙开始撤退。全军逐渐溃散,仿佛失去了将军的士兵。

“不乘胜追击吗?”利欧站在原地,向缓慢跟上来的梅可茵说道。

“你是在问我吗?剑。”身为盾的梅可茵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无意再战的家伙也没有斩杀的价值,何必再沾上更多的鲜血呢。”

“嚯~~可是你身上并没有任何血渍啊。”梅可茵打量着利欧全身。

“那还不是你用屏障尽数挡下了…毕竟这副模样才能让你好向普拉缇交差。”利欧无奈地看向梅可茵,他用手帕拭去刀刃上的血迹,将其收入鞘中。

“知道就好,”对方投来冰冷的视线,“你知道该怎么说吧,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

“是是,不过你和普拉缇之间是什么关系啊,看起来不像仅是共事。”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梅可茵别过头去。

是自己多嘴了,利欧收住话语。

“趁现在我就跟你挑明。”她再次转过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姬子大人对你如此特别,仅仅是因为你身上流淌着森林妖精的血统,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得意忘形的家伙。”

“嗯,我知道。”利欧无意反驳,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人家,自己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才和普拉缇暂时共事。

“不过也不是说就必须使用敬语之类的…”梅可茵的锐气有所衰减。

“嗯…”

为了打破稍显尴尬的氛围,利欧转换话题,“话说普拉缇没事吧,自从她离开后就再也没有雷击奔过来了,敌人不是很棘手吗?”

“那只是对于你来说罢了,还请不要小看她,她的实力让我都无法望其项背。”

“是吗…”事到如今,利欧也没理由怀疑两人的实力了,不过自己应该还不算太逊。

“喂——两位,我回来了。”

落后于熟悉的声音,丛林间浮现出一位身影。

“呜哇~好厉害的表情。”普拉缇一见到利欧,就发出如此感叹。

“欢迎回来,姬子大人。”梅可茵此时的语气与方才的判若云泥。

“哦!辛苦了,菲琪。”普拉缇嘴上这么说,却径直来到利欧的面前。

“你也是哦,利欧,如何?现在的心情。”

看来事实难逃她的慧眼啊,利欧无奈苦笑,一旁的梅可茵依旧镇定自若。

“真是太糟了。”

“是吗…”普拉缇用裸露的右手轻抚利欧那因杀戮而变得温热潮红的脸颊。此刻她那温和的表情让利欧根本想象不到,她方才做出了怎样残酷的事情,不过这一点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样的。

“果然还是温和的表情适合你,不过,那只需留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嗯。”利欧一洗之前的凛然,面部肌肉松懈下来,流水瞬间驱散了火热。

“好嘞。”普拉缇切换状态,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看样子这一带的蜥蜴人都被提前清理干净了。”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梅可茵问道。

“没有,我就把最终BOSS狠狠揍了一通,让它尸骨无存了。”普拉缇摆出出拳的架势,让人退避三舍。

“欸?那…这趟我们有什么收获吗?”利欧发出追问。

“呜嗯…”普拉缇抠了抠脑门,“排除了蜥蜴人是凶手的可能?”

“这…”利欧语无伦次,“那这些躺着的尸体算什么呀…”。

“嗯——反正它们迟早会被清理掉的咯。”

利欧哑口无言。

看他仍有些难以释怀,梅可茵解释道,“这只不过是它们的选择罢了,当初它们在濒临毁灭时,没有像如今在市内安居乐业的亚人们那般选择相信我们,这次亦是如此。如果想要博得我们的同情,那也应该是在谈判桌上,战场上可不存在这种东西。”

“这我是知道的啦,但我们此行应该不是来做这种事情的吧…”

“利欧,”这次换做普拉缇了,只见她转过身说道,“向未知探索这种事情呢,是不能执着于回报的,因为很多时候你都在失去,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住。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啊。”她凑了过来,“但凡是杀不死你的事物,对其累积的经验终究会让你成长。这些收获都是潜移默化的,往往只有在将来的某一时刻回首时,才会恍然大悟。”

当然她不指望这一语能够惊醒梦中人,但利欧的表情确实缓和了些许。

“嘛…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抱歉。”

“没事没事,话说我们差不多该折返了,不能让车夫在外边儿等太久。”

于是三人各自怀抱着所谓潜移默化的收获,向回走去。

“诶诶~菲琪你可太机智了,要是利欧身上沾满了血渍,可不好处理了,各种方面都…”

“您过奖了,姬子大人。”

“总感觉你们又在偷偷议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