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麻烦您了呢,艾尔舒芬太太。”

伤者向克拉蒂丝深鞠一躬。他的手臂被崭新的绷带缠吊在腹前。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克拉蒂丝笑道。

那位伤者起身,带着些许沉痛的表情说道:“没想到梅洛达先生竟然走得那么突然,我还没能送走他老人家。”

他的鼻翼颤动,鼻腔用力吮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医师入驻,可…像梅洛达先生那般德高望重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克拉蒂丝的表情也流露出哀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目送那位蹒跚而去的伤者后,开始整理店铺。

五月伊始,盛夏将至,花儿们交替变换着面貌,诉说季节的物语。克拉蒂丝屏息凝视,却为梁上风铃的熙攘所惊扰。

她快步驶向店门——“欢迎光…”,却因来者中道而止。

“罗比先生…”

时隔一周才再次登门的来访者让克拉蒂丝倒抽一口凉气。

毋庸置疑,罗比想要掩饰脸上的憔悴,却欲盖弥彰。这让克拉蒂丝的笑容瞬间垮掉,表情构筑起和语气相同的关忧。

“早上好…艾尔舒芬太太。”

在听到克拉蒂丝的问候后,罗比才缓缓抬起萎靡的头,勉强挤出些笑容。但那空洞无神的双眸和干瘪的话语将他这几天的颓丧暴露无遗。

克拉蒂丝立即凑上前,“罗比…我…”。她欲言又止。

“不必了…”罗比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些话…我方才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此刻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是多么得牵强,克拉蒂丝能够明白那底下压抑了无数感情,她的眼皮不住颤抖。如今,在隐藏情绪这一点上,她比对方还要笨拙。

“没关系的…我知道的…令尊是怎样的情况,所以…罗比你不需要压抑了…”她握前的双手紧攥,和五官一样不停地抖动。

「是这样的嘛…还不及自己告诉,她就已经知道了…」

罗比完全没有心情来感到惊讶,因为此刻,一切理性都为灼热的感性所融化。

“是吗…艾尔舒芬太太已经知道了吗…这段时间,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关系的,罗比,没关系…”克拉蒂丝一手掩住鼻腔,从中传来的灼热感让她咽回话语。

“这个…”罗比双手捏住,尝试止住颤抖。他从挎包里捧出一罐盛有暗绿色液体的玻璃容器,递到克拉蒂丝的面前。

“是我这段时间做的…”声音摇摇欲坠,“如果您能…收下就好了…乌露丽叶的加工液。”

克拉蒂丝这次双手捂住了口鼻,双眼被悲怆撑得更大。

那之中到底蕴藏了多少泪水,克拉蒂丝无从得知。那每一杵每一杵下去,都将他的悲伤和孤寂压入其中,那份沉重,让罗比捧着的双手至今还在颤抖,自己又有资格承受吗?

“我…那个时候,要是再强硬点,阻止父亲就好了…”罗比的鼻腔抽搐着,泪水在眼框里摇曳。

“说什么进入立夏就会凋亡,可乌露丽叶过了冬还会再生,那我熬过这段凛冬…他还会再回来吗?”

“已经够了…罗比,已经不用再压抑了。”克拉蒂丝的脸颊上已经挂起眼泪。她再也忍不住,敞开怀抱,连同药罐一齐拥住罗比。

从胸部传来的玻璃触感是如此冰凉,除此之外的地方,又是如此温暖。以对方的拥抱为开端,罗比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要从我身边夺走…明明除了父亲,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魔法,为什么不将我也一并带走…”他的眼泪沾湿了克拉蒂丝的肩膀,将一切痛苦都洒向对方的同时,从她怀中索求慰藉。

“我…好寂寞…每个失眠的夜晚都只能在门外清走慰问的鲜花,每个白天都被困在充满药臭味的房间里…要婉拒他人担忧的目光,要在那些伪善的神官面前故作坚强,为了一些狗屁理论编造父亲的死亡…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摆出一副我懂你悲伤的表情…他们懂什么?连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比的啜泣声混杂在撕心裂肺的叫喊里,回荡于整个空间,让花儿都不禁掩面。

“嗯…”

克拉蒂丝仅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她轻抚罗比的背,另一只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珠。她没有资格,也不能比他更加悲痛。

“呐…艾尔舒芬太太,我该怎么办啊…今后该如何走下去……”

“嗯…”

克拉蒂丝闭上双眼。她抬起手,抚摸着罗比的后脑。

森林妖精对感情十分敏锐,但她们却没有将其化解的魔法,也不需要。此时,一个放任对方宣泄的怀抱便是最好的魔法,克拉蒂丝如此相信着,在嘴角勾出浅浅弧度,让脸上的表情更显凄怆。

两人依偎在一起,直到哽咽声渐行渐远。

希望明天能够再次见到罗比,无论他带着怎样的表情。这会是一种奢侈吗。

克拉蒂丝回过头,再次注视着他留下的乌露丽液。

「那是父亲最后的生命,请用它拯救更多的人。」

克拉蒂丝擦拭眼角。

是呢,只有真正需要它的人,才能承受它的重量。

“母上大人,”蹲在角落的莉莉呼唤着克拉蒂丝,将她的思绪拉回。

“最后这朵紫色的风信子,也开败了呢…”

“是吗…”克拉蒂丝调整了呼吸和语气,“那就把它剪掉吧…”

她向那边走去,露出往常的笑容。

身后,浑浊的液体在渺小的世界里静静流淌,无需晨光照耀,它自煜煜生辉。

“对了,莉莉,你没有必要停止学校那边的工作哦。”

“不嘛,在新的医师到来之前,我都要陪在母上身边!”

提前从学校回来的莉莉如是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