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纳德现在头疼得要死。

 他在早上九点钟的时候才起床,昨晚醉酒的酣畅感还在股间不断回荡,那个教堂的守夜人太给力了,酒量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熄灭房间的炉火之后他找了杯水喝,结果却被冰得牙疼,脑壳发懵,他差点就对着自己的妻子叫出声来,想质问她为什么不记得给自己烧水。

 他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老婆已经在昨天下午有事回娘家了。

 “……干!”

 弗纳德一边焦躁地穿着衣服一边为已经回到娘家的妻子感到遗憾:“谁让你非在这时候回娘家,错过了昨天晚上那种究极罕见的绝世大事你可得后悔不少日子……”

 弗纳德太太在妇人们的圈子里也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她在家中还经常会因为没有精彩的谈资而向弗纳德抱怨。

 仔细想想的话,那个珍贵的进修名额会被内定给那头肥猪一样的少爷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难道是因为纳拓家要负责进修者的生活费用,而那位伯勒想给自己省点钱?

 “毕竟给自家人花的钱怎么也不会心疼嘛!”某位哲人曾这么说过。

 一边如此胡思乱想着一边将手探出最后的那只袖子之后,弗纳德长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股浓浓的忧伤顿时从心底涌上心头。

 他走到厨房,正打开柜子准备随便做点东西垫垫肚子的时候,家里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弗纳德一不留神,脚下踩到抹布滑了一跤,后脑勺着地,他疼得龇牙咧嘴,在地上连滚了三圈。

 “审判长大人!”门外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弗纳德喘着气,捂着脑袋走出屋子,气恼地给他开了院门。

 “审判长大人,我想请您帮我审判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弗纳德认出了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的胖子,只不过对方还仅仅是个少年,这个事实不由得让一直想要减肥的弗纳德审判长更加忧伤了。

 没错,这个过度依赖老婆粗心大意挺着个大肚子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中年男人弗纳德,即是白石城法庭的审判长。

 而这么早就敲上了他家家门的人,则是纳拓家的二公子,比尔。

 弗纳德咂咂嘴,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说:“比尔小少爷,你这事情吧,很难办……”

 “放心,您来就好了,”比尔固执地说,“只要有您在,我们就有把握将那个小杂种送进牢里!”

 弗纳德的表情有些变化,比尔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还在满怀期许地等着他回复。

 “唉……”看样子即使是想要推脱也不容易了,弗纳德挠了挠头,感觉后脑勺还是痛的不行,于是有些恼怒地说道,“看在纳拓老爷的面子上,你能把西泽少年找来,让他心甘情愿地作为被告,我就开庭。”

 “好!”比尔听到这话之后欣喜地说,“我这就去找!”

 弗纳德看着比尔跑到马路对面坐上了纳拓家的马车,忽然感觉情况不对——他明显是找了件绝不可能做到的事用来推脱,可为什么比尔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中年啤酒肚的审判长大人弗纳德不解地拍了拍肚子,转身回到了院内。

 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了庭院中央的石板上,安静地矗立在他的面前,像是一道幽魂,又像是无法驱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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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心甘情愿啊!!!”弗纳德差点就把这句话喊出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捆的结结实实还被塞了一块毛巾在嘴里的西泽,两分钟前比尔找他说已经把西泽送到法庭了他才不情不愿地坐马车来了法庭,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了之后会看见这副光景。

 审判长气得拍了拍巴掌,连忙跑到被告席上给西泽解开了绳子,西泽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他们其实把我扔到海里不就好了?”

 弗纳德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气得想给自己身后的比尔一巴掌,人家西泽有没有做昨晚的那件事还没有确定下来,可你这绑架干的却是板上钉钉啊!

 “审判长大人!”有人这么叫着,走进了法庭,“您一定要给这个混蛋定罪!”

 弗纳德眯起眼睛,看到这么喊的人居然是昨晚那件大事的主角,也就是维什本人。

 众所周知,白石城一共有两位魔法师,而他们实力相近,在白石城里也有各自一定的地位。

 一位是神父,诺尔斯·岐节。

 一位是行商人,伯勒·纳拓。

 这两位谁都不敢惹,因为一个是给包括白石城附近三个城镇的人都治过病,作为医者而言大受尊重,一个能从你身边的事情慢慢入手一点点将你折磨至死,前者因为很多人都欠他人情甚至一条命所以没人会去挑衅,而后者则是白石城内真真正正为所欲为的恶魔。

 诺尔斯神父是西泽的监护人,伯勒老爷也是自己面前这俩憨货的亲生父亲。

 弗纳德谁都不想得罪,同时也谁都不敢得罪。

 可是法庭一旦开庭在没有做出结果之前就不能结束,而当审判长弗纳德走进法庭的那一刻起,法庭时间便已经来到了开庭之后,尤其是联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话......

 所以最终弗纳德只能叹了口气,揉揉西泽的头发,说:“他们不是公正的,孩子,我会认真裁决。”

 西泽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法庭之钟轰然响起!审判之刻自此伊始!

 人员从四面八方涌入法庭,神职者们带着轮亥之环缓步站在弗纳德身旁,保证他会以神为名公正地完成这场判决。

 审判长弗纳德大人带着些许紧张地抬起头,他居然看见一袭蓝衣的城主站上了法庭二楼的看台,远远地观看着这次审判。

 看样子纳拓老爷和诺尔斯神父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弗纳德心想,事到如今只能按着……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道视线。

 他抬起眼,看见二楼看台上的城主对他动了动嘴唇,而后指着被告席上的西泽,做了个手势——左手扶着头颅,右手从脖颈间生冷地划过。

 弗纳德的脸色阴沉下来,王都进修名额被纳拓老爷从城主那里用钱买下来的事他也心知肚明,可他没想到城主居然会因为这件事而要西泽坐牢。

 只要西泽坐牢,他就无法阻挡维什到王都进修了,而纳拓老爷许下的好处,城主也就能自然得到了。

 弗纳德不快地笑了笑——他弗纳德可从来不是那种会怕威胁的人,更何况现在他身后有更大的人物,现在的他连鼻孔吐出来的热气都是直的!

 木锤重重地敲打一声!

 已经挤满了观审席位的群众一下子安静下来。

 弗纳德对原告席上的维什发问:“维什·纳拓,请讲出你将西泽……”话说到这里,弗纳德才意识到,西泽虽然在这里住了十一年,但他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这位审判长顿了一下,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说道,“告上法庭的理由。”

 维什情绪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说:“昨晚深夜,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认真研读书籍的时候,忽然!”他指着对面不远处,表情冷漠的西泽说,“这个混蛋敲碎窗户闯了进来,把我……把我……”

 说着说着,维什居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观审席位上的人们小声地议论着,但无论维什怎么说,西泽那副样子看起来始终都太人畜无害了,更不用说现在的他刚刚被解开绳子,呼吸粗重而困难,只穿了一件衬衣和外套的胸脯剧烈起伏,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

 “有什么证据吗?”弗纳德问。

 “证据就是我亲眼看到的!”维什说。

 这可和传闻不一样,传闻中的那个犯人戴着面具才没被立即抓到。弗纳德心想。

 “被告有什么想说的么?”他问。

 “有。”西泽平复了呼吸之后,反问道,“如果你真的看到是我,那为什么昨晚你没有立刻去派人捉我呢?”

 “因为我刚刚才睡醒!”维什大叫,引起了观审席一阵欢快的笑声。

 弗纳德摇了摇头,说:“证据不足,仅靠你一面之词不足以定下判决。”

 维什的表情顿时变了变,他也知道自己证据不足无法让西泽背上罪名,但他没想到弗纳德居然连一点纳拓老爷的面子都不给,哪怕是只将西泽收押一天作为拘留,他就能稳稳拿到进修席位。

 维什咬了咬牙,说:“我还有证人!是昨天晚上在我卧室里的女仆!”

 听到这句话,法庭之下传来一片嘘声,深夜时分将女仆留在卧室,维什之前所谓的研读书籍看样子完全只是狗屎一样的谎言。

 西泽的眼神冷冽下来,他没想到维什居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昨晚他站在钟楼上,将维什卧室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在那么恰好的时机扔出了铭骨。

 如果那个女仆真的被他收买的话,西泽的处境就有些危险了。

 “传唤证人。”弗纳德脸色不变。

 “不用传唤了。”这样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之后响起。

西泽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后方的人群自动分为两边,满头白色短发,看上去如冰川般冷峻干脆的诺尔斯神父从其中缓步走出,浅浅地看了西泽一眼,又深深地看了维什一眼,开口说道:“那个女孩,试图在纳拓家自杀,还好我赶上了。”

 西泽的眼神猛地一滞,而后松懈下来,又骤然变得阴沉而狠绝,像是坚定了某个决心。

 “啥?她怎么这样!”维什对西泽的表现浑然不知,只是一顾羞恼地说,“那谁还来作证啊!”

 “我来作证。”

 西泽缓缓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将脊椎从未有过地挺直了——他之前一直有点驼背,所以显得他比较矮,又没有什么存在感,而现在他直起了腰,人们这才发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其实已经和一些大人差不多高了。

 “我来作证。”他重复道。

 人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弗纳德看着这个黑发的少年,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诺尔斯神父依旧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对西泽抱有着十足的自信。

被打昏丢在教堂,此时刚刚苏醒过来得知消息,竭尽全力跑到法庭扶着大门边沿,现在还不断喘着粗气的韦尔听到了这句话,他跑得几乎快要把早饭都吐出来就是因为担心他的挚友,但西泽的这句话却让他一下子安下心来。

 “真是……怪物啊……”他喘着气,颓然地坐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你是个傻子吧,”维什欢快地笑了起来,大气长出,“没想到啊小王八蛋,本来以为你读了那么多书还会很聪明来着!”

 西泽没有理他,只是用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上,低沉而清晰地继续说道:“我来作他入狱的证。”

 笑声戛然而止,留下惊愕的眼神。

 西泽再度重复,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我来,让维什·纳拓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