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苍
“额，前辈，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都已经商量好了，你跟着我就是了。”
“……总觉得我像是要被前辈偷出去卖了一样……”
“哎呀，瞎说什么呢，我哪舍得卖你，留着自己用还差不多。”
“……”
夏莉跟在荣格旁边走着，却总觉得自己不知道在干嘛。对她来说，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她一觉醒来，出门发现荣格在门口等着她。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擅自进房间把东西给收拾了，接着带着夏莉去把房间给退了。
听说，是荣格早上跟莉琳吵架了，然后他们俩准备分开行动，于是荣格带着夏莉走，而爱莲留下来陪着莉琳。听起来就像两口子闹离婚然后分孩子似的，让夏莉的心情有些微妙。
不不不，这肯定很奇怪。
一路上，夏莉在心里疯狂地吐槽。至于哪里很奇怪，那实在是太多了，说到底，莉琳会跟荣格吵架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在夏莉看来，莉琳甚至从来没有反对过荣格的任何要求，其听话程度在夏莉这个旁观者看来都太过于病态了，而且在她眼中，荣格又是这样一个人，变态、坏心眼、没心没肺。说实话特别是来地球后的这几天，夏莉越来越担心什么时候莉琳才是真的被荣格骗去卖了都有可能。
而且看到现在这个状况……
额……或许这个情况已经出现了？哎？那我不是人贩子的帮凶？
夏莉开始为自己是否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担忧不已，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如一般地球人一样健全的道德观，但是她也不是那个玩医生游戏过家家，然后笑嘻嘻地往病人体内倒硫酸的年龄了。然后，她想起了自己去莉琳房间找她时候的情景。
“哪位？”
“额……是我，夏莉·德莱尔，莉琳前辈……”
嗯？怎么声音有点不一样？
“啊，是夏莉啊。”
“噫？爱莲，你怎么会在莉琳前辈的房间？”
开门的是个夏莉意料之外的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爱莲感觉也很奇怪，衣服凌乱，不像她平时规规矩矩的样子，有汗珠从锁骨上划落，显得无比色情，一双如碳般漆黑的眼睛看着夏莉，让夏莉都忍不住有点脸红。
“哦，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回来的时候听荣格前辈说莉琳前辈好像生病了。于是我就顺便去买了点药，然后刚刚废了不少力气才让莉琳前辈吃下，现在前辈刚睡着呢。”
“哎？是这么回事？”
“嗯”
嗯？
“爱莲知道吗？我和前辈要去别处住这件事。”
“嗯，刚刚我听荣格前辈说了，你们去吧，我这边没问题的，夏莉你也知道的吧，让我留下来照顾莉琳前辈，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哎？这样……”
原来爱莲是这么想的？
“怎么了？”
“额……没什么，只是觉得，爱莲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
“夏莉，你真会开玩笑，这不是昨天你鼓励我的嘛，我还得谢谢你呢，托你的福，我感觉自己终于跨出了一大步。”
“嗯……这倒是……这样啊，那你可得加油啊爱莲！”
“我知道，所以夏莉你也加油啊！”
“我……我加什么油？”
“呵呵，没事，那你们走吧，反正都在这座城市，也不是很大，最迟等要集合去下一个城市的时候也会再见的，拜拜！”
“哎，哦，那拜拜咯，爱莲。”
奇怪，自己一开始是为了来和爱莲说再见的吗？
夏莉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站在莉琳的房间门口呆了一分钟，刚才，透过那副眼镜看见爱莲的眼神，总让她的意识有种莫名的冰冷感觉。
这也很奇怪，那也很奇怪，一路上，夏莉一边越过荣格的肩膀偷瞄着他的侧脸，同时嘴里嘟嘟囔囔的，而即使是这样，即使她并不认为现在的情况还算的上正常，但是直到现在她却也没能说出一句反对的话，这才是让夏莉最奇怪的。
她跟着荣格，和他并肩走着，这让她觉得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人像一对刚交往不久的青涩情侣，十分的不愉快。她想走到荣格前面，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想放慢脚步，但低着头跟在这个人身后却让她更加抵触，她摇曳着，不知所措。
夏莉感觉自己正渐渐陷入对方的掌控之中，成为这个变态坏心的前辈的所有物，恐惧、抵触、生理上的厌恶，她觉得自己体内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在翻涌，理性也告诉她，应该趁现在把荣格拉回去，让他们重归于好，即使她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吵架。但是，夏莉却感觉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捂住她的嘴，推着她，继续跟在荣格的身旁。而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这开始让她更加无法容忍。
“但是前辈，这样真的好吗？我总觉一下子就退房走人什么的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而且莉琳前辈还在生病什么的。”
“嘿，夏莉你是这么想的啊”
“有什么不对？”
“啊啊，是啊，夏莉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误会？”
“嗯，虽然我是和莉琳吵了一架，但咱们溜了的主要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吧。”
“哎？不是吗？”
“当然咯，你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了。”
“额，是……莉琳前辈生病了？”
“是啊，莉琳这几天肯定不能正常活动了，但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跟着歇着嘛。”
“……这倒是，毕竟我们时间挺有限的。”
“是嘛是嘛，毕竟还有不少正事得做呢，不如说莉琳倒下之后咱们会更忙了。”
“是这样啊。”
是这样？虽然荣格说的都是正论，但夏莉还是没有完全接受。
“但是……前辈你这几天也没干多少正事啊。不如说我们来主要不就是来玩的嘛，哪有你说的这么忙。”
“……谁说的，我超努力的好吧！”
“……”
“……”
“哎，算了，反正回去要是被别人说什么也是前辈的锅，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受害者一个。”
“啊啊，这样就行。”
“……但是我怀疑，回摇篮里之后真的有人能训斥前辈你？既然连莉琳前辈都不行那不就没人了嘛。伊莎贝拉妈妈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呵呵，那不是更好？高兴吧夏莉，你这次可算是抱对大腿了。”
“……哦”
“而且你看，好像会抱大腿的不止你一个哟。”
喵~~
“哎？小黑！你怎么在这儿？”
夏莉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她的身后，就是这几天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只流浪猫。夏莉觉得它的神出鬼没程度已经高到让夏莉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直真正的猫了。
她把猫抱起来，而这黑煤球似的家伙立马十分温顺地靠在了夏莉的手臂上。
“呼呼，果然，跟夏莉一起多棒啊，总会发生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嘿嘿嘿。”
“……我要回去了。”
“好啦好啦，别老是纠结这个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哎，夏莉你看那家店。”
自己赌气撒了个娇，但是好像打在荣格身上软绵绵的，反而被他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这让夏莉有些不爽。
“嗯？什么店？”
夏莉顺着荣格手指的方向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就是家普通的便利店嘛。而且应该还是连锁的那种吧，我记得咱们在其他地方也见过。”
“呼呼，在夏莉看来是这样的嘛”
“难道不是？前辈你又在装腔作势的，真的很烦人。”
“嗯……好吧，既然来了，顺便去弄一个，没准以后用得上，走吧夏莉。”
“哎，那是什么？等等，前辈，手！”
夏莉被迫跟了上去，她被荣格二话不说就抓住手拖走了。而小黑也十分自觉的跟了上去，走到便利店的门前蹲了下来。
意外的，夏莉并没有多少抵触心理，她还没有别扭到会去质疑荣格的能力，既然连荣格都感兴趣，那自然会刺激到夏莉那颗旺盛的好奇心。
“欢迎光临”
“嗨，店长，在干嘛。”
“……这位客人？”
“哦哦，你这店装修得不错嘛。”
“哈哈，那还真是多谢夸奖，那么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进门，荣格就开始嚷嚷，让夏莉都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确实，比起连锁店千篇一律的朴素外观，这家店的内部装修还算用心，货架顶上都挂有吊篮植物，结构柱也用绿植做了简单的装饰，特别是店长所呆的收银台附近，已经被从店外蔓延进来的花坛围成了一个小花园，搭配上背后大面积的玻璃幕墙以及街角的采光，变成了一个简易的阳光房。这些估计是店长的个人爱好了，就想箱根的罗森也能买EVA一样，算是个地方特色。
她看了看那位店长，小小的个子，油亮亮的大光头，一身壮实的肌肉，如果不是在绷紧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个墨绿色的围裙，夏莉还以为他是从哪个工地车间跑出来的呢。
“哎？需要吗？那作为初次见面的证明，能和我握个手吗？”
“握手？这倒没问题。”
说完，光头店长也没多想，伸出他粗糙的大手，迎上了荣格笑嘻嘻地伸出的手。
“好了，这就是我们友谊的证明！”
“你这小子，真是莫名其妙的，赶紧说正事，你们恐怕不会真的是来找我这个糙大叔搭讪的吧。”
“哈哈，怎么会，虽然那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我们来找店长你还是有东西想的。”
“呵呵，这个好说，我们这儿怎么说也是个便利店。”
“那么，罗夏·安德森店长，现在还有卡片卖吗？”
听到这个名字，夏莉明显的发现光头店长，现在是罗夏店长的眉毛轻轻地跳了一下，他看向荣格他们两人的眼神也稍微变了变。
“……也对，像你小子这样的怪家伙，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客人。算你们来得还及时，估计再完两天就得等到明年了。”
“哎，那我们还真是幸运。”
“哼，少装了，既然连我的名字的调查清楚了，我这儿的库存你肯定也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这么不急不慢地过来。”
“不不不，我是真的刚刚才知道的。”
“哼，臭小子，稍微等我下。”
荣格笑嘻嘻地挠了挠脑袋，然后他感觉有人在扯着他的衣服，于是回过头去，看见夏莉那张有点困惑的脸。
“前辈，‘卡片’是什么？”
“啊啊，那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普通的‘身份卡’。”
“‘身份卡’？”
“嗯，从二十年前开始发行的卡片，也是为了重新组织人类社会的基础设备了，里面除了个人基本资料和履历不说，甚至细到基因密码都做了详细记载。本来这个新东京区，没有身份卡是根本进不来的，要是现在咱们被人查到没有这个，估计马上就会被抓走吧。”
“哎？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给大家一人办一个？”
“说什么傻话，小丫头。你以为这种资格这么好拿啊？就算是我一年也才能弄到10个名额，这才刚开年没多久，你们两个已经是最后两个了。”
“……啊，对不起。”
“嗯，虽然直到现在，依然不时会有些30年前失踪的人突然冒出来，但是对身份的管制已经相当严格了，能够拿到名额的也只是那些对现在的人类领土扩张有重要贡献的人员了。不过一年能有10个吗？不愧是‘深渊的守望者’大人啊。”
“哼，别用这个名字叫我，臭小子，小心我把你们两个赶出去。好了，你们跟我过来吧，E37，看店。”
“是”
收银台前的电脑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声音，看来是这里的自动营业程序了。夏莉感觉有种莫名的亲切，虽然性能上远不及他们摇篮上的伊莎贝拉妈妈，但是果然都是同类呢。她不禁想着这些回去肯定会被伊莎贝拉痛骂一顿的事情。
罗夏店长带着他们走进了店长室，关上门，然后冲他们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终端机。
“喏，那里，一人300万。”
“好嘞”
“哎？”
夏莉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刚落地时他们每个人分到的金额都不足50万，而且在夏莉看来，这些钱已经足够他们在这里挥霍个十天半月了。然后更让她惊讶地是，荣格居然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他在夏莉眼前，轻描淡写地掏出一张不同于发给他们每个人的银卡的黑卡，然后心不在焉地在那终端机上“哔”了一下。
“……前辈，你到底贪污了多少经费？”
“哈哈，回去跟你慢慢说。”
看着荣格得意地像个被夸上天了的熊孩子一样，夏莉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等过几天再集合的时候一定让前辈全都吐出来。
“嗯，这还差不多。”
罗夏店长看着钱已经付清，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这才准备开始干活，速战速决。然后夏莉听到“啪”地一声，店长的右手掉在了桌上，露出手肘根部锥形的晶体探头。
“噫！”
“啧，小丫头，别老是一惊一乍的。”
“就是，这样很不礼貌哟！到底是谁教你的？”
“哎……”
是我的错？
夏莉感到委屈极了，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都被店长的易手所吸引了，所以她可以乖乖忍耐下来。
只见店长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卡片，放到了桌上的感应台上，然后把他的右手，准确说是那个从手肘根部长出来的晶体传感器，插进了电脑的接孔里。
“嗯，名字？”
“卡尔·宾特利，这位是菲利斯·宾特利。”
“？”
看来荣格并不想用他们的本名，夏莉有点不知所谓。虽然他们也算是那种不怎么能见得光的身份，但是无论是名字还是样子，对于地球上的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也不存在名字会暴露什么的情况，但是荣格依然想要取假名。
不过都一样，夏莉也没有什么药执着于自己现在的名字的想法，不如说能够和荣格一个姓，甚至让她感觉心情有些雀跃，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什么“宾特利”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还是说就荣格瞎编的一个。
“关系？”
“额，这个也要？”
“废话，虽然我把你们的登记时间悄悄改到了2年前，但是你们两个还是一起申请的，而且姓氏都一样，说你们没关系谁信啊？兄妹还是夫妻？”
“那就兄妹，啊痛？”
“……”
不知道为什么，夏莉突然觉得心情不太好，于是她往着荣格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哼，年龄？”
“我20，这家伙18.”
“生日？”
“这个店长你随便编吧，让这家伙现在已经成年了就行。”
真是不知道前辈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怎么？要当兄妹还得两人都成年了才行？
“好吧，那给你写个4月1号，你妹妹我就写个5月5了，然后是履历。”
“看上去像普通人的就行，我们两个都是。”
“……这年头，普通人反而比较显眼啊。”
“啊啊，没问题。”
“基因密码呢？”
“这个就只好拜托店长按照我们的外貌自己编一下了。”
“啧，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真是麻烦，之前那几个也是，我敢说要是真的把基因密码提取出来，你们里面有几个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恐怕都不知道，行吧，这个会花点时间，你们出去等着。”
“麻烦你了，我们走吧，去外面等。”
“嗯”
“对了，店长，店里的零食饮料能拿吗？”
“自己去找那个E37结账就是了。”
“哎……不是吧，我都花了600万了耶，就不能给点福利？”
“谁管你”
“前辈……”
“嗯？”
出了店门，荣格靠到了门口的橱窗上，轻快地哼起了小曲儿，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夏莉跟着他一样，靠着橱窗站在了荣格身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小黑猫静静地向上盯着她，“喵”地轻叫了一声，然后很看气氛地不再吭声了。
在里面的时候，看着荣格那一脸兴奋的样子，夏莉突然有了种奇妙的预感，一些模糊的念头开始浮现出她的脑海。
哎，没准果然还是莉琳前辈比较了解前辈也说不定。
“前辈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个身份卡呢？”
“那当然是……”
“实际上这个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重要吧，不然的话我们做活动策划的时候就肯定不会落下的。这么多天了，这座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我们也见过很多了，有的人我并不觉得他们有能力获得这么正规的市民身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更不用说我们这些旅行者了。”
“……啊哈哈，不愧是夏莉。”
“哼，知道了吧，别小瞧我。”
“是是”
“所以前辈，前辈你到底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什么角色呢？”
“……”
夏莉低着头，这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她不敢抬头去看荣格的脸，只好想象着他或许会摆出那种好像心里的什么被剥落，一副像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被找到之后的表情。
她静静地，把脚步往荣格的那边慢慢挪去，直到两人的肩膀碰到一起，她能感觉到荣格的肩头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她只是低着头，盯着脚下小猫望着她的金色大眼睛，想从中试试能不能看到荣格的脸。
现在，前辈又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呢？不过肯定也是他在摇篮里时绝对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吧。
稍微，有些寂寞啊。
“前辈，没有关系的，前辈不是说过嘛，自己能看到和自己关系好的人。所以无论相隔多远，前辈一定都能一直看得见我的样子，听得到我的声音的，你看，我们不是……兄妹嘛。”
“……”
夏莉一口气地说着，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多愁善感矫情了，还是真有触碰到荣格的内心，她只是低着头，好像猫咪才是她真正的听众。
“所以，无论前辈想做什么事，你都不会是孤单一个人的，至少夏莉我，永远都是前辈的伙伴。”
“……”
“所以前辈，请自由的……”
“夏莉……”
“啊，不过太过分的事情可不行啊！到时候即使是我也会生气的啊，而且大家都还需要前辈呢。”
“……哈哈哈，那是当然。”
仿佛想要掩饰什么似的，听到荣格的笑声，夏莉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今天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忘记，她永远都是荣格·艾尔的伙伴。
“喂，好了，你们进来看看。”
“呼呼，走了，菲利斯。”
“好好，那个……卡尔哥哥。”
喵！
“额，前辈，那它叫个什么名字？”
“……黑格尔·宾特利？”
“呜哇，什么鬼东西。”
喵……
或许，真如爱莲所说的那样也不一定？
直到现在，夏莉终于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已经是荣格最亲近的人了吧？看着手上灰蓝色的卡片，上面刻着“菲利斯·宾特利”这个名字，夏莉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以后，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莉琳前辈呢？到时候，爱莲恐怕也会跟着添油加醋吧。
她想捂住脑袋，做出一副很头疼的样子，不过好像身上的其它地方却率先产生了反应。
咕……
“唔”
“肚子饿了？”
“……嗯”
夏莉他们是吃过午饭之后才走的，一路上背着些行李，也没先去找个什么落脚点，走到现在快到傍晚的时候，夏莉已经有点又累又饿了。
喵……
黑格尔依然跟在他们后面，好像已经认定了他们两个是自己的主人了一样。而现在，它也发出十分不耐烦的叫声，好像在抱怨着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一样。
“嘿，怎么了？又想吃巧克力了？”
“前辈你闭嘴吧。”
喵！
“嗯……那我看看……这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啊，要不我们去那家店看看？”
“哎？哪家？‘天苍咖啡屋’？”
那是一栋看起来有点老旧的两层建筑，估计是这新东京区浮游岛刚建成后的第一批建筑了，由于周围全都是和它一样的低层住宅，看样子这家店也是由住宅改造而成的吧。类似于下面开店，楼上自家住的类型。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logo，门口立着的木质牌匾上用白色的颜料手工地刷着这家店的名字。“天苍”估计就是这家店主人的姓名了。
拧开铜制的古朴门把手，头上的门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让荣格他们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时空。
“啊，欢迎光临。”
听到门铃声，店里走来一个少女，招呼住了荣格两人。还在考虑要不要把黑格尔也带进来的夏莉回过头来，然后不禁为少女的容貌屏住了呼吸。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在腰际飘荡着，虽然同样有着黑色的眼睛，但不像爱莲那样如碳般的一团漆黑，更像是大多数的亚洲人一样，藏着雄黄般清澈的瞳孔。
静静地，她就立在那里。
“啊，好漂亮的人啊，好像黑色头发的菲丽前辈一样！前辈？”
夏莉不由得发出赞叹，眼前的少女给她的第一印象就和那摇篮里的睡美人一样。但仔细看她却发现，不同于菲丽那缥缈易逝，仿佛不是这世间的存在不同，少女存在，透露着一股更加坚硬的、破碎的美丽。她转过头来看看荣格，却发现后者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少女的方向。
“那个……是两位客人？”
“前辈！前辈！”
“啊啊”
夏莉使劲拉了拉荣格的衣服，才让他终于回过神来。
“是两位客人吗？”
“额……对对，那个，还有，这只猫能一起带进来吗？”
“……嗯，应该没有问题吧，只要它别乱跑就是了。”
“哦哦，谢谢了，那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然它乱来的。”
喵！
终于，小黑猫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外面了，而是和荣格他们一起找了个座位坐下。店里不大，一共就只有8张桌子，而且不知道是因为位置不好还是时间不好，现在店里只有荣格他们一桌客人。
荣格他们一人点了一杯热的红茶拿铁，然后同时要了两块芝士蛋糕充饥，就连黑格尔也讨到了一碗牛奶。
要说夏莉来地球后的这几天，对于饮料还是挺有研究的，老实说她并不是非常喜欢红茶拿铁，但是它带有微甜的温热口感，对于现在又累又饿的夏莉而已，着实是久旱逢雨。而且，隐隐约约她从中能感觉到店主人细腻的心思以及娴熟的手法。
不同于夏莉正津津有味地切着蛋糕，荣格两三下就吃完了，他坐在夏莉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黑发少女打扫着店面，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小姐！”
“嗯？”
“真是家不错的店啊，氛围做得这么优雅，而且很安静，啊，我的意思不是说贵店的生意不好，只是单纯的觉得这里呆着很舒服而已。最重要的是，小姐的手艺着实让人赞叹。”
“那个……谢谢”
好像不习惯于被人表扬一样，少女低下了头，不让荣格看见她的脸。
“这家店是你开的吗？”
“……嗯”
“‘天苍’是？”
“那是我家的姓氏。”
“哎~~那小姐的名字是？”
“那个……”
“啊，我叫卡尔，卡尔·宾特利，这边是菲利斯，是我妹妹。”
“我……我是”
“怎么了，衣？有客人来了？”
“嗯……瞳，两位客人。”
“嘿，怎么样，不是我自夸，咱们店还是相当不错的啊。我叫瞳，天苍瞳，这边是我妹妹，天苍衣。请多指教，那个，卡尔君，还有菲利斯妹妹。”
少女露出清爽的笑容，热情地朝荣格伸出手。
“前、哥哥……这个人……”
“啊啊，没什么，请多指教，真是……”
荣格同样微笑着伸出手，在两人握手的一瞬间，夏莉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是荣格的话就这么中断了。
“嗯？卡尔君？”
“啊，没什么，刚刚也说了，真是家不错的店啊。”
“哈哈，那当然，这可是我和小衣的宝贝啊，我们俩开这家店都开了八年了吧，在这整个新东京区也算是老字号了。是吧，衣，我没算错吧？”
“嗯，差不多，不过得等下个月才是八周年。”
“哎呀，那个四舍五入不就完了。”
“但是周年活动还是，很重要……”
“是是”
“哎，好厉害啊，听到没哥哥，开了八年了啊，那那个时候天苍小姐才？一直是天苍小姐在打理？”
“不会啊，确实一直都只有我和衣两个人，店也不算大，咱们两个人还是忙得过来的。不过你听我说啊，当时开店的时候我们俩才8岁耶，那个时候还挺乱的，真的累得够呛，但是现在也好多了。”
“那个……对不起”
“哎？啊啊，没事没事，不知道为啥每次听到这个总是有人会这么说，那个，衣，我们就这么容易被同情吗？也没看起来这么惨吧？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会寂寞，而且这条街上住的人都很好，其实过得还算挺幸福的哟。”
“嗯，有瞳在就没有问题。”
“呼呼，那当然。”
咕……
啊，果然又是我的肚子……
夏莉红着脸举起了手。
“那个，哥哥，我们差不多该……”
“啊啊，果然光靠一块蛋糕肯定还是吃不饱啊，还得去找住的地方。”
“嗯？怎么了怎么了？两位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
“没什么，也就是食住问题还没有解决，刚刚走累了，来你们店里坐一会儿，现在得去接着办正事了。”
“哦，那简单，正巧，我们也打算吃饭了，马上就做好，要不你们留下来一起吃吧？”
“瞳？”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咱们又吃不了多少，每次做个饭得吃上一两天，老实说我觉得这种生活习惯不太健康啊。而且你看，人多点也热闹些嘛。”
“……嗯，那就听瞳的。”
“等等，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不能太麻烦天苍小姐了。哥哥，你也说两句啊！”
“啊，嗯，没关系吗？”
完了，这个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然，嗯……要不干脆你们就住我们这儿算了，楼上的空房间还挺多的，再住下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是吧，衣？”
“……嗯”
“不不，这实在是……”
“啊！我知道了，放心放心，不会收你们房钱的。”
不是这个问题！
“可以吗？那真是得救了，老实说我今天也走不动了。”
“你看，还是卡尔君爽快，菲利斯妹妹你就是太害羞了。”
“我已经18岁了！是个成年人！”
“哈哈，你真会说笑话。”
喵！
黑猫黑格尔也凑了上来，好像很同意就住这儿。看来今天它也走累了。
“对了，天苍小姐，我们这里还有只猫，带着宠物今天不太好吧？”
“嗯……不是挺好的嘛，我看这小猫还挺乖巧的，呆在店里完全没有问题啊。衣，这两天咱们就叫‘天苍黑猫咖啡店’怎么样？”
“嗯嗯，我觉得很不错。”
看来黑格尔确实很招天苍小姐喜欢。嘛，虽然确实很可爱就是了，我完全可以理解。
夏莉忘记了她刚刚还在拿小猫开脱的事情，不过她也懒得再坚持了，既然大家都觉得没问题，她也不打算继续自讨苦吃。只是荣格看着天苍小姐的样子让她觉得不太舒服，明明之前在便利店的事情让她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现在就像一夜回到解放前一样，但是夏莉还没有坦率到能去承认她现在的心理状况。
真是，前辈这个坏东西。
啪！
天苍瞳把手一拍，然后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好了，那这样就决定咯！那你们先在店里等会儿吧，晚饭马上就做好！走了，衣，今天开始要热闹起来咯！”
“瞳……你兴奋过度了。对不起，等吃完晚餐我再带你们上楼去，现在能帮忙看下店吗？有的地方……不太……想被看到。”
“啊啊，没问题的，不如说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看店就交给我们吧。这可是你的专长哦，夏莉，哦不，菲利斯，站到门口去，有人进来就说‘欢迎光临’，知道吧？”
“哈？为什么要我？”
“呵呵，那就麻烦你们了，卡尔君，还有菲利斯。”
“哦，哦，包在我身上吧，天苍小姐！”
“嗯”
说着，天苍衣露出一个安静地笑容，离开了荣格他们的视线。于是，夏莉再次迎来了他们两人的独处时光。
“……前辈”
“嗯？”
“前辈对天苍小姐，很在意吗？”
“……啊啊，是啊”
“是哦……”
但是这次，总觉得，夏莉现在不太想说话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氛围一下子弄得这么尴尬。古朴的时钟在墙上滴答滴答地走着，听着它的声音，处于不同于肚子饿的另一种理由，她无比盼望着晚饭时间能早点到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认识了新的朋友，衣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天苍瞳一边洗着餐具一边这么想着。已经多久了，她们能把饭吃得这么干净，明明两个人的食量都很小，但是每次做饭的时候，衣总是会做一堆出来，最后实在吃不完了也只能倒掉。
而且，已经多久了，自己会一次性洗这么多个盘子。
卡尔站在瞳的旁边，时不时地，瞳的视线还是能瞄到他认真的侧脸。他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瞳洗碗，让他的妹妹菲利斯一个人在楼上收拾房间，但是很明显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呼呼，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呢。
她听着楼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哎呀呀，看来那边进行得也不是很顺利。衣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打开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不过瞳觉得那倒无所谓。那是她们母亲的房间，虽然现在已经没人住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就连是瞳，妹妹都不会让她去动房间里的摆设。
“哈哈，卡尔君，照你这么洗盘子，洗完你妹妹估计都要睡着了。”
“……不也挺好吗，我也挺想跟瞳小姐再多独处一会儿呢。”
“呼呼，嘴巴上倒是挺利索的，等会儿我自己的忙完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那还真是我失策了，那看来今晚我得多打碎几个盘子，让瞳小姐明天放心不下我了。”
“呵，那这样的话你估计就没有明天了，今晚就有你好受的。”
“嘿，我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反而兴奋起来了还行，你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经常被人这么说。”
“主要是楼上那位？”
“……大人明察。”
“是个好女孩儿呢，特别是对你来说。”
“那是自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是那种少有的，能在命运的路口拉住你的缰绳的那种存在。”
“……”
“但是啊，这边这个人渣还在这里到处沾花惹草的，哎呀哎呀，真是罪过。”
“我们不过是兄妹而已。”
“是是，就当是这么回事吧，前辈。”
“！”
“怎么了？”
“没事，原来那个时候瞳小姐就已经在了啊。”
“那是当然，而且就算我那时还没在，你们后面说漏嘴的也太多了，是吧，夏莉的前辈？”
“……哈哈，真是厉害啊，瞳小姐。”
“哼哼，知道就好。”
“但是，即使知道我们的身份可疑，瞳小姐也依然邀请我们住下了呢。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哼，那你还真是小看我们啊，好歹我跟衣也是从这个地方还很混乱的时候开始一路挣扎到现在的，现在这世界上，真正普通的人早就死的差不多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但一般人还是奈何不了我们的。”
“那还真是……”
“而且”
“而且？”
“嗯，好像衣那孩子并不怎么害怕和你交流，真的很难得，所以抱歉啦，对你那个‘妹妹’也是，我想尽可能地让你多陪她一会儿。”
“害怕？衣小姐吗？虽然她确实有点安静，但我觉得正常工作交流都很自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在里面啊。”
“嘿，你的眼睛是这么说的啊。”
“什么？”
“没什么，是吗，没有什么害怕吗？可能是我的用词不当了，那孩子只是单纯的，在这件事情上也用尽全力了罢了。”
“用尽全力吗？”
“是啊，所以卡尔君，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名，但是有可能的话，一天也好，就算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今晚也好，多陪陪那个孩子吧。”
“那瞳小姐呢？”
“我？我啊，是啊，我已经有些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瞳，你就不需要什么了吗？”
“嘿，是这个意思啊，什么嘛，原来目标是我吗？”
“……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啊。”
“是哦，但是这么明显的事情我这木头都没反应过来，看来以后有你累的了。”
“哈哈哈，我会努力的。”
“嗯，这最初的印象还不错。”
“已经受宠若惊了”
“是嘛，对了，卡尔君。”
“？”
“在最初和我握手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只是直觉罢了。”
“果然瞳很厉害啊。”
“你这家伙，是不是悄悄地把称呼给我省略了？”
“是吗？”
“算了，随便你，不过啊，卡尔，能问一下吗？对于我的事情，你都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
“？”
“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吗”
天苍瞳不再说话，她抬起头，虽然面前只是厨房的壁橱，但荣格总觉得她的眼睛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无比深邃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幻想。
“瞳，那你又看见了什么？”
“嗯？你说什么？”
“没什……”
“今天吗？现在？”
“……嗯”
“现在啊……现在是大海呢。”
“大海？”
“嗯，还有星星，无数的星星沉入了海底……”
“！”
说着，天苍瞳转过头来，看着荣格的眼睛。一时间荣格不知道是自己看穿了她的眼神，还是她的目光将荣格吞没下去。他仿佛听到海水灌入耳朵的声音，无数耀眼的星光让他感到炫目。
“咕！咳咳，咳咳！”
他突然感觉像是呛了一口海水一样，嘴里的盐味让他十分难受，并且无法呼吸。
“哈哈，别在意，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
“！”
正当荣格无法摆脱这种痛苦的时候，随着瞳的一声轻笑，一瞬间，刚刚荣格所有的感受全都消失了，只留下瞳一个人还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咯咯地笑着。
“果然，卡尔你似乎能看见比别人能多的东西呢，这不一定是好事儿哟。”
“啊啊，是啊。”
“卡尔君你，对命运是怎么看的？”
突然，天苍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移了话题。
“命运，是吗？”
“嗯”
“……我不知道”
“是吗，对我来说，命运是人生最好的调味剂了。”
“……”
“无论是受尽苦难的人奇迹般地奋起，还是享尽富贵的人命定地衰落，总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人该扮演的故事啊。”
“故事，吗？”
“嗯，所以，即使是不幸中降生，在苦难中不断地挣扎，每次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命运无情地打倒在地，最终在一事无成中迎来悲惨的落幕。这样的人生，客观看来，不也一样的是充满讽刺，可笑的，冲击人的心灵的故事吗？能在为人们编排命运的神明心中留下爪痕，不也一样，也是幸福的事情吗？”
“……”
对此，荣格只能选择沉默，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如果，
荣格无法想象，如果真的，当人生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才能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的话，如果那个人真的在这样的生命尽头，才能把这个故事定义为“幸福”的话……
“哈哈，好啦，你看我脑子里就是喜欢这么胡思乱想，你别在意。”
“……是吗”
“是啊，不过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用的。你看，我这边碗都洗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咯！”
“呜哇，真狡猾。”
“那么，我先上去咯，看看你妹妹收拾得怎么样了，虽然我预感你们恐怕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不过要是不规规矩矩地生活的话，衣会发脾气的。”
“啊啊”
“那你加油咯，卡尔……哎，等下！”
“？”
“嗯……这个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真让人不服气，明明你都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的，我却像个小丑一样叫着你的假名，不觉得不公平吗？”
“那是……”
“行吧，你不愿意说的话，我自己给你起一个。”
“哎？”
“反对无效哟！我想想啊……‘荣格’！这个名字怎么样？”
“……瞳……你这是？”
“哎？怎么样？我随便想的啊，总觉得很像是你会有的名字哎，怎么样？不喜欢吗？”
“……不，没什么，就叫这个吧。”
“是嘛，我觉得自己品味还不错的。那我先上去咯，你加油。”
“啊啊”
……
荣格呆呆地立在那里，或许刚刚的确实只是个偶然，或许他也不明白名为天苍的少女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总之先接受刚刚瞳的拜托吧。
多去陪陪那个女孩吧，在有限的时间里。
那么首先，他得把盘子给洗完。他再次认真了起来，用力地抓住盘子边缘，防治它滑下去，然后一点一点仔细地擦了起来。
夜里，天苍衣正一个人靠在阳台上祈祷着，希望明天也是幸福快乐的一天。虽然听一个偶尔会来店里喝咖啡的中年绅士说过，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明了，不如说人人皆为神明什么的。但是这些对于身体还不如普通人的衣而已，不过也是天方夜谭罢了。她依旧认为，更或许是她希望，夜空中总有一位神明能够看到自己的祈祷。
“这么晚了还没去睡觉？”
“啊，卡尔君。”
是今天才认识的客人，虽然被瞳十分失礼地强行留了下来，但是似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满。
“卡尔君才是，怎么现在还没睡？”
“啊啊，刚刚才把盘子洗完，幸好一个都没打烂，回去一看菲利斯那家伙，把床给我铺得乱糟糟的，今晚只能凑合着睡了。”
“没关系吗？要不我去帮你再收拾收拾？”
“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
“嗯，不说这个，瞳小姐呢？”
“啊，姐姐啊，姐姐一向睡得很早。卡尔君，对姐姐很在意？”
“额……算是吧。”
“是哦，瞳姐姐总是很优秀，跟我不一样，会察言观色，和谁都能相处得很融洽。而且身体也好，不像我，动不动就病倒。”
“衣小姐经常生病吗？”
“嗯，是啊，基本上一周就要病倒一次。”
“那那个时候，店里怎么？”
“当然是只能瞳一个人打理了啊。”
“……额”
“是啊，我总是这样，老是给瞳添麻烦，什么都得依靠她，没有瞳在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一个人生活下去。但是我也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衣小姐，能跟我说说吗？你们之前的故事？”
“哎？”
“不……只是，我对瞳小姐和衣小姐的过去有些兴趣罢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个时代常有的事情罢了。我不记得我7岁之前的事情，可能也是哪里发生的混乱，然后被好心的人给捡到了吧。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
“……不是天苍吗？”
“不是的，后来，我被一个好心的妈妈收养，和我一起被收养的就是我现在的姐姐，瞳。瞳是中国人，而我是日本人，我们的新妈妈，也就是这里的主人，名叫天苍澪，于是我们也就跟着改名叫了天苍。”
“那现在，那位澪女士呢？”
“……不知道”
“哎？”
“抱歉啦，卡尔君，关于妈妈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不过后来确实是我和瞳两个人在维持着这家咖啡店了。我们的房间旁边就是妈妈过去用过的房间，那里你们千万不要进去，我想保持里面的原样不变。”
“……我知道了”
“呵呵，谢谢你”
天苍衣转过身来，悄悄看着荣格的眼睛，不像瞳一样大刺刺地把荣格包围进去，而是静静地，小心翼翼地，深怕扰动了荣格的神经。
“……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总觉得卡尔君你，跟我一样呢。”
“……什么地方？”
“总觉得你也，被自己对过去的幻想束缚着。”
“……”
“明明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仔细想想的话也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回忆，明明哪怕是一步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但是，总觉得那里有些什么在束缚着我们，无法挣脱。”
“……衣小姐”
“嗯？”
“衣小姐看来，我是什么样子的？”
“卡尔君你吗？”
“嗯”
“……好吧，抱歉，可能我的用词会不太妥当，但是，是呢，在我看来，你是否太过于纯洁了？”
“……”
天苍衣抬起头，望向夜晚的天空，新东京区的夜间照明经过了严格的管理，对于过去那种病态的光污染可是敬谢不敏。托它的福，衣能清楚的感受到群星的祝福。
“就好像那飘在空中的星星一样，散发着银色的光芒，温柔的，充满好奇地向这个世界张望着。和我这样卑劣的，一辈子只能在淤泥中挣扎的存在不同，卡尔君，你是不是，在天堂里被囚禁了太久了？”
如同一颗星星，自出生起，便在无边的黑暗中迷了路。
“……”
“啊啊，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了，明明没读过几个书，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唱诗……”
天苍衣突然回过神来，紧接着为自己刚刚那煽情地言语脸红的颤抖不已。
“哈哈，没什么，总觉得衣小姐有去当诗人的潜力呢。”
“呜呜呜，求求你，别再说了好吗。”
她再也忍受不住荣格的调戏，双手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荣格看着她，回想着刚刚自己和她对话的样子，或许，和自己刚刚到店里的时候一样，荣格心里的某些地方，就是被她这种绝望般的温柔给填满的吧。
“天苍小姐”
“……嗯？”
“或许我这次不会在你们这里打扰太长的时间，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在过来光顾你们的。那时候，能再让我接着留宿吗？啊，当然，我是会给钱的。”
“噗嗤”
“？”
“呵呵，没什么，卡尔君，随时都可以过来的，有你在这里陪我聊天，总觉得今晚，神明们就能听到我的祈祷了呢。”
“那真是荣幸之至”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还要再祈祷一会儿。”
“嗯，好的，晚安，天苍小姐。”
时候真的不早了，没有爱莲那么旺盛的精力，荣格甚至不知道明天早上他能不能起来。他从阳台走进房间，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个还站在阳台上朝他微笑的人儿。她的笑容总是从下方而来，虔诚、谦卑、让人焦急。
“晚安，荣格，祝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