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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和她每人拿着一小袋奶油泡芙离开了车站。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行程还没有结束，或者说重头戏还在后面。
而“购买泡芙”只不过是这样一个行程的开始。
就像是前往朝圣一般，我们向着深山进发。
“呐——这里的泡芙你感觉怎么样？”小川一边嚼着甜点一边冲我提问。
奶油的粘稠柔顺正刺激着我的每一寸味蕾，酸甜的口味也恰好踏进了我神经最敏感的地区。再加上松软的面包外壳，这一小袋奶油泡芙似乎在这一刻满足了我对甜点的一切需求。
“大概……还不错……”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小川里织高兴地蹦了起来，并且手舞足蹈起来。
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让她这么高兴，但是她能做出如此高兴的样子，说明我的回答不算太差吧。
小川里织，不知从何时融入了我的生活……她似乎把我摸得很透。
但是我对她却不甚了解。
因为我总是埋头关注与自己的世界而又刻意忽略别人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
如果我的做法可行的话……
我极其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那个……”
小川听到了我喉咙里发出的极不清晰的声音，将头转了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你的‘想要名单’……”
“哦哦！‘想要名单’对吧？你想知道我的‘想要名单’上都写了那些东西没错吧？”
我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不少哩！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小川偏起头思考了一会儿，“嘛，反正时间有的是，不如一件一件说吧。”
我从没有过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川要为自己列一份“想要名单”。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支撑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么？我不相信这份稀奇的名单真的有这么简单……但是，能听到别人向我讲述她自己的故事，比听自己的故事要舒服多了。我也是第一次萌生这样的想法。或许，仅仅是或许，这对我来说是个好事情？
“寒川，你喜欢钱么？”
“钱？”
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不喜欢钱”，但是“喜欢”有不同的程度，对于一些人来说，没了钱就等于没了一切，而对于一些人来说，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想我属于后者，而后者一般都是缺钱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不知道。”我索性回答了一个一般人遇到难题都会回答的三个字。
“哎，是这样么？真是遗憾……”小川将一个泡芙塞进嘴里，“我可是相当喜欢钱的，超级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每天都在想着如果能有几十张谕吉（注：日本最高面额钱币上印的是福泽谕吉的画像）突然凭空出现在我眼前就好了。”
“太贪心了……”我回答。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贪心。我一直在想，如果钱永远不会溜走就好了，如果永远能留在人的钱包里的话该有多好——然而这只不过是在痴人说梦而已，所有人都知道，不管用什么方式挣到的钱总归要花干净的，为了自己的肚子，为了自己的心灵，不管怎么样，那些钞票总是很快就消失了，所以又要辛辛苦苦地去努力，企图再把这些钞票从时间那里夺回来。”小川一边嚼着泡芙一边用十分不清晰地声音解释着她的理论，“这么看来，人这一生，只是为了片刻的享受而搭上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这么想来总是感觉有些可惜。所以，我的‘想要名单’的第一条，就是能轻松地得到我一直用到我生命结束刚刚花完的钱。”
“好拗口……”她想要的这份资产加了几个定于作为限定。似乎条件还挺苛刻的。
“嘛，因为不想特别累，所以才想着轻松，因为如果知道人生过完还有钱剩下就会觉得很可惜，所以轻松地得到自己刚好能花完的钱是最好的。”小川笑着说，“当然，这只是在做梦而已，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轻松挣钱的差事，如果真的有的话求职简历岂不是能堆成山？”
确实，小川里织的想法太过天真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这么轻松的事情。
“不过呢，如果有点小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很满足了。”
“比如多少？”
“两千万吧？”
“……”
“可不要小看两千万，这些钱弹指之间就可以被用完，即便听上去数目很大，但是实际上却是很小的一笔钱，小到在花之前必须要先制定合理的规划才行，要不这些谕吉会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跑掉的。”
哎……为什么我要和她聊如此不切实际的话题呢……
“当然，这些我都是考虑过的，至于哪里一下子来这么多钱，或许今后有人会研究出来。”
“要炒股么？”
她惊讶的看着我，过了许久表情才缓和下来，“虽然寒川能吐槽我是一件好事，但是炒股也是很有风险的行为，稍有闪失可就血本无归了。我想要研究的是毫无风险的就能一下子赚到两千万的方式。”小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或许她打心底也感觉自己的想法很稀奇，“如果能卖掉自己的寿命就能很容易赚到两千万了。”
“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啊，如果能卖掉自己的寿命，肯定就能很轻易的赚到钱了。”小川自作聪明的点点头，“卖掉自己的生命给需要用的人去用，这样一来可是双赢。”
我对小川里织这样天真的想法很是不解。用自己的一己之力为世界做上最棒的贡献，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都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无力，难道小川想要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冷漠的世界么？这样的想法很幼稚。我眼里的这个世界不会对烂人温柔，这个世界只会对已死之人温柔。纵使如此，已死之人就仅仅是已死之人，他们也不会知道世界在他们死后竟然对他们施以关怀。
什么啊……这么想来，这个世界不就是什么都颠倒着么！
路上，我们吃完了手中的泡芙。小川里织跑到竖立在街角上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瓶宝矿力。接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当我问她我们这一次要去哪儿的时候她又摆出讳莫如深的样子，仿佛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个盛大的舞台一般。
小川里织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向前迈着步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我很久没有出来转转了，尤其是在这么贴近自然的地方转。我们沿着道路走上坡，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林间小道，小川毫不犹豫地带头走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走了进去。小路是用鹅卵石铺就的，脚踩在上面总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是小川似乎全然没有这种不快，反而在故意用力踩着脚下已经被磨光的鹅卵石。难到她不会疼么？
周围总是能听到鸟叫声，我完全没有办法辨别这些鸟，而小川反而是头头是道。
“这是树莺的声音——”她指了指自己头顶上方，虽然被茂密的叶子所遮挡，不过我们头顶的某处枝杈上有一只鸟在不停的叫，“声音很清脆吧？附近树莺的体积都相当的小，但是却能发出这么清晰的声音……”
“哎——那是红额金翅雀！”小川突然惊喜地跳起来，她连忙用手指给我看，“寒川寒川，你看到了么？”
一直体积很小的鸟站在低矮的枝丫上，名如其鸟，这只小鸟的翅膀飞羽是金灿灿的黄色，而它的额头也有一小块儿红色的斑点。
“哎，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些小家伙了。”小川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事物一边嘟囔着。
小川跟我不一样，她一定是经常在附近转吧。
我很少接近自然，这是天性使然，我顶多会坐在海滩边上看海，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听——”
我屏住了呼吸。
听到了清晰而流畅的不同以往的鸟叫声。
那是一声高音，后面跟着的是一阵拉长了的颤音。
“是一只歌鸲。”她说。
“歌鸲？”
“就是夜莺，听到这个名字你就明白了吧？”
我摇了摇头。
“哎？真遗憾——嘛，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们此行也不是为了看鸟……”小川摆了摆手，在一个十字岔口处向右转弯。我跟着她再向前走了五分钟左右就确定了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横亘在我们眼前的是一辆废旧的巴士，虽然不知道那是何时就存在在那里，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样跑到这里来的，但是那确确实实是一辆公交车，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只剩下了斑驳的红色涂装和敷在外表的铁锈。车门不知道被什么人安上了锁，在下一秒钟，我便知道是谁这么做的。
小川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钥匙塞进锁孔。在听到咔嚓的声响之后，她将锁取了下来，然后拉开车门。
“请进。”
她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登上台阶，然后向车里面看去。
和外表不同，公交车里面的装饰还是十分漂亮的，看样子是有人在这辆车被遗弃之后特地装饰的——有很多地方都贴着照片，当然，照片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川里织。和现在一样，照片里的她也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只不过，这些照片似乎有很多已经泛黄，似乎已经贴上去很长时间了。
“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看得出来吧，那个时候我还小。”小川里织一边向我解释着这些照片的来历一边蹲在最后一排的座位旁翻找着什么，“那个时候这里被我们当作了一个秘密据点——嘿嘿，都是些小孩子玩儿游戏而已。”
我在车里走来走去，发现这些照片里面还会反复出现另一个人物，就是经常黏在小川身边的那个女孩儿，好像叫“花鸟”什么来着……
其中一张照片，这位“花鸟什么”同学还穿着十分正规的巫女服，摆出剪刀手的姿势和小川微笑着找出了这张照片。
“哈！找到了！”小川很高兴地抱起了什么东西，然后转过身来发现了我正在观察最后的一组照片，“唉……那个是花鸟柊同学，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就是整天粘着你的那个女孩儿？”
“不是她粘着我啦。起初我也是粘着她，像我现在粘着你一样，因为甩不掉我，所以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小川傻呵呵的笑起来，真是令人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气那么高的女孩儿会做出这么傻的表情，难道她不在意自己的风评会下降么？如若换做是我我倒是丝毫不会不担心，因为无论在哪里我都是毫无风评可言的……
“什么……”我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有点在意她身上的巫女服。
“寒川……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了呢。”
“什么？”
“小柊身上的服装，可不是随随便便借来的coser道具哦，那是货真价实的。”小川故作神秘的一笑，“花鸟柊同学，是一位神社的巫女……她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在神社做工作的。所以说，要好好的活下去，否则花鸟柊会以你‘不尊重神明’的罪名诅咒你的。”
这算什么啊，难道神社的巫女还会在别人背后扎小人么？不仅违反神社的规定不谈，这种做法也太下作了吧。
“嘛嘛，总之，寒川你似乎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呢，真是有够神经大条的。”
我从来不会介入你们的社交，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的事情呢？你这样说我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虽然并不赞同她对我的看法，但是我没有开口去反驳，就目前我的处境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接着，我看向小川手里拿着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老旧的照相机。
甚至我都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就是这个相机。”她说，“就是这个相机照下了这里的一切。”
“你和花鸟柊？”
“恩，还有数不清的令人难忘的场景。”
确实，公交车里除了贴着小川和花鸟的照片，还贴了很多自然风物的照片，有十分近距离的鸟的照片，有日出和黄昏时分的照片，有萤火虫群的照片，有……似乎这个“秘密据点”就是一个照相的营地，是专门用来储存她们美好记忆的地方。
“这送给你的——”小川里织做出了超出我预料的事情，她用双手这个陈旧袋子里的老旧相机捧到了我的面前，“虽然有些旧了，但是还是能用的，一之宫也许没有用过相机吧？不如在买一个新相机之前先拿这个相机练练手。”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我有种直觉，这件物品虽然很有可能已经不值几个钱了，但是对小川来说是无上的珍宝。既然这件物品这么珍贵，为什么还要送给我……
“因为我希望寒川能像我们一样，记录下人生的美好时刻。”小川一边微笑着解释她的用意，一边将黑色的袋子强行塞进我的怀里，“嘛嘛，就当是寒川你认可我的象征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选择接受了她的好意。
“太好了寒川，我感觉你已经变了好多。最起码不会像原来那样让人不好亲近了。”
我并没有变，我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我很难拒绝别人。
只不过原来没有任何人接近我所以这样的我也不会被人所发现。
她此行的目的仅仅在此么？交给我一个相机，让我去寻找生活中的美好？
我颠了颠相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有和别人交流的必要而已。
“这里的照片有很多都已经被我收回家了，今天我来也是为了回收这些东西的。”
“回收？为什么要回收？”
“这还不好说么，这个废旧的公交车不能总是一直丢在这里吧？”小川开始一张一张地揭下车上贴的照片，“最近被人告知政府打算对附近进行清理了，所以说要马上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
“那为什么不一下子都拿走呢？”她肯定最近经常拜访这里，但是为什么车里还是有这么多残存下来的照片。
听到我的问题后，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句古话，叫做病去如抽丝——像这样的事情，短痛不如长痛。”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是既然本人觉得没问题像我这样的外人也不应该提出任何质疑。
她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取照片，我们的交流就此中断。
但本来因此感到欣喜的我没有高兴多长时间。因为几分钟之后，小川就又对我搭话了。
“呐，寒川，如果说我可以让你不再受欺凌，你会认可我么？”
她用十分冷静地表情吐出了宛如恶魔般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