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数小时前】

“喂,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坐着?”一之宫根本就睡不着觉,旁边的这个奇怪的家伙一直在看着自己,外人投来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你……不去找追滨幸助么?”

“没有和田君……我大概是找不到他的。”她看上去很伤感,但是仍然露出坚定地表情,也许她明白,直到现在,追滨幸助也从未真正向她敞开过心扉。虽然是恋人的关系,但是三浦悦子不能理解追滨幸助的心,甚至还不如追滨的朋友——和田一文了解他。

虽然早就明白。

虽然早就明白这种事……

但是……

三浦一直在欺骗自己,直到现在。

如果追滨那晚不把伤疤揭开,三浦已经做好骗自己一辈子的准备了。

“哎?为什么这么说啊?追滨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吧。”

“因为……”

三浦悦子很犹豫,她要不要对着眼前的女孩儿说出实情呢?大概会被看不起吧。

不过硬要说的话,她自己连最基本的“坦率”都做不到。面对谁都是一样,即便是面对追滨幸助,她也不敢说出藏在内心里的实话——这是真的,那晚面对如此决绝的追滨,她硬生生的吧“不要”两个字烂在了肚子里。三浦很后悔,如果当时挽留了追滨,如果当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如果当时在他的面前认错——说不定……

然而现在没有“如果”可言。

追滨他消失了。

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三浦明白追滨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是还是想尽力挽留他。

是为了什么呢?

三浦也说不清楚。

但是她不想后悔。

三浦向来很讨厌语言的必要性,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的语言实在是太局限了,而且贫乏的让人不解。三浦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发明了“落语”这种东西,一个人穿上准备好的和服,跪坐在垫子上对着台下的观众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地说些毫无意义的话,而且通常,都是很长很长……他们是怎么做到说这么多的话呢?又是怎么能逗观众们笑的呢?三浦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听过落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上面的人怎么表演,自己都没有办法笑起来……

——笑神经断裂?

反正三浦悦子没有办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作为话不多说的典型,她认为说毫无意义的话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是在绞尽脑汁把没用的话从自己脑海里过滤出去的同时,三浦似乎也同时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一同筛选了出来。

三浦悦子没有办法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坦率。更没有办法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坦率。

或许,在这个时候,打个比方是最好的选择。

“假设说……”

可是,平常会起作用的戏码在面对现在的这个对手时却失去了原有的效果。

一之宫不吃这一套,她一点都不想听三浦悦子的废话,更不想去分析三浦悦子言语中的真实含义。这样很累,一之宫讨厌这样。

“你假设的意图何在?”

“我想,跟你解释清楚这件事。”三浦回答。

“那何必还要用‘假设’的字眼,难道直接叙述这件事不比‘假设’来得要快么?”

“可是……我没法说出口。”三浦悦子顿了一下,“又或者说,我没有说出来的能力。”

“那还是憋着好了。”一之宫寒川意兴阑珊地坐起身,打开了电视,很不巧,电视的综艺节目正在播放落语的节目,一个男人正在用十分滑稽的动作讲述一个全无道理的故事。三浦皱了皱眉头,她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是她也不想明说。她可以告诉别人学生会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可以和外校的学生会人员沟通联谊事宜,把那些“必须要交代的事项交代清楚”,但唯独不提自己的事情。

“我一直认为语言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也许是看到了笑点,本来一脸严肃的一之宫罕见地露出了微笑,“哪怕是一瞬间,合适的语言也能够让人忘掉属于自己的悲伤,露出本来应该有的笑容——反之亦然。”

“我……”本来很强气的三浦悦子在此时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

为自己说过多少话呢?

“所以才会有‘善意的谎言’呢……都是托语言的福,我们得以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对方最绝望的事实。”一之宫看了看三浦僵硬的神情,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你感觉,学生会长这个职务好当么?”

“哎?”

三浦悦子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很犹豫的点了点头。一之宫则是一直在默默地盯着她。

“协调那么多的工作,指挥那么多的工作——如果没记错的话,三浦你应该从高中一年级就开始担任学生会长了吧?”

这是真事。

一开始就因为业务能力出众而被推举为学生会长,虽然当初也有不少高年级的学生质疑她的能力,但是后来三浦走马上任之后,学生会的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质疑的声音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相反,认为三浦悦子“很有能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三浦也一跃成为了校内的知名人物。

“话说回来,三浦你……真的想做学生会长么?”

三浦楞了一下神,然后点了点头。

“撒谎吧?”

“我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是人的天性,人说的每三句话就会有一句谎言。而我很不幸地总是能看穿人的谎言,包括和田君对我撒的谎也是一样——不过这个家伙最近学乖了,很少在我面前撒谎……即便撒谎,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我就当不知道而已。”一之宫耸了耸肩,“不过你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的感觉,我不认为很好受。”

“追滨他……”

“追滨幸助……他的事情我听和田君讲过,虽然我们两个整天顶嘴,但是我们几乎无话不谈……他会离开,当然他的原因占主导,但是,你有冷静地思考过你自己的原因么?”一之宫寒川偏着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三浦悦子,“嘛,由于我个人的因素,我们两个几乎没有说过话吧?就连打个照面都很难,但是我今天见到了你,这不是偶然……能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也不是偶然。能在这个地方见到学生会长,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你在说什么?”三浦悦子很不习惯和一之宫交谈,因为她们两个身处于不同的世界。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一之宫认为,把话谈到这种地步是一种悲哀。

但是,她并没有对这一幕悲哀做出过多的指责。

只是直戳了当地点出了事件的中心——

“你——想不想见他?”

一之宫心里清楚。

这件事情,也只有这件事情能让这位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女孩儿流露出真实感情了。

她稍显惊讶的看着一之宫,连连点头,但是接下来,她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下来。

“虽然我很讨厌你,因为你提前没有告诉和田君就跑来敲门,像这样随随便便地介入别人的生活,这一点我很讨厌。而且我讨厌你的性格——尤其是你对待自己的方式……但是……”一之宫突然关掉电视机,电视机传来的观众嘈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你跟着我出去一趟吧?”

“哎?你——知道追滨君在哪儿么?”三浦悦子的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光芒。

“我不知道。”一之宫摇摇头,“但是我知道他准备去哪儿。”

三浦悦子马上站起身。

“那,带我去找他好么?”

“啧,先说好,下面的一切都由我来主导,明白么?就算是你看到了追滨幸助,如果我不让你跑上去拦住他,你就不能这么做,你可明白?”一之宫寒川一边说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如果有一步错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梦里的白马王子了。”

“哎?”

“总之——”

一之宫在楼梯中间的位置停下脚步。

“能不能让追滨回来,全要靠你自己了……”

“啊……恩。”

虽然不明白一之宫在说什么,但是三浦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或许。

这样最好。

她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