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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没有在听眼前的医生的话。
就像是坠进了一个声音不能传导的介质中,我只能看到医生嘴唇相互碰撞的情景。
我努力的辨识着传进耳朵里的声音。
“抱歉,伤者在送来时就已经……我们尽了自己所能,很遗憾……”
被寂静包裹的走廊,医生的嗓音是那样的突兀。
“你刚才……说什么?”
大脑里机械地反应,我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请您节哀。”穿着深青色手术服的医师摇了摇头。
一切声音都渐渐的离我而去,我的耳朵就像坏死一般顿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依旧穿着老土衣服的樱木弦崎站在我的身边,和医生交谈着什么。
我不想听他们的对话。
但是我明确地听到了走廊的尽头传来奔跑的声音。
一伙中年人赶到了这里。
“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为首的中年妇女飞奔过来,拽住医师的领子大喊着,“寒川在那里?”
“不好意思……您的女儿已经……”
“胡说!”
一之宫的妈妈伸出巴掌来,但是被跟着他的几个中年男性所制止住。
“寒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她的声音就像是刀子一样刺穿我的心脏。它在滴血。
“你们是谁?”那位失了智的母亲看到了我和樱木弦崎。
“热心的市民。”樱木毫不客气的答道。
“我的女儿在哪里?”
“手术室,马上就要推到太平间去了。”樱木的语调没有一丝的情感。
我才发现他的衣服已经充满褶皱,和别人打了一架之后,他的衣服更加的难看。
那几个男人扫来了敌意的目光。想必这伙人就是“天国”的成员。
“你!是不是杀了我的女儿!”那位母亲将我拽了起来。
也许是看到我紧紧抱着一之宫的包不放,在那一秒,我的脸颊传来炙热的疼痛。
“你在干什么!”樱木大叫着将妇人推到一旁。
充满憎恶和怨恨的表情凝结在妇人的脸上,她挣开樱木,又将另一个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我没有下意识地躲闪,心里反而是默认了这准确的一击。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樱木再次做出相仿的动作,将其推到一旁。
旁边的男人向樱木冲了过来。但是被樱木轻松地撂倒在地,捂着腰发出哀号。
面对气势汹汹的樱木弦崎,剩下的人遂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我的女儿!寒川是我的女儿!”
是么?
是这样么?
寒川是你的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蠢话了。
你的女儿竟然死得这么惨!
“——她才不是你的女儿!”愤怒和悔恨撬开了我的喉咙,我用嘶哑的声音喊道,“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用不近人情的声音诘问着面前的妇人。
我要杀了她。
这种心情击打着我的内心。
“把她逼到这样绝境的人,配说自己她的母亲么?!”我对着那位母亲大声喊道。
“请冷静一下。”医师将我扶到一旁,“去休息区冷静一下吧,下面是亲属才能介入的……”
起初我并不愿意走,但是樱木抓住了我的手,将我硬生生地扯到了休息区。
“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坐着,我要去检查她的遗体……”
他对我命令道。
尽管他不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用看了,她的心脏有摩墨斯之刃的痕迹……”
在那个过去,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论……
我没有坐到座位上,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蹲坐了下来。
樱木动了动嘴,但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我身边。
休息区寂静无声。
我听到了一个急促的奔跑声。
一个少女从转角闪出来,冲着我跑了过来。
“你就是和田一文?”
短发少女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虽然不认识她,但是看上去是来找我的,我抬起头来。
她的脸上爬满了复杂的表情,颤抖的嘴唇沉淀着不安的心情。
“一之宫同学她?”
我摇了摇头。
“一之宫同学……”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可能。”
“已经,去世了。”
我机械的回复到。
“骗人!——你为什么没有救下她!为什么你没有把她救下来!”她大喊着,拽着我的领子猛烈地摇晃着,“你说啊,我明明给了你这样的机会,明明可以救下来的,为什么没有做到!”
“我……没有办法……没有拉住她……”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我或许是想推脱责任。
也或许是想表示这件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摔下去了啊……她……明明那么轻,那么瘦弱,但是摔到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为什么啊!”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儿泣不成声,“明明,明明可以救下她的,为什么失败了啊!”
“对不起。”
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
只是一味地对着面前的女孩儿道着歉。
“为什么……”
“对不起……”
面前的女孩儿跪在地上不停地用拳头敲打我的身体。
“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寒川……”
这是我印象里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我怎样回的家,我怎样躺在了床上,我都没有记忆。
只记得当我醒过来,我面对的是黑暗的天花板。
“一之宫同学!”
我抓起床头柜的手机,打开和她的对话框。
那几条语音依旧存在。
她死了。
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一之宫寒川,她马上就要被世界所遗忘了吧。
我不敢相信一切都是事实,我不敢相信,最终竟然是自己杀掉了一之宫。
如果我不在,如果我不在的话,一之宫就不会这么痛苦吧。
如果一切没有从头来。
一切都不会这样发展。
我试图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下床,但是双腿发软,让我跪到了地上。
没有疼痛。
只有痛苦。
我靠在床边,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
那个女孩儿已经不存在了,那个讽刺我,那个和我一同度过这一天的女孩儿,那个反差萌的女孩儿,已经不存在了。她的生命从我的指尖匆匆溜过,没有留下来任何的东西。
她在我的心里刨开了一个空洞。
这种感觉十分的熟悉。
是小笃在发生被人欺凌的事件之后,在母亲离开家和父亲彻底决裂的事情之后……
强忍着眼泪,绷住自己的呼吸。
大脑也因此一片混乱……
挣扎着站起身,我看到自己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便条。
“来书店找我。”
十分简洁的一句话,一看就知道是樱木弦崎留下的便条。
我不想离开家,我不想待在任何的地方。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地方是属于我的。
一之宫已经不在了……
残存的意识支撑着我,我决定还是需要去找樱木弦崎。
时间已经是深夜,小笃早就已经睡过去了。
很抱歉,今天可能让她饿肚子了……
对不起……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
是追滨幸助。
我唯一的朋友。
我望着来电界面,没有打算去接,任凭铃声结束,屏幕变黑。
“您有一条语音信息。”
来电显示结束后,追滨幸助在语音信箱里留下了他想说的一切。
“一文,你现在还好么?无论怎么样都要坚持住,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如果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见面是最好的,我有时间。”
语音结束。
听得出来,追滨幸助确实在担心着我这位朋友。
不好意思……没有接你电话。
我将手机揣进兜里,开门离开了家。
镰仓的夜晚十分宁静,居民区的街上鲜有车辆往来,行人也是十分稀少。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接近子夜的时间,这样也很正常。
伴随着从洋面吹来的风,我感觉这个世界都是冰冷的。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他的书店,也不知道这花了多长时间。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唯独铃铛的声音依旧清脆动听。
好听的声音……
脑海里浮现出一之宫的身影,她背对着我,哼起了熟悉的调子。
我一个酿跄跌倒在地上。
樱木弦崎从藏书室里走出,将我拽起来拉进了藏书室。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我摇摇头。
“——一之宫死掉了。”
“是我杀死的……”我看着自己的手,“如果我抓住她的话……”
“你小子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樱木将我推在墙上,“听好了,一之宫的尸体已经被运回家了,要准备葬礼的事宜,你明白么?”
“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知道她的死因么?”
“被我给……”
“混蛋——!”
脸颊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樱木弦崎将我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我认得出来,那是一之宫的手机。
充满少女心的粉色的手机。
“真相,”樱木弦崎将手机塞进我的怀里,然后两手插兜,“我想一之宫并没有告诉过你,但是我感觉你有必要知道。”
机械般的抬起手,按下了电源键。
和一之宫同学不一样,手机完好无损。
为什么这个毫无价值的东西寿命能够这么长啊!
我按了一下电源键,打开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是一之宫寒川,是一名受害者,下面是我的自述……我受到名为‘天国’的组织伤害,并且没有办法挽回。我无从解脱,只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被那些人蹂躏,我希望借此事曝光这一个组织……如果能够摧毁这个组织,我想我做的应该就够了。”
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一之宫的想法。
眼睛渐渐的湿润。
牺牲小我……
那个笨蛋,这算哪门子的牺牲啊。
“现在知道了?一之宫死亡的真正原因?”樱木看着我,“我已经联系了相关人员,那些记者会让这件事情发酵的。”
从未得到过关爱的一之宫,从未得到过关注的一之宫,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用自己微小的生命曝光一个罪恶的组织。也许,也许在她死后,她能被那些从组织中解救出来的人当做英雄,被那些人所在意,被那些人所感激……
那一瞬间,我窥见了一之宫的内心。
“不能……不能这样的。”我看着手机的屏幕,上面的文字渐渐的扭曲,眼前的世界就像放上了一片毛玻璃,没有办法看清全貌,“她不应该……明明还有其他办法的……”
“你之前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名字是越水瑾,听说是一之宫唯一的朋友……”樱木毫无感情的说道,“我要到了她的联系电话,已经发到了你的手机上。”
“这有什么用……一之宫她……”
竟然为了这样的理由就去死。
我没有办法承认这样的事实……
——她,早就做好这样死的打算了。
“要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时间被调整有可能是你潜意识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别人的意识影响到了你……”樱木看着我的眼睛,“你没有那个能力去调整时间——根据我的观察,真正切断时间的,应该是那个女孩儿才对。”
第一次时间发生调整,是因为越水瑾的原因么?
我的头疼痛难忍。
“切断时间的原因,方法现在都不能明确,但是到最后总会水落石出的。现在的重点,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我一时间没有办法理解樱木话中的含义。
“喂,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樱木。
他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抢过了一之宫同学的手机,将我抛在了原地,“我话说完了,赶紧滚回家去,你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下来。”
被他无情地丢在了这里。
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只能带着满脑袋的浆糊顺着原路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