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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书店的门前。
抱着自己的双膝,静静地等待着樱木弦崎的到来。
书店的大门被他用圈锁紧紧地锁着,我没有办法进去。
玻璃门的内侧也挂着“暂停营业”的标识。
看样子他确实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我将头埋进自己双膝中。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因为这个时间是绝对不能回家的。
我告诉一之宫可能不会很早回来,所以现在回去只会让她起疑心,这种小事不能让她担心。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打算去找追滨幸助道歉,因为他做的事情,他对我的欺骗完全超过了我所能容忍的极限。追滨幸助明知道我对这样欺凌别人的人恨之入骨,而现在还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无论他有什么苦衷,我想我都没有办法同情他。
至于满岛彻,我实在不想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我希望他在痛苦中死去。
越痛苦越好。
“在我的书店前面摆这样的臭脸会影响到我的生意。”
我抬起头,樱木弦崎正站在我的面前,他捧着一个装食品的褐色的袋子,看样子是去超市采购了一番。
当然,今天他也穿着那件不入流的衣服,虽然似乎有好好清洗过,不过看上去还是皱皱巴巴的。
他从兜里翻出一把钥匙,丢到我的手中。然后朝着书店努了努嘴。
我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站起身来,将钥匙插进锁孔,将圈锁打开,把它从把手之间的空隙中抽了出来。
樱木弦崎抱着手中的东西,白了我一眼,然后侧着身子将门撞开。
我也跟着他后面走进书店。
“见鬼,你怎么跟进来了——”樱木将褐色的纸袋丢在桌子上,然后一脸不满的打量着我,“你是失恋了么?还是说外面的秋风还没把你吹醒?不要阴气带进书店啊混蛋。”
虽然很想笑出来,但是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吧……
“哎,真该死……”樱木弦崎抓了抓自己的卷发,“气死人了,你说,你碰到了奇怪的事件吧?”
“恩。”
“说吧,趁我现在还有心情听下去。”
“我不想说。”
我不想告诉樱木弦崎有关满岛彻的任何信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问题受到所罗门法则影响……制裁的话,我想那也是活该,我在担心樱木弦崎会不会插手,毕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不希望樱木弦崎帮助满岛彻。
“你什么情况啊,明明告诉我的事情很奇怪,是所罗门法则没错吧?那样的话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毕竟这就是我在这里存在的意义。”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复杂,从樱木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作为樱木的话,也许不会理解我的行为,但是我却能够说服自己。
但为什么我又会找到这里来呢?原因难道真的是我现在不能回家么?如果我只是不能回家的话,去哪个桌球馆打发一会儿时间就行啊,为什么要跟随自己的潜意识来到这里呢?我难道是想让樱木帮满岛彻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家伙和我没有任何的瓜葛,追滨想要去帮这种人,那么他也是伤害别人的帮凶。
我不知道我在思考什么,仿佛我身边的一切都变的虚幻起来。
“说说你的来意吧。”樱木弦崎将身子转了过去,将褐色袋子里的食品一件接一件的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还是说你想一直在这里杵着?”
果然,这一步是最艰难也是最痛苦的。
我不想一个人做下决定,我感觉我没有那样的权力。
“和我不久前在LINE上告诉你的一样,一个男人患上了失温症,从去年开始体温就一直在下降,医生没有解决的方案,所以提前判下了死刑,今年冬天过后,他就会被冻死。”我尽量简短的语言说出了当前的情况,但是,这远远没有结束,“我不想拐弯抹角,我不希望你救他。”
樱木弦崎的双眼藏在头发带来的阴影中,他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他手中的动作已经停止了。看上去他是在等待我详细的解释。
“那家伙,过去靠着欺凌别人获得快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想让他死。”
“恩。”樱木转过身来,重新面对我,“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很冷淡,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点了点头。
难道他真的决定放手?
“那……那你?”
“你不是想让他死么,只要我不插手就行了吧?”樱木讽刺般的露出一个微笑,“这对我来说相当简单,反正你口中的那个家伙和我没有任何的联系,我不会因为他的死活而伤心或者开心,更不要说他是这样一个混蛋,所以我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他做出就像是要把我一口吃掉一样的表情,双眼死死的盯着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两个选择,去救他,或者是放着不管,你没办法做出这决定,所以把决定权丢给了我……那么,我来替你决定,我不会帮他。”
“就这样?”
“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排除法,排除掉你不希望发生的,那么剩下一个选项就是想要选的,这并不难。”樱木表示这件事情无关紧要,“反正,只有两个选项,选对和选错对半分,如果选对了,那真是万事大吉,省的被一些狗屎事情耽误时间;如果选错了……那就是选错了……”樱木耸了耸肩,“反正到时候‘那家伙’就死掉了,对于我们没有任何影响,你甚至还会因为世界少了一个人渣而开心吧?”
我真的想要这样么?这样擅自决定别人的生命。
我没有办法做出选择,所以才会把一切推给樱木弦崎,但是现在,他替我做出了选择,我却有些退缩。我痛恨着这样的自己。
对樱木来说,一条生命的价值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我只负责去就那些我能救的,也值得我救的人……”
樱木补充着,继续摆弄起他的食物。
我见过在时间没有被调整的时候,没能阻止一之宫死亡的樱木弦崎有多么悔恨,我也听到过樱木弦崎把人名当做数字来衡量,我不知道哪个樱木弦崎才是真的,哪个才是伪装出来的……
“或者说……我有更好的办法,让他更加痛苦……”
“那是什么办法?”就像瞥见了曙光一样,我渴求着樱木给我的答复。
“……你相信我么?”樱木突然岔开了话题,问了我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自从小笃发生那种事之后,我就很信任面前的这个人了吧。
所以我点了点头。
“那,我还不能告诉你真相。”樱木看着我,道出了他的要求,“我见过这样的症状,所以也知道解决办法,能让他变得更痛苦,必须要以救助他为前提。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至于过程,由我来主导……”
“……”
我无法理解樱木的用意,不过既然是他,目的一定不会那么单纯。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承认我很自私,这份自私要我想致满岛彻于死地。但也正是这份自私一直支撑着我活下来,小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
“当然,现在做决定对你来说很沉重吧?但是这个决定早晚要做,”樱木弦崎并没有在劝说我,对于他来说,他所想的只不过是把眼前的事实像桌子上的面包一样一一罗列出来,清点完之后选择其中一个开包吧,“所以,你还有时间,不如先回家吧。”
“现在,把选择又交给了我么?”
要么是让樱木弦崎放手不管,我们两个人当这件事情完全不存在,那么满岛彻就会死,因为旁人是没有办法治愈这种非正常的疾病的;要么是让樱木弦崎去救助患病的满岛彻,这样会让他保全性命,但是也同时会带给他更巨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让他活下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痛苦,但是我宁愿相信樱木弦崎有这样的能力……
“就是这样,你给我出了一道题,我给出了答案,现在我也给你出了一道题,轮到你来给我答案了。”
“非要,让我回答不可么?”
“你让和田笃子来回答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作为哥哥,你不是更应该果断的做下选择么?还是说,你宁愿借着这件事情使和田笃子再一次受到伤害么?”
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小笃。
“我明白了……”
暂时也只能按照樱木弦崎的方案来进行吧。
我这样说服我自己。
“那就好,回家吧?我想,一之宫在等着你回去吧?”
“哎?”在这里听到了一之宫的名字,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嘛,谁知道呢……”樱木弦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但是最后还是打消了继续和我对话的打算,“总之,先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吧,晚上给我答复就可以。”
我点了点头,后退几步,然后转身推开门离开书店。
樱木弦崎果然从摆在桌子上的几个面包食品袋之中挑出来了一个,把包装袋撕开,狠狠地咬了一口。
XXX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家门。
在玄关脱掉鞋,走进室内。
“啊——”在沙发上坐着的一之宫受了一惊,“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不算太早吧?”
“怎么了?”或许一之宫发现了什么,她的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应该说不愧是一之宫,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发现了问题。
“没什么事啊,该不如说我的人生正值精彩的时刻呢。”这样没头没脑的说着不痛不痒的宣言,企图蒙混过关。
“果然出了什么事情吧?”一之宫从沙发上站起来,“和追滨同学闹矛盾了?”
“算是吧……”我走到和她成对角线处的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既然已经被识破,就没有必要隐藏了,如果继续闪烁其词,一之宫反而会更在意,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小事麻烦她。但是我并不打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跟我说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个提议本身就没有必要。”
在不久之前,一之宫还和我没有任何的瓜葛,即便是现在的她和我有了联系,也并不代表她和我身边的人建立了联系。所以在我和追滨幸助的矛盾面前,一之宫没有能够插手的余地,该不如说,即便是完美的她也什么也做不到。
“你是在认为,我帮不到你么?”一之宫将双手重叠放在自己的膝上,“如果是这样想的话,那么就是你的错了……我也许和追滨不熟,但是我还是能……”
“如果我说,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我的原则呢?那你还会说些什么么?”
“正是因为牵扯到了原则性问题,我想我才能帮助你——我想这个世界应该很少有比我更能清楚的划分原则的人了吧?”一之宫十分自豪的挺着胸说道。
虽然我很欣赏她的是非观念,但是这样夸奖自己又有些过分了吧……
“所以,你和追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如果闭口不提,一之宫是不会放过我的吧……
“追滨骗了我,而且性质很恶劣。”
一之宫靠在沙发的边缘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欺骗呢?”
“是有关小笃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小笃的名字之后,她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想到,今天中午一之宫回家给小笃做饭来着,肯定是和她对过话了吧……
“小笃……怎么了?”一之宫的神色有些紧张,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讯息了一样。
“小笃是被人欺负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追滨,想要帮助一个类似的施害者……尽管他很清楚我对这类人恨之入骨,还是想要寻求我的帮助。”我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手机,“不惜用欺骗的方式……”
一之宫的表情十分的微妙,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实在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哪里好笑。
“所以,你和他产生了误会?”
“这不是误会,这是故意伤害吧?”
“或许这个人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这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么?”我看着一之宫,“难道说,你站在追滨幸助那边?”
“我才不选边站呢,这件事情跟我本身就没有瓜葛,我只是看到你很烦恼的样子,但如果是在逼我站队的话,那我宁愿不听。”她将头扭过去,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原来如此,一之宫不喜欢这样被迫做出选择的感觉。这么想来确实是这样,在生和死的面前,一之宫选择了后者,完全是由她自己选择的。她直到最后都在掌握着自主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
“我并不是想要你做出选择,因为真正要做出选择的人是我——”我当然知道一之宫是在欲擒故纵,所以恭喜她,我正中她的下怀,“樱木弦崎认为这个人的病是由于‘所罗门法则’造成的……”
“就和我一样?”
“恩。樱木认为他可以帮助这个人活下来,或者是袖手旁观,放任那个人死去……”
“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你?”
“是的。他给了我一个提议,要么,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让那个人在年末死去,要么……去救下那个人的命,然后让他今后的日子更加痛苦……虽然不知道樱木打算怎么做,但是他没有说过谎。”
“让他更加痛苦么?”一之宫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是前提是让他活下来……”思考了片刻,她再次望向我,“和田君,你的选择是?”
“我不知道,我认为这种人应该去死。”
“的确是这样没错。”一之宫露出很伤感的神色,“这种人……的确该死。”
一之宫的遭遇大概和小笃相仿,虽然一之宫从没有说过自己的过去,但是我之前又有大概的猜测,大概我身边没有比一之宫更能了解那类人的可恨之处的人了。
“但是……真的要这么做么?”
“我不知道……”
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动摇,是因为我在珍惜一条人命么?我不认为是这样,因为当那些野兽做出欺凌别人的举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资格称之为“人”了,我并不珍惜它们的生命。
那我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还是说,和田君想要让那个人更加痛苦的活下去呢?”
人是卑微的,始终如此,卑微的人会一直卑微下去,我不相信人能够改变,人怎么可能改变呢?如果让这种人活下去的话,又会有多少人因此遭殃?好不容易神明做了一次好事,我却要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话说回来,在中午的时候,我就见到你口中的樱木了。”
谁?樱木弦崎?
一之宫见到他了么?那说明他们之间已经有所交流了吧。
“那个人本来是来拜访你的,但是你中午不是不在家么,所以他只好回去了。”
“没说别的事情?”
樱木弦崎的动机不会那么单纯,他拜访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自己跑一趟来见我的。但是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说,他是来看望小笃的?
“他有说小笃的情况么?”
“提了一两句,但是没有去看。”
“这样啊……”
看来摩墨斯之刃依旧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嘛,他让你什么时候回复他?”一之宫从茶几上拿起电视遥控器。
“今天晚上。”
“那还有一些时间。”一之宫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不如回自己的屋里考虑一下?我要看电视。”
“恩。”我站起身,刚迈开脚步就被一之宫叫住了。
“——等一下,你一直以那家伙称呼那位病人——他的真名是什么啊?”
“……满岛彻。”我回头答道。
一之宫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靠在沙发上,重重地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按钮。
虽然装作很冷静的样子,但是她在不经意间用牙齿咬着下嘴唇。
“怎么了?”
“恩恩……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但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在看着知名的喜剧综艺节目,“满岛彻在初中的时候和我同班。”
用完全不在意语气说着。
主持人和嘉宾做出了十分搞笑的动作,惹得现场的观众捧腹大笑。
但是一之宫和我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