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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你在之后联络追滨了没有?”
如樱木弦崎所愿,在吃完晚饭之后我就和一之宫结伴前往七里滨,我更想把这项活动当做“饭后消食”来看待,如果说成是工作,那我岂不是成了周六晚上还要工作的社畜了么,让我周六还要工作,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
“真是干脆利落地回答呢。”一之宫轻轻抚摸着大衣的领口,“确实符合和田君的风格。”
“我的风格……那是怎么样的呢?”
“完全不拖泥带水的感觉。”
我就当这是在夸奖我好了。不过根据我的了解,一之宫所说的话总是有着两面性。说不定,她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在批评我说话做事太直接了吧。
“不过,你该告诉我你选的答案了吧?”我还是很在意一之宫的选择,如果我们两个所选的选项截然不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我不敢往下想了,现在赶快心算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剩余的资产置办墓地,发现自己能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自己之后放下了心。
“姑且是一致的吧。”她笑着说道,“当你说樱木弦崎要邀请咱们两个去海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让那个人活下来。”
“确切来说,是让他活得更难受……”
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我认为我真的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即便那个人做错了什么。
但是我有权利让他变得痛苦。
只要这么想就没有负罪感了吧。
一之宫也和我的想法一致,但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么?我不认为人会这么简单就能够做到心有灵犀,还是说,她有非要这么选不可的理由……
“如果说,我想知道你初中的事情呢?”
一之宫先是因为我的问题而感到惊讶,随后又露出了一个百味交陈的苦涩的表情。
“很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迟疑了一会儿,紧接着补充道,“不过,等这些麻烦都过去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一定一定。”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并不是有意想要窥探别人的信息,而是在霎那间被隐藏在一之宫身后的故事所吸引,以至于不过脑子的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就算你不想听……你想知道的事情早晚都会水落石出。俗话说纸包不住火。”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果我没有遵守诺言的话,我的鼻子会变长。”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么我想匹诺曹也不会孤单的。”
——我并不是很想听一之宫的过往,我想她的过往只有很小几率会是和谐而又美满的回忆。但是我又忍不住的去想去打探一之宫的过去,就像是在窥伺别人身上的禁忌一样,我在这个感知的过程中既感觉到满足,又体会到罪恶……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我们走到了目的地。
追滨幸助并没有在海边等我们,反而是缩在一个能看得到海滨方向的咖啡馆里,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注视着路上发生的一切,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向我们挥着手。
我们走进咖啡厅,一人点了一杯咖啡,我要的是拿铁咖啡,一之宫点的是卡布奇诺。
“很高兴你们都来了。”追滨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笑意。
“樱木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一之宫将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们两个人在我同追滨出行的那段时间里见过,起因是樱木弦崎前往我家拜访我,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不过一之宫说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
“我没有那么大,叫我樱木就好。”
樱木弦崎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年龄,但是似乎他和我并没有差多少岁。
关于他的故事,我只能像盲人一样摸索着猜测,他的身世一直是一个谜。
但是介于小笃现在的情况,我现在能够依仗的只有身为谜团的他。
“和田君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想必你也知晓了。”一之宫十分恭敬地对着面前的“前辈”说话。
“自然,而且和田还不放心的问我会不会让满岛彻往后的人生变得更加痛苦。”
“你的答案是?”
“当然会。”樱木端起咖啡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我保证会会做到。”
“——你打算怎么做?”我不能让一之宫一直替我说下去,所以我需要重新夺回主导权。
“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打算一直听我们两个对话呢,”樱木饶有兴趣的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这就是我把你们叫来的目的,这个过程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的帮助?”
“啊,不愧是在一起同居的人,连说话都这么异口同声。”
“请不要想多了,我和一之宫同学没有别的关系。”
“我也没说你们有别的关系……”
服务员走了过来,从托盘里将两杯咖啡摆放在我和一之宫的面前。
在此之前,我更喜欢在咖啡店要摩卡咖啡喝。
“冰人,起码我是这么叫它的。”
“……冰人?”
“是一种可以令人的体温缓慢下降的症状,我之前见过这样的案例,患者会因为被‘冰人’缠上而逐渐丧失体温。无一例外,他们到最后会在极度温暖的环境下被冻死,和通常的冻死不一样,受到‘冰人’影响的人会一步一步的丧失体温,过程缓慢而痛苦……不过,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会死,而且是以很奇怪的原因死掉。”
被这样奇怪的现象缠住,在医生也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大概也只有等死吧……
“但是,是有挽回的余地的,只要温度还没有完全丧失……”这是当然,樱木弦崎也是以“让他更痛苦”的名义要挟要救下满岛彻,那么,他肯定知道这个被称作“冰人”的症状该如何解除。
“冰人之所以会缠上受害者,通常是因为患者心里存在某种负罪感,因为某件事而逐渐加深的负罪感,通常是因为做错了某件事情而产生的负罪心理,这种心理会在患者的内心深处不断膨胀,最终使‘冰人’的症状更加严重。他们认为自己是不可原谅的家伙,因为陷入这种心理不能自拔而逐渐——走向死亡……”
“够了。”
我叫停了樱木弦崎。
“如果你想让我同情他的话,大可不必这么做,我没有丝毫原谅这种人的打算。”
“当然,我也没打算让你同情他,而且……同情这件事情,说出来简单做起来难,怎么可能有人会这么简单就能博得同情,当然,假装自己残疾的叫花子除外,他们总是能感动其他人给他送钱——总之,和田君太过情绪化了。”
那又怎么样?
我不认为像满岛彻这样的人有资格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嘛,我想要你们做的事情很简单,想让满岛彻活下来的唯一方式就是——让某位他伤害过的人彻底原谅他。”
“这怎么可能?”我猛地站起身。
樱木弦崎似乎对我的反应将怪不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喝起咖啡。
他抿了一口咖啡,“和田君,你不是答应了要把这件事情托付给我么,那么,现在正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我绝对能帮你达成你想要的目标,但是,前提是你按照我的指示行事?”
“即便能做到,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原谅满岛彻?那个人又为什么要经受第二次伤害。”
“和田君,你既然都已经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了,为什么还在考虑别人会不会受到伤害呢?”樱木用讽刺般的语气说道,“你的想法……真狗屎。”
这句侮辱人的词语将我的情绪推到了顶峰,我或许已经怒不可遏了……
直到现在,我对这段记忆都很模糊。
或许生气确确实实会让人的智商降到最低……
“混蛋——”我抓桌子上的咖啡杯猛地将棕色的液体泼到樱木弦崎的脸上,然后径直离开咖啡馆。
“抱歉,钱我会还你的。”一之宫也站起身,追着我跑了出来。
樱木没有追上来的打算。他仅仅是抽了一下鼻子。
“真是浪费……”他用桌边的纸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将一之宫还没有喝过的咖啡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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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和田君你等一下——”
虽然知道一之宫在我的身后追赶着,但是我没有停步的打算。
“不要管我!”
“你知道我追不上你,所以请停下——”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拿起咖啡泼向樱木,也不知道为什么像逃难一样飞也似地逃出咖啡馆。或许我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神智可言……
满岛彻本来和我毫无瓜葛,但是为什么要让我做选择,最后又要我违心地伤害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的朋友带给了我这样的灾难,如果我当初不认识追滨该有多好,如果我当初拒绝追滨交换LINE的请求该有多好……
“和田……”一之宫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毕竟我们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以一个女孩子的体力肯定吃不消的吧,“等一下……等一下我……”
虽然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是还坚持追赶着我。
虽然已经被我拉下了很大一截,但是还是没有放弃……
“都说了不要管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身体却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不能让一之宫因为我的事情而受苦。
“你是笨蛋么……哈……哈”一之宫见我停下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伸出右手扶着间隔着道路和沙滩的栏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你听到他说的了……”
“恩,听的清清楚楚。”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之后,一之宫深呼一口气,然后调整好态势向我走了过来。
“啪——”,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一声干涩的巨响。一秒之后,炙热的疼痛感在我的脸颊上蔓延开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做到让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一之宫站在我的面前,紧紧地握着双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生气,“你以为你在替别人着想,你以为你在为别人好,你以为按照你的想法来做身边的一切都会变得和谐美满,你总是这么想,完全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我是错的?难道说,真的要让满岛彻去见被他伤害的人?即便那些人现在已经忘却了满岛彻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满岛彻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也没事么?”
这个选择我做不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会变成什么人呢!不就和他们一样是禽兽了么!
一之宫死死地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受力的那部分变得异常苍白——
她下面说的话,改变了一切——
“——满岛彻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你个混蛋!”
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怒吼出的一句话。
一之宫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推开了我,飞快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我被丢在了原地。
但我没有追上她的勇气。
——我的世界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