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想些什麼?
沒人知道。
它自己也不知曉。
等到回過神來時,它已經跟着同伴們一起向那座名為城牆的人類建築衝去。
它的腦海中本應不存在的,名為思考的東西開始運作起來。
它,乃至它們,都不需要思考,需要的只是衝動和本能,需要的只是殺戮的衝動和將其他言語的異種族屠殺殆盡的本能。
惡臭的矮人,傲慢的精靈,貪婪的人類,醜陋的獸人。
這些異種族跟米雷特族比起來簡直是一種侮辱。
每當徘徊的它看見異種族的人們時,內心總會洋溢起滿滿的無以名狀的恨意與殺意。
但它也並不愚蠢。
獨自沖向異種族,或許可以大開殺戒,但最後一定會悲慘地死去。
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
等待着其他同族開始。
等待。
等待。
等待。
然後,爆發。
然後,蔓延。
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咆哮。
同樣在附近徘徊的同族開始振奮起來,也以咆哮回應。
一不留神,它也被那股殺戮的慾望沖昏了頭腦,不過說到底,名為頭腦之物,它也是剛剛才得到。
也許沒人知道它身上發生的異變吧。
它們終於接近了城牆,但緊接着,陽光變得昏暗。
它抬起頭,看見的是灰濛濛的天空。
正思索着那是什麼東西遮蔽了太陽時,落下的東西扎進它的身體,讓它發出憤怒的咆哮。
左臂一支,右腿一支,胸前一支。
名為弓箭的異種產物映照在它渾濁而沒有瞳孔的眼睛中。
周圍的同族因為突如其來的襲擊而倒地,緊接着被身後的同族踩爛踏碎。
深刻理解到在這裡倒下必死無疑的它交叉雙臂,藉以抵擋箭雨,然後奮力往前。
但也不能太過於冒進,儘管屠殺異種的心情在高昂,但是自己不能活着就沒有意義。
也許是低等種中第一個冒出自我意識的它跟着前方的同族前進着。
只要到達城門前方,箭矢的攻勢或多或少會減少一些,而那座城牆雖然看起來難以攀爬,但同樣,上方應該無法攻擊到下方的城門前。
這麼想着的它看着前方的同族,只要那同族一倒下,它就不得不因為失去遮蔽而放慢腳步。
就是現在——
它看着同族倒下,然後這麼思考着。
該往左還是往右?
還是——
這是它最後的思緒。
而它最後看見的,則是耀眼的光芒。
數米以內,沒有活物。
“竟有這等威力……這可不是石弩能與之相比的。”安潔莉婭在城牆上看着地面的火光出聲讚歎。
“石弩嗎……也是呢,雖然魔導大炮的殺傷力比不上純粹的攻擊魔法,但是相比之下,魔導大炮的攻擊頻率更快,而且消耗的魔力量也小。”狄南回應。
“更快……是嗎。”
“因為不需要詠唱斷句和構建魔法式。”狄南叉起手,“魔法陣已經被矮人工匠刻畫在炮身的側面。”這麼說著的狄南,看着前方。
在他的前方有一名精靈士兵正在操縱魔法大炮。
原本設立在城牆中央的大炮在精靈注入魔力后,沿着底端的滑軌向前滑行,在貼近城牆邊緣后,炮口向下,而炮尾則是高高抬起,筆直地指向地面。
精靈士兵注入魔力,讓大炮按自己所想移動炮口,瞄準。
在那之後,刻畫在炮身上的魔法式發出淡淡的亮光。
炮口則是響應這個魔法式而響起了一陣將周圍的風聚集在長管內的聲音。
咔咻。
緊接着,伴隨着鐵片互擊后以及漏風般的聲音,一個魔力團塊被高速發射出去。
筆直的軌跡畫著美麗的長線。
然後命中。
被擊中的墮魂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被貫穿,然後貫穿了它的魔力團塊收束起來。
接着爆發。
周圍的一切都被捲入其中,肆虐着,崩毀着。
蔻兒和玲瓏一心關注着魔法大炮虐殺墮魂,任憑心中傳來的爽快感遊走全身。
安潔莉婭則是微微側眼,看向城牆上的部署。
從目測的情況看來,魔導大炮少說有十座。
更別說高高聳立着的箭塔了。
箭塔之中應該也駐紮着眾多弓術高強的精靈弓手吧,破空聲此起彼伏,而另一邊則是傳來了憤怒卻無可奈何的咆哮。
精靈族的弓手毫無疑問擁有其他種族所無法比擬的神跡。
倒不如說,正是因為在這樣高聳的箭塔上,他們能準確地狙殺墮魂就是弓術高強的證明。
不論是高度還是距離,只要相距越遠,弓矢的作用越小人盡皆知。
從高處飛向低處的時間,風力,還有行進中的敵人,許多要素左右着箭矢的命中率,但精靈弓手們彷彿視這些為無物,心無旁騖地射殺着墮魂。
似乎是猜到了安潔莉婭心中的想法,狄南開口說道:“在風之妖精的加護下,吾等的箭矢不會失去準頭。”
聽到這句話,安潔莉婭心中一隅的記憶被喚醒。
那是薇爾傑琳在訓練的時候跟她講過的一個可以當做茶餘飯後談資的小知識。
只要是活物都擁有魔力。
哪怕是一朵花,一株草都擁有聊勝於無的魔力。
同樣,人類亦然,人類的魔力來源於自身,若硬要解釋的話,這是一種像是精神力一樣的抽象存在,比起後天培養,更注重先天的天賦。
而獸人方則是大同小異,獸人們將其稱為氣,比起先天的天賦,他們更願意以後天的修鍊來彌補個體之間的差距。
至於精靈則是完全跳脫於兩者之外。
他們同樣擁有屬於自身的魔力,但除此之外,不知是神靈的禮物還是天賦異稟,他們擁有與自然交流,並得到它們幫助的能力。
其中,有一種名為妖精的不可視存在,它們遍布各處,無處不在,它們會應允精靈的請求,將自己微不足道卻數量龐大的魔力給予精靈。
這就是精靈族的魔法如此強大的原因。
與妖精交好者能使役精靈魔法。
而妖精幾乎無處不在。
換句話來說,以當下的例子來舉例,只要魔導大炮的周圍有精靈士兵,除非它壽命將至,不然都不用擔心彈藥的問題吧。
至於狄南口中所說的風之妖精,換種理解方法應該就是風魔法吧。
用風魔法操縱箭矢,將它們導向自己想要的位置的同時提高殺傷力。
這是無時無刻都在釋放魔力的精靈的特長,其他種族怎麼可能效仿——這麼想着的安潔莉婭,腦海中浮現友人的身姿。
如果是玉的話,反倒意外地輕鬆就掌握也說不定,不過對她來說,箭矢這種武器是永遠不會使用的吧。
想着友人自信地叉着腰的樣子,安潔莉婭露出苦笑。
越過爆炸和箭雨的墮魂終於逼近城門。
但毫無疑問,那傾斜的城牆根本沒有給它們攀爬的空間,如果它們的四肢可以黏在牆面上倒是另當別論,但不巧的是,它們不能。
所以它們只能自暴自棄似地攻擊着城門。
但這扇明明是木製卻顯得無比厚實的城門紋風不動,這讓墮魂群感到了焦慮,憤怒和各式各樣情感混雜在一起的咆哮此起彼伏,伴隨着轟擊城門的聲音顯得混亂無比。
但是,如果它們能稍微窺見城門另一邊的景觀,會有些許收斂也說不定。
因為在這扇城門之後,是一條可以容納十五人并行通過的寬廣過道,四周和上端完全封閉,彷彿隧道一般。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條隧道從下端貫通了這座城牆。
在這條隧道的末尾,應該還有一扇向兩邊開啟的大門,這就是被矮人們稱為里城門的城門。
里城門的邊緣有着鋸齒狀的突起,兩邊城門在閉合時,這些鋸齒會相互咬合,可能是用於當做某種防禦用途。
而就有一批矮人聚集在里城門前。
他們的行伍顯得嘈雜但是絕不散亂,隊伍顯得相當緊湊。
他們披着鎖子甲,戴着鐵盔,手拿小圓盾和手斧,鬍子抖動個不停,互相調侃着,怒罵著。
這是矮人們獨有的放鬆方式。
在這支隊伍旁側,似乎是小隊長的矮人交叉雙臂,緊緊瞪着城門。
儘管這座城門是矮人工匠們的自豪之作,不會那麼容易被攻破,但就怕有個萬一。
更何況,不論城門攻破與否,他們都會去戰鬥,保持高昂的戰意總是好的。
現在只需要等待。
在這群矮人上方的城牆,自攻擊開始就一直沉默着的敦爾姆突然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踏上升降機:“狄南,客人們就交給你了,我去給小夥子們送酒。”
“明白了。”狄南沒有多問。
“那個……敦爾姆先生說的送酒是?”玲瓏不解地問道。
“啊啊,那是矮人們的一種儀式吧,將立有赫赫戰功者的酒分發給眾人,算是出征前的祈福。”
“出征前?”玲瓏歪了歪頭。
“對,應該在片刻之後吧。”
“在這樣的優勢下?”玲瓏似乎是對於矮人間接擴大己方損傷的行為感到不解。
“我也不知道矮人的風俗,據說是將新兵和老兵編排在一起,然後上場戰鬥,雖然肯定會有人死——但對於在戰爭中會感到興奮的矮人來說,這種擔心是沒必要的吧。”狄南說的雲淡風輕。
而另一邊,通過升降機到達城牆下的敦爾姆,走向早已列隊好的隊伍。
隊伍的側邊,身為隊長的矮人靠近他。
“噢噢,叔父,你終於來啦。”
“我也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敦爾姆看向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兩位矮人,他們扛着巨大的缸,烈酒的氣息從裡面鑽進在場戰士們的鼻子。
嗜酒的矮人情緒高昂。
他們拿出收在腰間的壺,像是追求蜂蜜的螞蟻一樣湊近大缸。
扛着酒缸的一名矮人則是用一種奇怪的棍子,輕輕敲了下缸的下半部分。
霎時,醇香的酒味飄散在整個城門附近。
矮人士兵們將壺靠近底部的開口,他們並不接滿,而是一半的分量,而且在接完后也沒有立刻開始喝,而是回到自己的位置。
等到所有士兵都接完后,缸中的酒也所剩無幾。
所有矮人士兵都在等待着敦爾姆。
敦爾姆環視這些雖然留着鬍子,但對他來說有一半都是年輕人的隊伍,然後露出笑容。
他抽下背後的大斧。
揮動第一下,傳來沉悶的宛如鐘聲的音色。
接着是第二下,聲音開始有些清脆。
第三下,猛力揮動,將酒缸擊碎。
“喝吧喝吧喝吧!殺吧殺吧殺吧!在戰場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吧!然後回來再次痛飲吧!”敦爾姆高聲唱出自古流傳的壯行歌。
矮人們則是在酒缸擊碎后就開始酣暢痛飲。
對矮人來說,喝乾一壺酒應該不成問題,但刻意留有一半則是有其寓意。
剩下半壺回來再續。
這是對戰士們的祈福。
喝完烈酒的矮人士兵們將鬍鬚旁的泡沫抹凈,不發一語地等待着下個命令。
接着,城門隧道發出聲響。
控制機關的矮人看見儀式準備完畢,便拉動槓桿。
隧道中間的地面緩緩隆起,然後在隆起的下端,看見了另一條幽暗的隧道。
敦爾姆點點頭。
矮人隊長便率先邁入其中,其餘士兵也隨後跟上。
不消片刻,這隻隊伍就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
“不過說是這麼說,”狄南接上之前的話語,“矮人也並不是殺戮成性的種族,他們只是在尋求一種類似於認同的抽象之物。”
“認同……嗎?”
“對,先祖的認同,同伴的認同,家人的認同,異族的認同,在矮人心目中,這點可能比我們精靈還要高傲吧。”這麼說著的狄南,似乎是露出了笑容。
然後。
“狄南大人。”一名精靈士兵出聲呼喚。
狄南點點頭后,做出‘請看那邊’的動作,將三位少女的視線引向戰場前方不遠處后,自己做出指示:“停止炮擊。”
原先充斥着整個戰場的爆炸聲和破空聲消失不見,只剩下分不清場合的難聽咆哮。
而本因為巨大的損失即將萌生退意的墮魂,因為敵人攻擊的停止而開始猶豫起來。
是繼續攻擊?還是先逃跑?
它們並不是怕,只是認為這樣下去沒有意義。
但可惜的是,敵人不會給它們機會。
在這些墮魂的身後,異變發生。
因為炮擊而變得坑坑窪窪的土地突然開始隆起。
在那隆起之下,一個黑暗的洞口映入所有人眼中。
而最先發現那洞口的則是最近的墮魂,它疑惑地轉過頭。
卻感覺到腳下踩空一般視野歪斜。
緊接着,看見的是本應比自己矮小的身軀。
然而,不是那身軀變大了,只是自己的視野變低了而已。
理解到這一點的墮魂最後看見的是閃着寒光的斧刃。
城牆上的人們無言地看着這一切。
從洞口中走出的矮人隊長踢開墮魂的頭顱,將斧頭扛到肩上。
“看見了嗎?這樣就行了。”他這麼說著,然後得意地以鼻子哼出氣。
發現目標的墮魂們轉移方向,向矮人隊長攻去。
隊長則是面朝它們揮下斧頭。
霎時。
“唔噢噢噢噢噢!!!!!”不亞於墮魂咆哮的巨大吼聲從隊長身後的洞穴中傳出。
率先出現的是一柄手斧。
它旋轉着飛向墮魂,釘在了它的頭上。
然後手斧的主人,一名矮人戰士從黑暗中衝上前,將手斧拔下后開始正式攻擊。
其餘的矮人士兵也宛如狂戰士一般嘶喊着,攻擊着,切實地殺傷着墮魂。
烈酒和吶喊還有血液的流動讓他們的臉頰通紅,鬍子上也染上了不知是自己還是同伴的鮮血。
這幅駭人的景觀看上去竟別有一番美感。
“也許……”在遠處看着的狄南冷不防這麼說了一句。“野蠻也是一種藝術?”
回答他的只有矮人們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