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鏘。

咔鏘。

咔鏘。

矮人礦工們在坑道內奮力揮動着既是武器也是工具的礦鎬,並用自己手臂上的斗盾將挖掘下來的砂石運送到上方。

在坑道的上方,同樣有健壯的矮人在等候着,他們負責將礦坑內運送上來的砂石彙集後用推車轉移到後方。

而在這些矮人的前方,則是兩人一組的矮人偵察隊,他們身上的裝備跟其他矮人大不相同,只穿着最輕便的輕甲,手中也只是拿着一面小盾,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最大的不同則是他們的頭部,帶着的不是鐵盔,而是一個將上半部分腦袋全部遮蓋起來的半球體,在眼睛的部分則是裝設上短筒延伸出一段空間,在短筒內還設置了被稱為鏡片的透明玻璃。

這兩位是矮人的斥候,他們所佩戴的裝備可以窺見稍遠處的情況。

身後的同伴們在熱火朝天地工作時,他們負責警戒周圍。

而警戒什麼——

“喂,來了哦。”一名矮人斥候向身旁的同伴說道。

那名同伴為了讓眼睛休息而暫時摘下裝備,在聽聞這句話后立刻將其戴上,為了確認同僚的話語。

緊接着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是成群的敵人。

敵人是誰自不用名。

不與偵查對象對上視線是他小小的堅持。

他以矮人特有的嗓音回身大喊:“收工啦收工啦!那些混賬傢伙來了!”

這麼喊完的兩位矮人斥候通過坑道上架設的木板退到後方。

而即使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也能將同伴的呼喊分辨出來的矮人礦工們則是幾乎同時停下手中的工作,在坑道上方矮人的幫助下離開坑道。

在坑道上的矮人將坑道中的同伴帶離坑道后,立刻後退數步,將收在腰后的手斧抽出,晃了晃手中的斗盾。

從坑道中離開的矮人則是迅速將放置的推車推到後方,然後將後方的工事搬上前。

將削尖的木樁相交和做成的拒馬。

以多根堅木搭建的柵欄。

甚至是用兩根塑形失敗的木樁和繩子、藤蔓等物組合成的簡陋陷阱。

各式各樣的防禦工事被設立在矮人和眼前的大坑道之間。

將這些布置工作準備完成後,搬運工事的矮人則在第一排矮人的後排拔出武器做短暫的休息。

不論是誰,他們的眼睛都緊緊盯着前方。

那裡是一片狼藉的土地,被摧毀、廢棄的工事,被醜陋地填上的坑道,還有沒來得及處理,滲入大地的血水,以及什麼東西燒焦的痕迹。

在這一切的前方,是堅磐城塞那扇被破壞殆盡的里城門。

堅磐城塞遭受進攻的第五天,城塞失守。

更正確地說,應該是里城門失守,在戰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矮人王從各氏族調派的礦工部隊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以相當的人數優勢與闖進城中的墮魂進行遭遇戰。

就結局而言,礦工部隊確實擊退了墮魂,但也付出了相當大的損失。

比起守城的矮人士兵,從各氏族中調派的礦工部隊跟民兵沒什麼差別,他們在生活中的身份是礦工,但一旦爆發戰事得到徵用就會成為士兵。

所以礦工部隊的戰鬥力略低於正規部隊。

但相反,礦工部隊擁有相當的人數。

而且矮人王很精明地將礦工部隊的指揮權交給了因傷無法再發揮原有實力的老兵,換句話來說,如果以人類軍團比喻的話,矮人礦工組成軍團士兵,而前正規士兵作為他們的領軍。

比例約莫是八比二。

這樣在保證了一定戰鬥力和約束力的同時,將礦工部隊的人數優勢發展到極致。

現在的這隻礦工部隊在堅磐城塞的城中,接替城塞士兵的任務防禦着。

“來了!做好準備!”礦工部隊的指揮官以嘹亮的嗓門低吼着。

他的左腿因為某次作戰失誤而少了下半部分,不能再跑動起來的他自然會從軍中退役,而矮人王則重新起用他作為礦工部隊的指揮官。

彷彿是響應了他的話語般,令人耳鳴的地響逐漸傳來。

一同傳來的還有墮魂難聽的咆哮聲。

不消片刻,它們就通過了外城門和里城門,鋸齒和鉸鏈都被破壞掉的里城門現在對它們來說不過是阻礙前進的路障罷了。

然後它們踏過以血洗血的土地。

然後它們沖向面前的矮人部隊。

然後它們注意到了在更遠處嚴陣以待的矮人和精靈。

那應該是主力部隊吧,但沒關係,全部殺光就好。

然後它們就絆了一下。

然後倒下。

然後被刺穿。

最先因疼痛而咆哮出聲的是一體沒被埋在深坑內的尖木樁貫穿的墮魂。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它只是被擊碎了胸口,因此它得以向其它同伴傳達某種程度的消息。

有陷阱。

也因此,被貫穿胸口的它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但似乎是神靈的仁慈,它很快就被從後方趕上的同伴壓碎。

樹立在坑道和墮魂之間的小小的、低矮的絆繩起了絕佳的作用,那些墮魂像是在表演什麼滑稽的場面一般一個接一個被絆倒,然後摔入坑道之中,最後被木樁貫穿。

不過矮人們沒有一人露出已經獲得勝利的笑容。

坑道足夠寬,寬到墮魂無法一躍而過。

但絆繩遲早會因為墮魂連續不斷地踩踏和衝擊破壞。

而木樁遲早會因為承受不了墮魂的體重而碎裂。

坑道遲早會被來不及變成粉塵的墮魂屍體淹沒。

墮魂也遲早會發現這個坑道在自己同伴當做墊腳石的基礎上,只需要高舉手臂就可以輕鬆攀登上去。

到那時。

“攻擊!”伴隨着最前方的矮人揮下礦鎬的時機,礦工指揮官高喊。

第一線的矮人們巧妙地避過防禦工事,高舉礦鎬,然後揮下。

不過這次鋤掉的不是砂石泥土,而是攀登着地面的墮魂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醜陋的手指宛如噁心的蟲子般在空中翻飛。

將墮魂的哀嚎當做無物的第二線矮人也在同時做出行動,他們小心翼翼地取下掛在胸前的數串青色的圓筒狀物體,將其對着斗盾狠敲了一下以後立刻丟向坑道中。

不消片刻,稍嫌微弱的爆破聲響起。

被炸飛的墮魂手臂飛到一名矮人面前,那矮人看着它,啐了一口後繼續揮動礦鎬。

原本一起使用擁有莫大威力的,用來開闢礦洞的炸藥被矮人拆分開來,作為小型火焰魔法的替代品丟入坑道中。

一直觀察着戰況的礦工指揮官在發現絆繩幾乎快失去作用的時候,立刻做出判斷,命令礦工部隊全部退守到防禦工事之後。

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惡戰。

沒了炸藥和矮人的阻礙,以及有先前進入坑道中的同伴的幫助——成為墊腳石,後續趕來的墮魂輕而易舉地重新回到了地面。

然而等待它的,是尖銳的木樁。

以及揮舞而來的礦鎬。

面對因為拒馬而不知如何展開攻勢的低階墮魂,矮人靈活地穿梭於防禦工事的間隙,對準其雙腿揮動礦鎬,將其打落坑道,任其被自己的同伴踐踏。

而墮魂也不會坐以待斃。

它們儘管緩慢,但還是確實地在破壞着工事,偶有強大的屠殺種也會無視這些工事,直接闖入礦工部隊的陣中製造混亂和傷亡。

“不要慌張!穩住陣腳!”礦工指揮官以不亞於當年的武勇揮動手斧砍殺墮魂,少了一條腿不代表沒法揮動斧頭。

但礦工部隊和墮魂,特別是屠殺種交戰時,差距還是會逐漸顯現出來,不時有矮人被揮飛、被砍倒。

在接近戰後,繼續堅守只會造成更大的犧牲,礦工指揮官深諳這一點。

但還是不能後退。

因為不是時候。

就在這時,彷彿雪上加霜般,墮化蝕靈的尖銳叫聲在礦工部隊的上方響起。

它們成群結隊地越過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響起魔導大炮聲音的城牆飛來。

這對於接戰中的礦工部隊而言,無疑是會全滅的情況。

哪怕矮人再不懼,再善戰,也無法同時與墮化蝕靈和墮魂作戰吧。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

明明是令人絕望的境況,礦工指揮官卻露出笑容。

那不是絕望而自暴自棄的笑容,那是猙獰而好戰的笑容。

掐准了墮化蝕靈準備發動襲擊的前一刻,在矮人指揮官的更後方傳來聲音。

“就是現在!”

無數箭矢無聲且迅速地劃過礦工部隊的上空,精準地命中墮化蝕靈,將它們一隻只擊墜。

而無聲則是相對而言,因為有更甚於其的聲音響起。

那是宛如一陣爆響的尖銳鳴聲。

伴隨着那種聲音被擊發,以恐怖的速度筆直地飛向墮魂並將它們的身體打出一個大洞的,是名為彈丸的小型鐵球。

而將這些彈丸發射出去的圓筒——鐵炮正冒着青煙。

王屬鐵炮部隊在堅磐城塞被攻擊的第六天與精靈的增援部隊一同到達,並立刻做好了戰鬥準備。

這些矮人們手持可以發射出彈丸的圓筒,腰間掛着短手斧和兩個袋子,一個袋子中裝着火藥,另一個袋子中則裝着彈丸,頭上戴着圓盔,身披鏈甲,長長的鬍子被多個刻畫著花紋的銅環束起。

他們將發射完彈丸的、長而重的鐵炮垂直舉起,從鐵炮口倒下火藥,接着裝入彈丸,讓彈丸本身的重量將火藥壓緊,接着重新在鐵炮的炮尾裝上引繩,點火,發射。

並排發射的鐵炮再次瞬殺數十體墮魂。

但太慢了。

鐵炮發射需要再裝填,但再裝填的時間又太長了。

這麼長的時間裡已經足夠墮魂突破防線威脅鐵炮部隊了。

但事實是,並沒有。

試圖突破防線攻向鐵炮部隊的墮魂被全數殺死。

因為鐵炮部隊的火力接連不斷,切實阻止着墮魂的進攻。

秘密就在於鐵炮部隊所在的這座小坡。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山坡,而是以挖出的砂石填壓,並加以固定的山坡。

在山坡上的百人鐵炮部隊分成五排,每排二十人進行着波狀攻擊,第一排攻擊結束,開始裝填,第二排開始攻擊,裝填,接着是第三排,然後是第四排,最後是第五排,攻擊,裝填,然後第一排的裝填完畢,開始射擊。

周而復始。

不間斷的兇猛火力哪怕是屠殺種都難以承受,即使近身戰宛如噩夢般的屠殺種,在近身之前就被抹殺便毫無意義。

而被擊墜的墮化蝕靈在落入地面壓死數體墮魂的同時,也有數只被鐵炮擊斃,終於察覺到鐵炮部隊威脅的其他墮化蝕靈則是被精靈的箭矢死死壓制着。

等到墮化蝕靈一同出現再發動的算不上是奇襲的奇襲起了絕佳的效果。

如果礦工部隊一開始就潰散或是撤退的話,墮化蝕靈的注意力就會更多地放在後方的鐵炮部隊和精靈部隊上了吧。

這是一場賭博。

好在勝利的不是墮魂方。

但即使如此,問題遲早還是會暴露出來。

偶有突破箭雨的墮化蝕靈會襲向鐵炮部隊和精靈,用來壓制墮魂的礦工部隊也在遭受着損耗,疲勞也因為戰鬥方式不同以往而累積起來,鐵炮部隊的鐵炮也即將因為進入炮管過熱狀態而無法使用。

一體墮化蝕靈跌落地面,身上扎滿箭矢,甚至有些已經沒入了它腐朽的骨頭,但即使如此,它還是執着地沖向精靈部隊,因為踉蹌而摔倒的巨軀擁有無可比擬的衝撞力,肉體脆弱的精靈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蒙受莫大的損失吧。

深知自己即將大啖精靈血肉的墮化蝕靈在實現目標的前一刻被無情地攔下。

已經腐爛的舌頭嘗到的不是鮮血,而是鋼鐵的味道。

四名聖殿騎士舉起盾牌,並排將倒地衝來的墮化蝕靈攔下,然後迅速揮動武器斬下它的頭顱。

“時機差不多了,敦爾姆,去幫礦工部隊!”狄爾亞楠如此判斷,高喊出聲。

敦爾姆提着巨斧從小山坡后現身,儘管面露疲態但還是興奮地回應。

“交給我吧!臭小子們,跟上了!”

“噢噢噢噢噢!!!”損失過半但仍有戰意的要塞守軍跟在敦爾姆的身後加入戰場,將突破礦工部隊防線的墮魂全數斬殺。

“喲,敦爾姆,你還沒死啊?”礦工部隊指揮官看見前來幫忙的敦爾姆立刻出聲搭話。

“你才是,傑洛姆,斷了條腿就別來礙事了。”敦爾姆豪邁地笑着回應。

墮魂因為突如其來的襲擊而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對付敦爾姆的部隊。

與此同時。

“那麼,我帶一半的人去支援他們。”薩切特扭轉脖子,緩解壓力。

“噢,精靈部隊的保護就交給我吧。”凱蒙點點頭。

薩切特點頭回應,帶領早已分配好的一隊聖殿騎士闖入戰場。

而凱蒙則是帶領剩下的一隊聖殿騎士防範着墮化蝕靈對后陣的衝擊。

至於斯卡迪亞教團和瑟雷爾則是在里城門被攻破后就不知所蹤,有可能逃跑,也有可能戰死,不論哪個都沒人在意。

是損失越來越大導致墮魂也沒有餘裕了嗎,侵攻的趨勢和襲來的墮魂數量變得越來越少。

就在狄爾亞楠判斷戰況逐漸變得明朗起來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了。

它撕裂攔路的墮化蝕靈,躲過將它視作敵人的箭矢,穩穩地降落在地面。

“怎麼,已經決定好了嗎?”

灰鎧騎士躍下雙足飛龍,將手中握着的箭矢折斷。

看來被當做敵人攻擊讓他感到了不快。

因為事發突然,狄爾亞楠只能獃獃地望着格列奧烏斯。

他知道現在應該開口否定格列奧烏斯的話語,但大腦還跟不上發生的事態。

同時,又有一人發現了格列奧烏斯。

“難道說,是格列奧烏斯……聖殿軍神大人嗎?”

凱蒙在不遠處勸告精靈們放下警戒,對格列奧烏斯開口道。

“你是……聖王派往西大陸的‘強弩’凱蒙吧?”

“沒錯。”

“我記得還有另一人……”

“如果您指的是薩切特的話,他就在那邊的戰場里。”

格列奧烏斯看向交戰處,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重新轉向凱蒙:“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凱蒙一瞬間感到疑惑,但還是照實回答。

“矮人和精靈向我們求援,所以就來幫忙了。”

聽見這句話,格列奧烏斯看向狄爾亞楠。

狄爾亞楠感覺臉頰因為羞愧而變得火辣。

但沒過多久,格列奧烏斯就只是嘆了口氣,喃喃說著:“真是沒辦法……”

狄爾亞楠聞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後滿懷希望地看向格列奧烏斯。

如果他和他的同伴願意提供幫助的話——

“凱蒙,麻煩你把薩切特叫回來,然後把聖殿騎士團集合。”

“是。”

“玉。”

“您叫我嗎,主人。”身着白色連衣裙的美麗少女優雅地從雙足飛龍身上落下。

“準備魔法。”

“是。”

緊接着,因為墮魂的侵攻變弱而判斷離開也沒關係的薩切特和凱蒙一起來到格列奧烏斯的面前,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不足兩百人的聖殿騎士。

“損失如何?”格列奧烏斯出聲詢問。

“如您所見,已經損失過半,剩下的騎士們也有些疲憊。”薩切特也認識格列奧烏斯,很快就理解了現狀。

“這樣啊。”格列奧烏斯淡淡回應了一聲。

狄爾亞楠顯得越發期待,這位聖殿軍神究竟會怎麼突破兵力不足的窘境?是用戰術戰略?還是以那少女的魔法碾壓整場戰鬥?

但那只是不存在的可能性。

“辛苦你們了。”

格列奧烏斯說出慰勞的話語。

“我們現在就撤離西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