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火酒來了。”
一旁的同伴大聲地吆喝着提醒他的注意力。
他將心愛的斧頭放在一邊,兩手接過溫熱的火酒,同時借酒杯傳來的熱度為自己的手掌帶來溫暖。
“嘖,看來正式入冬了啊,不妙。”
那位同伴就這麼順勢坐在他的身邊,嘟囔完后,先用力將火酒的香味吸入鼻腔中,然後呼出一口熱氣。
“怎麼,不喝?”他嘴上這麼說著,自己也沒捨得下嘴。
“一天就這一杯啊,再怎麼說都要省省吧?如果一會輪到我上了另說啦。”同伴感受着火酒的溫熱,又再次吸了吸鼻子。
他不再理會對方,而是將杯中的火酒一飲而盡,矮人最喜愛的刺擊的熱辣感依附在喉嚨之上,然後是從鼻腔滿溢出的酒香,接着是讓全身的血液開始循環,讓身體開始發熱,並逐漸浮現力量的感覺。
浮現力量可能是他們的心理作用就是了。
“來,給我吧。”
一旁的同伴伸手接過他的空杯子。
“要回來添酒啊,不過明天才有就是了。”
他拿起戰斧,確認它閃爍着寒光后回應:
“哼,別管別人了,你要把火酒放涼才喝?那不如早點給我享受。”
“滾開啦混賬東西。”
“小氣混蛋。”
他笑罵自己的同伴,然後將那頂鋼盔拿在手中,確認其重量后戴在頭上。
頓時,視野就變小了一些,因為這頂鋼盔成桶狀,只有眼睛往下的部分開了兩條豎口用來透氣以及觀察,除此之外頭顱就全被鋼鐵覆蓋。
感受着足以保護自己不會被削下頭顱的重量,他拿起立在牆邊的圓盾,慢慢伸展身體確認身上裝備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儘管是被布置在吉瑞塞亞的守衛兵,但他們從不懈怠訓練以及矮人間會流血的模擬戰,在戰場上的表現並不會遜色於邊境的士兵。
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
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了臨時搭建卻無比堅固的城門前,有數百名跟他一樣裝備的同伴們聚集了起來。
“走了。”
“去吧。”
兩位矮人簡單地互相道別。
堅磐城塞以西十五公里處,此刻變得喧鬧無比。
咆哮聲,尖嘯聲此起彼伏,無數身影踐踏大地的聲音令人畏懼,如若有人在極近的距離的話,甚至會有大地在顫動的錯覺。
又或者,那不是錯覺。
在這些難聽到會磨損人心智的聲音中,有一個宛如漏風般的聲音被輕而易舉地蓋過,因為那聲音實在是太小、太無力了——但是,事實卻又如何呢?
那漏風般的聲音之後,響起的是鋼鐵互擊的聲音,而那聲音也被蓋過,不過不是被墮魂們的慘叫,而是比它更為猛烈,更為劇烈的聲音。
爆鳴,或者說,轟響。
在那爆破聲中央的墮魂連思考的瞬間都沒有,就化作塵埃。
那不是它們死後的白色粉末,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連肉體都被轟炸成粉塵。
在其周圍的墮魂們也被爆炸的氣浪所波及,但它們並不會畏懼,因為炮彈爆炸后產生的火焰雖然會讓它們嚴重燒傷,也許運氣好還可以燒死幾體,但絕對不夠將它們全數殺死。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爆炸產生的氣浪並沒有帶着火焰,應該說,正如其名,就只是氣浪。
而那氣浪的真面目則是肆虐着的風刃。
一體墮魂被不可視的風刃波及,轉瞬間就被斬成兩部分。
但不論再怎麼強勁,在穿透,或者說是斬碎數體墮魂后,風刃的力量也只能在墮魂的皮膚上留下划痕,縱使發射再多,只要遠離彈着點基本就可以安全無虞,墮魂們也逐漸知道了這一點。
但它們沒辦法做到。
因為它們的數量太多了。
多到自己想改變前進的方向都不可能,唯一能移動的方向就只有向前,如若速度慢下來,甚至還有可能被身後的同伴推倒踩碎,因為它們也不想成為更後方同伴的墊腳石。
但同樣,它們的數量太多了。
多到死去的同伴不足掛齒,只要防守方的火力維持現狀的話,總會攻破的吧。
自然,那不可能。
好不容易越過炮擊區域的墮魂們終於抵達了中程,但這只是它們漫長進攻——或者說是送死旅途的一小段路。
證據就是某處的某體墮魂發現了自己腳下的陰影,而它身後的墮魂也發現了,再接着是周圍的墮魂。
它們感到困惑,心想應該停下確認那是什麼東西,但身後的同伴不可能讓它們停下。
好在,這樣的困惑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它們腳下的陰影逐漸從一個點變成了一個圓——它在擴大。
其中一體墮魂不由得減慢進攻速度的同時抬頭望去,照理說,它應該會被身後的同伴踩碎,但並沒有,因為它,還有它們都不由得減慢速度抬頭看向上空。
接着便是意識的定格。
因為這五六體墮魂全部在一瞬間被擁有龐大質量的物體壓得粉碎。
那是一個圓球,圓球的周邊還立有銳利的尖刺。
也許是相當做路障吧,但墮魂可以無視那些尖刺,硬是將圓球推開,甚至還能推動並利用它攻擊城牆。
但那終歸只是猜測和假設。
離那圓球最近的一體墮魂根本不在意圓球下自己同伴的慘狀,開始將手搭在圓球上試圖推動它,哪怕上面的尖刺刺傷了它它也不會退縮。
唯一比較費事的可能就是這圓球的質量太大,陷入柔軟的地面后要花點功夫才能推出坑洞並推動吧。
但正因為它貼近那圓球,才能感受得到那圓球的變化。
因為那圓球正在逐漸加熱。
而它能不能感受到那股熱度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為下一秒,它就連同圓球一起爆散開來。
圓球內的火焰瞬間吞噬了周圍的十幾體墮魂,讓它們發出凄慘的嚎叫聲,破裂的圓球的碎塊重重地砸向圓球前、圓球后、圓球旁的敵人,並確實擊碎它們的骨頭,因為爆裂而飛出去的銳利尖刺在刺穿多體墮魂后才開始減慢勢頭。
越過了剛剛那塊死地的墮魂們還沒來得及開始慶幸,就踏進了另一塊死地。
而姑且還沒被波及的墮魂們開始注意起危險的上空,確認不會有更多圓球飛來。
然後背叛了它們的期望似的,確認到了更多的圓球飛來。
從眼前遙遠的城牆內拋射出來的圓球高高飛起后又隨着慣性和重力向前方下落,其數量和質量本身就是一大威脅,更別提它們會爆炸了。
即使如此,墮魂們也不會停下。
僥倖通過第二塊死地的墮魂們更加賣力前進,因為那堵不知何時建立起的城牆就在眼前,只要到達城牆下方,就不會受到這些大規模武器的攻擊。
這是從多次攻城戰中僥倖存活並撤退的墮魂的經驗。
而這次,它也僥倖地越過了兩塊死地,並刻意些微減慢速度,讓自己不會被身後同伴踩碎的同時,能讓沖在前方的同伴當做肉盾。
很快,前方的同伴就倒了下來,它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準備往旁側同伴地身後行進,好在經過那兩波轟炸,墮魂隊伍的密度已經減低了一些,讓它有餘裕到達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
沒有。
因為旁側的同伴也倒了下來。
看見同伴頭顱正中央插着的箭矢,它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妙,開始往後尋找可以當做肉盾的同伴。
也沒有,因為對方剛剛倒下。
它再次回過頭,看見的是告訴逼近自己的某樣東西。
再接着,就是穿透自己眼睛的痛感以及意識的停滯。
看來這次的僥倖並沒能幫助它。
對於不懼死亡不曾思考的墮魂來說,它的蛻變不是第一體,但也不會是最後一體,而若要說它的蛻變是有了思考的進化,還是開始畏懼死亡的退化,這已經不再重要了。
因為屍體遲早會化作粉塵。
由於低等種輕而易舉地被擊垮,屠殺種開始衝到前線,儘管被那兩波炮擊任何一波命中,即使是它們也會瞬間消融,但只要突破那裡,軟弱的箭矢是無法傷害它們的。
至少之前是這樣。
無視在自己身邊倒下的低等種,這體屠殺種揮舞板斧,在示威般咆哮出聲,軟弱無力的箭矢不足為懼——
片刻之後,它就被箭矢透過大張的嘴擊中延髓。
屠殺種突然抽搐了幾下后,身子開始失去平衡,然後無力地往前方倒下。
附着在箭矢上的小小的風之妖精們隨即嬉笑着離開,回到呼喚自己的人身旁。
終於明白這次的箭矢有着驚人威力的屠殺種舉起單臂,想以犧牲一隻手臂為代價接近城牆。
即使是有風之妖精助陣的箭矢也無法穿透屠殺種的手臂,而即使能夠穿過模仿屠殺種而舉起手臂的低等種的手臂,也無法再擊穿它們的頭顱。
雖然可以切實攻擊對方的腿部以及腹部,這樣遲早會有墮魂承受不住過重的傷勢倒下,但那樣的效率太差了,這種處理速度足夠墮魂們觸碰到城牆。
但還是沒有。
原因在於從眼前城牆上方射來的圓形炮彈。
它們跟先前的圓球不同,尺寸小了許多,爆炸威力也小了許多,甚至發射的力道只能穿透普通墮魂的肉體,屠殺種則是只能給予重傷。
但它們有一個優點。
面對和箭矢幾乎是同一頻率飛來的小型炮彈宛如鐵幕般大大減緩了墮魂,哪怕是屠殺種的前進速度,同時擴大它們的傷亡。
但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不出所料,這麼強大的武器有一項缺點。
儘管是被從船上拆解下來的武器,但它終究還是炮類,重型武器的一種,在這樣高強度的攻擊后,難免會進入難以發射的狀態。
不管是炮管過熱還是需要重新裝填炮彈,這都不關墮魂的事,因為它們只需要借這段空檔期強行通過就行了。
也確實有幾體墮魂和屠殺種終於觸碰到了它們夢寐以求的城牆,儘管夢寐以求的方向不太正確,但它們還是滿心歡喜地揮動手臂,準備攻擊城牆來泄去它們被單方面攻擊的憤怒,哪怕這沒有任何意義。
但即使如此,它們還是難以如願。
“散射彈!準備!”
城牆上方傳來聽不懂的呼喊,一體屠殺種好奇地往上看,看見的是令人厭惡的矮小種族以及黑洞洞的槍口。
砰。
遠比身後的爆破聲小的槍聲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聽見還是難免會有些耳鳴,但如果只是耳鳴就好了,因為伴隨着這聲音而飛濺出的,是無數粒細小的彈丸。
它們原本是一個整體,但在離開槍管的一瞬間就分裂開來,分散但確實地向著目標飛去。
而其結果,就是屠殺種的腦袋消失無蹤,不,若要仔細尋找的話,還是能看見連接在脖子上的一點肉糜。
失去了腦袋的屠殺種轟然倒地。
而它周圍的同伴們也跟他一個下場,自詡強勁的屠殺種在它們蔑視的矮小種族前吃了大虧。
不過墮魂們還是沒用停下,除了不會害怕這一原因外,還有另一個原因支撐着它們。
投射到地面的巨大影子跟逐漸變大的圓球影子互相掠過。
無視地面上被雜碎的墮化蝕靈,無視質量巨大但飛行速度較慢的圓球,而後方會爆散出風刃的爆破和前方頻率極快的炮擊都攻擊不到它,它只要專註地躲避飛來的箭矢就行,在那之後就是落在城牆上,將面前的一切大快朵頤。
但它腐爛又小的可憐的腦子不會想到,那些箭矢只是在誘導它改變前進的方向。
排在進攻隊列後方的墮魂偶然抬頭看向飛在前方的墮化蝕靈,眨眼間,它就看見了一枚炮彈帶着鎖鏈從城牆上高速擊出,準確地擊中墮化蝕靈后,彈頭立刻就展開了十字狀的倒鉤,緊接着鎖鏈開始回拉,連墮化蝕靈都無法比擬的力量將它迅速地拉到城牆之上。
緊接着,沒有傳來慘叫,不論是墮化蝕靈還是人類的,都沒有,就像是剛剛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這體墮魂就這樣失去了興趣,然後它的前方變得廣闊。
看來人數的消耗比想象中快。
但它的腦海中還沒浮現這樣確實的念想,就被下一發飛來的風刃斬斷頭顱。
高處飛舞的墮化蝕靈數量開始增加,它們時而盤旋躲過飛來的炮彈和箭矢,時而往城牆俯衝。
但也只是打算俯衝而已,剛接近到一定距離,它就接連被箭矢和小型彈丸命中,墜落到地面壓死數體墮魂后,又被再次開始攻擊的炮火覆蓋。
其餘的墮化蝕靈在上空盤旋着尋找機會,但很快,它們就意識到這樣更危險。
精準無比的炮彈準確地命中它們,然後一步步將它們拉向死亡。
不論再怎麼密集的火力,總會有漏網之魚通過,而城牆上方的攻擊不能效率地減少它們的話,這些漏網之魚變得越來越多后就開始慢慢地組建成隊伍。
但這沒有任何關係,因為這樣才是一般情況下攻城與守城的情況。
一邊準備了大量的兵力準備顛覆攻城的劣勢。
一邊準備了大量的火力顛覆兵力的劣勢。
最後也只是讓雙方回到了攻城戰和守城戰的起跑線而已。
真正的戰爭,現在才開始——
不,還差一點。
因為被看似破爛的城門吸引去的墮魂們即將面臨絕望。
在它們看來,有意義且規則地開出孔洞的城門是破破爛爛的,它們本以為這種城門只要多來幾次斬擊或者撞擊就會輕而易舉崩毀。
而它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但當它們的手因為反作用力而被震得發麻的時候,才不得不面對現實。
這扇城門不是這麼簡單就能破壞的。
那為什麼會這麼破爛?
這個問題還沒有具體成型,城門內的某物就吸引了它們的注意。
首先是風流動的聲音。
接着連絲毫準備時間都不給——應該說,不可能給。
毫無仁慈可言的劇烈火焰從城門內的某物噴射出來,火焰透過細小的孔洞灼燒城門前的墮魂,而即使如此,城門也沒有一絲一毫受到傷害的樣子,在火焰中起舞的墮魂們很快就化作焦炭倒下,火焰隨即停止。
即使目睹了同伴凄慘死亡的墮魂們也毫無畏懼,再次前赴後繼地沖向城門前,這次它們打算撞開城門,用它們自傲的強健身軀。
但城門不被火焰傷害並不代表它不會被火焰加熱。
率先撞上城門的墮魂不由得因為肉體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而發出怒號,高溫讓他身體與城門接觸的那一面瞬間發紅、起泡,然後剝落。
不由得想向後退去的前排的墮魂們被後方的同伴們毫不留情地向前推去,有同伴當做肉墊讓它們可以更好地施力,也因此,前方墮魂難聽的咆哮聲也愈加激烈。
但仁慈的是,風流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先前聽到這聲音並知道這代表着什麼的墮魂已經化作焦炭被同伴們踩在腳下,這次進攻城門的墮魂們一如既往地看向城門內,即使如此,這也只是滿足它們的疑惑罷了,因為它們推擠的力道並未因此減小。
下一刻,火焰的亮光充斥了城門前所有墮魂的視野。
不論是被推擠而咆哮的墮魂,還是推擠而咆哮的墮魂,全部都是一樣的待遇。
很快,城門前就再次安靜了下來。
強勁的火力,效率到可怕的殺傷,無比堅固的城牆,如果是普通的軍隊早就已經潰敗了吧,不如說,如果是普通的軍隊,早就已經被消滅殆盡了。
但還是有些許不同。
不同在哪裡?
不同在,它們是墮魂。
時間是傍晚,太陽已經慢慢沉下,落日的餘暉開始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
從墮魂正式攻擊這座要塞開始,經過的時間是六個小時。
殺死的墮魂數量,不計其數。
而這數量比起仍在進攻的墮魂——微不足道。
“鐵炮部隊!退後!”
一名矮人判斷不論是自己還是同伴的鐵炮都已經過熱,短時間內無法再攻擊后,便下達了撤退指令。
而精靈們則是因為有人數交替還尚有餘力,但少了鐵炮部隊的攻勢,單憑他們已經無法消化逼近的大軍。
證據之一就是城牆下的墮魂已經開始聚集起來,而城門前的墮魂也還在前赴後繼,而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墮魂軍中,屠殺種的比例開始明顯提高,這些強勁的高等種只要不被火焰直擊就不會受到多大的傷害,換言之,在城門前的它們,只要有數體墮魂在前方抵擋火焰就行,哪怕噴射的火焰波及到自己的身上,也比被直擊來的輕鬆。
拜此所賜,城門前的墮魂消耗速率大幅下降,儘管天空中已經見不到墮化蝕靈,但地面的守備仍令人感到不安。
“天色快暗下來了,點起火把!不要放鬆警惕!”
一名矮人指揮官高聲喊着,精靈們立刻呼喚火之妖精點燃在城牆附近以及主要通道上的火把,橘色的光芒和落日的餘暉一起照耀着奮戰中的人們。
但現在是冬季。
很快,夜幕開始降臨,先前些許的溫暖已經被刺骨的寒冷替代,寒風開始呼嘯,但重焰車旁負責操控的矮人們不僅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甚至還因為炎熱而流出汗水。
“入夜!快把火酒罐運來!”
“噢!”
閑置的矮人工兵們立刻動用自己過人的肌力,扛起數桶火酒罐就往城牆上前進。
城牆上的人們立刻將火酒罐投擲出去,也許這重量雖然不足以砸死一體墮魂,但總可以讓它產生踉蹌,然後被自己同族解決掉吧。
更何況火酒罐的目的並不在此。
碎裂的罐子中灑出的火酒因為投擲得十分密集的關係,彼此之間聯繫起來,一時間,大量的酒香和不合時宜的血腥味結合在一起,散發出了讓人不知作何反應的氣味。
緊接着,配合好時機,避免散落的火酒滲入大地或是被墮魂群衝散,城門前的重焰車開始發出入夜後的第一發火焰。
目標是城門前的火酒。
被風魔法輔助的火焰燃向不同以往的更遠距離,中間有數體墮魂試圖阻擋——不,它們就是單純地在射線上被波及而已,但還是無法阻止這次的噴射。
一瞬之間,城牆前方立起了一道火焰城牆,只有動態視力極佳的人才能看見那點燃的細微時間差吧,而這火牆的助燃物,自然是火酒以及墮魂。
燒焦產生的爆響和墮魂慘烈的叫聲混雜在一起,能讓心理承受能力較差的人面色鐵青。
但這座城牆后的精靈和矮人全是職業軍人,不會因為這點因素而動搖。
“過熱了!這三輛重焰車要散熱!”
無休止地戰鬥了將近半天,即使是被火之妖精加護着的重焰車也難免因為過熱而難以使用,倒不如說,能不停地攻擊將近半天的時間,簡直是令人難以想象的豐功偉績。
“後方道路清空!需要散熱的重焰車往後車裡,後備第一列的前三輛重焰車向前填補空缺!”
王屬鐵炮部隊的部隊長擁有指揮這些戰爭兵器的豐富經驗。
“這段時間的空檔,讓守衛兵上!”
聽見部隊長的話,矮人守衛兵們發出雄壯的怒號聲,等三輛重焰車緩緩後退后,他們迅速聚集在城門前。
“小子們!開門接客!”
“噢噢噢噢噢噢!!!!”
城門兩側的矮人工兵推動控制桿,因為不停被火焰加熱而變得難以觸碰的大門自行向內側打開。
眼見不論怎麼攻擊都紋風不動,絲毫沒有破損跡象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外的墮魂們宛如飛蛾撲火般沖向內側。
最前方的是屠殺種。
它看見了在不遠處擺好方陣嚴陣以待的矮人士兵,心中滿是不屑和嘲笑。
小個子的矮人對它們完全沒有威脅,只要輕輕揮舞板斧就能輕而易舉地斬斷它們矮小的身軀,甚至不用武器,直接抓起矮人,然後將他們的頭捏碎也是一種玩法。
身着板甲,手執圓盾和戰斧,戴着桶狀盔的矮人守衛兵們面對恐懼與暴力的化身直直朝自己衝來絲毫沒有任何猶豫,他們握緊手中的盾牌,準備攔下無比沉重的第一擊。
一聲悶響。
不對,是數聲悶響,只不過重疊在一起罷了。
最前線的三名矮人被屠殺種的一擊給擊飛出去,但他們切實地以盾牌保護住了自己,也被後方的同伴們穩當接下。
他們無視盾牌上出現的凹痕,準備重新加入戰場。
因為第一擊不如自己料想的那樣,屠殺種感到憤怒和焦急,緊接着,它揮出了第二擊。
然而,伴隨着衝鋒慣性的初次攻擊是威力最為強大的,在失去了那股勢頭的情況下,效果顯而易見。
兩名矮人守衛兵聯手擋下了屠殺種的第二擊,而他們僅僅是往後退了一小步就被身後的同伴們支撐住。
反攻開始。
不知不覺深入到守衛兵陣型中的墮魂感到自己的後腿被某個矮人陰險地看了一斧,但傷勢並不致命,也不會因此而斷裂,只要迅速退出這個險地的話——
又一斧。
這一擊砍斷了它的跟腱。
頓時失去重心的屠殺種險些倒下,但他及時用另一隻腳往後一步支撐住了身體。
然後它就聽見矮人的怒喊。
伴隨着那怒喊被砍斷的,是那隻完好無俗的腳。
再次失去重心的屠殺種無法抵抗地倒下,然後就看見了矮人們猙獰的笑容和明晃晃的戰斧。
頭一次覺得矮人不好惹的屠殺種來不及跟其他同伴分享心得,意識就這樣停滯了。
城牆上方的精靈們也藉助燃起的火焰的亮光看清墮魂所在的位置,然後給予狙擊,其中不乏提亞拉士兵們的身影,他們的精度比一般精靈弓手來得更高,面對逐漸可以攀上城牆的墮魂也可以給予有效的反擊。
突然,一名深受風之妖精喜愛的提亞拉士兵得到了警告。
妖精們沒有言語沒有文字,卻有保護主人的習性。
這樣的它們向主人傳遞了某個訊息。
前方的風的流向變得紊亂。
“全員注意上空襲擊!”
當機立斷的提亞拉士兵立即高喊。
精靈士兵們迅速理解了提亞拉的指示,紛紛壓低身子,矮人們也有數人及時作出反應,但有幾名矮人工兵剛剛傳遞完火酒,還沒來得及撤離城牆。
緊接着,尖銳的鳴叫。
風壓向城牆襲來,與黑夜渾然一體的龐然大物拍打着翅膀落下,城牆上的火把照亮了它,告知了所有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那飛行怪物還沒有全滅!注意自己上方!”
但稍微慢了些。
兩名矮人工兵被墮化蝕靈龐大的鉤爪抓住,無視攻擊自己的彈丸和箭矢,猛然振翅往後飛去,然後拉高高度,最後——
鬆開鉤爪。
被丟到墮魂群中間的矮人工兵們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甚至在被墮魂圍殺前,他們可能就因為這高度而摔死。
“火妖精的傢伙!來幫忙!”
提亞拉士兵向城牆上的同伴尋求幫助。
“我要做什麼?”
一名精靈士兵收起弓,抽出短劍做好準備。
“向我指的方向釋放火焰魔法,威力不夠沒關係,但一定要大,然後聽我的指令引爆。”
“明白了。”
“矮人們,去幾個人操縱魚叉!不要再讓那怪物增加我們的損失了!”
兩個矮人工兵聞言,立刻奔向魚叉旁。
“噢。”
“交給我吧。”
提亞拉士兵點了點頭,然後開始集中精神。
感受,感受空氣流動不自然的地方。
不能焦急,不能放鬆。
追蹤,然後確定位置。
找到了。
“在那裡!”
提亞拉士兵指向右前方某處,精靈士兵立刻詠唱火焰魔法,並將其擊發出去。
兩位矮人工兵也操作魚叉面朝的方向,追隨着火焰魔法的飛行軌跡。
提亞拉士兵不發一語地繼續聆聽着風之妖精傳來的消息,那怪物是察覺到朝着自己飛來的火球了嗎,開始做出規避動作,風的流向因此而大大改變。
但這也讓提亞拉士兵更好地捕捉到它的行動。
接近了,但還不夠,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引爆它!”
聽見提亞拉士兵的指示,精靈士兵立刻引爆火球。
火焰盛大的擴散開來,同時命中了借黑暗隱藏自己的墮化蝕靈,但是距離太遠了嗎,火焰僅僅灼燒了它的表皮,讓它發出了憤怒的鳴叫而已。
但火焰的本意就不是攻擊。
“給老子下來啊啊啊啊啊!”
同時坐在上方操縱魚叉發射器的其中一名矮人讓輔助瞄準具轉向飛在空中的墮化蝕靈,另一名矮人則是如此高吼一聲后將魚叉擊發出去。
尖銳的彈頭帶着鐵鏈向著大感驚訝的墮化蝕靈飛去。
穿透,展開。
鐵鏈瞬間拉緊,然後往回拖動。
城牆上的其他人看見這種作戰模式后紛紛效仿,儘管有幾枚魚叉失去準頭或是沒有及時發現墮化蝕靈的蹤跡,但有效阻止了墮化蝕靈肆無忌憚地攻擊城牆上的士兵們。
不過為了在黑夜中尋找墮化蝕靈,不得不在魚叉發射器投入比白天多一倍的人員,而這些人又是提亞拉和精靈士兵,因此城牆上的攻擊密度開始不可避免地下降。
“後備的守衛兵上城牆來!你們的任務就是把爬上來的鬼東西砍下去!”
敦爾姆在城牆上奔走着。
“噢噢噢噢!”
看着在正門戰鬥的同伴們早已調動起熱情的後備的矮人守衛兵們立刻喊叫着衝上城牆,他們的步伐輕快得不像是重戰士。
很快,突破了防守火力的墮魂將手搭上城垛,準備一舉翻越。
但它還沒看見城牆上的景觀,在感覺到手指傳來的劇痛后,失去支撐的它不可避免地向後倒去。
最後它看到的景象是自己失去四隻手指的手掌和同伴骯髒的腳底。
“嘎哈哈哈哈哈!給我滾下去,混賬墮魂!”
“喂喂,你那邊有點少吧?過來幫把手啊。”
兩名矮人接連砍斷墮魂們的手指和手臂,不時還互相調侃。
旁側的精靈弓手們聽着他們的對話感到不解與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麼矮人在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還能維持那麼高的興緻,但毫無疑問,他們確實保護了精靈弓手們被迫與墮魂近身戰的窘境。
而對矮人們來說,這樣的調笑只是放鬆的舉措,為的是無視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和慘叫聲,保持自己的理性。
而戰爭定然不會這麼輕鬆,自入夜開始,不論是城牆上的守軍還是正門的守衛兵都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傷亡,但這還算是預料之中。
覺得能單方面蹂躪墮魂的人才是有問題。
“重焰車來了!讓開道路!讓開道路!”
鐵炮部隊部隊長呼喊着守衛兵們。
“往前推進!後方把同伴的遺體帶走!”
“噢噢噢噢噢噢!!!”
迄今為止一直在原地固守的矮人守衛兵們立刻往前行進,將墮魂的陣線往城門外壓去。
突然被反攻的墮魂們的前線被後方的同伴和前方的矮人一起擠壓,難以伸展開,有好幾體墮魂連板斧都沒空間揮下就被矮人部隊砍倒。
“就緒!火焰就緒!”
操縱重焰車的其中一名矮人向部隊長出聲示意。
部隊長點了點頭,轉向身後。
“聖殿騎士團的兩位!拜託你們了!”
兩人抽出武器作為回應,迅速加入戰局。
“守衛兵部隊!自後向前展開!”
部隊長對矮人守衛兵們作出指示。
緊接着,方陣就從後方開始向兩邊慢慢退開,剛好讓出重焰車行進的道路。
而兩名聖殿騎士早已沖入敵陣中。
阿斯特拉手持盾牌向前挺進,維爾則是從矮人的軍備中挑出趁手的小圓盾裝備,負責掩護阿斯特拉的身後。
儘管不及擁有聖謂者,但兩人的戰鬥力遠遠高於矮人守衛兵們。
得到空閑的矮人守衛兵們派遣尚有餘力的第二排戰士接應阿斯特拉他們,身在最前線而疲憊的守衛兵則趁機退下,其他的守衛兵則是有條不紊地開始回收工作。
只要不是太大的障礙,重焰車都可以直接碾過,武器裝備就算了,但同伴的遺體必須回收。
“是時候了!關閉城門!”
負責操縱城門開關的矮人立刻怒吼着用盡全身力氣拉動控制桿,兩側外城門開始移動。
察覺到這一點的墮魂們立刻試圖進行阻止。
但這並不可能。
因為重焰車已經發出了呼呼的風聲。
“火之妖精啊,給予兩人庇護吧!”
一名提亞拉士兵迅速地為阿斯特拉和維爾施加魔法,他們的身上出現了淡淡的赤色薄膜,保護他們不會被近距離噴射的火焰燒傷。
他們也迅速退出重焰車的射線範圍外。
風聲停止,足以照亮城門前所有範圍的火焰向前噴涌而出。
即使是退出五步遠還能感受到灼熱氣息的火力非同凡響,近距離被直擊的墮魂像是開玩笑一樣瞬間溶解,中距離的墮魂則是被什麼衝擊到一邊化作焦炭的同時飛向後方砸在同伴身上,遠距離的墮魂則是樸實無華地被燒死。
巨大的熱量同時襲向四周,但除了阿斯特拉和維爾外,其他人都已經退到安全距離,就連他們兩人都有火之精靈暫時的保護,傳遞而來的熱浪被薄膜輕輕激起的波紋抵消,兩人除了感覺到在這冬天中還有些許舒適的暖意外毫髮無損。
失去阻力的城門在機關的推動下緩慢闔上,城門外還沒進來的墮魂和城門內一息尚存的墮魂都希望它繼續打開。
不同的是,前者是想繼續進攻,而後者是希望逃離這灼燒地獄。
“鐵炮部隊!散射彈狀態和槍管狀態如何?”
部隊長詢問自己的手下們。
“準備萬全!”
王屬鐵炮部隊的矮人們經過修整,早已按捺不住再次上場廝殺的情緒。
他們比一般的矮人更有紀律性,所以才能成為王屬鐵炮部隊的成員。
而他們作為王屬鐵炮部隊的成員,自然也比一般的矮人戰鬥意志高昂得多。
“那就上城牆,把它們打個稀巴爛!”
“噢噢噢噢噢噢!!!!”
鐵炮部隊的成員們高舉鐵炮向城牆行進的同時呼喊着,叫罵著,讓夜晚如同白晝一般喧鬧。
彷彿不知恐懼和疲憊是什麼一般。
它們不用休息,而他們不會休息。
它們不會感到懼怕,而他們沒有懼怕的閑工夫。
它們必須攻下這裡,而他們必須守住這裡。
現在剛入夜,夜還很長。
現在剛入冬,冬天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