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已經超出了斯維安他們所能理解的範疇,所有人安靜下來,只剩下墮魂野蠻的咆哮和劍刃劃開空氣的聲音。
因為那一幕是彷彿吟遊詩人的英雄壇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黑騎士在眼前屠殺種落下戰錘的前一秒突入了對方的身下,以從左下往上方的斬擊分離了那體屠殺種拿着武器的手與肩膀,順着劍的軌跡,黑騎士再次調整方向,變成了從左上到右下的斜斬,屠殺種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便變成了三部分。還沒有到呼吸一次的時間,黑騎士再次踏步上前,穿過被劈開的屠殺種屍體,將手中的黑劍刺入來不及防備的另一體屠殺種的心臟位置,拔出,看都不看一眼眼前倒下的屠殺種,以左手扶住劍身,舉劍扛下右側一體墮魂施展的劈擊,左側的墮魂伺機而動,高舉戰斧,試圖偷襲黑騎士那毫無防備的後背,不遠處觀戰的人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彷彿下一秒黑騎士就會被劈成兩半。
然而事實證明是他們想多了,黑騎士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僅用單手就維持着架住攻擊的姿勢,向右側身,那體墮魂的攻擊揮空,斧刃深深陷入地板。
黑騎士回身,左腳踩在那柄斧頭之上,墮魂竟無法將它移動分毫。然後,將劍身翻轉九十度,微微彈開斧刃,手上再略一用力,黑劍竟然在刃接刃的情況下,將對抗着的斧頭砍斷,巨大的力量讓右側的墮魂連連後退,黑騎士也因而騰出空擋。
左側墮魂判斷無法使用斧頭后,便鬆開它,改用雙手試圖直接砸死黑騎士,但比它更快的,黑劍在掙脫對抗后,突兀地出現在它的喉前,劍刃從右往左,並沒有任何阻礙般地將頭和身子完美分開。
黑騎士再次藉著剛剛的右轉身產生的慣性,旋轉一周,將手中的劍甩了出去,被當做投擲武器的黑劍毫無懸念地貫穿了右側那體想再次加入戰鬥的墮魂的胸膛。
完全沒有任何美感,也算不上任何招式任何技巧,更沒有用任何魔法輔助,單純的隨心而動而已。
但就是這種沒有任何美感的劍技把比墮魂更勝一籌的屠殺種玩弄於鼓掌之中,斯維安不由得懷疑起自己平生所學的招式可能都是花架子。就連沒有知性的墮魂也不由得因為本能的恐懼而停下腳步。
黑騎士無視所有目光,漫步上前,踩着那體即將腐爛的墮魂的屍體,將黑劍拔出,再次扛在肩上,本應沾滿血液的劍身卻還是如黑曜石一樣閃爍着令人膽寒的光芒,然後挑釁似的面對墮魂們站定。
“哦呀?你們就只是傻傻地看着主人帥氣的背影?”此時,浮於半空的玉,冷漠地掃了所有人一眼。
士兵和平民們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興奮地吶喊出聲,似乎是已經確定了勝利。
斯維安也回過神,立刻下令:“梯隊放箭,掩護黑騎士閣下!”
話音剛落,士氣高昂的士兵們齊刷刷地拉開弓弦,餘數不多的箭矢撕裂空氣的聲音化作死亡的喪鐘在敵人耳邊敲響。
墮魂和屠殺種被這種掩護攻擊激怒,打算突破面前矗立的黑騎士,咆哮着重新發動進攻。
黑騎士聳了聳肩,揮下肩上扛着的重劍,一體墮魂即刻勻稱地分成兩半,然後,他輕鬆地招架住隨後而來的刀劈斧砍,架住它們,推開它們,躲過它們,然後,殺死它們。
不詳的黑暗在箭雨和腥紅中亂舞,腳下則是累累白骨,偶有隨着劍舞飛揚的白色塵埃。
墮魂和屠殺種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減少,粉末與白骨覆蓋在地面上形成白色的海洋,黑騎士毫無憐憫地踐踏它們,然後繼續製造它們。
正當一面倒的屠殺即將結束時,一聲咆哮不適時宜地響起,它輕而易舉地蓋過了人們的歡呼聲,接着,聲音的主人出現在黑騎士的正前方。
看見那存在的希雅心跳漏了一拍。
就這麼突兀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它與其他的墮魂或是屠殺種不同,步子雖沉卻穩,手執兩柄巨斧,身上隆起的肌肉讓人懷疑會不會膨脹到直接炸開,身材高大無比,脖子上掛着一串吊飾,但絕對不能以好看來形容,因為那是不知什麼時候遇難的人們的頭顱串起來而做成的。
它醜陋布滿傷痕的臉歪向一邊——它在笑,它很享受弱小的人類在看到它這幅姿態后連逃跑的慾望都沒有的境況。
不知是誰因為害怕放鬆了手上的力量,一枝沒什麼力道的箭矢飛了出去,擊中那似乎是墮魂頭領的皮膚后,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金屬聲,接着被彈開,無力地掉落在地。
緊接着,剩下極少量的弓矢也被驚慌失措的士兵們像洪水泄堤一樣發射出去,有些擦過墮魂頭領的身邊,有些直接命中,但不管怎麼樣,這兩種都沒用多大區別。
它連擋都不屑於擋,這可怕的防禦力不由得讓人敬佩起在它臉上留下傷痕的傢伙,當然,前提是那個傢伙是人類。
象徵著災厄的墮魂頭領無視像是下雨一樣的箭矢的干擾,視線投向氣定神閑的黑騎士。
然而,到底誰對誰來說才是災厄。
它用鼻子噴出一股氣,抬起左手,猛一用力,將手中的巨斧投擲出去,黑騎士不緊不慢地往旁側事先挪了一小步,巨斧摩擦着空氣越過黑騎士,旋轉着飛向他身後的玉,士兵們面對着無法阻攔的存在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然後,玉的身子被攔腰砍斷——
本該是這樣。
玉凝視着飛來的巨斧,雙瞳微微發光,上一秒還在飛轉的斧頭像是突然被凍在空氣中一樣,滯於空中一動不動,再然後,無形的力量將它丟到了一旁的地上,發出了重物撞擊硬物的可怕聲音。人群中有人不由得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墮魂頭領根本不去理會,因為它在丟出斧頭的同時便向黑騎士發起了衝鋒,連大地都會顫抖的腳步逼近,它對着黑騎士施展了一記橫劈,因為高度的問題,從它腰間揮出的這一斧直逼黑騎士的頭顱,速度遠遠超過其他墮魂,力度也是,持劍格擋的黑騎士也被側向擊退了數米,但好歹站穩了腳跟。
劍斧相接那一瞬爆發出的尖銳聲音讓所有人難受得皺起了眉。
不給黑騎士喘息的機會,它再次突進,以不符合這幅巨軀的靈巧動作舉斧,豎劈。而這次,黑騎士雙腿用力,穩穩接住了劈擊,然後將斧頭挑開,順勢展現了一記斜斬,對方的胸口處開了一道小口子,濃稠的血液開始冒出。
它難以置信似的後退了兩步,它抹了抹自己胸前的血液,發現自己被砍傷的事實后,發出了更加憤怒的咆哮,遠處的幾個士兵都因為承受不住壓力坐倒在地。
黑騎士則在頭盔下揚起了嘴角,本應沒有任何人看見才是,但是墮魂頭領似乎可以意識到黑騎士的挑釁,怒氣更甚,再次攻向黑騎士,黑騎士則是一邊閃躲一邊防禦,觀戰的人們為他捏了一把汗,他們認為,人類是無法跟不會疲勞的墮魂打持久戰鬥的。
於是,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黑騎士大人,請加油!”
是一個個子矮到淹沒在人群中的小女孩。
緊接着。
“打死那個醜陋的東西。”
“殺了它!”
“請堅持下去!”
這類的聲援此起彼伏。
再之後。
“黑騎士大人,請為我的兄弟報仇!”
士兵們也加入了聲援。
“展現您的實力給那些畜生看看!”
“我們相信您!”
不過,似乎是因此而分心了,黑騎士的防守出現了一點失誤,沒能成功架下攻擊,身型略微歪向一側,看起來像是被撼動了防禦一樣,而那墮魂頭領抓住機會,使出了連外行人都能看出分量的攻擊,空氣都在悲鳴,聲援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遠處的希雅甚至險些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可是,黑騎士並沒硬接下那攻擊,而是用光滑的劍身將斧刃引導至地面,激起了大量的沙塵后,巨斧甚至深深嵌入堅硬的地表,趁着它試圖將斧頭重新拔出來的時候,黑騎士輕巧地後退。
“斯維安。”他甚至還有餘力向斯維安搭話,“你那個魔法是怎麼回事。”
突然被點到名的軍團長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回答:“啊......啊,是‘狀態強化’?抱歉,那是針對自身發動的魔法,所以不能......”
“這樣啊。”黑騎士失望似的回答了一句。
“不過,倘若您需要幫忙的話,我必將拼上性命與您......”
“好了好了,別說了。”玉打斷斯維安的話,飄到了黑騎士的身後,那墮魂頭領也將斧頭拔出,打算再次展開攻擊。
“不就是小小的強化魔法嗎,找我就可以了,主人。”玉雙手環繞住黑騎士的脖子,依靠在他的背上。
此時那個小丫頭應該在暴跳如雷吧。玉心滿意足的想。而事實上確實如此。
“說來,我好像還沒告訴過您我會用的魔法還挺多的呢。”玉的氣息打在頭盔表面。
“不過,我的魔法就是您的魔法,只要您想,隨時都可以用哦,而且,喊出魔法名什麼的,太蠢了吧~”
玉輕柔的聲音不可思議地蓋過了墮魂領隊的咆哮和愈來愈近的奔跑聲。
“來,跟着我念。”
兩人的嘴唇動着,幅度卻很小,也沒有任何聲音。
再之後,魔法的傳授結束,對方也近在眼前。
黑騎士也在此時發生了異變,手上纏繞起字符,就像是斯維安當初所做的一樣,但不同的是,斯維安的魔法是淡黃色的,而纏繞在黑騎士手上的,像是光與暗交織所產生的奇異光芒。
玉滿意似的點點頭,說了句“以後不用詠唱也能發動啦”后就飄離黑騎士。
墮魂頭領到達黑騎士跟前,舉起巨斧。
然而下一秒,它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不僅沒揮下斧頭,還大步向後退。
“這是......什麼啊......”斯維安獃獃的看着黑騎士的變化。
從他腕處出現的字符爆散附到武器防具這一點來看,確實是戰士型魔法‘狀態強化’沒錯,但是,展現出來的效果卻和斯維安的大相庭徑。
不知被什麼染紅的空氣圍繞着黑騎士,像是血霧一樣的漩渦將黑劍包圍,但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黑劍貪婪地將它們全部吸收后,散發出宛如要吞噬所有亮光的黑暗,身上的黑鎧浮現奇怪的紋路,紋路被暗紫色的光芒填充。
“看好我的魔法,跟你們那些小聰明可不一樣。”玉興緻缺缺地掃了斯維安一眼,然後以熱烈的目光看向黑騎士。
光是黑騎士散發出來的威壓就能讓整個戰場鴉雀無聲,彷彿誰敢發出聲音惹怒那個宛如死神的黑騎士,他就會真正降下死亡的懲罰一樣。
“你們也會害怕嗎?”黑騎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緊張地立在原地的墮魂頭領。
墮魂頭領也一步一步地向後挪,在退無可退逼近身後的城牆后,它則似乎是承受不了這股重壓,咆哮着用雙手揮下斧頭,不過這聲咆哮跟之前相比不同,充滿了不解與畏懼。
黑騎士閃身進入墮魂充滿破綻的前方,抬起劍,於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速度與之前相比更快了一些,但這已經足夠,它引以為傲的防禦力瞬間被突破,滿是肌肉的手臂里的血像是噴泉一樣湧出,巨斧隨着雙手落到一邊,但是黑騎士並不理會它的驚訝,他繞到對方的身後,躲避飛濺的血液,順便以雙手持劍,擺出大上段的姿勢,揮下。
“咔”這種有些滑稽的聲音響起,黑劍的刃毫無懸念地從後方突破它的頭骨,接下來,便是收尾的一擊,黑騎士穩定雙腳,雙手握緊黑劍的柄,一口氣從上往下將墮魂頭領的身子分為兩半,不僅皮肉,連骨頭也是,雖然不知道墮魂的骨頭數跟人類一不一樣,但都無所謂了,反正都是變成雙倍,兩邊勻稱,不多不少。
兩團肉塊隨着重力的牽引倒下,黑騎士發泄一般將劍插到地上,黑劍汲取着地上的血液,那不詳的強化魔法也緩緩消散。
贏了?這兩個字在所有人心中一閃而過。
但沒人敢率先發出聲音,所有人都在等一個信號。
不久后,黑騎士拔出吸收得差不多的劍,收回鞘中,緩步返回陣中,所有人注視着他。
在經過斯維安時,無聲點了點頭,腳步仍不停下。
斯維安得到了默許一般,舉起手中的劍,緊接着,彷彿泄洪的大壩,士兵們也高舉武器,奮力大喊着,用武器敲擊盾牌,或是用盾牌敲擊地面,總之,做了一切能發出聲響的動作,喜訊像波浪一樣層層傳遞,一直到最後方提心弔膽的平民中,許多人因為放鬆而癱坐在地,更多的人則是相擁而泣。
希雅也在那些人之中,她不能為作戰中的黑騎士提供什麼實質性的幫助,最多就是為他祈禱而已。
在聽到勝利喜訊的一剎,眼眶中的淚水便再也止不住,輕巧地越過人群,準確地找到目標,緊緊抱住那具巨大的鎧甲。
鎧甲的主人自然不會回抱她,但是也沒有推開她的意思。在這份默許下,她感受着他那稍縱即逝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