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这样平和的环境下，吴延很自然地忘却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他在这里有吃有住，也还有着各类娱乐手段可供消遣，但自己处于管控之下、身份与囚犯无异的现实却也是真的。即便现在生活得不错，可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等待他们的结局，谁知道是集体的毁灭还是永久的监禁？
“首先，得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抓我进来，而其他的这些人又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他抬起头，大致清点了一下集中处里头有多少个人。
“这数量也太多了吧……几百个？几千个？看我的编号，这里至少有——或者说来过了至少一千一百多号人。为什么要抓这么多人进来？”
他仔细去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被击晕时候的情形，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些可以被当作是线索的东西。
“当时，我去找来警察之后，那具尸体就不见了……是被人搬走了？为什么要搬走？而在那些警察离开之后，我就马上被人击晕带到了这里……都是这个‘组织’干的事吗？还是说，带我来这儿的是‘这个组织’，而搬走尸体的另有其人呢？”
他从餐桌前站起身，打算绕这个地方散一圈步，好促进下自己的思考。
“我醒来之后，那个人询问了我关于那个男人死亡的事，问的是‘死者生前的表现’和‘死者死亡时的表现’，却没有问‘死者尸体的去处’……这是尸体的问题不重要，还是说是他们回收的尸体，抑或是说，他们目睹了尸体被别人搬走的过程，所以知道我与尸体的消失无关？”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篮球场旁。十几个穿着制服的“囚犯”聚集在球场上，嘴里大声嚷嚷着，手脚则配合着完成各种篮球的动作。吴延看着这帮像没事人一般打着篮球的人，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实际上，他的嘴角已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只不过他没有胆量笑出声。
“‘类似的情况’……他们想要知道这样的情况还有多少？他们是在‘调查’这样的情况？可是，调查这样的情况有什么好处吗？难道说，这样的情况的确不是偶然，而且其背后涉及了一些‘未知’的‘力量’吗？他们是要调查这种‘力量’，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那么，他们的目的是……”
他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想到什么头绪。
“说起来，既然我们的利用价值应该已经为‘零’了，为什么这个组织还要花钱养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事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是说，是出于什么‘人道主义关怀’？放屁！这里又不是做人看的监狱，还用得着什么‘人道主义关怀’？”
吴延正这么想着，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左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篮球，似乎是球场上打球的人不小心抛出来的。
“喂！那边的小哥，能帮忙捡个球吗？”果然，一边的球场那儿已经有人开始朝吴延喊了。
“捡球？他这是要命令我？明明都是一样的地位，都是一样的阶下囚了，却还要来命令我？而且，这球是他自己丢出来的，凭什么要我捡？真是自大……”
“喂！你听见了吗？这里啊，这里！丢过来就行了！”
吴延看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声音、没看到球的样子，继续朝前走去。
“嘿！你听不见我说什么吗！你个小子，就不能……”
“真是烦，哪里都能见到这种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可当别人不愿意帮助他的时候，他依旧是在最低端的那一层，真是可笑！”
他走了几步，接着转过头，看着先前朝他喊话的人从球场那儿小跑到球那边，亲自把那只篮球捡了起来，又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场子。
“活该！”
看到这情形，吴延的心里感到了莫名的舒畅。他带着这种舒畅的心情，继续朝前迈步。
“他们都是见到了那样的事，才会被抓起来的？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了吗？他们都还没有被解决掉？既然留着他们，那么他们就必然还有着存在的‘价值’。是见过了‘那种事’的人有着特殊的潜力，还是说他们都拥有着什么‘超能力’？”
“小伙子……小伙子？嘿，嘿，小伙子！”
一个沙哑的声音切断了吴延的思考，让他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
吴延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周围站了人。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我在这儿呢！你身后！”
听到了这声指令，吴延便把身子转向后方，这才发现视野里多出了一个长着发色头发的天灵盖。他一低头，这才发现一个身材矮小的白发老头儿。
“哎呀，不好意思，能让我看看你胸前的那个牌子吗？就是绣着你代号的那个……”
吴延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那块牌子。虽然那不是什么神秘高贵的玩意儿，但出于老人这种不知目的的请求，他还是用手捂住了那块牌子，好不让老人看见那个字母和那串数字。
“啊！很好，很好，我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是……‘G01120……是吧？’”
“啧，还是被看到了吗？”吴延心里这么想，把捂着牌子的手放了下来。
“真好啊！真好啊！新来的人的数字是‘5的倍数’啊！而且结尾刚巧是‘0’！这可真是太棒了！”
“这个老头子在说什么呢？”吴延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啊！‘5’可真是一个美妙的数字，‘0’和它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当我看到‘5的倍数’时，我就觉得十分的安心，而当它是‘10的倍数’……你能想象到那种感觉吗？”
“这个老头子是疯了吗？怎么满嘴的胡话啊？”
“说到这个‘5’和‘10’啊，我想到了一个笑话，你想听吗？”
吴延觉得有些厌烦了，便打算走开，可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并不想让他走。他的手臂力气很大，吴延根本挣脱不开来。老人冲他笑了笑，接着便开始讲起了这个笑话。
“那是在几年前，我有次逛商场的时候，刚打算下车去买东西，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一对情侣在说些什么话。我仔细听才发现，原来他们在打赌。男的说：‘我敢说，这里停着的车位肯定不是“6的倍数”。如果我说错了，我就给你买你要买的那个包。’而那个女的则说：‘我打赌这里停着的车位一定不是“5的倍数”。如果我输了，我就可以不买我要的那个包包。’他们决定在三点整——也就是十五秒后决定输赢。这个时候，商场里已经停了‘24’辆车了，如果没有车来，那么就是男的输了，女的可以买包；如果这期间进来一辆车，那就是女的输了，男的就可以不必给女友买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认为谁会赢呢？”
吴延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那个老人，而老人则依旧微笑着看着对方。
“我听到了他们的话，就毫不犹豫地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在三点整之前停好了车位。你现在一定觉得那个女的输了，对吧？哈哈！事实上，最后他们两个都输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开的是加长林肯，一下子占掉了六个车位！这下停车场里就停了‘30个车位’，他们都说错了！最好笑的是，在两边都输掉的情况下，他们又得琢磨怎么判断该不该买包了！”
“这算什么？冷笑话？不，这完全就是他的疯话。他是在这里待了太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吗？”想到这里，吴延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这样一直被关在这里，直到老成像他这副样子。
“哈哈！从一个月前我到这里开始，我就给新来的大伙讲这个笑话！有时候人来得少，我就能慢慢讲，讲得绘声绘色；有时候来的人多，我就尽量讲快些，好让每个人都听到这么高明的笑话！当然，没有人不喜欢曾经最受大家欢迎的‘笑面达人’讲的笑话，即便他因为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被赶出了剧场，但他还是能讲出最优秀的笑话！依旧能受到所有人的欢迎！”
老人大笑了起来，似乎是被自己刚刚的笑话逗笑了。
吴延似乎忍受不了了，他抓住老人的衣领，冲着他大声喊道：“听着，臭老头！我不想听你在这里说什么狗屁的胡话！你这个所谓的笑话简直就是垃圾！一点都不好笑！别拿这种垃圾来烦我！”
老人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仰着脑袋笑着，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没有了声音。
“糟老头子……你真是……”吴延举起了拳头，像要往老人脸上砸去。
不过，似乎……有些不大对？吴延觉得老人似乎突然变沉了似的，提着他的那只手突然开始觉得有些费力。
“这是怎么回事？喂！老头儿！你怎么回事？喂！”
他摇了摇老人的身体，却发现那具身体像是玩偶一样，每晃动一下，他的四肢便跟着晃动。
“不会……不会是……喂！老……”
吴延用双手抓住老人的衣领，把老人整个地揪起来，好让自己看见老人的脸。但是，当他看到老人的脸时，却也看到了一张流着泪的痛苦的面孔。泪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流回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又从眼睛上流到了睫毛上，然后又到了额头上，最后流进了那早已蓬乱的白发里。
吴延颤抖着把手伸到老人的鼻子前，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流的流动。
“死……死了？”吴延赶紧把手松开，老人的尸体便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咚”的响声。
“A00001！G01120！此地不允许争吵斗殴！”
警卫从远处走了过来，似乎是听到了之前吴延的喊叫声，认为这里是发生了斗殴事件。
“那……那个……这是……”
吴延看着愈走愈近的警卫，嘴一开一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警卫走到倒下的老人面前，蹲下身去，想要检查一下老人的伤势，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眼吴延，随即便转过身去，对同事喊道：“把他控制住！”
同事们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冲到吴延的背后，按住了他的手臂和背部，把他整个人按在了地板上。吴延的脸在地面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响声听着就能感觉到疼痛。
集中处里的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朝这里聚集。他们看着被制服的吴延，再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个老人，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声，随即便又小声讨论起来。
老人身边的警卫为老人合上了双眼，接着按下了耳边的某个按钮，开始讲话。
“紧急情况，G01120和A00001，A00001死亡……”
“不是！他……他是突然死……死的！突然死亡！真……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那个说话的警卫见吴延要反驳，便站起身来，对着周围围观的“囚犯”们问道：“谁看见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说的话是否属实？”
“我！我看见了……”一个光着膀子的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身上流满了汗，似乎刚刚是在一旁打篮球，“我看见一号老爷子想去和那个新来的说话，然后新来的骂了他几句，然后摇了摇一号——他的动作可不小。他还抬起了胳膊，想要打一号，但至于有没有打上去……我就没有看见了。”
警卫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朝人群喊道：“还有人看见吗？”
“我看见了！”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个皮肤已经泛黄的老女人，“我看见这个人，朝A1打了一拳！我很清楚地看见了！然后A1就……”
“你！你说谎！我没……那个老头……那个老人……我没有打他！”
警卫朝女人点点头，又看向极力辩解的吴延。虽然他眼睛被黑色的护目镜挡住了，可人们还是能感受到藏在那背后的鄙夷的眼神。
“查一下录像，尽快。”警卫朝对讲器里说道。
吴延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一向以冷漠一面示人的他，这次是头一回在那么多人面前如此狼狈，这简直是让他丢光了脸面。而丢脸还是次要的，鬼知道他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求求你……相信……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警卫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几十秒过后，似乎是接收到了同伴的回复，警卫又一次把手放在了耳边。
“嗯……嗯……突然死亡？好的……”他把手放了下来，“已经到集中所内部了吗？啧……得赶快把这些人……”
他对着自己的同事使了个眼色，压制着吴延的警卫们便松开了手。吴延因疼痛而呻吟了一会儿后，便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A00001为突然死亡，不是G01120干的事。”警卫的这句话看似是在对吴延说，实则是在说给围观的人们听。
“太……太好了！咳咳……我是……咳……清白的！”
“但是，G01120。你虽然没有‘杀害’A00001，但确实对A00001做出了诸多‘低劣’的举动。”警卫朝自己的同事们挥挥手，他们便很默契地走到四周的监视器下，用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板子把镜头挡住，“虽然你不用为A00001的‘死亡’承担责任，但你需要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
还没等吴延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一记拳头便狠狠地砸在了吴延的脸上，把他整个人又再一次打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脸上马上又挨了一拳。他像一条溺水的鱼一样，在地面上上下扑腾，而拳头则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的各个角落。
起初，吴延还能惨叫几声，还能哀求几句，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了低沉的“唔唔”声，像是临终者于死亡前最后的低语。
旁观的人虽然没有能看见吴延因“杀人”而获惩罚，但还是看到了他挨打的样子，便都显得心满意足，脸上的喜悦也都受不住。他们拍手叫好，为警卫呐喊助威，嘴里还不停喊着“就是这样”“杀了他”的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六分钟，警卫这才停下手。他气喘吁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吴延，似乎还有些不过瘾，但也无非只能往他身上吐口唾沫而已。
肩膀上绣着十字的人从一旁的隔离室中出来，他们把吴延抬上了担架，又把老人的尸体也抬上了担架，然后很迅速地清理了流在地上的吴延的血迹，这便离开了。
警卫对同伴们又做了个手势，他们便把板子又都收了起来，各自回到了原先的岗位。
至于围观的“囚徒”们，他们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已经很满足了。现在这一幕剧谢幕了，这些观众们也都退场，开始干起各自先前干的事，等待着熄灯时间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