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上去书店已经快被搬空了,原本塞得满满的书架只剩下了空壳,清净美丽的书店在工人忙碌的穿梭下变得混乱不堪。
她昨天还在这里开心地画画,今天不过一上午的时间,她的秘密花园已经只剩残骸。
孟朵朵突然产生了一种仿佛被背叛的情绪,她不敢再继续面对这样的场景,没跟大姐姐打招呼,扭头跑掉了。
路上,她在书报亭里看见一本杂志,封面是她再熟悉不过,过去几年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的角色。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拿起了杂志——在这张封面的下方,用夸张的字体写着“年度大奖赛冠军”。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
早些时候发现杨熠然赢过自己的时候,她也是很难过的,可现在的这种心情和之前的难过完全不一样。她本来应该开心地笑,激动地恭喜大姐姐获奖才对啊。
“小时候的我很笨,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明白。”
现在的孟朵朵站在书店的门口,看着外面缓缓飘落的雪花,在玻璃门上哈了一口气,伸出手指画了一个简略版的天使公主。在这片白色的背景下,天使公主的羽翼显得愈发纯净。但随着雾气逐渐消失,这个小小的天使也不留痕迹地融化在了空气里。
太过梦幻的美好总是这样昙花一现,正如那几年如同梦境般的时光。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会哭,应该是隐约间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束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姐姐在搬空书店的隔天就离开了。
孟朵朵没去跟她告别,上下学的时候都是绕路,每天早早地回家让妈妈都非常惊讶,以为孟朵朵是换了新环境不太适应,给她做了不少好吃的。可惜这几天孟朵朵不管吃什么的味同嚼蜡,她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抬头看看斜对面的位置。
那里没有熟悉的身影跟高大的书架,只有台灯和泛灰的白墙。
她像是隐约期待着什么,但到了最后都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是呢,她从来没告诉过大姐姐自己家的地址,彼此间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看似紧密的关系其实异常脆弱,脆弱到只要她不在上学路上经过那家书店,就会如同泡沫一样消失。
等到她鼓起勇气重新站在书店门口的时候,通透的玻璃门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半垂下的卷帘门挡住了她的视线,刚好让她看不见自己熟悉的那个角落。
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来跟大姐姐道别,下一秒却又生气地想她连这要走这件事都没告诉自己,看来自己也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何必自作多情。可不管她找了多少理由和借口……还是很难过。
孟朵朵转身离开书店,步履沉重。
之后每次经过这里,她都会忍不住朝书店里看看,可那扇卷帘门再也没拉开过,也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店里走出,微笑着问她今天想喝什么饮料。
美好的梦境一旦破碎,沉重的现实就开始疯狂地反扑,曾经被滤镜遮掩的问题接踵而来,打得孟朵朵措手不及。
“你整天都在画些什么玩意?有这个时间去好好学习看看课本不行吗?你这样能考上好的大学?还有你画个画买这么多笔,是嫌家里钱多不够你糟蹋吗?”
没了能尽情画画的地点,妈妈注意到了孟朵朵每天用大量时间画画的事情,觉得孟朵朵是不务正业。
“孟小花孟小花!你看你看!之前举办比赛的编辑给我发了约稿函!问我要不要参加他们之后进行的系列漫画项目!哼哼,我就说我这种天才绝对不会被埋没,只要随便画画不出几年肯定就要爆红赚大钱啦啊哈哈哈。”
杨熠然在比赛中虽然止步于入围,但很明显也获得了不错的机会。
而孟朵朵在之前的比赛中折戟后,又将那个成品漫画作品投稿给了好几家别的杂志,却没有得到任何一条回应。
还有新的班级,陌生的同学间的人际关系。升上初中后明显难度增加的课程和频繁的测验。虽然都是些小事,长大后再看甚至有些可笑,但当时孟朵朵没有解决的办法,也没有从容接受的底气,只能任由这些鸡毛蒜皮逐渐累积,成为足以让人窒息的牢笼。
又一天,在和妈妈吵过一架,被命令不许再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她哭着抱着自己的画本躲进了房间的角落。
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像是在身体内肆虐的风暴。
这一瞬间,孟朵朵突然明白了大姐姐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当情感积累到足够的程度,它们会自己寻求倾泻的道路。
一边抽泣着,她一边拿起了笔。
委屈的,不甘的,难过的,不舍的……她将自己的感情落在纸上,开始只是没什么意义的片段,慢慢地片段彼此连接,成为故事。纸上的自己开始和自己脱离,有了自己的性格和选择,成为角色。
这是第一次,她将自己的心画成的漫画。
现实中的痛苦和难过具象化为看不见的妖怪,她在绘制小女孩和小妖怪的故事的同时,将自己的情感消解,在纸对面的世界重新构建成故事的核心。
这就是《恶作剧妖怪》诞生的瞬间。
“后面的事情我应该说过了吧。”孟朵朵又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妖怪,线条比刚才的天使公主简单得多,却有了更加明显的特点,以至于就算雾气散去,依然能通过玻璃上留下的模糊痕迹辨认出这个形象的样子。
“因为刚好遇见一本杂志需要一篇补白的搞笑四格,《恶作剧妖怪》成了我第一篇过稿的漫画。不过因为最后剧情暴走,和开始的搞笑气氛越来越不一样,就被腰斩了。”
“暴走?”姜忱不赞同地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一直搞笑那就只是个平庸无聊的故事,反倒是后面的主线剧情,意外的有趣。”
他又忍不住笑:“不过我还真是很少看见有人在独立的搞笑四格里塞严肃的长篇主线。”
“你笑什么啊!那时候……那时候我还小呢!”孟朵朵瞪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意识到姜忱这句话里似乎透露出了某种不得了的情报,“等等……”
孟朵朵的脸色突然一白:“你你你你你看过那个漫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