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开始刮起了风，图书馆旧式的窗户被吹得呜呜作响。天空也越来越阴沉，没办法用阳光来判断时间，孟朵朵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惊讶地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是段筱琬跟沈淼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餐的消息——孟朵朵这才惊觉自己错过了一顿饭。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她顺势合上电脑站起身，决定去找个地方吃饭。
“怎么？要逃了？”
旁边的姜忱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孟朵朵现在最讨厌他这种自以为什么都明白的表情和笑容。
“已经下午了，纳新只有明天一天，就算我现在开始爆肝都来不及，更何况我们现在连完整有效的方案都没有。”
单纯依照小说的剧情来画，只会变成刚才那种白开水一样的平淡漫画。但要用别的方法……
孟朵朵知道自己这样有责怪姜忱的意思，自己也应该一起认真想的，可心里却有个角落滋生着不能为人道的声音和情绪：就该让他负责，这原本就是他提出来的，强塞给我的工作，我本来就不想画的，是他说画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自私，孟朵朵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姜忱没说话，他将有一次翻看过的画稿放在一边，然后伸手抓住了孟朵朵的手臂。
一直握着冰可乐的手掌有些凉，孟朵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又因为被抓住而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放手，我要回去了。”
周围有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孟朵朵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没有降低音量。姜忱应该也不想被当成吵架的情侣围观，所以现在放开手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不仅没放开手，还看着孟朵朵的眼睛，低声问了一句：
“你在害怕什么？”
孟朵朵愣住了。
这一刻，她最后想要隐藏的秘密也被姜忱挖出。
仿佛所有的那些激烈情绪瞬间被抽空，她突然冷静得像是一座雕塑，站直身子叹了口气，她带着一种像是讽刺又像是难过的笑容抬起脸来。
“我什么都害怕。”
十年。她早已过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代。
当年那个握着铅笔在报纸上涂鸦的小女孩，能轻松地望着星空说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漫画家。
可现在这个在数位板上谨小慎微地勾着每一条线的姑娘，却只敢看着眼前的屏幕，想着下一次正式连载会是什么时候。
画的越多，见的越多，恐惧和压力也就越多。
每一次，当她挣扎着痛苦着拼上性命才终于爬上另一级台阶，以为总算能够休息一下看看自己爬得有多高时，她都会看到周围，竟然还耸立着无数比自己的视野极限还要更高的高峰。
那些高峰将她层层包裹，让她透不过气来。才能，天赋，教育……别人轻松地踩着每一级都比她高出几倍的台阶轻松登顶，她却什么都没有，只能抱着名为努力的铲子一级一级铲出路来。
哪怕是这样，偶尔还要感受一下山崩，感受一下从高处吹来的，谁都无能为力的狂风。
而她还只能向上爬，不然就会被周围的高峰彻底掩埋。
久了，就累了。
累了，就迷茫了。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挑这么难走的路呢？轻松一点，嘻嘻哈哈地过好每一天不就行了吗？人活一世，为什么不尽量让自己开心呢？
于是她终于扔下了铲子，不再费力且无用地刨土，而是坐在原地，看着从周围透出来的那一小块的天空傻笑。
这真的轻松了很多。
编辑将稿子打回重画的时候，她不在意地傻笑。师兄说画风要更加贴近潮流时，她不过脑子地赞同。
她提出的长篇企划第五次被驳回，并被塞了一个霸道总裁主题参考之后，漫画彻底成了“工作”。
谁会去爱一份枯燥又无趣的工作呢？
恶性循环就这样开始了。
弱小催生恐惧，恐惧使人止步，而人一旦停止向前迈进，就永远失去了摆脱弱小的可能。
但孟朵朵其实并没有如此精细地剖析自己内心的能力，她只能靠着直觉来保护自己，在疲惫的时候作出能让自己轻松一些的选择。自己在和原本想走的路渐行渐远，但她却不知道如何能将自己拉回原本的轨道。
“害怕自己的努力全都白费，害怕自己哪怕拼命努力也追不上别人靠着天赋取得的成功，害怕一次又一次地听编辑说不行，害怕从此再没机会连载自己的漫画，害怕……再往前走就看到了路的尽头。”
害怕有一天自己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的漫画家。
戏言终究只能成为戏言。
“就这样？”
姜忱却好像只是听了个没趣的故事，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她画完的草稿折纸飞机玩。
“如果你期待听到什么会造成心里阴影的过去，那还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啊。”
孟朵朵现在就是一只暴躁的刺猬，虽然身上的刺都不够锋利，但还是会不遗余力地朝敌人扎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姜忱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只是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挺好解决的。”
“你……”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孟朵朵还是皱着眉问他，“是不是没怎么经历过挫折或是失败什么的。”
姜忱耸了耸肩：“如果不算小学的时候考试成绩被姜疏碾压，那就是——没有。”
“凡是我想做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做不成的。”
他轻飘飘地说出了让孟朵朵恨得牙痒痒的台词。
“而从现在开始，我决定要让你画出超——级有趣的山海经漫画。”
“那么恭喜你。”孟朵朵不以为然地看向天外的火烧云，“我们没时间画新的漫画，所以你马上就能尝到稀奇的失败的滋味了。”
“谁说没时间的。”
姜忱再次抓紧孟朵朵的胳膊，这次他的手掌温暖了许多。有着狐狸眼睛的少年嘴角上扬，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今晚，可不会让你睡哦。”
“喂！”
孟朵朵惊恐地用力挣脱对方，一边去桌上摸索自己的手机一边匆忙后退。
“变态！你别过来！”
“我……”
姜忱试图解释，但他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孟朵朵的高度紧张，而一紧张就容易出错，更别说是原本就自带倒霉体质的孟朵朵了。
在她后退的过程中，一只脚绊到了桌脚上，她瞬间失去了平衡，挣扎着扒住桌面才没摔个四脚朝天，而是跌跌撞撞地摔进了对面的椅子里。
没错。
对面的，椅子里。
噗——
她精准地坐在了自己刚刚买来的屁垫上。
正如孟朵朵期待的那样，那声音悠长，响亮，甚至还拐着弯地唱出了个调子。
“就算你不跟我走，”姜忱看着眼前的一幕，忍笑忍得很辛苦，“也绝对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吧。”
孟朵朵猛地站起身，拔腿就往外走。
姜忱一边笑着，一边收拾起桌上的电脑和画纸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