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眼神震慑的顾翊宗没忍住地倒退一步,幸亏身旁的阿芙妮在他身后轻拍他的背部才免去出洋相的危机。

对于顾翊宗的动摇,奴可奇娃嘴露一抹讥笑,却反遭阿芙妮瞪回。

无言的对视之后,在四人平缓的呼吸声中,杰罗比再次扬声:

“小子,你活得太短,不知道死亡的痛苦,也不明白战争的残酷。”

在人心沉沦于权利欲望的时代,战火烧及的不只是深入战场的参与者,连同无辜的平民也一并吞噬。在苦界行之有年的家系斗争便是造成此一悲剧的最大主因。

在此同时,面临集、灭两方外界的入侵,深陷内斗泥淖的苦界毫无招架之力,挺身而出阻挡外敌的战士们魂断黄沙,战乱难平,遍地的烽火最终也没放过安居乐业的百姓。

“尸堆成山,血流漂杵。小子,你见过绝望吗?”

杰罗比的言论彷佛一把利刃剜向心窝,顾翊宗脑海再现血染村口的那一夜。无止尽的悲号与找不到源头的血流,冲天的火光与遮蔽月色的浓浓黑烟,说是人间炼狱绝对不为过。

然而脸色冷峻的杰罗比所流露出的气息远远压过记忆历历在目的顾翊宗,从他凌厉冷彻的眸光里彷佛就能知悉他的一生究竟见证过多少苦难。

“只要人心谋求私欲和争夺权力的欲望不变,就没有人可以完纳这场永世打不完的战争,世人将永远活在战祸的阴影下。所以,为了使人类变得更加强大,适时的改变是需要的,而改变必将历经痛苦,这便是所谓的牺牲。”

杰罗比的瞳孔中宛如燃起火苗,变态的救世之理在其中表露无遗。

“只要研究出强化人种,提升苦界战力,集、灭两界的侵犯立刻迎刃而解,战乱也就此平息,这不就是苦界人民所需要的结局吗?既然如此让他们为了此事牺牲奉献又有何妨?与其去期待能被各大家族或家系那双利欲熏心的双眼所发觉,不如让他们自己做出牺牲,这才是该然之道。”

“……你这真是歪理!这样子与你自己杀人害命有什么不一样?终究你也是引发争端的始作俑者之一而已。”

“没错,我是。但若未来能就此和平,我背上永世的骂名又有何妨?”

“呃……”

不可理喻……!顾翊宗在心中恨恨啐道。

即使立意再怎样良善,但以无条件牺牲的方式换取的和平之机仍是太过残忍。

顾翊宗明白自己心思太过单纯,见识浅薄的他甚至连集、灭两界发动过的争战长怎样都没见过,更别说目睹远比家乡被灭更惨烈的悲剧。但是……

“我绝不会认同这种做法。牺牲或许是必然的,但绝不会是这么荒谬的做法。”

意志坚定的少年饱含怒意的双眼直勾勾地与医者平静无波的目光对上,两人之间潜藏着冲突的火花。

这时阿芙妮开口打破了这片平静。

“妖医,那刚才那头怪物是怎么回事?牠是你的杰作没错吧?”

“嗯……哦,妳就是丫头说的那位把1号收拾掉的阿芙妮吧?真不简单啊,居然能凭着这样的身体状况把我最接近完美的半成品给毁了。”

似乎是真心赞叹,杰罗比的语调中尚存一丝愉悦。

阿芙妮则是双眉轻蹙,细致的容颜上不愠不火,内心却敲响告警的警钟。

“1号”。这个名词勾起了她的注意。若是以号码作为分类,就算出现2、3、4号也不无可能。凭现在的她和顾翊宗根本无法再次面对那种庞然大物。

“那个大家伙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换上魔物器官的强化人种,你还干了什么好事?”

“确实,牠并不是单纯只更换脏器的作品,而是我利用魔物的组织构造所拼装出来的型兵亚种──‘魔魇使具’。”

“型……型兵亚种?”

陌生的名词让顾翊宗摸不着头绪,阿芙妮则是难掩错愕。

在她的认知中,型兵亚种,顾名思义就是当作兵器用的特化型生物,起源于世界的造物主为了赋予世间第一场战端所创作的专门用来作战的物种。堪称是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名词。

“光是增强寻常个体的生命力及行动力尚不足以应付规模浩大的战事,唯有打造出真正属于战场的最强兵器,才能在对抗集界与灭界的战争中稳操胜算。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被妳给解决掉了,这也就表示还有许多地方得再补强吧。”

杰罗比语带轻佻地笑了笑,对于创作被毁一事丝毫不在意。

“你确定只是补强,而不是列为失败品吗?连我都能一招将牠破坏掉,你的大作在真正的集、灭军团之前恐怕只是些豆腐渣工程吧。”

阿芙妮不改毒舌风格,一针见血地说道。

“再说,能平息战端的武器一定也能引起战端,你的所作所为美其名是为了平息战火,实际上却是为下一场战乱埋下伏笔罢了,你的作为根本无法救人,更遑论救世?”

闻言,杰罗比的笑脸应声垮下,一旁的奴可奇娃更像是头被激怒的猛兽,只见她低头俯身,准备向对杰罗比无礼的两人猛冲过去。

孰料白色长袍衣袖缓缓平举,竟是落在即将开启杀戮的奴可奇娃头上。

“丫头……”

“……我要咬碎她!”

“丫头!”

“呜……”

被杰罗比喝斥的奴可奇娃不甘地转过身,回头之际,阿芙妮在她幽幽地眸光里瞥见一闪泪光。

“莫瑞斯塔特家的孩子啊,或许你们早就注意到,这丫头也是我的作品。但你们想象不到的是,她与跟你们交过手的‘魔魇使具’,用的是同一种技术。”

“‘!’”

宛如开玩笑一般,对于妖医所言,顾翊宗和阿芙妮全诧异地吭不出声。

他们将目光锁在正怒视着自己的短发少女──奴可奇娃身上。俏丽的短发,坚挺的鼻梁,晶莹细致的脸蛋,窈窕的体态,不论是哪一项特征都与那头大家伙大相径庭。

脑中的信息打结,一种与听觉所听见的事物相悖离的情感理所当然地阻止他们接受这番言论。

“多年前,我在一座小村子的垃圾场捡到这丫头,当时的她被酒醉的亲人殴打至重伤濒死后便被弃置在那,小小的身体面目全非,内脏尽碎,只剩下一口孱弱的气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便把她带回来改造。”

说着,杰罗比对身旁的她展现出一抹温柔微笑。

“她并不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却是我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最完美的完成品。说来惭愧,至今我连我是怎么成功的我都不晓得,但是我却记得很清楚。经过驱动而活化起来的丫头,并不是像其他失败品一样鬼叫,而是病歪歪地问我:‘这里是哪里?’。”

说到这里,杰罗比眼神忽转犀利,目光如炬地望向前方。

“妳说我无法救人?这丫头的人生便是因我才得救。虽然是绝无仅有,只此一例,但是只要不停地研究下去,终有一天它一定能实现!届时即使是战地上的阵亡者,我也能将其复生!”

陷入狂态的医者说得口沫横飞,言语中不存一丝迟疑。

“永恒的生命若不经死亡的羽化便无法重生,一旦研究成功,不论是人命还是世界,我都能使其延续,这便是我──杰罗比‧登伯的宿愿!”

宛如完成一场波澜壮阔的演说,杰罗比的声音回响在沉寂的地下空间里。

阿芙妮抿嘴不语,顾翊宗更是无言以对。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原本对于闯入者我们都是予以抹杀,没有第二项选择的。不过……现在我有别的想法了。”

对于语露玄机的杰罗比感到莫名其妙的顾翊宗和阿芙妮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连奴可奇娃也一副“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妖医自信满满地举起双手,熠熠生辉的双眸望向前方两人──

“两位,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协助我完成这项救世的创举。”

“‘啥?’”

与顾翊宗同时出声的是奴可奇娃,她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语出惊人的创造之父,呆滞的表情显示出这番话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等……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可是敌人,是敌人耶!你干嘛随便邀请外人加入啊?”

“妳……妳先听我说完嘛。”

被奴可奇娃凶了一顿的杰罗比拉了拉白袍抚平皱折,清了清喉咙后说道:

“针对这次的事件,我有了深刻的体悟,不管是成品的强度,还是碉堡上的守备都还有所缺漏,至少面对像家系成员这样的强者时,凭丫头妳的能力还不足以应付吧。”

“那是因为……”

“而且还为了灭口把其他人给杀光,导致我们现在无人可用。”

“呜……”

对于杰罗比的指责,奴可奇娃颔首无语。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需要拥有坚强实力的新血加入。方才一番话想必你们也听懂了,这桩大业或许还得再历时数年,但只要一完成,带来的福音绝对会超越至今为止所有的牺牲。所以,加入我们吧!让我们来终结苦界悲惨的乱象吧!”

再次发出邀请,杰罗比一往无悔的神色让顾翊宗深刻体会到他急欲救世的觉悟,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弭平兵祸的方法,但是──

“我拒绝!”

顾翊宗坚定地说道。

“也许你的理想真有实现的那天也说不定,也许苦界真的能托你的福而平息战火,但是……将为你的实验付出性命的人何其无辜,像这种利用他人的性命和泪水堆砌起来的虚伪和平,我绝对不认同!”

荡气回肠的话语回响在众人耳中,顾翊宗声嘶力竭地否决了荒谬的救世之理。

“白痴。”

“你呀……”

“?”

奴可奇娃的骂语和阿芙妮虚弱地叹息接连传进顾翊宗耳里,令他不知所以地晃着脑袋。

“碰到这种情况,一般人应该会先选择答应下来,然后再找机会逃跑吧。你否定得这么快,不是摆明了要和对方杠上吗?”

“啊……”

恍然大悟的顾翊宗脸色变得铁青,浑身不住发颤。阿芙妮摇头叹息。

“也就是这样啰。感谢你的邀请,不过我想我们家的老板应该不太愿意放人才对,毕竟她可是一位‘心胸狭隘’的家主呢。”

随着阿芙妮微笑婉拒邀请,杰罗比遗憾地扬起嘴角。

“既是如此,那也不勉强两位了。只是可能要委屈两位长眠在此,替我们守住秘密了。”

说罢,杰罗比自白袍口袋里拿出一颗透着绿色荧光的妲凡亚灵矿。

诡异的绿光勾起阿芙妮的记忆,先前在密室时,奴可奇娃也用过相似的矿石唤醒了埋伏在周围的活尸,再加上杰罗比所提过的“驱动”一词,两相结合,足以判定操控活尸群的正是这种妲凡亚灵矿。

种类繁多的矿石用途各异,其中不乏有透过储灵者的灵引特质来引发共鸣,藉此来达成某种目的的稀有品种。

杰罗比所用的正是此类,引动目标物体内经由他储灵过的矿石产生共鸣,进而达到操控之效的罕见矿藏。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