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这副身体的脑子里慢慢凝聚:首先感受到的是——冷,然后是全身的乏力感,以及手中略微沉重的分量。

注意到手中的信封,是在发现自己被困在他的房间里没办法出去不久后的事情。

才慢慢的睁开双眼。

复古的房间,貌似是在模仿二十一世纪而布的局。白净的空间内有两个出口:一个是通往“基本物质通道”的门;一个是通往三千米高空的窗户。窗户外面可以看得见电解层。房间里还放着二十一世纪的音乐。

音乐由“墙壁”播放出来。墙壁上挂着二十一世纪的画,二十一世纪的花,二十一世纪的草,还有二十一世纪的动物标本。地板上,在我前面的是一颗足球大小的水晶,放在支架上。我叫不出它名字来,大概是二十二世纪的产物。水晶旁边,同样有一块支架,上面挂满了衣服,都是二十一世纪、二十二世纪比较昂贵、华丽的服装。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垃圾。因为没有用。

而这副身体的前主人貌似就十分喜欢的喜欢这些垃圾。

还保留着一旦躺上去就没办法再做任何事,完全没有价值的床;要通过眼球接收,才能进行信息转换的效率低下的录影带;自以为能看到自己,实际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创建了一个模拟自己的数据的与这副身体同等身高的镜子。

存在(活了)十六年,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尝试着站起来。

如果蔗糖公司(人体交易的中介公司)给出的信息没有错的话,这副身体有1米68,比我的“诞生体”高出俩厘米,不算太大的差距。

但男人跟女人之间的身体终究有差异。

我便谨慎了些。

刚刚才买的身体,我可不希望它就这样坏掉。

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站在一个装满棉花的盒子里,一丝不挂。盒子下面还压着十字交错的红丝带,旁边放着盖子。

他是想把自己打包成礼物吧?真是封建腐朽的思想。

朝着镜子的方向扭扭捏捏的走过去。身体还残留着前主人留下的肌肉记忆,走起路来十分缓慢,一会儿脚踩着脚、一会儿同手同脚。他的腿……有毛。大概还因为深居不出的原因,腿部肌肉异常松弛。

他的房间不算大,镜子离我也没有多远。却迟迟走不到。索性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

屋子的六面墙虽然用仿木材质隔板隔开,但从地面的质感来看,里面应该都是电子芯片。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是全电子化,计算机式的。既然是计算机式的,那就会有AI精灵进行辅助管理房间。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终于走到镜子面前。如购买时所看到的那般,是张在男生里十分出众,即便与女性相比也毫不逊色的一张可爱的脸颊。就是有些消瘦——即便如此,也比我那张脸强一万倍了。

说起来……

我回头看向衣服那边。

“为什么会有女性的服装?”我用他的喉咙发出疑问。

在购买他身体的同时,我也购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蔗糖公司在推销的时候,也对他的身体、人生经历(有没有感情负担,不良历史之类的)进行了大概说明。他应该不是那种能跟女孩同居的类型才对,他没有女朋友,他待在这间屋子里八年都没出去过了。

虽然如此华丽的一张脸却没有女朋友这一点挺让人怀疑的,但事实的确如此。真是让人不解。

理所当然的全裸着。

对着镜子摸了摸这副身体的各个部位,确认身体的状态。

“良好!”

并不是我脱了他的衣服。而是前主人就是全裸着把这副身体交给我的。

歪着头摸着他的脸,由上往下。

“真好呢!”

忍不住的窃喜。

这样的身体居然被我买到了。还是还是二转体,除了身体的生长者,就只有我用过。

而且这副身体还是原生态,完完全全没有经过改造的呢!

估计连“药剂”都没怎么吃过。

如果以抽签来算的话,我这次是抽到上上签了,以并不算高的价格就买到了如此稀有的身体。原本只是蔗糖公司突然向我推销,我看价格便宜,想随便买一个体验一下的。反正现在不买,终有一天也会买。

现在可以去跟安娜他们炫耀了,她们一定会羡慕的五体投地的。

稍微熟悉了一下这副身体,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窗外下起的电子雨吸引了我。白色的电子雨带着微弱的蓝色尾光,在“灯塔”的照耀下变得五彩斑斓。橘空万里,再没有其他“电子岛”,只我一人,窗前静望雨。唯美而浪漫。

寂静中,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前主人他,为什么要以如此低的价格卖掉如此优质的身体呢?”

我想起了他卖出来的那几份记忆中的其中一份。

令人羡慕的,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在同一物理环境内一起生活的记忆。

*

*

原主人他坐在“人间层”的一所教育机构的教室里,望着窗外,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

窗外下着雨,是由主流层落下,通过一层一层过滤落到人间层的黑色的雨。教室里十分喧闹,充满活力。教室的前面,主要信息输出界面上方用古老的方式写着两颗大字——“复仪”。

复仪,让主流层十分头疼的两个字。持续了有多久了呢?复仪运动。快有50年了吧?

提倡恢复礼仪,保存人类文化完整性的运动。

原主人他似乎对这个远动不以为然,应该说不感兴趣吧。他对大多数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像仙人一样无欲无求。或许这是成为一个颜值完美的人的必备条件。

但是,用他在脑中保留的话来说。无欲无求,也有无欲无求的苦恼——不知道为何而努力,不知道为了什么东西去努力。没有占有欲,没有剥夺欲,没有想要备受瞩目的欲望。因为他始终被人瞩目着。虽然他不提,大家也不说,但他心里自己有分寸。

偶尔,也会收到异性友好的心意。他从来也,不为自己“或许会成为一个单身汉,光棍一辈子”而担忧。从来也。

他只是思考着“十六岁大家会单纯的因为一个人长得漂亮、可爱、善良、体面而向他告白。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也会因为如此吗?”。成熟的拒绝了所有向他告白的人。

真是多余的成熟!

如果是我,要有一万个人来向我告白,我就答应他们一万次。

可惜没人,压根就不会有机会跟其他人面对面的接触。在上层,教育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像这样大多数人类以真面目集中在一起活动的机会,根本不可能会有。

上层没有肉体,人间界没有网络(精神连线)。

原主人扬起头,一名男子正在朝他搭话。

“我们找到了进入‘塔’的方法。”他说,些许兴奋。

“哦。”原主人淡淡回答。

男子没有在意他的冷淡,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吧。

“要一起去吗?”男子对帅哥儿发出邀请。

他正有意无意的偷瞄哥儿课桌在的小本子,上面写了有几行字。哥儿手上还拿着笔。

哥儿放下笔,用书本把笔记本上的字遮住。

“远吗?”他问。

“不远。”对方回答。

“都有谁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

“如果有女生,我就立马回头。我可受不了她们咋咋呼呼的。”

“没有啦!快走吧!”

*

*

对着镜子摸着他的身体。

原主人他,为什么会还是处男呢?明明可以正常勃起。

他为什么要待在这个空间内八年不与别人接触?

不会感到寂寞吗?

把他的房间翻了一个底朝天,才终于找到可以控制房间温度的开关。

身体渐渐回温。望向衣服那边,思考着是要穿男性的衣服还是女性的。无论是哪一种,内心都产生了一丝丝微妙的抵触感。

在我的自我认知里面,我是认为自己是女性的。即便把我自己的那副不堪入目的身体拿过来给你看,我也还是会回答你,“那是女性。”

“本小姐就是女人,本来就是!”

可是……现在这副身体——是按照里面的精神(我)穿女装好点,还是遵从造物主穿男装呢?

如果是穿女装的话,我觉得还是把他的腿毛刮了好一点吧。

坐在镜子面前深情的望着自己。双臂环膝,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疼;弓腿,半昂起头,露出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恶!好帅;蹲着,踮起脚尖,往前看;躺下,扶住额头;撑起下巴……

趴在地上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突然想到“小奶狗”这个词——

我在做什么啊啊!!?

多、多么羞耻的姿势,稍、稍微有些得意忘形了呢。

如果被原主人他知道我用他这副尊贵的身体做了那么多他一辈子都不会做出来的姿势,他应该会十分的憎恨我,并要求我立刻把他的身体还他吧。

在他的记忆里,原主人他,很重视自己的这副身体呢。为了配合这副身体,放弃了许多娱乐,变得端庄优雅,同时不苟言笑。

说起来,原主人他去哪儿了?他把自己的肉体卖给了我。他的精神去了哪里?

主流层?还是找到了更好的身体?

原主人他,应该很失望吧。身体被我这样的人买下。

“好!决定了!”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脸跟手都比想象中的要大。

我朝挂衣服的架子走去。

“我要把这里所有的衣服都穿一遍,包括女装!”

虽然不知道他的那些女性服装是买来做什么的,但只是穿一下,应该没问题吧?穿了过后,我会好好整理好,再放回去的。毕竟整理女性服装对于女性的我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

十分钟过后。

“什么鬼东西!”

可恶啊!失算了。

裙子一直往下滑。

因为没有胸。

理所当然的。

把衣服都重新挂好,选了一套个人认为最帅的衣服穿在身上,坐在镜子面前一直看。

*

*

“人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办法再进化了。所以只能从精神上寻找出路,对吗?”

在去“塔”的路上,其他人都在彼此谈笑,度过光阴。原主人他却一个人闷着,想着无聊的问题,也不说出来。所以也永远不会有人回答他。

不过,因为我是在读取他的记忆。他在内心的独白,就好像在直接问窥视着他的我一样。

可我也不能回答他。我想不出来答案。

按照联合法的规定,人在二十五岁之前都不准交易自己的身体(保守估计的身体成长期)。以免影响身体的正常发育。这对主流层那些把整个地球完全变成人类大脑,绝对遵守着新世纪秩序的人来说或许很有用。但对于人间层这些根本没什么机会进行身体交易的下层人来说,身体交易法就如同二十一世纪的“未满十八岁不得入内”一样形同虚设。

“人即便发展到了如此高的程度,依然没办法彻底的抛弃肉体。几万年的肉体本能,生存本能。食欲、物欲、性欲依然没办法隔断呢。”

“人为什么非得做爱不可呢?”

“拒绝了女人,为什么就非得是gay不可呢?”

“为什么就非得产下后代不可呢?这是规矩吗?”

“呐!爱丽丝!”

……

一下子,全身的神经都处于异常状态。呼吸紧促、耳目发昏、手指冰凉。

爱丽丝是我的名字。

刚刚他直接从心里喊了出来了吧?

在他十六岁时,我所读取的他的记忆里。他在内心中,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喊了我的名字,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我完全忘了他问的那几个问题。

瞪大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肉体。相对自己的本体,还是有些年纪的。

他十六岁的时候,自己应该还很小才对。

“偶然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我安慰自己。

一行人来到“塔”前。

前主人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来了几个女孩,要命的是,其中一个女孩还跑过来黏着他。

“何故。”

前主人的名字好像叫何故。

女孩自来熟抱住了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靠,亲昵的喊着对方的名字。

女孩有些可爱,乳房也有些肉量。

何故快步的走,她便快步的跟。何故失态了,他建设了很久的高冷、对女人不以为然、不用下半身思考的禁欲系小男神的形象要崩塌了。

他的下半身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很要命。

仅仅是被一个女孩子用身体调戏了一下,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失态。

他快步的朝“塔”里面走,走在最前面。调戏他的女孩子则始终抱着他的手臂甩不掉。

女孩的身体很香,有洗发露的味道,像是刚洗完澡。

因为随同何故快步走路,女孩呼吸变得不匀。发出诱人的喘息声,吐出的气如一股火龙,哪也不去,就往何故身上扑,在他身上缠绕。

何故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如果刚刚我所看到他的脑子里是平静的大海的话,此时他脑子里所呈现的画面就是泥泽。

一方面他在心里大声的呐喊,“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形象”。一方面,他难以抵抗,那两团肉的诱惑。

女孩子的体温,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像具有磁力一样,一旦感觉到了,就难脱离。

他在内心里想着。

想得冠冕堂皇,实际就是想继续占别人的便宜。哼。

“诶,这就是‘塔’里面的世界啊?感觉也没什么嘛。”

停顿片刻,何故调节呼吸跟有想法的下半身谈了谈,让对方冷静了下来。

其他人也都跟了上来,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所谓另一个世界的‘塔’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震撼的地方嘛。”

“无聊。”

“好无趣,白来了这地方。”

“不哦,所谓另一个世界是指精神世界哦。传闻‘塔’里面有使精神分离肉体的装置。大家一起找一找吧。”邀请何故来这里的人说。

人间层的人……意识好像还十分落后呢。

嘛,虽说塔里面的确也有分离器就是了。不过那是上层没人要,丢进塔里的。说白了,塔就是附带了通道功能的垃圾处理站而已。通过塔,可以去往上层,灰色地带,也就是我现在这副身体所在的地方。

明白了塔里面有什么之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开始分开行动,寻找分离器。

何故跟那个女人一组。

气氛有些尴尬,惯如何故所熟悉的那样沉默。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缠着你吗?”女孩问。

“为什么?”何故老实回答。

“因为我喜欢你呀!”

“……哦。”

……

……

……

“什么嘛!你这算是什么反应?我刚刚算是在向你告白哦!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放下矜持在倒追你哦。”

“嗯,我知道。”

……

……

“你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嘛……经常被人告白?”

“没。”

“嘁!还没呢,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心里肯定臭屁得不得了吧?”

“没。”

“那么,回答呢。”

“什么?”

“我刚刚说了哦!我喜欢你!”

“嗯……”

“不要‘嗯’啦!所以说,回答呢?我要肯定的答复。请和我交往!你回答‘yes’或‘no’。”

“n……”

“等一下!我再补充一下,如果你答应我做你女朋友。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哦!任何事……”

女孩妩媚的靠近何故,手贴在他的身上游走,上……下……

“嗯?”

喂!

啊……

前主人他好可恶。记忆在这里就中断了。

其他的记忆里面貌似也没有接着这份记忆后续的。

想到他的记忆里接下去可能会发生的事件,我不由得低下头往某个地方看去。理性与感性在打架,手指在抽搐。我想我的脸此时一定像火一样红彤彤的。

“好羞耻……”

理性占了上峰之后,我捂住自己的脸在他的房间里滚来滚去。

“我要干嘛呀……”

对自己很无奈。

滚到镜子面前,仰头看着自己。

“唔……害羞的样子也超可爱呢……”

发出了对这副身体最忠诚的评价。

……感觉自己,没救了。

一个人在这里嗨什么呢。

“可恶!可恶!可恶……”

我又在他家的地板上滚来滚去。

如果被安娜她们知道了,她们一定会不留余力的嘲笑我。并且没几天整个精神世界火星输出控制班的人都会知道的。

“好!”

我领悟到了什么,从地板上一跃而起。

假装自己没来过这里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回去了——精神连线!”

咦?

我楞了一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精神连线!”

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脑(地球)”没有反应?

“精神连线!”

还是没有反应,怎么会……

如果不能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自己的身体的话……会被发现的……

脱离呢?

“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脱离!!!”

为什么啊!!?

为什么出不去了?

灰色地带不应该也有“网络”才对吗?

为什么会没有办法从他的肉体登出呢?“大脑”的分离软件执行力不支持这个区域吗?

可如果不支持的话,原主人他是怎么登出,并把身体卖给我的呢?而且我也进入他的身体了。分离软件应该是没问题的才对。

网络隔离吗?还是……

目光搜寻,我才想起来刚继承他身体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被我落在一旁,忘记了。

或许那里面会有对现在这个状况的解释。

“去哪了呢?”

懊悔不已。

因为仗着反正这个房间不会再有人使用而乱翻一通,导致那东西也不见了。

我记得,是一封纸质的东西。

*

*

“为什么接受了“在男方家里交易”的这个提议?”

好不容易找到了信,因为没办法进行连线,用这间屋子自带的辅脑功能翻译了信上的内容。

冷不丁的,何故先生就给了我一个恶寒。

这不是信的开头,因为信的右上角清清楚楚的写着阿拉伯数学1001页,是他自己写的。

而他故意把这张放在前头,似乎是仅仅想以该页的内容给我当头一棒,说教我一番。

“‘杯人’的故事你有听说过吗?如果没有,我就原谅你吧。开个玩笑(笑)。”

……何故先生看上去温文儒雅,实则相当的恶趣味呢。

背脊梁上的冷汗都被他唬出来了。

杯人,我当然知道。

即便这个故事的背景与我的生活相差甚远,不会有交集,但“大脑”还是把它当成安全防范课程的素材推送给了我。

它说的是一个未满25岁的人,非法进行身体交易。并把交易地点选在了身体出售方的家里。结果,那是一伙恐怖分子团伙。出售身体那位人的精神并没有远离,当交易者进入他的身体之后,他们立刻在精神跟身体还没有契合之前,把他的精神引导进了一块玻璃杯里。他的身体变成了杯子,被人称为杯男。一直玩弄。

这就是杯人事件,虽然事件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并没有那么大。但听到了之后还是令人为之一振。

碰巧,这个事件很大一部分跟我现在的处境很相似。

“是先发现的信。还是发觉自己无法离开而想起的这封信,亦或者是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封信。打开它的其实是别人呢?我现在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你思考的问题应该有很多吧?最主要的问题是怎么从这个房间逃出去,对不对?”

“或许你曾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在我来之前,他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而我来了,他可以走了,我是他的替代品。”

“答案是否定的。你不是我的替代品,我也随时可以从这里离开。你之所以会出不去,那全是我的所作所为。是我故意把你留在这里不让你出去的。为什么?把你留在这个孤寂的空间,拖着我不再年轻、病态连连的身体。而我,跑去上层空间,占据你年轻活力的身体,装成你,在好的制度下以好的生活度过余生吗?”

“我还不能说。可以一说的是:我已经亡故了哦,爱丽丝。在你来的一个小时前,我的灵魂就已经枯竭。”

灵魂枯竭……吗?

我感受着何故先生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身体像是收到了它的前主人的呼唤一样——哀嚎。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手耷拉落在膝盖上,写满了何故先生倾诉的纸张散落了一地。

扭头我看向镜子,望着镜子里即是我也是何故先生的模样,想象着他说话的样子。想象着不是通过写信留言,而且由他亲口告诉我。

镜子里的,是何故先生。

他的嘴在动。

“对不起……”

不知道是我,还是他,说了这样的话。

不知道是我想用他的身体对我说,安慰一下自己。还是我想对他说。

“对不起”这三颗字眼。

我站起身来,重新审视着自己。这副身体。

单纯因为拥有一副好的皮囊而喜悦的心情淡了许多。而更加冷静。我现在需要冷静。因为我被困在了这里。

三千米高空的一间孤房。

无法求救,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四面八方看不见其他的屋子。

何故先生他为什么要困住我?

他希望我以他的姿态继续活下去吗?在这间屋子里,就像他一个人生活了八年那样,一直生活下去。

何故先生他,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到吗?

他似乎始终觉得自己软弱有罪。

信里面虽然没有提及到他对自己的想法,但他的记忆让我这样觉得。

“轻生是一个人为了逃避这世间的一切试炼与苦难,最为软弱的表现吧?”

他的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是在进入塔一年之后的记忆,何故先生简直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从行为上面没人能发现他的变化,因为他始终只是待在那里不动,但在他的脑子里,一年前绝对不会出现的大量的消极的想法频繁出现着。

其中包括轻生。

如果何故先生所说的灵魂枯竭,是指他以某种方式自己了结了精神存在的话。那他的轻生还真是计谋了很久啊。

只是,短短一年时间,为什么使那个生活在聚光灯下,充满自信的男人变得如此消极呢?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何故先生跟那个女人……不对,应该什么也没发生才对。

因为何故先生他,还是处男嘛!蔗糖公司给的资料不会错的。

但是……

何故先生为什么要在那里选择中断记忆呢?如果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的话。

他又为什么要把另一份出售的记忆选择在一年后的时间段?距离那天,是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

联合法规定的一个人必须出售的四份时间不少于一天的记忆,在他接受教育阶段的就占了三份。

而即便是在他的记忆里,我也有完全搞不懂他的地方。

“我只是不想再在这样的世界生活下去了。”

意识在他的记忆与现实、我的精神与他的肉体,他的信之间来回切换。以至于出现了精神疲劳,幻觉。

镜子里的自己正在朝我说话。

“你知道复仪运动是怎么开始的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真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

“源于屠杀哦,爱丽丝。”

“屠杀……”

“在一个人就能解决宇宙飞船飞行问题的高效率化的高科技时代,仅存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就有240亿。240亿,是个麻烦的数字哦。有很多人都是多余的。”

“于是就展开了屠杀吗?”

“复仪运动,说是反对高科技,恢复古文化。实际只是那些没有用的人保护自己的借口而已。”

“……真残忍。”

“我也是没有用的人,有用的只是我的身体而已。但它也快没用了,如果继续留在我手里的话。”

“不是的!才没有……”

“跟你说个故事吧!爱丽丝。”

*

*

“你好!爱丽丝。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因为我并不知道你会几时出现,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

“我只是为了防止当某一天真的与你见面时,我找不到话题跟你聊天,害怕好不容易等来的你离我而去。而写下这些我与你有可能的对话而已。”

“这时候我十六岁,想要见你。”

“我想象着我们能够结婚生子,保留着原始的姿态白头偕老,生一堆的小孩子,随便找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安享晚年。不必像我的父母那样为了进入上层,把身体换成一堆会生锈的铁疙瘩。闯破头皮。”

“我们在床上嬉戏,你总是压住我的右手。因为你明白,我的左手根本没力气,可以无视。”

“同样十六岁,我以为我找到你了,爱丽丝。但我发现那不是你,辛亏发现了,真的好险。”

“他们欺骗了我。他们说我是gay。他们用女人来试探我,之后又在塔里面换了身体。女人们又用男人的身体来试探我。他们早就去过塔里了,也早就找到那个装置了。他们又去了一遍,只是为了欺骗我。”

“我不是gay。”

“爱丽丝,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十七岁,我跟一个女孩被送去灰色地带学习。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但似乎误会了什么,特别照顾我。我想说,我是男人诶,应该反过来我照顾你才对!”

“可是我没有说。而且,她有男朋友。”

“我才一点都不可怜!”

“可怜的是你们,是这个世界!”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都已经精神可以和肉体分离了。为什么还是要非得与谁结伴共度一生不可?”

“我不可怜。”

“你们才可怜,可怜到害怕孤独,害怕生活。”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人难道除了爱情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了吗?”

“二十岁,父母与我切断了联系。被送来灰色地带原来只是他们的阴谋。我看到了他们跟上层的人进行了人口交易。大量的人被送上去宇宙开荒的飞船,大概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的身体需要食物,我找不到食物的来源。”

“爱丽丝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一定是个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的姑娘。你大概有黑黑的长头发,圆溜溜的大眼睛,樱桃小嘴。笑起来很甜。”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人到了独自生活的年龄,对皮囊就已经不感兴趣了。当然了,爱丽丝,如果你是一个又有钱、又漂亮、又体贴的女孩……抱歉。

如果我有勇气,我应该去旅行。也许我能在旅行的路上遇见你。

在“遗迹”,在关押犯人的“地狱”,在普通的“人间”。我不能去上层人住的“天堂”。或许我们还能去旅游胜地“龙宫”,去新大陆“火星”,去仙女座,去牵牛星。

去不必再计较的地方。

人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你也是那个样子的吗?

爱丽丝。

你会是一个好人吗?我想当一个好人。

可是……

只要还留在这个地方,还跟我的同类接触,我就没办法控住我的思维。他们会害我当不成一个好人的。

爱丽丝。

我要离开。

我想你不会出现了,爱丽丝。

对不起。

从始至终。

最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对我的身体。

我浪费了他的价值。

说到底,除了有一副臭皮囊,我不是完完全全表现得像一个窝囊废一样嘛!

总是质疑别人的感情,总是消极的思考事情,从来没有为某件事情、某个人努力过,连只是说说就可以拥有的廉价的梦想都不曾拥有。

连简简单单的说个故事都说不好!

我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什么酒糜肉烂、什么春守宫肠。错过了这些,都没关系。

因为有你。

爱丽丝。

更好的你在未来的某一刻等着我,对吗?

我自欺欺人的想着。

即便,真的有那么一个完美的你。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呢?

对不对爱丽丝。

我想做一个好人,一位君子。

不是因为一开始就想这样做。

只是顺势。

因为你看,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不依然是一个不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吗?即便她们不知道我已经私底下自慰了多少次。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为了让她们感到愧疚、后悔,来满足自己吧。

我要一个人生活下去。

在这可以进行身体交换,道德沦丧,风气糜烂的世界。

即便是手淫到死,我也,仅仅是表面上,也要保持正洁之风。

如果我能以此保持到死,那不管我是不是伪善,我都做到了。

不是吗?

爱丽丝。

我来到灰色地带了,爱丽丝。

这一层的雨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