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G一六年九月,Z国,GX。

 高大的树木在半空中支起了铅灰色的云,林叶间飘荡的白雾犹如丝带般萦绕着整片老林,雾气最终凝结成了透明的水珠顺着叶尖落下。

 带着寒意的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行人的脖颈上,在林间前进的倒霉鬼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老板,您没事吧?”披着斗笠的向导停下脚步,用着本地的土话问。

 “没事没事,我以为是虫虱之类的。”察觉到自己失态的白人男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后继续说,“继续赶路吧,天快亮了。”

 “好嘞。”

 既然他这么说,向导也自然不会再多问,毕竟这次支付的定金也足够多。

 和以往的雇主不同,这个洋人拿来当定金的可是金条啊!那是能换大洋换马匹换粮食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时候,真金白银可都是硬通货里的硬通货,更别提在这种世道了。记得前段时间WH那儿死了好多人,HN那边又起了兵,即使是他们这帮平头老百姓也能嗅到了这些事情背后那浓浓的血腥味。

 所以对待这样的雇主,这些被雇过来当向导的是万般不敢招惹的。

 但不敢招惹是一回事,好奇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年头有洋人大老远地跑到这种深山老林里就已经很稀奇了,就更别提还随身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

 和这个偶尔开腔问几句的洋人不同,几十里山路走过来,那个提着小皮箱的姑娘居然没有喊过一声累,更没有从队伍里落下过,而且看上去比他这个在山里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油条还要轻松。

 这事让他心里诧异不已,以至于没怎么在意那洋人嘴里熟练的汉话。

 “老板,你们从哪来啊?”一不留神,向导的问题便从嘴里溜了出来。

 “HK租界……”停顿了几秒后,他沉闷地笑了,“不,年初应该就被你们国家收回了。”

 “嘿,那可真是赶巧!”向导说,“那你们咋不回自己家啊?”

 “有事。”洋人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问,“还要多久?”

 “要搁白天,咱们半天就到了,可老板你们一定要在晚上赶路,这不就耽误时间了么?”向导像是抱怨似的说道。

 “还要多久?”他鲜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再过半个时辰估摸着就到了吧,说实话那就是个破村子没啥看头,要山没山要水没水,最近还死了人,晦气得很……”

 “赶路吧。”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对方似乎也没了对话的兴致。

 吃了个闭门羹后,向导便封上了嘴不再废话,乖乖地在前面领起了路,就在刚才闲聊扯淡的功夫,他不小心瞥到了那个洋人腰侧别着的枪夹。

 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更别提有钱还有枪的洋人了。

 双蒙村是这GX数千个村落中的一个,虽说在大多数人嘴里,这种深山的村子一概是毒虫横行瘴气弥漫人民衣不遮体的未开化之地,可这种人云亦云的传言往往会在亲身接触后不攻自破——至少双蒙村是这样的。

 和外人想象中的不同,双蒙村中秩序井然,甚至可以说是达到“铁血”的地步,一旦有人犯了过错,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毫无让步的余地。

 而就是这样一个秩序严明的村子,却在年内出了怪事。

 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双蒙村里足足失踪了八人,且这八人无一例外皆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若是村落之间的诱拐那还好说,山民们对此也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可怪就怪在她们是凭空消失的。

 有的是在屋内纳凉打盹时消失的,有的是在山里捡柴时不见的,有的甚至是在和邻里聊家长里短时转个身便消失的。

 失踪事件发生的间隔期间,虽然有过县城那边的警员过来勘查,但遗憾的是,那群人最终都因为各种不可抗原因而不了了之……或许和这样一个年代相比,区区几位少女的性命实在算不了什么,但这一异常的事态却被报告到了“另一些人”那里。

 而作为回应,则是这两人的到来。

 将作为酬金的另外半条金条递给那位向导后,罗杰对向导道了一声谢,但被道谢的那个本地人却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

 目送着向导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后,罗杰不禁感到有些不解,忍不住对自己的随从问了一句,“艾西瓦娅,他怎么了?”

 “大概是被您手撕金条的动作吓到了吧,先生。”

 “是吗,那可真是太抱歉了。”罗杰伸手摘掉了脑袋上布满晨露的斗笠,线条刚毅的脸上则多了几丝尴尬。

 或许是因为清晨山林里升腾的潮气,他的金发显得有些打卷,而那副面容也已经不能算是少年或青年了,五官轮廓上均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蓑衣下的便服则由于彻夜的奔走而满是皱痕。

 一旁担当随从的少女也抖了抖自己斗笠上的晨露,虽然十六七岁的她在一般人眼里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但那对淡蓝色的眸子却透着冰一般的冷漠。

 “先生,什么时候正式开始调查。”

 “待会就可以,你先去和村民那边套话,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沟通起来也更便利一点。”罗杰瞥了一眼天边,“而且天快亮了。”

 “好的,先生。”少女点了点头,“那么天黑后在什么地方会合?”

 “村子外不是有个马厩么,在那里见面。”罗杰说完后顿了顿,“你的迪勒格怎么没点?”

  迪勒格在艾西瓦娅的故乡是一种装饰,也是一种宗教符号,只需要用朱砂、糯米和玫瑰花瓣等捣成糊状点在前额的眉心即可,据说可以消灾辟邪。

 “来的时候太匆忙,抱歉。”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眉心后,艾西瓦娅立刻答道。

 “这个村子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待会要记得好好点上。”

 罗杰紧锁着眉头,随后径直前进,提着行李箱的艾西瓦娅则紧跟其后。

 白天的时间稍纵即逝,傍晚时分两人便顺利在村子附近的马厩会面。

 “好吧,那些失踪了的少女的详细情况先给我说说吧,”罗杰盘坐在草垛上,头上顶着几根稻草的他看上去颇有一副虎落平阳的意思。

 “第一起失踪案是在今年一月中旬开始的,随后基本是每隔一个月左右失踪一人,至今为止一共确定失踪了九人。”

 “一月中旬?”罗杰自言自语,“恰好也是HK租界混乱的时间。”

 “有什么疑问么?”

 “哦对,人数确定是九人?”罗杰眯起了眼睛,“我收到的资料只有八人才对。”

 “九月份——也就是我们抵达这里的前七天又失踪一人,只是没来得及派人出山报案。”艾西瓦娅拿着自己的记事簿继续说,“不过警察在前几次失踪案里表现出来的无能已经让村民很失望了,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懒得报案了吧。”

 “哦……那么那些失踪的少女是彻底失踪了?一点迹象之类的都没有?”

 “这倒不是,失踪前少女们都表现出了一些很怪异的症状,具体描述起来有点像中医里的风寒,在表现出那种症状之后的两三天内,少女们便失踪了。”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罗杰抿着嘴,“还有什么其他的么?”

 “倒是有值得一提的地方。”艾西瓦娅接着说,“虽然给我们的资料上说的是八位少女全部失踪,但实际上她们的尸首在负责案情的警察离开后便被村民发现了,尸首也均被火化……顺便一提,您住的马厩里原本满满的都是草料,由于火化燃料的原因才留出了这么大空缺。”

 “呃?!”罗杰的脸不禁抽了抽,顺手则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稻草,但在短暂的几秒过去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数字上的差漏,“等等,你是说八人?那九月份最新的那一位的尸首呢?”

 “幸运的是那一位没有被火化,正好在今天被土葬了,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收获。”艾西瓦娅合上了笔记簿,“土葬地点我打听到了,要我带您去一趟么?”

 虽然之前就有所耳闻,但这种深山中的村子对外来者的敏感度还是远超了罗杰的预料,即使是让她拿着钱去打探消息,艾西瓦娅所得到的那些情报量也有些少了。

 但也难怪,毕竟死人这种事情也不好随意跟外人开口讲,更何况是这种突然出现的外乡人?

 “好吧,既然没办法问活人,那不就只能问死人喽。”罗杰耸了耸肩,站起了身。

 夜色茫茫,风声萧萧。

 在月光的陪伴下,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那个刚刚入土不久的少女的墓地旁,木质的墓碑上只雕刻了寥寥几笔,就连姓名也只是草草写了个“吴氏”了事。

 由于白天刚刚才填了土的原因,这块墓地的土壤和其余地方比起来相当松软,掘起来也异常的容易。在两人拿着竹子制成的简便工具的情况下,他们没用多少工夫便轻松地将那裹着草席的尸体从地里刨了出来。

 “早点结束吧,按东方人的话讲,做这种事很损阴德的。”蹲在墓坑旁的艾西瓦娅皱着眉头。

 “这也是为了避免出现更多的死者。”站在墓坑里的罗杰回答,两人的态度对比起来,后者就显得冷酷无情多了。

 将那躺在墓坑里的草席带出墓坑外后,他将其平铺在草地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将草席慢慢展开,最终这唯一一名尸首幸存的少女便将自己的易容展现给了这两个外乡人。

 那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少女,漆黑的长发如墨般美丽,温润的脸部轮廓给她带来了一种知性的美感,一身素白镶银的下葬服饰穿戴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有灵气。

 罗杰伸手翻开对方的眼皮,在查看了瞳仁之后,又专业范十足地开始查看起了尸体的其他各个地方。

 “冒犯了。”艾西瓦娅心里默默地对尸体的主人道起了歉。

 “有发现了。”罗杰握着尸体的手,不由得吹了个口哨。

 “怎么了?”艾西瓦娅凑了过去。

 “你看尸体的手指甲里。”罗杰屏住气,从那满是泥垢的指甲缝里拉出了一根破碎的金发,“这就是线索了。”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的洋人进入了这个村子?”艾西瓦娅皱眉。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罗杰继续说,“受害者显然是在遇害前进行了强烈的抵抗,所以才留下了对方的头发这样明显的线索……而且从时间上看,对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从HK租界混乱的时候逃脱我们监视的家伙。”

 “原来如此。”艾西瓦娅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个村子里有火葬这种习俗么?”握着那只手继续观察着的罗杰突问。

 “不,他们一般都举行土葬。”艾西瓦娅摇头。

 “……那为什么其余的都火葬了,这个却是土葬?”

 “因为村民们被下了‘暗示’。”

 “怪不得……嗯?等等,刚才你说话了?”

 “不,我没有……”

 罗杰瞪大了眼睛,站在他正对面的艾西瓦娅也同样震惊。

 那躺在两人之间的尸体睁开了双眼,沐浴着月光的皮肤反射出玉一般的光泽,她歪着脑袋,对着罗杰露出了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你好啊?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