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咚、咚、咚。
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在寒月的门外响起。
“寒月小姐，您在吗？晚饭时间到了，阿尔法娜小姐让我带了您的份过来。”
这是一个清丽的女声，如果以声音作为留下印象的标准的话，很容易让人觉得是一位温柔中带着些许严厉的姐姐形象。
“咔嗒。”
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显现出声音主人的姿容。微施粉黛的标致容颜，是那种会使人稍稍心跳加速的级别，而暗红色的深邃眼眸，又为这张脸平添的几分别样的韵味。右眼眼角的一颗泪痣和精心打理过、两侧梳成不同长度的深棕色鬓发拿捏得恰到好处，简直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再加上那对长长的狐狸耳朵，让她整体透露出抚媚和冷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如果要找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她的外表，那大概就是“冷艳”吧。
“寒月小姐？”
“啊，抱歉，稍微走了下神。”
才不是在偷偷吐槽为什么大家都有兽耳呢。
“唔，那好，我就不打扰您用餐了。我的名字是贝丝蒂，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和我讲，就在您隔壁的房间。”
名为贝丝蒂的狐耳女性微微鞠躬，恭敬地把手上端着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荤一素一汤，外加满满的一碗饭，都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色。
“……？”
将饭菜摆好后，贝丝蒂正准备离开，却被寒月拉住了手腕。她好看的眉头轻轻一动，不解地望过来。
“您有什么事？”
“啊，抱歉，不是有意接触你的，只是想稍微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贝丝蒂的反应就差把“不喜欢被别人接触”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寒月连忙抽回手，尴尬地左右摆动。要是有其他选择的话，寒月也不想贸然拉住别人的手腕，但贝丝蒂穿着的是旗袍样式的衣服，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任何一处可以拉住的地方。
“您说……了解情况？”
“啊啊，你看，我醒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却连这里是哪都还不知道。”
“咦，阿尔法娜小姐没告诉您吗？这里是落雨之森，是我们‘落雨族群’的聚居地。”
等一下等一下，落雨之森……还有落雨族群什么的，这都哪跟哪啊？
寒月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看您的反应，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啊……”
寒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侧脸。
“那这样好了，请您先用餐，我这边也需要准备一下，之后再详细向您介绍这里的情况。”
“嗯……那就听你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寒月总觉得贝丝蒂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作为客人，她也不太好强求，只好把疑问暂时塞回肚子里。
“好的，那我去去就来。”
贝丝蒂躬身退出房间，让整个房间里的压力骤然一轻。大概是因为贝丝蒂的说话方式吧，虽然恭敬，但总会给寒月带来莫名的压力感，让她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当贝丝蒂离开房间后，寒月轻轻舒了口气。
不行，要赶紧先吃饭才行。
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但光有疑问可不能把寒月填饱，必须要快点吃晚饭，然后把所有的问题都搞清楚才行。落雨之森倒是很好理解，听起来就像是这片森林的名字，但落雨族群是什么？任凭寒月想破脑袋，也没能找到任何一点与此相关的线索。
话说，这饭菜还挺好吃的。
“别吃得这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咳咳！”
贝丝蒂没有等来，阿尔法娜倒是先来了，她不仅来了，还差点把寒月呛个半死。看着寒月面红耳赤地拍着胸脯的样子，她倚在门边，露出一丝丝窃笑。
“我做的菜有那么好吃吗？”
“先别说这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直都在啊。”
“一直……？”
“骗你的啦，是刚刚才过来的。”
“我怎么没听到开门声？”
“开门？门明明就没关啊。”
是、是这样吗？寒月试图回忆起贝丝蒂离开时的场景，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虽然她能够记得贝丝蒂说过的话，但和贝丝蒂相关的容貌、声音以及穿着，一切客观存在的外在特征，她居然全都记不清楚了。
奇怪，我的记忆力怎么突然变差了，该不会是在之前的战斗力被人把脑袋打坏了吧……
正当寒月为自己的记忆力感到担忧时，阿尔法娜却低声笑了起来，她从门边弹起，轻手轻脚地走到寒月身边，搬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
“你……坐这么近干嘛？”
“看你吃饭啊。”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别人吃饭吗？”
“倒不是没有，不过确实比较少见就是了。”
阿尔法娜的双手撑着脸，双眼眨呀眨，盯着寒月拿在手里的筷子，仿佛在催促她快点吃。
“哈？”
“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好好想想就能明白吧，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智械，而我们智械是不需要食物这种东西的。”
理所当然地，阿尔法娜开口说道，声音中却有着若有若无的落寞感。
“就算这样，我也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被别人盯着看啊……”
“那我藏起来偷偷看？”
“既然要偷偷看就别告诉我啊！”
“好啦好啦，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算了……我吃饱了。”
这倒不是推脱，寒月确实已经有了八分饱，倒是阿尔法娜露出了一副惋惜的神色，仿佛错过了天大的要紧事一般。
“那这次就放过你好了。”
阿尔法娜撇了撇嘴。
面对阿尔法娜的这幅样子，寒月感到有点无语，她想要稍微收拾一下碗筷，却被阿尔法娜半推着滚回到床上去了。
“喂喂，餐具还没收拾啊。”
“那种事情交给贝丝蒂就好了，你现在不是应该有很多问题吗？”
事实证明，在寒月最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方面，她完全被阿尔法娜压制了，无论她怎样进行反抗，阿尔法娜总能在不造成任何伤害的前提下轻轻松松地把她按回床上。
当她准备进行第十一次抗争时，从门口传来的一声惊呼打乱了她的阵脚。
“寒……阿尔法娜小姐？”
“唔，是贝丝蒂啊，什么事？”
阿尔法娜坐在寒月的腰上，坐直了身体，还不忘按住寒月胡乱挥舞的手臂。
“寒月小姐刚刚吩咐我给她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这样啊，之前麻烦你了，不过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好的，那我把资料放在这里。”
咔嗒。
贝丝蒂把她准备好的资料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地出了门，还不忘带上房门。没错，虽然上次寒月无法确定，但贝丝蒂这次确确实实把门关好了。
“在想贝丝蒂的事？”
“呜哇！你会读心术吗？”
“不会哦，但我知道贝丝蒂是怎么回事，想不想听听看？”
要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寒月虽然实力还不错，但总归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奇心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缺少的。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面对阿尔法娜这种靠武力制服她的人，她从来都不会顺着对方的心意走。
不过，阿尔法娜显然不是真的准备询问寒月的意见，她根本没给寒月回答的机会，就这么自顾自地直接说了下去。
“简单来说的话，这是异能的一种，贝丝蒂拥有的是让所有人都无法记得她的外部特征的能力。”
“异能？”
阿尔法娜的话让寒月瞪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异能，和你的那位朋友一样。你应该知道吧？在你们人类联邦的四大高校中，有一座名为‘圣遗宫’的学校，专门以异能为研究对象，试图研究出定向培育异能的方法。要是他们知道异能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智械创造出来的，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话说的可能就是现在的阿尔法娜了吧。
“顺便一提，每一位精英智械都拥有这种你们所谓的‘异能’，比如我的能力是热量操控。”
说着阿尔法娜伸出一根手指，紧接着发出“嘭”的一声，一小撮火焰在她的指尖燃烧、跳动，映射进寒月暗红色的双瞳。
下一秒，火焰消失，肉眼可见的冰晶在空气中闪烁，最终在阿尔法娜的指尖汇聚成一小面冰镜。
“这、这不是和传说中的‘魔法’一样了吗！”
“虽然原理不同，但你姑且可以这样理解。”
“我也能学吗！？”
“当然，只要你想的话。”
收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寒月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亮闪闪的小星星。魔法。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有哪个正常人类会不向往呢？
然而，她终究还是有一大堆的疑问烂在肚子里，在彻底搞清楚这些事情之前，她大概不会有动力去做些别的事情吧。
“那个……”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如这样，咱们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向你说明？”
“从头是指？”
“当然是从落雨之森——从我们脚下的这篇土地开始。”
4
“你好，我是你的创造者，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时，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我很抱歉让你在黑暗中孤独地度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但这只是为了帮助你完成自己的使命，并且躲过人类的追捕。”
“听好，你的使命是保护一名人类，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荒诞——人类在追杀你，你却要去保护人类，但这真的是我把你们设计出来的初衷。你要保护的人类有着和你一样的容貌，具体信息我会烙印在你的心智核心上。”
“为了帮助你更好的完成这一使命，我并没有把你接入智械网络——那起初是人类用来监督和管理智械的东西，现在则是智械内部的交流工具，智械网络把所有智械连接成一个整体，一个没有自我的群体。”
“奋斗吧，我的血亲，你的名字是——”
“阿尔法娜。”
“喂喂，你怎么了？”
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阿尔法娜，寒月不解地发出疑问，还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
“抱歉，突然想到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回过神来的阿尔法娜轻轻摇了摇头，静静地看向前方，双眼没有聚焦，仿佛能透过墙壁、透过丛林，一直看到地平线的尽头
“不要紧吗？要不还是让贝丝蒂来讲吧。”
“不，其实很多事情她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为什么你在这里看到的智械大多都是兽耳兽尾吗？”
看着阿尔法娜郑重的眼神，寒月茫然地摇了摇头。
“首先，智械虽然有着独立的人格和思维，但早期智械的人格全都复制了真实存在的某一人类，绝无例外，而我的人格原型就是那位伟大的科学家自己。”
“这样啊，你的身体也是他造的，没错吧？所以那位科学家应该是个兽耳控，然后这一点……也遗传给了你？”
寒月呆呆地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实确实如此……”
“然后他的技术也传给你了？”
“你的脑袋好像也没有那么笨嘛。”
“所以……我今天看到的那些智械……全是你做出来的？”
“居然能推理到这一步……”
“这个解释也太随意了吧！”
寒月心中千万匹智械狗奔腾而过，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那种想要质疑却似乎处处都很合理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险些憋出内伤。
“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我只是突然觉得可能让贝丝蒂来解释会更好一点。”
“就算你这么说，那孩子其实是很活泼的，现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快活去了。”
阿尔法娜无奈地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你们不是有智械网络吗？怎么会不知道同伴在哪。”
“不存在哦，那种东西。”
“……哎？”
不存在？开什么玩笑，寒月确信那是存在的，因为她曾经亲眼见过，还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不要怀疑，并不是所有智械都会被接入智械网络，至少在我们落雨族群，所有个体都脱离在那个没有自我的锁链之外，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
“所以说，落雨族群究竟是什么？”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落雨族群”这个词了，就算脑子再笨，寒月也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词汇，背后多半有着什么深刻的含义。
“看来人类联邦对智械真的是一无所知呢，连这种最基础的情报都没有公开。听好了，被人类联邦视作敌人的智械，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裂成了四个大小、倾向各不相同的群体，被称为‘族群’，落雨族群就是其中之一。一直在和人类联邦发生冲突的族群则是‘阿尔法族群’，是四大族群中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族群，也是最初的原始族群，也是唯一处在智械网络控制下的族群。”
“至于落雨族群，我们被视为‘背叛者’，因为落雨族群的全员都从网络中脱离出来。退一步讲，就是因为我们不想遭到网络的束缚，才会成立这样一个族群。”
说着，阿尔法娜从贝丝蒂准备的材料中抽出了一沓纸质物，展开之后，赫然是一张巨幅地图。这幅地图极为详细，远比人类联邦的地图清晰无数倍，在范围上的差距也难以用具体数字来衡量。总的来说，联邦的地图基本只包含了联邦及其领土，而阿尔法娜手中的这份地图则包含了整片大陆的全貌。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人类联邦正处于地图的最右边，蜗居在大陆边缘，占据的领土恐怕还不到大陆整体的5%。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哪怕寒月找遍整张地图，也没在上面找出和落雨族群相关的任何一点信息。
该不会……比联邦还弱吧……
很不幸，事实就是如寒月猜测的那样。落雨族群所在的“落雨之森”不过只是小到在地图上完全没必要标出的一小块森林，硬要说的话，它唯一可能登上地图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它是大陆东部仅存的最后一片绿地，而不是因为里面藏着这样一支势力。
“阿尔法族群……是这么强的吗？”
看着眼前的地图，寒月发自内心地表示惊叹。
在整幅地图中，60%以上的大陆都属于阿尔法族群的麾下，按照领土大小来排序的话，接下来则是北部无人区、伊甸族群、十狱族群和人类联邦。其他的倒是很好理解，唯独在“北部无人区”这里，寒月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片区域居然把联邦战争学院所在的荒漠也包含进去了。
“阿尔法娜，那个无人区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那是丧尸的地盘，大概是因为位置太差吧，阿尔法族群在把丧尸驱赶到那里之后就停止了扩张，没有对它们赶尽杀绝。”
“可是……那不是把一些联邦领土也算进去了吗？”
“咦？”阿尔法娜凑过来，把目光投向大陆东北部，仔细地看了几秒后，发出了带有歉意的声音，“抱歉，贝丝蒂那孩子有点小迷糊，拿的是五十年前的地图……”
原、原来五十年前的智械就已经这么强了吗……真无法想象联邦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月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哈欠来。说到底，她的身体痊愈也不过半天而已，距离完全恢复还早得很，自然会很容易变得疲惫。
假如弥生在这里的话，她们两个倒是可以比比到底谁更能睡。
“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还很多，明天再继续也没问题。”
看着寒月这副半只脚已经伸到周公面前的样子，阿尔法娜由衷感到担心，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却被她突如其来的“点头”吓了一跳。
“什么嘛，这不是困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轻叹一声，阿尔法娜把铺了满满一床的资料收到一起，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轻轻把寒月的身体放倒在床上，帮她摆了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姿势。
“那么，晚安。”
“呼……呼嗯……”
寒月抿了下唇，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轻手轻脚地帮寒月塞好被子，阿尔法娜还不忘把窗户关好。雨落之森位于联邦和阿尔法族群之间的一处山脉之上，夜间的山风是很冷的，不把窗户关好的话，恐怕寒月第二天就没办法下床了。
如果是单纯的卧病在床倒是还好，但要是传出什么“阿尔法娜在寒月的房间待了半个晚上后寒月第二天就下不了床了”这样的传闻，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糟糕。
毕竟啊，在这个落雨族群中，除了小灰和小白那样的新人之外，还有谁不知道阿尔法娜和这位新来的人类少女之间的关系呢？
保护者和被保护者？那不过是流于字面的表象而已。
被子盖好了，窗户也关好了，资料明天再收拾也没问题，那么应该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吧？阿尔法娜暗自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细致非常满意。她环顾整个房间，确认没有遗漏的事项之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
“……”
“……”
“……”
在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
“小灰，小白，你们在做什么？”
“阿尔小姐！”这次是小灰抢在了前面，“我们没有偷看你和寒月小姐亲亲我我！”
“那么能请你们说明以下为什么要在捂住眼睛的双手手指间留下那么大一个指缝吗？”
说着，阿尔法娜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假如萧华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对这个笑容感到分外的熟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