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睡颜中透着一抹惹人怜爱的稚嫩。若在和平年代,她的年龄还算是幼小,还需要亲人的疼爱和正确引导来完善人格,但她却早早地作为机器投入了战争,如果要为此哀叹的话,只能感慨她出生的时代不太好吧。

夏叶靠着窗坐在她的身边,将达摩克利斯·伪回收至终端形态收好。他离开前将外套盖在她身上,他在温柔待人这方面通常都很吝啬,除了名叫零千白的女孩之外,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加以更多的关怀——把她救了已经很够意思了,居然还把衣服给她盖着等她睡醒。

“真是疯了。”夏叶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搓着头发自暴自弃地叹息。可能是他没办法随便放弃一个零吧,说是冷血动物,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温柔。

他趁着这段时间打开了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机械体编号占据了大部分面积,还有各种各样的备忘记录,他随手找了个窄窄一条的空白位置,将刚刚遇到的机械体的编号记上。

一分半结束战斗么,也是拜那女孩所赐吧,否则至少也得两分钟。夏叶伸了个懒腰,收回手时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背上多了道还在冒血的伤痕。

“是刚刚受的伤吗?”

他还在因缺少医疗用品而发愁的时候,身边突然贴过来的体温吓得他一激灵。

“……吓我一跳……你能不能出点声音……”夏叶拍了拍胸口。

“我很抱歉。”女孩面无表情地道歉,又不折不挠地追问,“您是在刚刚的战斗里受的伤吗?如果不赶快处理的话会感染的。”

“你怎么知道?”

“芯片告诉我的,外面的电波讯号消失了,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是您处理的。您的伤……”

“啊,这点小伤,没多长时间就好了。”

“不做应急措施的话不行。”

女孩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过夏叶的手,不由分说地扯下他的长手套。夏叶本想缩手,他小臂上特殊用途的黑色锁链状纹身,不想随便给别人看。女孩毫不在意,她探出舌尖,轻轻地在贴近一道刀疤的伤口上舔了一下。

那种如同蜻蜓点水的举动,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炸了。

“你搞什么!?”夏叶猛地收回自己的胳膊,换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年轻的执行官慌乱起来,皮肤上仍旧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可他觉得心脏都快超负荷了。

“是处理微小灰尘颗粒的应急措施。”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

“谁家的应急措施是这样的啊!?”

对夏叶讶异到提高了几分音量的态度,女孩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

“是哥哥教给我的。”

你哥哥是变态吧!?夏叶刚想用吼的以这句话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又被女孩没什么光泽的眼睛和单纯的神情堵了回去。她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哥哥,提出那两个字时,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柔软得像一汪潭水,可惜是死潭。

“好了好了特工小姐,拜托你别用这种无公害的语气跟我说话了……我招架不住。”女孩看着他举手投降,轻轻点了下头。她抬起双手抖开身上的外套,认真地叠得整整齐齐,就像还未拆包的新衣服一样。她将外套轻轻放在夏叶的怀里,撑着两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谢谢您救了我。执行官先生,接下来我要离开了,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她站起身来生硬地对着夏叶鞠了一躬,那像是服务型人形智能常常会做的举动,同样零也会经常被芯片驱使所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

“慢着,说走就走是不是不太礼貌啊?比起你机械性的敬称和鞠躬,总得有点正常人类所能做的‘致谢’行为吧?”夏叶伸出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那双手根本就不像是能挥起长枪的样子,她的皮肤很冷,仅仅透着一点点暖意,因供血不足肤色近乎惨白。女孩回过头,不解地眨了下眼睛。

“非常抱歉,我无法理解您所说的致谢行为是怎样的。”女孩用冷得令人发颤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困难,不知情的人搞不好会把她当成人形智能什么的吧。

夏叶没有立刻向她做出解释,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女孩的兄长是什么人,比如她接下来要独自一人去向何方,可都没有那个让他好奇的问题更具有吸引力。他想了一下,松开了女孩的手,“有个问题想问你。呃、总之先告诉我……”

“我不讨厌执行官先生您的气息。虽然冷得像冬天里的雪,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不知为何,讨厌不起来。”

“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但对您的心跳频率和瞳孔进行粗略判定,结合刚才的语言环境转化,能获取的疑似提问只有这个了。”女孩歪着头,不紧不慢地吐出公式化言语。

“跟感析无关……你们特工还真是方便啊。”“通感分析”是对气息进行分析的官方术语,它能迅速判定一个人是否会产生威胁。女孩那样说了,但还没有因此而视夏叶为敌人,估计是出了什么小毛病了吧,没办法定期维修还真是麻烦呀。

“谢谢夸奖。”面对这样的话,女孩却分析不出来到底是不是有别的意义包含其中。说到底芯片的功能还是有限的,能够做到这一步,估计已经耗费了很多人的心血了吧。

分外头疼呢。

“啊,如果您说不是这个问题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我是不稳定(故障的)个体,所以需要通过一些媒介来分析气息,比如汗液,或者血液、还有……”

“都说了和这种事无关了!”

“尝试次数?至今为止也有二十多人了,B型血占百分之三十,A型血占百分之四十,O型……”

“不要随随便便吃奇怪的东西啊喂…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所以才一直不会应付零啊,夏叶用手掌捂住脸,仅露出口鼻以之呼吸。特工小姐依旧歪着头看着他宣泄无语的举动,白净的脸上表露出了更多的不理解,自从遇到这个人,越来越多的疑惑将她紧紧包围,压抑到她无法喘息。

“咳,言归正传,”夏叶无可奈何地冲她摆摆手,女孩定在了原地,似乎也不急着离开了,她静静地等待着夏叶的问题,并准备时刻通过芯片的协助演算来回以能令他满意的正确答案,“你有没有哪里痛?”

“诶。”

“啊我是说,吃了那样的一击很够呛吧,你也真是太轻敌了,有没有哪里骨折了或者是脑震荡什么的——”

“个体没有问题,因为有克莱因盾在,所以不会出现上述情况。我该说谢谢关心吗?”

女孩毫不给面子地阻断夏叶的话,也是了,凭她的芯片,接下来夏叶要说的话她都能预料到个百分之八九十了吧,不得不同意他的话了,“零真是方便啊”。

“那不是当然的吗。”

“好的,那么谢谢您的关心,我告辞了。”女孩做了个要弯腰的假动作意思了一下,转过身迈开腿的时候,又被发出“等等”这样挽留的声音的夏叶制止了。她像一台等待指令的机器那样杵在原地,等待他的指示。

“我大概知道其中一个Alpha型聚集营地的大致位置。”

“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我的意思是,营地的话,应该有可以休息的位置。”

“那是当然的,就算我没有去过,也能百分百肯定这点。”

夏叶用一副“真是败给你了”的眼神看着女孩。

“我是说,你要不要考虑下跟我一起到营地里休息一下,你看你刚刚被拍飞了肯定很辛苦了吧。不要再逞强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量保护你的,不会让仇视特工的家伙接近你。”

他试图说服女孩,正常来讲,一般营地里都会有给零检查身体的医生,他想要让女孩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他遇到过很多次,头部受重击的人当时没有什么事,活蹦乱跳的模样蒙蔽了很多人的眼睛,但是没出二十四小时,那个人就会像耗尽了一次性电池的电量一样,再也爬不起来。

夏叶担心的是这个。

“我……我不能。”

女孩第一次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虽然没有出血,但明显地渗出了红色。她这样的举动让夏叶难以置信,为什么防备心这么强?不惜以疼痛来维持自己的决定?

“所有特工都像你这样吗?还是你独一无二?”

“不理解您说的话。”

“……唉,拿你没办法。”

夏叶相当无奈地叹了口长气,把衣服穿好,用手套连同伤口和纹身一同藏住。女孩冲他点头致意,她的芯片告诉她,按环境来讲,这人不会再阻止她了。她摸了摸落在肩膀的头发,走向那扇被一脚踹开,又虚掩在门框上的门。

她的手还没有摸到门上,猛然袭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一哆嗦,接着就被人架在了肩上。

“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只好武力解决了。”用胳膊把她的腰固定在脑袋一旁的青年用一种被逼无奈的语气说着。

“请您放下我。”

“放下你就会老实跟我去营地吗?”

“按当前我的情况来说,不会。”

“那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不放。”

夏叶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抱着女孩,身后还跟着一只直吐舌头的机械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样的队伍也太过奇怪了。而且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打猎归来的猎人和猎物吧?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自知就是了。

“请放下我。”女孩再度重复着,这一次语气里多了几分恳求,“否则我会杀了您。”

……这算哪门子恳求啊!?

“好啊,你尽管试试?”对她的警告毫无威胁感,夏叶一口答应下来,哼着小曲晃晃悠悠走出房子。

“您不怕死吗?我真的会做的,您的颈动脉离我这么近,只要我想——”

“你也说了是‘只要你想’,至少现在你不想。”夏叶捡了她说话的空子,女孩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反驳,而是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机械体的残骸上,那个满是铁锈的家伙,现在是头身分家的状态,倒在一边。这个人他……居然这么粗暴吗。女孩突然想逃,她感觉这样下去,自己有可能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但夏叶并不是那种错误的第一印象就可以完全形容出来的人,他不知为何察觉到女孩的心情,“因为记录编号在脖子那里,不整个拆开的话取不到牌子,你也听说过执行官都是暴力狂这种讽刺的形容吧?我也很累的,毕竟我现在可不年轻了。大概有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女孩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若他这个年龄都不算正值年轻的话,还有什么能算?

“我知道了,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会走。”

“不逃了?”

“嗯。”女孩乖巧地点了下头。

“原来你蛮好说话的啊,也是啦你要是想逃的话早就动手了吧。”夏叶这才肯让女孩的双脚落地。零的字典里没有“0”,这里的0是指对一切进行演算过后得到的成功率,在对那具残骸进行分析后,女孩得到的数据是,若是他们开战,她获胜的概率将不超过1%,最多,也只有0.99%。

这无限循环的0.99,还是如果她正好抓住他的把柄的话。

——恶寒。

这是她自从成为以白发示人以紫眸视人的特工直至今天为止,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恶寒。明明这个青年什么气息都没有透露出来,明明他的行为举止都没有会随意取人性命的意思,可女孩的确是被一种窒息感阻碍了一切行动,她被自己的恐惧扼住了咽喉。她也暴力拆解过人工智能,甚至亲手杀死过人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为什么事到如今让她不得不收起獠牙?

“你不用那么拘谨的…”夏叶察觉到她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行走姿势都有点僵硬了,仔细考虑着有没有哪里冒犯她了,他很真诚地对跟在身后的女孩说,“总之我和大部分执行官不一样的,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类。”

因为零式特工们的谈吐和行为与某些人形智能相似,再加上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一部分身体结构被换成机械制的部件,一些作为他们搭档的执行官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多少零在战斗中被当成挡箭牌,战斗外被当成活沙包。夏叶不认为他们这种保全自己的方法多明智,只觉得这种拿孩子来保护自己的行为太恶心了,不是成年人应该做出的事。

女孩听了,只是一言不发地把左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满是伤痕的小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那些长长短短的伤痕很细,像是用刀片一点一点割出来的,看着就很疼呢。夏叶在她靠近自己的时候察觉到了她身上人为的伤,包括她左手食指上那个极其明显的疤痕,像个丑陋的戒指,唔,或许以枷锁来形容它更为合适。夏叶没有开口问,不知是因为不到时候,还是因为事不关己。

“吃巧克力么?剩下的都归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牛奶巧克力,它被分为了等分的三块,吃的时候从中间的压痕掰开就可以了。包装纸里裹着两块,为此夏叶还顺嘴提了一句,“是掰下来的,你放心吃好了。”

女孩怀着警惕性接了过来,犹豫了几秒,用手指夹断了第二块,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一瞬间夏叶好像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星星。他携带的巧克力通常都是黑巧克力,这块牛奶的搞不好还是零千白偷偷塞进来的……不过眼下看来,值了。

“我这里只有这一块,等到营地再补给吧,看你很喜欢的样子。”夏叶看着女孩美滋滋地咬着巧克力,抬手试图揉揉她看起来手感很好的头发,吃东西时好像小兔子喔。也许是食物的吸引力比较大,她妥协地任揉了。

附议,像兔子,吃肉的兔子。等她品尝完这块来之不易的甜品后,眼神突然凛冽起来,似乎在警告夏叶不许再动她。夏叶识趣地撤回了手,她意识到自己用眼神凶了对方,小小声说了句“抱歉”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特工小姐?”

夏叶弱弱地开口,把女孩的步伐再次拉扯住。反正也是不限时的“个人任务”,对吧,她倒要听听这次他又有什么要对自己说。

“营地的位置,大概是那个方向。”

夏叶举起揉过她脑袋的手,竖着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我其实是知道的。”

“那你还?”

“都说我知道啦!给女孩子留点面子啊大笨蛋!”

看到女孩气急败坏的样子,夏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按理说零很容易就能了解地形并进行道路演算,大部分地图都记录在芯片里了,只要他们想,随时可以调用出来。

——是个小迷糊。

夏叶悄悄地看着她爬上一抹绯红色的脸颊,这位给人第一印象是无口的特工小姐,表露了了不得的神情。

——还是个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