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Original Word By 浅水零子
00
“你觉得‘爱’是什么？”
那个人这样问我。
“所谓的‘爱’，是人类在遇到心仪的另一半时，因生理反应所分泌出的激素的刺激而产生的心跳加速，呼吸加快的紧张感，这和遇到危险天敌时的反应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接下来所做出的反应是拥抱还是逃跑，但这个区别也不甚清晰，因为有些人类的确是会在自己的心仪者面前落荒而逃的……”
“不，你错了。”
那个人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爱情’，而非‘爱’。”
我被这句话堵的一怔。
我理解不了这句话。
那个人似乎也是知道的，所以看到我的表情时，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好了，今天的闲聊就到这里了。你还要写作业呢。”
01
“早上好！”
我被他叫住了。
他是我在学校的同班同学，也是同桌。
他见到我的第一刻便很热情的称赞我：“你，你今天也很好看呢！”
拙劣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过这是因为过于紧张，没有余力对话语进行更多的润色吧，毕竟这是即时的对话。这点我可以温柔的宽容。
“谢谢。”
听到我的回答，他很轻易的展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蓦地，他又翻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啊，说起来，今天语文课要听写成语，我昨晚记了好久……”
“46个单词，我每个都读了二十遍，并且抽查了三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愣了一下，不过已经习惯了我的说话方式的他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用微微惊叹的语气说：
“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他努力的寻找着新的话题，我们一同上了公交车，一同在校门前下车。然后接下来的这段路，我和他便不再一同行走了。
他很是匆匆的追上了几个关系很好的男生，与他们肩并肩的进了学校。
但我仍不免受到了那些男生的注意。那些自以为隐蔽的视线，以为不会被听见的窃窃私语，还有一股默认了什么的氛围。
以上这些，让他对我的这份感情，变得非常好猜。
年轻人类的心，充满着富有感染力的热烈情感。
02
“他是谁？”
那个人是在晚饭后突然开口的。
我知道那个人说的是谁。
“我的同桌。”
那个人点点头。
“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呢。”
“从基因上说，确实是如此。”
那个人很喜欢我的说话方式。所以，那个人笑了。
“你用这种方法夸别人帅，别人是不会高兴的。”
“但根据我的观察，他的确是属于平均水平以上的……”
那个人起身，走到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头。
“我送你去学校，本来是希望你更像个人类的。”
“但是现在我反而觉得，你这个样子就很好。”
我被那个人揉乱了头发。有些麻烦，所以我感觉我要表现出愤怒了。我拍掉了那个人的手。
那个人却不生气。或者说，我看不出那个人有生气。
我就像被这样纵容着，但因为我不像个人类，所以我觉得我并没有因为这份纵容而变成棘手的青少年。
对于正常的女子高中生来说，这似乎是不正常的。我原本以为这会让那个人失望，但现在看来，这正是我存在于此的有些独特的佐证。
03
“很奇怪啊……”
“是啊。”“古怪的家伙。”“但是皮肤真好啊……”“毕竟她连体育课都不去上嘛，难道是害怕晒太阳？”“好像僵尸啊……”
他也听到了那些议论。但他并不加入那些人中，反而很小心翼翼的安慰我：“不用被那些人影响的。”
“嗯。我其实不在意的。”
我贯彻的是那个人给我的信念和生存之道，但那个人的想法本就异于常人，所以我从内到外的异于常人，被躲避，被猜测，也是无可避免的。这并不是什么遗憾的事。
他好像觉得这是我的掩饰，眼里满是搞砸了的失落。
面对这样的男生，我觉得我应该施与一些安慰。
但说出口，依然是“我真的没事”。
虽然不带一丝感情，但或许是因为说这话时，我的语气非常肯定，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慰，他反而相信了。
真是有趣的反应啊。
他犹豫了几秒，又问我：“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我想他是要约我出去吧，区别只在是吃饭还是看电影还是二者皆有。我想了想，我不能错过和那个人的闲聊时间，所以我回答：
“我的门禁是八点。”
他听了有些可惜，但依然继续问我：“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那里的松饼很好吃，要不要去试试？”
松饼……那个人曾经告诉过我这属于西点的一种，不过我确实未曾尝试过。
难得有人类的味觉，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多使用比较好。
我点头答应了。他很高兴。
我和那个人报备了。
那个人回复我说“我会准备新的问题等着你的。”
那是什么问题呢，我为那未知而期待着。
04
“很好吃吧！”
我们一人点了一份松饼。不得不说，从色泽和形状来看，就知道这份松饼做的非常精致。而切下一小块沾着枫糖的部分送入嘴里，我更是感受到了少有的信息量爆开感。这种接收略微迟滞的感觉有时代表味道的冗杂难言，有时代表着难以言喻的美味。而我立刻明白这是后者。
于是我回答:“很丰富的味道。”
他也忍不住赞叹：“口感真好，难怪很多女生都喜欢这里。”
那个人应该也会喜欢。
我点点头，向他露出微笑：“我平时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这种地方。”
“下，下次我们也可以来！”
他立刻对我说：“我还会去找更多的店的！也可以陪你出去玩！”
我可以预判到他的下一句话。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而现实也是如此。
所说的话一模一样，神态也与我想象的相同。
毕竟我是那样细致的观察着他，并丝毫不害怕灼伤的去感受了那份感情。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这样回答了。
“好啊。”
05
“他向你告白了？”
那个人在我回来后，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是的。”
“你答应了？”“我觉得很有观察的价值。”
“观察的价值……”
那个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了笑容：“……你还在思考之前那个问题吗？”
“那个问题只有人类才能理解，所以我非常想要明白。”
“但我也说过，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那你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
那个人一怔：“……虽然，确实是这样。”
“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寻找人类才有的，那份与生存，与繁殖无关的，被歌颂的如此伟大的定义吧。”
06
与他交往的第二个月，我对他说，要不要来我家做客。
对于寻常人类来说似乎进程过快了。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摆手摇头。但是，却没有说出坚定的反对之语。
我便在放学后真的将他带回了家。
他很拘谨。但发现我与那个人住的地方居然有庭院，房子又是独栋的洋房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你是大小姐啊。”
“这只是为了一些方便而已。”
“方便……？”
我打开门，让他换了拖鞋进入客厅。
那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正四处打量着，眼神一晃看到了那个人，登时紧张了起来。
“这是我叔叔。”
我告诉他。
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紧张。他拘谨的与那个人打了招呼。
那个人对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话。那个人一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我带他去我的房间。放下了书包，聊了一会儿，我便第一次，迫不及待的，对他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自然是没什么反对意见的。
我带他从二楼下来，又向下——去地下室。
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地下室，很新奇的四处打量，即使这是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显得有些阴森的楼梯。
很快我们便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我推开了那扇门。
他满怀好奇的跟着我进了地下室，在看到我所向他展示的东西时，那还带着几分欢欣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看起来滑稽又呆板。
“……什，这，这是什么……”
我知道他会这样，耐心的为他解释道：
“这是一些机械。虽然看着古旧了些，但是能用。”
07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那些“我的母体”，声音颤抖：“这看着……实在有些……”
“很可怕吗？”
他点点头。
我叹了口气。
“可是，这是‘我的母体’。被人这么说自己的母亲，我有些伤心。”
他听了这句话，如遭雷劈，很僵硬的回过头来看我。
“你的……”
“我便是在这里诞生的。”
他看我，又看那机械。
“这要怎么……”
“很奇怪吗？它确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孕育器，但它能赋予意识。赋予我思考和行动能力。从这个方面看，它的确称得上是母亲吧。”
“不，我不是想知道这个……”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肉体由来……”
我很诚实的回答了：“我是再生的死者。”
他立刻吓得倒在了地上。
“死，死，死者……”他指着我，眼里满是惊恐。
“这具躯体曾经陷入死后僵直，”我对他的这个反应有些意外，不过这也很有趣，“但后来重新获取了意识后，它便不再是‘死’的状态了，现在的我，不论是心脏还是大脑，都在正常的运作。所以死者也只是过去式，更何况我并不是那位死者，我是真正新生的意识。”
但他似乎不满意我的解释。
那份面对我的羞涩和不知所措消失了。
可他依然因为肾上腺素而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面对害怕的事物，和面对心爱的事物，有些事是十分相似的。
区别只在于，是想拥抱还是逃跑。
08
“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他又是一惊，瑟缩着，坐在地上后退。而我则是转过头，看见了那个人。
“这么说，所谓的‘叔叔’……”
那个人坦诚的回答了他：“我是她的创造者。”
“疯子……疯子！”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语言，只能颤抖着反复重复着同一个单词。
我很高兴的对那个人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所谓的‘爱情’，就是因为对方外表和人格而被吸引，所产生的一种憧憬的心理。而在意识到双方的巨大差距后，这份‘爱情’很大程度上会消散——人类是不会将这种定义不加条件限制而歌颂的。”
那个人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明白‘爱’了吗？”
我的语言一滞:“这个，还……”
“没事。不用着急。这件事你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可以去探索。”
那个人安慰我。
又对他说：“那么，得知了真相，却选择了背叛的你，我也只好……”
“啊……啊啊！”
他意识到了接下来他将会面对什么，本能的起身想要逃跑。可那个人立刻关上了地下室的门，朝他走去。
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他，并将他推到了角落里。我将刀递给那个人。
“不用害怕。”那个人对他说，“我会让你重新苏醒的。”
就在这时，他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勇气，毫无预兆的一扑，将那个人扑在了地上，夺走了那把刀。
他接着跑到了“我的母体”的操作台前，拿着那把刀威胁道：
“如，如果你们要杀我，就等着这台机器报废吧！”
我和那个人都变了脸色。
“你冷静一点……”
我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可是那人却看到我就扭曲了面容。
“不要过来，你这个怪物！”
“我……”
“你这个欺骗了我，欺骗了所有人的怪物！死人就该乖乖的去轮回啊！居然用那种腐臭的尸块复活……”
“你敢再说一次！”
那个人最受不了最后的那句话，一瞬间失了态，大声斥责他。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握着刀的手也从发抖变成了不断摇晃。他丝毫不惧的说：“难道不是这样吗？就是用这个机械！你这个疯子，把本该安放在坟墓里尸体给变成了怪物！”
他一边说，那把刀一边上下摇晃，已经戳坏了好几块操作面板。
突然，我意识到有件事不太妙。
那个人是知道的。做这种研究被人发现的后果。
因此，他在制造这个机械时，设置了自毁的开关……
“快停下！”
我等不了他冷静下来了，上前想要夺下那把刀。
他却大吼一声：“滚开！”
那锋利的刀身在操作版上重重一划。
09
我因为痛意而苏醒。
我迟了一步。或者说，我让这个结局提前来临了。
爆炸的一瞬间，我失去了意识。现在睁开眼，周围炽热的火焰耀眼而滚烫，一开始促使我醒来的身体上的痛意反而渐渐消失了。
……我的恋人死了。我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心里没有产生悲恸的感情，因为在他死之前，我们已经决裂了。
那份感情虽然最终没能感染我，但我依然觉得它是那样的美丽。但或许正是因为过分的热烈，想要燃尽才如此的容易。
我的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多久。
这时，我听到什么拖行的声音。
是那个人。那个人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残破的我，一点一点的，挪动着靠近。
我居然有了一丝人类才能感受到了欢喜。
然而，越是靠近，那个人――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的话就越是清晰。
“不行……不能在这里结束……”
“我还……没有……”
“没有……让你回来……”
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
没错。我一直很清楚。
毕竟这具身体并不是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东西。
在我之前，这具身体还有一个主人。原本的主人。我们拥有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体，同样的声音，和截然不同的记忆。
我们是不同的人。那个人所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要让我听到的。
那个人所说的所有的话语也……
一直以来的疑惑突然解开了。
以前的我实在是太过天真，现在的我，才能真正说出“我明白了”这句话。
现在，那个人正绝望的朝着我所投射的感情，那就是爱吧。
这份让那个人所颤抖，让我感受到后也无比震动的感情，便是爱吧。
是对象为“我”的爱。
意识到这一点了。我总算在这时意识到这一点了。
只是，又有新的疑惑出现了。
我心里的那份痛楚，也是爱吗？
就在那份让我不甘的痛楚出现时，这具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想要愤怒的对那个人说你闭嘴，想要那个人看清楚在这里的是我，也是因为爱吗？
是因为我的爱吗？
我得到了爱吗？
是因为这具身体过去的爱吗？
这是残留的爱吗？
爱这种定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啊。
我的心也和周围一同烧起来了，可我却依然对那个人露出了微笑。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