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彦而言,十月八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它同十月一号到十月七号这七天中的任意一天一样特别。从十月一号到现在,是他与萧琦失去联络的第八天。八天前,他拨通了萧琦的号码,想要发出游玩的邀请,然而,电话的那头总是传不来那个熟悉的男生,永远只是那熟悉的“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第一天不行,张彦就等到第二天。第二天到来时,他又拨通那个电话,听到的则依旧是那个不变的“对方暂时无法接听”。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最后到了这第八天。这八天里,他给萧琦打了不下一百个电话,可每次听到的永远只有那单调的一句。
一号到七号是法定的假期,大家都用这段时间来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拿张彦来说,他最想要做的就是去外头随便逛逛,而借着这七天的假期,他也确实如他所愿地走到了街上。侯宸星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最想做的是在家好好躺着,他同样也做到了。萧琦想要做什么?那个把看书、谈天视作最大乐趣的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去了什么地方?
张彦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去了国外。七天的假期对于一个正在读书的学生而言,依旧是一段不短的假期。他家虽不算是多么富裕,但也能拿出去外国旅游的钱。他们一家也可能会和其他小有余钱的家庭一样,去造访那些他们从未造访过的国家,或是乘船去日本,或是坐飞机去美国,或是做火车去欧洲。不论他是去什么地方,可以确定的是,萧琦在那个地方,绝对收不到他打过去的电话;或者,他去的地方足以让他拥有忘记一切的快乐,就连好友的来电都可以当作空气一般无视。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在十月七号之前,张彦依旧这么深信着,但在那一天的早上,当他打算前往附近一家不大的百货店去买些零食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萧琦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步子也不是很急,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而在他们的身边,张彦并没有看见有萧琦的影子。是萧琦待在了家里,没有出门?他拨通了号码,期待着一个男声的出现,但事实却并未如他所愿。
他这时才确信,张彦是失踪了。或许是他丢了他原先的手机,或许是他真的离开了他的家,去往了其他的地方。总而言之,张彦已经没有了联系到他的方法。
他看着那两个逐渐走远的背影,他们还在一步步地往远处走。“或许应该和他们提一提这件事情。”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彦追到了那两人的背后。当车站的站牌撞上了张彦的脑袋时,那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车站前,一动也不动,像是他们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叔叔,阿姨,请问萧琦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我找了他七天,都没有能找到他……他还好吗?”
张彦抛出了话语,却像是让阳光穿过了湖水一样,惊不起一点波澜。萧琦的父母依旧站立在远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他们的身子像是回首了罪城而成了盐山,他们的眼神像是被夺取了神采,不见一丝的光亮,他们的耳道似乎穿过了大脑连结在了一起,话语只能够从中间穿过。他们就这么站在那里,并没有回答张彦的问题。
张彦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他们的形象似乎更为清楚了些,不想是自己用眼睛观察到了他们,而是他们的存在直接反应到了自己的大脑里。
“叔叔……阿姨……你们?”
没有任何的回应。在黑暗中泼洒黑墨,黑暗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一滴水落进了海里,大海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用话语试着去打动石头,石头也不会产生些许的感动。萧琦父母的反应,就是给了张彦这么一种感觉。
站牌跑向远处的公交车,温柔地把它接住。公交则被车门推开,做了个不可思议的转向。台阶上前,去接住了悬停在半空中的皮鞋和高跟,发出了“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接着,公交重新旋转回来。车后的尾气将公交车推了出去,而车站和呆站在原地的张彦则飞速地向后跑去。萧琦的父母笔直地站在车上,身体没有随着力的变化而倾倒。他们像是飘荡着的一样,随着公交车一同飘动,在静止中去往了远方。
张彦望着远去的公交车,不禁感到背脊有些发凉。这会儿正是晴天,太阳也还挺热,张彦的身子却直发冷。他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所见的萧琦的父母并非是萧琦的父母,而是两个长相同他们相近的鬼魂。可是,他们的存在又是那么的“真实”,又怎么会是妖鬼呢?但若不是什么妖鬼,为什么会一句都不愿搭理自己,又这么飘着离开了呢?这绝对是鬼魂般的存在。
那么,既然他们已经成了鬼魂,萧琦又成了什么呢?
十月八号的早晨,在打完今天的第一通电话后,张彦早早地出了门,赶去了学校。他没有早起的习惯,也没有学习的热情,他只是想要看看,那个名为萧琦的人会不会出现在学校里。
阴黑的天,被大地压得喘不过气来。阴云中,一切的景象似乎都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房屋楼舍都弯曲着朝向一点,面目显得格外的狰狞。
到达学校,停好自行车,上楼,进教室。教室里没有人,也没有开灯,一片死寂压抑的样子。张彦打开灯,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看着后面萧琦的座位,发现桌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回头一看,自己的桌子上也是这样。他站起身,走到萧琦的座位上坐下,接着又开始觉得无所事事。他等待着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能对着他说“你怎么坐着我的座位?”
他看着窗外那并不让人愉快的景色,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有了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他从来没有吸过烟,也从来没有觉得抽烟是件多么潇洒、多么让人愉悦的事,反倒是它会伤了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迫切地想要来一根烟,好让尼古丁那并不诱人的气味能安抚自己此时焦躁的心。他曾今听自己的父亲说过,“烟是好东西”,他没有信,还认为那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烟鬼的鬼话,可现在,他不得不敬佩父亲的智慧。可即便他是这么的迫切,手已经颤抖得这么厉害,烟草还是不会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阴天灰蒙蒙的云彩扰乱了他的心智,他开始觉得有些狂躁。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他看了面前属于萧琦的那张桌子的桌面,狠狠地咬了咬牙。
萧琦和张彦是朋友的这个事实,已经持续了有七八年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之后一直到现在的高中二年级,他们一直都是同一个班。两个人,都爱说话,一聊就成了朋友,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聊出来的感情居然能走这么远。一个好看书,一个好游荡,很不合的两个性格,居然能走成今天的好友。他们打过架,拌过嘴,出了大大小小的矛盾,但也一同出去游玩,一同谈天说地,一同结识了侯宸星,再是三个人一起有大小的矛盾,大小的美好。这样的道路,本当一直这么延伸下去,这会儿却成了一种奢求。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彦抚摸了一遍萧琦的桌面。灰尘粘上了手掌,张彦却也不在意。他抚摸着这块没有生命、没有温度、没有任何作用的桌面,却感受到了萧琦所留下的几乎殆尽了的余温。
他这么抚摸着,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本书。手被书甩了出去,和桌面一同被扔到了书的顶上。地面迅速抬升上来,把书重重地接住。书页开始舞动,扇起了些许的微风,发出了“哗啦”的声响。书被张彦拿在了手上,合上的书页也把张彦的手甩在了一边。用线绑起来的显得破烂的书的封面,上面的三个字跳进了张彦的眼眸。
“《口耳錄》……”张彦自言自语,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