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其余的就只有书和空气、灰尘。虽然没有阳光，屋里显得十分的黑暗，可张彦却能看清屋里所有的东西，那不是光源的功劳，而他也不懂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男人走到桌前，把底下藏着的那把椅子挪了出来，把它搬到了张彦的面前。
“坐下说吧——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太脏的话。”
张彦在椅子上坐下。桌子的边上都放着叠成楼式的书，只留下了门口和桌前的一小块位置，这让他坐得很不自在。他从旁边的书堆顶上拿起了一本书，看了眼封面。书名是《興閣六記》，是从没有听过的一本书。他拿出手机，把这四个字打进了搜索引擎里，但没有查到相关的信息。他翻开了书的第一页，发现上面写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字，根本不能参透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他把这本书放了回去，接着从底下又抽出一本。同样的，依旧是他不知道、也搜索不到的书，内容也是一样看不懂。
“这些书，是上一任店主张罗来的。我自己也跑了点腿，从别的地方搞了些来，当然，和之前哪位留下来的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喝茶吗？”
张彦摆摆手。他对茶并不感兴趣，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喝茶的心情。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本来已经不怎么做梦了，每天都是起床，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到这里来看看书，然后晚上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等着下一个白天的到来。梦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可是，昨天我却做了梦，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梦里的内容——要让我这种到了中年的人记些东西，有时候没有那么的容易。”
他把嘴里的那根还没抽完的眼丢到了门外，接着又从烟盒里拿出了新的一根，点燃，放进嘴里，满意地吸上一口，再意犹未尽地把烟吐出来。
“我记得，我先是看到了一片黑暗。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黑暗，我却能够知道我看到了它。接着，我看到了从黑暗里出现了一片光，很刺眼，但我睡着的时候已经是闭了眼睛的，这个时候就不能闭上眼睛了。然后，我又到了一片海中，一些奇怪的东西从我的身边游过。我开始往上游（或者说是向上浮？那时我并没有‘游’的感觉，感受感觉自己是浮着的），当我浮出水面之后，我就看见一些……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怪兽’？它们长相怪异，体型庞大，每一个都有至少几千米的高度。我没有看见它们的正面，但只是看着它们的身影，就足以让我感觉心头发慌了。”
说到这里，他把那根烟从嘴里拿出来，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接着又把身上的外套提了提。虽然外头是阴天，还下着些小雨，可天气还是显得有些闷热，似乎是夏天的余孽还不肯妥协。
“然后地面突然从海底拔起，那些巨大的‘怪物’则潜进了地底。随后，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断肢从地里冒出来，土里露出一个又一个的血块，天上则下起了血雨，然后，钢筋插穿了地面，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把那些断肢和血块都压成了碎末，大地上也开始流淌着血液……我顺着流淌着的血，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我看到一个男人悄悄地从门里走出来，又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些什么，然后又是看到一对赤裸身子的男女拥抱在一起，接着则是有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到了最后，我则是看见了……”
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吸了口烟，但半天没有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看见了……什么呢？”
“我看见了我自己。我站在店门前，抽着烟，然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儿跑到我面前，问我知不知道一本叫《口耳錄》的书。”
张彦听了这句话，第一反应便是想笑。而他也确实随着自己的想法，当着男人的面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这个恐怖故事，可一点都没有吓到我。亏你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编出这么长的故事，真是难为你了……还是说，你已经想好了这个故事，只是等着有人能来听几句，恰巧碰上了我，就改了个后面的细节，然后讲给我听？”
“虽然这听起来确实很荒唐，但这确实就是事实。”
张彦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可理喻。他怀疑，这个男人不过是个乍一看挺正常的疯子，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站起身，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你要走了吗？你不想知道《口耳錄》的事了吗？”
“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话。”
“哦？你是不相信我？你认为我是个疯子？”
“恕我直言——难道不是吗？”
男人轻笑一声，转身进了屋里的书堆中，接着又很快地从那里面钻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蓝皮的书，上面用毛笔写了“口耳錄”几个字。
张彦见他真的拿出了《口耳錄》，不禁觉得有些惊讶，刚迈出门的脚赶紧又缩了回来。
男人很满意地笑了笑。他把那本书往自己手掌上拍了拍，接着说道：“这书我也看过，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知道个大概。这本书里记录了各样的‘妖怪’或是‘奇事’，都是口耳相传的民间传说，但记载的都是些少数人相信的东西，就没有为世人所熟知，只有几本后世的手抄本传承了下来——之前在这里的那个老头子是有这么提过。”
张彦从自己的口袋里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男人见他也拿出了一本《口耳錄》，便走上前去看了几眼。他翻开自己的那本，又翻开张彦的那本，开始相互对照起来。虽然两者的笔迹显然不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其内容却几乎是完全相同。男人继续翻动自己和张彦手里的那两本书。当翻到夹着那张写着奇怪文字的那页时，他的手忽然就停住了。他的目光停在了那张纸上，像是自己的视线被它粘住了一样。
“这张纸……”
“您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男人摇了摇头，“但是，我确实是见过。我很清楚，自己之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啊！我记起来了，之前老头子给我看过一本书，和我说过一些……”
“哦？那么那本书现在还在吗？”
“还在，这里放着的书一本都不会丢。可是，我并不知道那本书放在了哪里，也不知道它的书名是什么……”
“那么原先的店主呢？听你的说法，前店主应该是懂这个文字的，那让他来看一看这个字，不久好了吗？”
“嗯……确实是这样没有错，只是恐怕……”男人面露难色，接着又叹了口气，“好吧，或许可以找他帮帮忙。”
男人又钻回了书堆里，再出来时，手里的《口耳錄》已经不见了，他身上的行头也变得整洁了许多。
“那么，我们去找他吧。”
“好的。但愿他能帮上……我。我们去哪儿呢？”
男人打开了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烟，接着把嘴里快要抽完的那根吐在了路上，把新的那根点燃放进了嘴里。
“第七医院。”
“第七医院？我记得那里是……”
“没错，精神病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