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请进！”老人打开自家的门，领着葛利高里进了屋子。

葛利高里在外看老人的房子时，觉得这木头房子显得很朴素。房子虽然个头不小，但是搭建倒是相当的朴实，又没有加其他任何的雕饰，就不了人一种“华丽”的感觉。但当他进了屋子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不同于朴素的外观，房间的内饰倒是相当的讲究。虽说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一个色的木板，但在不同风格的装饰品和家具的点缀下，每个小间却都显露出不同的风格，而每个风格之间的搭配却又相当和谐，毫不觉得突兀。客厅后部的构造则让人啧啧称奇。初进屋中，只是看见了厨房、客厅、用餐处、洗手间入口，而当走进客厅之后，才发现客厅不只是客厅，它还联通了几个小间，小间与小间之间又互相连接，构成了美妙的回环，总走不到绝路，处处有路可以走。而要说最不可思议的，倒不是摆放在房子各个角落的各处装饰品——日本的和服，比利时的挂毯，奥地利的木刻，中国的瓷器，夏威夷的贝壳装饰，以及新西兰的羊毛制品等。不，并非是指这些，而是客厅墙上的那副巨大的壁画。

说是壁画，其实应当说是“雕饰”。那副巨大的壁画，不是用颜料涂抹在纸上、再用木框框起来的那种画，而是整个刻在了木制的墙壁上。画的线条十分连贯，没有突然转折或是中断的地方，各个形成圆圈的线条甚至都无法找到其交接的地方。至于它的外形，倒是很难一时间辨别出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它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头野兽，但再看第二眼是，又觉得那单纯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而当你再看第三眼时，便辨不出它真正的外貌，接着心里便会产生莫名的恐惧，然后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图案的雕刻手法也相当有讲究，每条线条的深浅似乎都不一致，但又非实力不够所致，深浅不一的线条反倒使得图案更显得生动，每一处的突起也做了不知为何的神秘的处理，使得整个图像和活物几乎没有两样，而这种高超的雕刻手法，似乎并非是人类所能达到的。

葛利高里望着那副画出神，他的好奇战胜了他的恐惧，让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在那幅画上面。老人也注意到了他的那种眼神，但没有去打断他。

倒是葛利高里先清醒了过来，他问老人：“可否问一句，这画中所画的究竟是什么呢？”

老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走到厨房，从冰柜里取出了两罐饮料，又拿出一瓶酒。

“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咖啡，汽水，还有伏特加，威士忌……”

“伏特加吧，谢谢。”

“哈！纯正的东斯拉夫人！”老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随即把刚拿出的那两罐饮料放回了冰柜里。

他从橱中拿出了两个玻璃杯，从冰柜里取出了一盒冰块，往每个杯子里都放了三块冰块，接着便把那瓶酒打开，把里头的酒倒进了那两个杯子，倒完，便把酒瓶放在了一边，拿起了两杯酒，走到了葛利高里的面前。

“啊！不好意思，先生，我似乎忘了问你——你是喜欢用杯子，还是直接用瓶子呢？”

“这样用杯子就可以了，我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挑剔的。”

葛利高里接过了杯子。老人对着自己点点头，接着举起了杯子，对着葛利高里说了一句“敬我们的祖国母亲”，葛利高里笑笑，接着也回了句“敬我们的祖国母亲”，接着，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精流过葛利高里的喉咙，像是火焰进入了他的食道，一下让他的身子热了起来，这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快感。

老人饮尽了酒，把酒杯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接着看向墙上的那副画，开口说道：“‘阿柴斯’。”

“嗯？您刚刚说了什么？”

“那幅画的名字，‘阿柴斯’。”

老人口中的“阿柴斯”，实际上一段发音奇怪的语音，并非是俄语的发音，同样，也不像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种语言的发音。而“阿柴斯”，也只是发音与这个发音比较接近，才这样做了表示。这个发音很快就刻进了葛利高里的脑中，可当他想着将它复述出来时，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完全正确地说出来，甚至是连每一个发音，都不能模仿出其一分一毫。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那是什么怪物吗？还是什么神？”

“先生，你说他是‘怪物’，未免也太侮辱他了；你说他是‘神’，也同样太过侮辱他了。”

“您的意思是，他的地位远比‘神’要来得高？”

葛利高里觉得有些可笑，但又觉得有些惊奇。他又看向那副巨大的画作，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一种态度去面对它。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这位阿……阿柴斯是您所信仰的……‘对象’吗？您难道不信主吗？”

“‘主’？你指的是耶和华——那个被人们创造出来的神吗？不信，从来不信。他虽然被称作是神，被称作是‘主’，但却是被人所虚构出来的存在，本质上甚至比凡人还要不济。”

葛利高里自认为不是个合格的教徒，对于主的教导，他平时也只是看着自己的心情去执行，但面对这样的侮辱，他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快。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艺术展上看到了《尿浸耶稣》一样的气愤。但是，他并没有用语言将自己的这份心情表现出来。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老人，想要让对方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愤怒。而他那明显的愤怒，也很快被老人发现了。老人没有做什么辩解，只是笑了笑。他走向客厅的一角——那儿摆着一架书柜，柜子上摆了各样奇怪的书。他从书柜上取下一本书，开始饶有兴趣似的顾自看了起来。

葛利高里见他是这种反应，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他走到老人的身边，看了眼他手上的那本书。那是一本没有题目、没有作者的书，其中所写的内容，似乎都是用一种不可名状的语言书写而成的。几个以不可思议的曲折构成的文字，像是年幼的儿童随手创作出来的无聊的涂鸦，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写在了书上。

“先生，如果你读过这本书的话，你就不会认为，耶和华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葛利高里看着他手里的那本书，倒也有了些兴趣。他问道：“这本书上写了些什么？”

“这本书上，记载了世界的真理。只有遵循‘阿柴斯‘的意愿，你才能够参透这其中的真正含义。”

“可这上面写的……我一个字也看不懂。这是什么地方的文字？”

“这并非是‘文字‘，而是’信息‘，以及’真相‘。只要你愿意去凝视它，它便会告诉你答案。”

葛利高里开始觉得这个老人有些神神叨叨的。但他还是照着他所说的，将目光转向了那本书上。

他盯着那些图案似的文字看了很久，突然，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言说。他只是觉得心里似乎有些发毛，而自己的眼睛则像是被文字所吸引住似的，几百年他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异常，他也无法从这样的异常中摆脱。纸上的文字似乎开始出现了变化，它们开始交错着移动起来，逐渐没有了原先规则的排列，它们似乎是毫无目的、毫无规律地这么运动着，可在最后，所欲的文字都似乎停止了下来。当葛利高里从中回过神来时，纸上的文字都已经停止不动，而所有的文字则构成了同一个画面。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朝着葛利高里的方向看去。老人缓缓合上书，葛利高里便清楚地看见了那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封面上，这时突然出现一只泛着血色的眼睛，眼瞳也正看着自己。他抬起头，发现墙上的画似乎也成了眼睛，而它也正盯着自己看。

“真是见鬼了！”

葛利高里赶紧转身，他冲开门，迈开腿便朝外跑。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能迈出第一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冲出那个房子。他只是感到了一种从心中自觉地产生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