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中门口的一个垃圾桶,一名少年隔着老远将一瓶易拉罐随便一扔,悠然回头离去,果不其然,直接命中,就是这么自信。
这名自信的男孩叫“渊”,拥有着一副白皙的面孔和中等的身材,虽然在同龄人中稍微偏矮,但总体来说不失俊朗和帅气。此人为人慷慨仗义,做事一向自有他独有的风格,其最大的特征便是——自信。总是那么自信的渊默数着自己的脚步,紧闭双眼,一,二……而后稳定到达教室,顺带地朝墙上瞟一眼月考成绩,呵呵一笑,还是第一,就是那么轻松。
可是呢,那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当然不会当别人的面说自己多么的努力,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很多人生来就是天才。
不过渊确实很聪明,做什么事都条条有理,他不像别的男生乱糟糟的,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就拿他的寝室来说,屋里屋外每天被渊清理得干干净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难怪室友推举他当寝室长,一个小小的寝室而已,对他来说,不是小儿科?
要说我和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共同的开学成绩表上,正如诸位所知道的,早在开学分班之时,班级序号便应运而生,而入学考试的成绩决定了这个序号的顺序。那时渊的成绩在第一位,也就是一号,而我是稍稍靠前的五号,在班上入学考试成绩排名第五。初见渊这个人嘛,确实朝气蓬勃,笑容中夹带着些许霸气,我深知那是一种自信的笑,在我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被这股自信所征服了。
然而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第一次月考中,他的成绩活生生地被我们班个子最大的男生超越了,我们称那个人为“达哥”。达哥就不像渊这么耀眼,他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平和的微笑,咪咪的小眼睛,让班里的许多人都觉得他很面善,特别是我。虽说我和他的身高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但是冲他和我一样是小眼睛这一点,我和他走的很近。
月考过后则是一次期中考试,而达哥再次获得第一名,我呢,很荣幸地和那位自信的家伙并列班级第八。
“喂,你咋和那个大个子走这么近,你不觉得他很碍眼吗?”
这是渊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复,看了他一眼,好吧,此人只比我高一丢丢。
“还好吧,别看达哥那么大,他人很亲切的。”我对他说。
“真的难以自信,这么高大的人,居然这么厉害。”
渊的话让我一惊,他的潜台词是:一般常理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然而在达哥身上却颠倒了。还有,这家伙居然还会夸别人,我表示难以置信。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渊口中厉害的人最终还是被超越了,达哥输在了一次期末考试上,而超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看见渊和达哥打过很多交道,甚至差点让我以为他成为了达哥的铁哥们,事实上这点根本不可能。因为渊所追求的是人上人的境界,尽管面前有数不尽的关卡等他超越,但渊就像一道光那样,穿过所有缝隙,完成所有不可能的事。
时间回到我与渊的初见,还是因那张成绩表而起,此时此刻我和他的视线都盯着那玩意儿,虽说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第一名。
“你好,我叫语生。”
我的话刚说完,渊立刻扫视我,像是在识别某种仪器一样,随即一笑,朝我伸手,友好地说:”你好,我是……”
那个第一名的男人,他,还是把我无视了,从内心里就没把我当回事,当他听到“语生”在两个字时,想必他已经在几秒钟之内确认好我的排名,所以,对于没有威胁的动物,他并不要介意,该示好的还是要示好。
但我要让他记住我,因为,同样是在这一刻,我确认到了在他身上有着我一直想要找寻的东西,那个我曾经追赶的影子,以及影子身上的光。
我特意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位同学作弊,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大胆地和对方传字条。
“老师,有人作弊!”果然,渊作为正义的使者,将我当场揭发了,本以为我会难逃一死,不料幸运之神庇佑了我,然而究竟是幸运还是灾难,唯有时间才能证明。我作为被选中之人,那一瞬间还身在福中,身在这倒过来的“福”字里。
是的,我的作弊行为不仅被渊留意在眼里,而且被我们的英语老师看中了。
她问我:“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语。
她又问我:“家住在哪里?”
我回答:“离这里比较远,一中在东边,我家在西边。”
我没有告诉她我家具体的位置,更不会跟她讲家里的任何状况,我只知道这个老师单独把我留下来,定有她的用意。
“你的英语水平不怎么好啊,看看你做的这几道题和你写的作文,很多问题哦。”她一边翻看我的试卷一边对我说,“想要变得更好吗?”
她那深邃的眼睛好像一个黑洞,深深的乳沟,白嫩的肌肤,以及女人身上散发的特有的香水味。我不知道我是被她哪一点所迷住,但是那一刻我的魂确实被她勾住了。作为成熟女性的英语老师,她的身上无不散发一种母性气息,我从小就没有母乳喂养,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像个孩子一样倒在那个襁褓中,成为了她的“人”。
“喂,醒醒,想什么呢!”
渊打断了我的回忆,此时此刻我们所在的乒乓球场一片寂静,夕阳照到我们两个人身上,我这边是影子,而光,始终在他那边。
“和我能这么对上几球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很强。”渊的话没有使我高兴起来,我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当中,像这样每次有空的时候和渊打几球,这是第多少回了呢?想来,我和他成为朋友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因为我总是那个追的人,而他在前面跑,当有一天他不经意回头时,总能发现一个矮子在背后像疯子一样踩着他的影子。
最后次数多了,他便认可我了。
他真正把我放在他的世界里,要属我在英语老师的庇护下当上英语课代表。要知道,之前已经连换两次了,我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第一人课代表的改换是因为英语老师所谓的“怠惰”,从英语竞赛国家级二等奖到英语成绩中游水平,而第二任时间比第一任长,做事倒挺上心,不过成绩一般,所以最后也换了。而我,凭借一路的追赶与反超,成功在英语成绩上压倒很多人,从原来的音标都不识一个变成英文学霸。
人们都说我是英语老师的“心肝”,甚至有人说我在攀附英语老师,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渊看到,让那个她也看到,我,只要愿意,能够战胜一切。
在学习前期的斗争当中,渊和达哥可以说旗鼓相当,他们俩在班级第一的位置上你争我夺,毫不懈怠。有一次我问渊,名次对你来说算什么,他给了我一个再规范不过的答案——是你这段时间努力的证明。
是啊,达哥和渊都在不停地往前跑,渊像风,达哥像闪电,要追上这两个怪物,你必须做好超越自然的准备。很快第一学期过去,大约到了初二中期,期中考试一结束,所有人都盯着成绩榜看。
底层的人为自己的些许进步而庆幸,中层的人为自己的一动不动而烦恼,至于高层的像渊这样的人,为自己的下滑而想要杀人。这种杀人并不是真的杀人,你能感到他的身上充满了杀气,说话尖利,锋芒毕露。与此同时,达哥也下滑了,甚至比渊下滑的还厉害,于是风停了,电不闪了,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如细毛一般,抚平春之寂。
我是细碎的雨点,像老天庇佑我一样,成功在这次考试和另一个班上的某位并列全校第二,也就是班级第一。我从没想过我会得班级第一,只是像往常那样追着前面的两个人,我想这一次大概是他们鹬蚌相争,我侥幸渔翁得利罢了。
位于全校第一的家伙潜藏了一年,终于爆发成为学校史上的怪物,那是一个我永远追不到的人,他就是传奇,迷离虚幻,让人感觉不真实,人不可能和传奇相比。是的,我只知道此人姓沈,霸占了之后的所有第一名,一直到高中我都和他同一所学校,笼罩在他的阴霾下,抬不起头。
回到伊始之时,光谈成绩上的东西,学校生活显得多少有些乏味,我的初中不该是这样,但也少不了这些。因为一中就是这样,奖学金制度,它把多少到多少名归为特等奖,多少到多少名归为一等奖,以此类推。作为全市最大的私立学校,它的基本学费是七千五左右,而假如你是特等奖,只需要三百元,但是一旦你掉出这个范围,你之前的学费差要补上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有促进竞争的作用。
汪班说,学园的竞争就是一张网,我们所有学生都是海里的鱼,谁能要撕破网线,从缝里爬出来,谁就能生存下来。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含义,只是不耐烦地等他下课放我们走,教室里充满了酒味儿,一看那厮红彤彤的脸颊,就知道这家伙又喝醉了,他一喝醉就把气往我们身上撒,一撒就是一大啪“尿”,怪臭的。
想必我们的班主任又是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苦恼,或者和妻子吵起来了,总之,他家里的那一堆破事总是能够使他心烦意乱。他一心烦意乱就跟我们将一大堆道理,就像当初他把我单独留下来说,语生啊,你写东西是好,可不能上课写,要学会分清主次,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作家吗,你知道……
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汪班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因为我的几个小特长,并不是因为我的成绩,而是因为我会画画,会写东西,当时最厉害的要属说话。说话呢,就包含朗读、演讲以及语言艺术——相声。
那时的我开朗活泼,简单欢快,特别爱说话,上课总是能够积极的举手发言,每次发言不是把同学逗乐就是回答的非常好,给老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我的语文老师。回想一下我是如何吸引语文老师注意的,哦,对了,那是一堂诗歌单元的语文课,正要讲的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老师站在讲台上做了一个示范,我们便跟着齐读,说是齐读,声音叽叽喳喳,极不协调。
因此,老师想了一个妥帖的办法,对我们进行个别试验,首先要请出两位代表,为我们进行标准示范。
“谁愿意做这个领读啊?志愿者优先。”
老师的做法无疑是让大家先熟悉起来,可是偌大的一个教室,没人愿意先出来露脸,因为大家都不熟悉的关系,似乎都觉得不好意思。
就在大伙僵持之时,一个女孩默默地把手举了起来,她是谁来着?
哦,对了,她是我故事中的另一位女主角,初见她时就是这副场景,带着金边眼镜的朴素的她缓缓起身,像文学少女那样的手捧课本朗读起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那是小鸟的声音,如绿荫丛中来回穿梭的云雀,尖细的声音清脆悦耳。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我为这恬静安详的声音所倾倒,很是好奇拥有这声音的人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稍稍扭头一看,她就在我的右手边,圆圆的头,齐肩的发,洁白的肌肤与白里透红的脸。
这样的她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好像一道风景,打开了少年的心。
所以,我不想让这道美丽的风景白白的逝去,故而继她之后我也举起了我的手,并不是因为老师口中的勇敢,而是对一种未知事物的追求。
是的,我想吸引那女孩的注意,我第一次有这种意愿这样做,
幸运的是,我小学语文基础好,而且老师专门训练过我们的朗诵技巧,故而我顺利地在众人面前修了一波操作,标准,洪亮,带有磁性,众人拍手叫好。
我想刚才那名女孩一定记住了我,至少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至于我与她的故事以及我与她故事的结局,这里又不得不停笔。那将是新的一页,现在请容许我暂且先放置一边吧。
“读的不错。”
事后,渊用很普通的语气对我说道,看来这是一场胜仗。大家通过我的声音认识了我,包括语文老师,包括渊,包括那个她,还包括之前提到的汪班。
因为我会说话,汪班到最后,也就是那个百日誓师大会都让我作为班级的代表去全校面前喊话,但是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时的我和当初进这个班的我已经大不相同。以前的我是快乐的,现在的我是不能不快乐的,当这个世界的一切好处集于他一身,哪怕招致众人的嫉妒,那个人也必须要快乐,否则一旦你不快乐,就不符合世间常理,于是人们没有了目标与追求点,所谓的攀比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竞争关系就不存在了。
以前是渊,现在,是我。
不,准确的说是当时那个我。
继续回到我与渊的故事吧,先说明一点,我和他从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朋友,整个初中阶段我们就浮于一种表面的关系。渊这个人能够和任何人作为朋友,当然他也有他的立场,他明白很多事,什么时候该自信,什么时候该认怂。不过渊从来没有向我认怂过,唯一的认怂只能是在汪班面前,这个专制者喜欢玩各种手段,利用各种人,哪怕渊也逃不掉。
那个时候班里出了一个政策,规定有“品德之星”和“学习之星”,分了几个小组,每次考试都要比个高低,赢的人从输的人那里得奖励,外加贴在墙上的星星。星星收集多了以后就会有一定奖励,那个时候负责发“学习之星”的是渊,而“品德之星”则是由达哥分发。
奖励这东西,说是由汪班买单,其实明白的人都知道他从其他“劣质学生”手中捞了不少油水,也就是所谓的“惩罚”,就像一个生物圈,优进劣汰,适者生存。我从你不良学生里得到奖励,是我的权利,你必须因为你的劣等履行义务。这种做法很有效果,大家都积极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时间一长,上层的人就腐朽了,比如渊,比如达哥,掌控着星星的他们对自己私用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家都习惯了。而下层的人,永远只能看着,罚,罚,罚,最后也习惯了,反正也是五块十块,家里有钱,给了。
汪班最成功也是最失败的政策就是在储藏室里设置一个私密投信箱,凡是举报谁违规或者有什么建议以及重要事情的人都可以给他写信,箱子的钥匙只有汪班有,所以什么都是私密的。
于是大家互相监督,谁都不敢轻易有小动作,有的同学内心不稳定,有时还能通过这种措施和老师秘密沟通,舒缓心情。
然而同样是时间一久,性质就变了,歪点子的人偷偷配了把钥匙,聪明的人干脆盯住那个箱子,想着今天可能招惹了谁,身怕那个人偷偷投信说他的不是。无聊的人呢,则把各种小事写了扔在里面,有的甚至直接把垃圾丢进去了。
汪班有几次对这些行为表示生气,问是谁做的,没有人肯承认,或者说没人敢找死。
次数多了,汪班也倦了,往后,麻烦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也懒得管这些东西,于是那箱子便在日光的照射下,躲在永远深不见底的角落,独自承受黑暗,消匿了。
初阳,雨露从翠绿的叶子上滑落,滴进干燥的土壤里,有酷似蚂蚁的昆虫在土块的缝隙里钻来钻去,终于爬到前面有茎干的地方,咬上一口,白色的浆液从管道里迸溅而出,美滋滋。可惜风来了,乌云跟着来了,一瞬间雨也跟着下了起来,突然的黑色笼罩了学院的一切,“咕噜咕噜”的河蛙也叫个不停。
伴着一声雷响,街道上又变得干净了许多,没有汽车鸣笛声,孩童欢叫声,犬吠声,以及汪班喝醉酒的叫骂声。
我和渊各自坐在教室的边缘,一起朝窗外望去,窗外,是无边的旷野,已经湿淋淋一片,野草都成片成片地塌下来,唯一不变的是那条深沟,此时里面涨满了水,朝外边溢了出来。溢出来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在这之前是被迁移的废旧工厂。
“已经走了啊,那工厂。”渊感叹道。
“是啊,走了,该走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补充。
“你说我们下一届,会不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块空地?”
“应该不会吧,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新教学楼了。”
“是啊,这个学校真有钱。”
不知为何,渊明明知道答案,总是喜欢问别人,他说从别人口中问到的答案和自己所知道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可是明明相同的内容,到底有何不同呢?
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没有问过任何人。
“渊,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我好像问过这个话题。
渊笑而不语,他推开窗户,伸出手,打开掌心,接住天空中的雨水,我看见它们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心里,多的部分溢出去了,可是新的很快又进来,所以看着就像渊手心里的水永远也跑不掉一样。
“瞧,这就是我想要的。”渊的话意味深长。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要的东西是别人在一起享用的东西,而他,渊,是要死死捏住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的人——永远不会放手。
光向来就是这样霸道,横行的。
我意识到渊的行动,是从罩着我的英语老师开始,我一直是英语老师的心肝,从不忤逆她的话,她的温柔只属于我,她的微笑,她的仁慈,以及她深深的乳沟,那种母性的襁褓一直包裹着我,让我养尊处优,直到我看到她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渊。
那时我才发现自己被耍得一愣一愣,我并不是英语老师唯一的亲信,她所要的是绝对的王者,而人不可能永远站在巅峰,我想起了前几任英语学习委员的下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因此我拼命的往前进,即使自己不是光,即使自己没有那种速度,但至少要让英语老师,让汪班,让那个她看到,我,陈语生,一直是那个在追的人。
侥幸的是,我没有重蹈前几任的覆辙,成功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作为一个胜利者笑到最后,是的,我活了下来,这场角逐中取得了属于自己的骄傲。可是,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重重的,照了照镜子,我看到镜子里的人眼睛是灰暗的,我笑他怎么像一块木头似的,没有光彩,死气沉沉。等等,那个人怎么越看越像自己,不对,才一个初中而已,不会的,我告诉自己,那个人不会是我,真正的我应该……
从小父亲就告诉我为人处世要学会放宽心,对待事情要学会换位思考,从不同角度去解决问题,多亏这一点,我能在数学课堂上用其他人想不到的方法解决一道难题,以此获得老师的喜爱。他们都说我聪明,达哥说我聪明,汪班说我聪明,英语老师说我聪明,就连渊也一样。
渊说我甚至有时候比他还聪明,光是数学这一门课,他就不如我。
不过汪班还说世界上最蠢的人就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人,很多笨蛋生前都是聪明人,换言之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从聪明人变成汪班口中的笨蛋是从我和他儿子搭上关系以后开始的,那时他自己的儿子还在我们班里,因为这个特殊身份,他儿子很是自在,放荡不羁。连午睡时鼾声也是最响的,我们很多人都被他的鼾声吵得睡不着,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份,没人敢做声。
不过我就很直接了,因为我当时至少还有英语老师的庇护,我曾经特意提醒过他几次,他点头答应了,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原样。
按照他的话讲,打鼾这件事原本是他本人控制不了的,他爸不是说过吗,凡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不能强求,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汪班是一名政治老师,这年头能以政治老师当上班主任甚至年级主任的,恐怕并不多见了。
可见,汪班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输就输在他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儿子在他班上的那一年可谓是风生水起,混的有模有样,有一次和我关系熟络后,拉上班级里的几个小伙伴外加我一个,一起去网吧嗨。网吧是什么?在我的词典里等同于犯罪,我害怕这东西,作为一名优等生,我决不允许自己去这种地方。
可是,考虑到汪班儿子亲自请我的缘故,这人情不得不收,只好顺势而为之。
我仅仅上了一个小时的网。
事后,看似风平浪静,等到看见某一天汪班的儿子被其老爸莫名叫出去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害怕了。
那种感觉仿如无数蚂蚁在心头绞肉一般,又痛又痒,时间越长,越是着急,越发难受。
我目睹了那次上网成员里的小伙伴一个一个被送上刑场,汪班是极其聪明的人,他运用犯罪心理学的手法,将我们逐个突破,一个说出另一个的名字,最后所有人都被出卖了。而我,是最后一个被送上刑场的人,那个瞬间我想起曾经有人同我一样经历这种考验,我注意到渊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从起身到离开,一刻都没转移过。
“真是可悲啊。”
我在心里默念,这样一来,自己长期以来建立的完美形象就不复存在了,我再也不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汪班已然将我斩杀,就不知道英语老师态度如何。
我们被送到德育处,进行集体整治,并且全校通报批评,罚站一个月,每次上课都站在后面。所有人都赖汪班儿子把我们出卖了,其实是我们卖了我们自己,所谓的玩乐中结识的人,不存在真正的信任。
出乎我意料的是,渊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和我讲话,有时候他会找我打乒乓球,我们还是老样子,在那石头做成的球台博弈。而英语老师,每次上英语课她都会走到教室后面看看我,对我说:“傻孩子,下次不许再犯了。”
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是的,原本我周围的一切依旧还在,他们没有抛弃我,并不是像先前那个人一样,事实证明,我所追的东西是有追的价值的,我将这份坚持和感动化为新的力量,最终在初二的期中考试站了出来。
于是便有了我第一次成为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丰功伟绩,在那波涛的岁月长河中,它是我行驶的灯塔,我的骄傲。
渊会因为我的这些成绩而注意到我,他是后天条件反射才这样的,而我即将为诸位讲述的另一个人,并不因为我的任何其他东西,纯属于性格上自然的磨合,仿佛我和他天生就是做哥们的料似的。是啊,那个他,至今回想起来,印象却没渊的十分之一深。
辉和渊最大的不同就是为人处世方面。渊是高调的大提琴手,而辉是温文尔雅的钢琴师,他们一个走在我的前面,一个走在我的后面,作为夹在中间的我,很有安全感。特别是辉这个人,和他接触,你不需要任何的防备,因为他总是挂着一个简单的笑容,像清风那样挥袖,像云彩那样踏步,在他的身上你也能看到一道光晕,让人安逸,使人陶醉。
辉正如他的名字那样,像灿烂的光辉一样照耀着我,在他的庇护下我总是颇具活力,做什么都有劲。我积极地参加各种活动,在同学面前团结友善、互帮互助,在老师的眼里是贴心的小助手,对任何事情充满期待,对任何事物充满好奇,热爱着身边的一切,他们说我是个幽默的人,和我待在一块,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女生们喜欢调侃我,我毫不介意,她们遇到学习上的问题时我总是积极地给她们解答,有时我会给她们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比如没见过的零食或者亲手制作的叠纸。
而辉呢,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看来是一名谦谦君子,我们语文老师常常夸他的字写得大气,正所谓字如其人,辉的这一手楷书洒脱流畅,要说毛病嘛,就是写得太大了点,我只能说:哥,霸气!
我和辉在一起的时光比任何人都长,想我们那时候吃饭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就连上个厕所也要在一起。我们都喜欢看书,有时候互相写写文给对方看,一开始,我的文章水平和辉不能比,他总是说我写的东西华而不实,不像他的行文,既饱满,又可口。
我最羡慕辉的地方是他那安贫乐道的处世态度,不管外界如何的变化,局势对他是利是弊,他都能安然处之,那时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陶渊明,我很好奇在他的心里是不是有一块美丽的田园,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桃花遍地,柳絮飘扬。辉就是那名躺在吊篮里乘凉的抠脚大汉,岂不快哉?
我想前往他心里的桃花源,但是我最终还是迷路了。
迷失的时候辉看都没看我一眼,他的面目是那样迷离,我想要伸出手,可是一个黑影挡在我的面前,那是什么?
是一个披着皮囊的人肉,我把它视作挡在我前往辉心灵深处的阻碍。
我的敌人。
是的,我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哪怕是在成绩上或者人际关系上,我都只是达到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即可。但是这个人的出现让我整天提心吊胆,我不得不像野兽那般警觉,因为我害怕啊,恐慌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么恐惧,只知道我不能失去这道光辉。
没错,这是属于我的守护,任何人都休想夺走,打从那个敌人闯入我和辉的世界起,我就一直在与之对抗。我们之间的战争是如此激烈,甚至到设计陷害对方的地步,但是我在这方面明显落入下风,所以辉越来越不喜欢我。
他说:“走吧。”
然后辉就走了,独留我一人在原地,总结失败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竟然就是我期中考试考了个全校第二,按照辉的话讲,他不喜欢张扬的人。我开始笑了,同样是那个瞬间,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光晕,同样是那个瞬间,我看见渊站在我的面前,他对我说:“这就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你曾经问过我的梦想是什么,现在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彻彻底底没有了。
渊所选择的道路完全符合现实的形势,他的目光很早的就放眼了将来,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真正的高手,是踩在别人的身上踽踽独行的。因为别人不下去,你就永远没有上来的资本。
原来人类无论如何进化,最原本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我开始沿用这个道理是在我的初中后期,也就是中考冲刺的那一时段,那个时候班级已经面目全非,你无法想象中国的考试带给考生心里震撼有多大,那是我埋下黑暗种子的地方,一直到它开花结果,落下堕入深渊的病根。
即使后来病入膏肓,我也常常会梦到这段时间遇到的他们,在这里我思想觉醒,也同样是在这里,我开始走上人们眼中的不归路。从我拿起笔开始,从慢慢淡忘关于她的一切开始,任何东西都无所谓了。
哦,对了,这里不得不提到那个她,话说“那个她”到底是谁呢?没错,就是前文所提到的在我前面朗读的女生,她完美地凭借第一印象征服了我懵懂的心。按照世人的说法,正是所谓的“初恋”。不过在我看来,那不是初恋,我这个人对恋爱的划分是有明确的标准的。张老三一直单身,对邻家寡妇起了好感,于是俩人在了一起,试问张老三是初恋吗?有人可能说这老家伙以前不知道对多少姑娘动过心,凭什么算初恋,在世人眼中,“初恋”这个词应该是在我们青春年华开始才有的。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所谓的青春只是对人类美感的引诱和误导,凭借一时的好感,在没认清对方真面目之前,妄下结论,于是到最后还不是吹了。
故而,张老三称得上初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获得有结果的爱情。
但我的那个她算不上初恋,只能以“好感”之词搪塞。更不必说我们到最后都没一个结果,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对我暗许过芳心,我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只是那一首又一首的短诗。诗是我写的,想学学那些文人才子对佳人“勾引”的把戏罢了。
由于我和她第一次遇见刚好是在普希金的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下,再加上我本人听说情诗可以吸引性格文静的少女(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文学少女),因此我便想了一套情诗来表达我的她的爱慕。只可惜,刚上初一的我的那些粗言粗语并没有什么文采,只好仿造古代的唐诗宋词写几首打油诗。
当时汪班的那个储藏室私密小信箱已经开通了,很多人都兴致勃勃的往那个信箱里和自己的班主任聊天,而我则偷偷地往那个她的储藏室里面塞情诗。我是个精明的人,很多人由于害羞可能在情诗上匿名,但我署名了,因为我明白凡是匿名的笨蛋都要被那个她交给班主任,接受公开处刑。一旦我署上我的名字,考虑到我的学习成绩以及人际关系,那个她不会轻易上交给老师的,但凡她也对我有一点好感,一定会私下和我接触的。
我以为我的计划完美无缺,然而我大错特错了。
因为那个她并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是名文学少女。那个她,用当时我对她的称谓来说,其实是只“母老虎”。
是的,母老虎直接威胁我,如果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把这些情诗上交给汪班,后果怎么样,我自己很清楚。所以我只好妥协,答应她替她办三件事。
第一件事,教她数学。母老虎的数学成绩一向不怎么好,大概一个学期,她只要问什么问题我都给她解答,哪怕超越了数学的范畴。
第二件事,她打我我不能还手。正如这个称谓所说的,作为文艺委员的她很是霸道,总是动不动就惩罚男生,特别是我,不知我是招谁惹谁了,每次音乐课我都要为各种奇葩的理由罚站。原因是我们的音乐老师每次都不来上课,全部交由母老虎负责。
第三件事,也是最最离谱的事,她要我继续写情诗给她看。从五言律诗到七言绝句,从唐诗到宋词,而且全都是原创。既要押韵,又要有暗语,对仗工整,取材丰富。有一次我甚至为了赞美她穿的衣服有多好看,把她所有颜色的衣服都写了个遍,那时我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辞藻是有多么匮乏,以致于人家都能找出重复的词语和句子。
我答应她的三件事我都做到了,照理说她应该会放我走了吧。
至少,那个她不会要求这三件事中的一个愿望是“还要几个愿望”,那就纯粹是耍我了,这一点,母老虎还是很有底线的。只是,当我从她的魔爪中摆脱的时候,竟有些依依不舍,那是什么感觉呢?
我只是看见她笑着笑着,夕阳就从学院后山那边坠下,她跑着跑着,月亮就出来了。她黑色的裙子变成了整个黑夜,随着夜莺带来的寂静一起,消逝在月光的余华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对我笑,明明对我没感觉,明明只是在戏弄我,要我做这做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爱穿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裙子、黑色的棉袄、黑色的衬衫,什么都是黑色的,但是她的脸颊总是那么白皙,和我当初看到她时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在奔跑,明明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她依旧大步向前。她说她在追啊,像星星追赶月亮一样,那么远,那么漫长,我问她你看到过最漂亮的东西是什么,她指了指我的额头。
“是光啊。”
“时光?”我疑惑不解,“时光有什么漂亮的。”
“笨蛋。”
那是她多次对我讲过的话,现在正应允了她的这个形容词。
我最大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在跑,追赶前面的光,但总是追不上,因为我追着追着总会被不同的光吸引,继而转向另一个目标了。就比如我给那个她写情诗,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文笔越来越好,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写作之路,正好那时候渊启发了我什么是真正的高手,所以……
“呐,给我讲数学题吧,我这道不会。”
我无暇理会她的事情,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对她说:“没时间,自己做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见自己背后的脚步声以及那句我所认为的侮辱——“笨蛋”。
“渊,你毕业后去哪儿?”
“本市最好的高中呗,相信你也是吧。”
“那高中毕业以后呢?”
“本省最好的大学呗,你呢?”
“我不知道,我喜欢写东西,但是汪班说我写东西要完蛋。”
“用得着相信那家伙的话吗?做好你自己。”
“你说我们的未来到底会是怎样呢?”
“应该不错吧,你,我,达哥,站在这个地方最顶端的人,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但愿如此吧。”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和渊两个人坐在草坪上,一人捧着瓶汽水,把酒言欢,约定成绩出来以后再回到这里相聚。
中考成绩出来以后的第一个晚上,那片草地空空如也,连最后的月痕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是一个紫色的夜晚,我的眼球血红,身体被无尽的寂寥所吞噬,干燥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有靠咬笔来缓解神经的紧张。我像一只贪婪的猎狗一样,疯狂地咀嚼着手中的钢笔,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搜索今年的中考成绩榜。直到笔芯被我吃光,成绩表出来了。
我,落榜了。成为优等生中的劣等品。
渊,全市第三,从此,我与他分道扬镳。
而关于我和他和她的记忆,就此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