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天空，肃杀的残阳。
脚下的废墟曾经是被那些家伙叫做‘家园’的东西吧。
悲壮的氛围在空气中回荡着，虽是这样说，但我实际上并不理解‘悲壮’这个词的意思。是指伤心到了极点么？但那些家伙的眼中丝毫感受不到这种情感，其中酝酿的只有强烈的战斗意志和某种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我不断操控着‘精灵’。
雷电在他们之间肆虐，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步伐。他们毫不犹豫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向我冲来，尸体堆积的高了就用一种叫做‘魔炉’的仪器释放火焰将其烧掉。身体上渐渐传来痛楚，是偶尔突破了‘雷之吐息’家伙所造成的吧。那种剑本该无法穿透我的鳞甲，但他们中似乎有人研究出了名为‘咒剑’的技术，通过消耗自己的生命来提升攻击的威力。于是在将剑刺入我身体的那一刻，那些幸运的勇者便将自己燃尽了。
我们本就是不对等的存在，每对我造成一点伤害，他们都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牺牲。但尽管如此，这种无谋的生物还是向我发起了挑战。无数的新个体从废墟之外加入了新战场，宛如终将汇聚向大海的溪流一般自然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藐视一切的巨人与地上匍匐的蝼蚁。
但当巨人感到疲惫之时，蝼蚁的斗志却没有衰减分豪。细小的伤口不断在我的身体上堆积着，肉体和精神渐渐接近了极限。
当那个人类来到我的面前时，我感到一切已经结束了。
身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脸上已经麻木得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的生命也被手上拿着的漆黑的‘咒剑’吮吸得宛如风中残烛。
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失去光泽。在眼眸的深处，情感的火焰在绽放。不像是复仇后的释然，也不像是希望与憧憬，那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龙，一切都结束了。”
漆黑的剑刃贯穿了我垂下的头颅，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望向我的那双眼睛。潜藏在其中的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令我在死前的一瞬间依旧为其深深的着迷……
“呜！”
伊芙坐倒在了地上，惴惴不安地抚摸了额头后，发现并没有被利剑贯穿的伤口。翅膀掀起的风声传入了耳中，云朵在身畔流逝着，前方是无限延伸的天空。她对这样的景色有印象。
“乌拉尔基斯，你又进入到我的梦中了？”
“并不是进入到你的梦中，而是通过与你潜意识的精神连接进行对话而已，人类。”
“这个的原理怎么都好，反正也无所谓。”
重新从龙的背上站了起来后，伊芙一边俯视着向后移动的大地，一边回忆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刚刚那个……是你的回忆么？你是这么被杀死的吗？”
“没错。”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因为想让你见识一下，我所追寻的‘纯粹的意志’。你也看到了吧，就是那些人眼中所蕴含着的东西。我尝试过找出拥有绝对力量的我失败的原因，按照理论来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生物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逃跑，存续，或者妥协，但人类不同，人类选择了近似自我毁灭般的反抗。我思考了很久，最终认为是他们眼中的那种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让其克服了畏惧死亡的本能，并杀死了我。在脑海中筛选悠久生命所储备的知识后，我认为和那种东西最相近的词语便是‘纯粹的意志’。”
“……”
这就是‘纯粹的意志’么？伊芙找不到反驳的话，但又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场战斗的地点便是‘尤格希尔树’生长的地点。被人类杀死后，我的鲜血浇筑在了树上，其中蕴含的魔力则改变了它的生命形态，使它变得和龙类一样近乎永生。而我的精神也变成了‘精灵’，在尤格希尔树中沉睡，直到近几百年才被重新被唤醒。但令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个时代的你们的眼中已经看不到那种‘纯粹的意志’了，我为了再次寻觅那种意志，才赋予人类‘魔法’的力量。”
“……然后就有了‘等价交换’的契约么？”
“没错，但你们对我许的愿望让我感到非常的困惑。你的愿望也一样，人类。”
“许的愿望？有什么奇怪的么？”
“‘保护人民’。大部分的人类都是为了这个愿望才和我缔结契约的。但是人类的强大之处并不在于总有英雄站出来保护人民，而是每个人都能为了生存，化身为英雄战斗。况且你的魔法资质不算优秀，但就算再优秀的家伙，也无法保护所有人。”
“……”
“所以，想一想你的力量该如何使用吧。你在刚才的记忆中见到的，才是人类应有的战斗方式。”
龙的身体缓缓倾斜，随后向着地面俯冲。这一次，伊芙没有发出悲鸣，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抑在心头。
从梦中苏醒，伊芙睁开了双眼。
天刚蒙蒙亮，清晨的阳光无比柔和，身旁的莱昂纳多已经不在了。被褥上还残留着昨日欢愉的残渣，伊芙捡起了粗暴丢在地方的衣服，认真地将其穿上。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这一天在圣霍兰索斯的历史上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从天文学的意义上，人类第一次观测到了‘大阿尔法特星’将太阳遮蔽的奇观，从人类存续的意义上来讲，这是人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黄昏灾厄’所产生的怪物发起反攻。
“启动‘共振磁圈’！”
莱昂纳多通过‘最高通讯回路’下达了命令。远处传来了紫色的光芒，漆黑的怪物群开始变得躁动了起来，同一时刻，在‘对黄昏灾厄战线’的各处都接到了以太怪物变得混乱的报告。怪物们呈现出米德加尔靠拢的趋势，一些地方还目击到了怪物们互相厮杀的场面。
“莱昂纳多，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信息遮断’一样的手法吧。怪物们需要接收最高意志的命令才能维持秩序，而我派遣部队在包围圈的边缘安装了大量的特制干扰载体，从而让他的命令传不出包围圈外。所以，这一段时间中敌人是没有增援的。”
莱昂纳多继续向‘最高通讯回路’下达命令。
“各部队朝既定的方向进军，在最高意志的所在地汇合。反攻已经开始了！”
莱昂纳多的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在‘共振线圈’生效后，各部队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吸引以太怪物群的注意，这是所谓的第一步的佯攻。第二步则是由莱昂纳多率领筛选出的精英小队，突袭通过‘以太调谐监视网’找到的最高意志的所在地，这便是实质的斩首计划。
作战开始后，编入精英小队的伊芙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之前听你阐述计划的时候，我还觉得有很高的成功率……但不管怎么说，你选出的‘精英小队’人数也太少了吧！”
周围全是熟悉的面孔，一丝不苟地穿着军服的莉莉安和骑着魔兽大库的娇小少女小库一前一后地将莱昂纳多与伊芙夹在了正中央。听了伊芙的小声嘀咕，莉莉安立刻一脸不悦地瞪了过来，小库也说着“小看小库的话会吃苦头的！”
“不用担心，这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再加入其它人反而会拖慢我们的速度。”
“……总觉得有些不安呐。”
莱昂的事前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完善，小队的突袭进行的相当顺利，在逼近目的地的时候，才撞上了以太怪物的机动部队。伊芙刚准备发动魔法，莱昂立刻阻拦了下来。
“伊芙小姐，这一路你都不要出手，只管用最全面的状态对抗‘最高意志’。”
“但是，这些以太怪物的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了吧，就算你们三个人再厉害，不用魔法的话……”
“那个，伊……伊（？）小姐你好好看着就是了！不用小库，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没错伊芙小姐，这里就相信我们吧。”
莉莉安以流畅的动作从剑鞘中拔出了‘魔导共振剑’，莱昂纳多则取出了那把宛如毒蛇一般通体鲜红的手枪。他冷静而迅速地扣动扳机，连射出的赤色光弹在地面上迅速地燃烧了起来。在高温的炙烤下，不少怪物都瘫倒在了烈火的屏障中。
少数个体强壮的以太怪物突破了烈火的屏障，眨眼间便冲到了四人的面前。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莉莉安毫无惧色，她灵巧地翻动着手腕，几乎在同一时间向突破过来的所有怪物发动了斩击。形状优美的剑光掠过了漆黑的躯体，与莉莉安错身而过后，怪物们全部在空中裂成了数块摔在了土里。
伊芙的后背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莉莉安的剑技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所有的伤口全部在薄弱的关节处，简直像优秀的厨师分割食材一样恰到好处。
两人一近一远的合作下，五十只以太怪物迅速被歼灭了。莉莉安一脸无趣地甩掉了剑上的污物，装填子弹的莱昂则向伊芙微微一笑。
“我说过吧，伊芙小姐，这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
“抱歉，之前有些低估你们了。这样看来我们的确有很高的胜算杀掉‘最高意志’。”
四人继续向目的地突进，途中又遇到了两支以太怪物的小部队，但也很快被莱昂纳多和莉莉安合力解决了。当达到目的地后，伊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莱昂，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是不是‘调谐发射器’的侦测网出现了错误？”
“不要慌，这也在预料之内。小库，接下来拜托你了。”
“小库明白！”
小库胯下的魔兽将耳朵贴向了地面，移动了几个地点后仰头发出了高亢的叫声。
“莱昂，大库说前方30米处的地下有空洞。”
“轰开它。”
“好的！交给你了，大库！”
伊芙感到空气中的‘精灵’活跃了起来。小库胯下的魔兽猛然向前方发出的咆哮，凝实的光弹从它的口中喷出，随后在前方的地面上化作金色的电浆炸裂。爆炸掀起了一阵烟尘，魔兽紧接着发出了第二声咆哮，释放出了一阵狂风。烟尘散尽后，一个通向地下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洞口后的通道甚至看见了金属制的内壁，宛如人为加工过一般。
“防御要塞之类的东西也早在预想之内，毕竟‘虫群’的指挥官不可能裸露在野外。不过将自己的栖身之所安置在地下也真令人不快，真的就像在模仿蚂蚁的女王。”
莱昂纳多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而比起出现的洞口，伊芙此时对那只魔兽的讶异更甚。
“那只魔兽，能够使用‘魔法’？”
“你是说大库么？伊……伊伊小姐？”
“我叫伊芙……”
“嗯，对的，是伊芙小姐！小库的种族和龙沾了一点关系。我们以前也是繁盛过的，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魔法的文明消逝了，仅有少数个体存活了下来。现在也就只有雄性能发出类似龙类的吐息，和伊芙小姐的魔法一比差远了。”
小库的脸上满是落寞的表情。
“莱昂，下达接下来的命令吧。”
“莉莉安，我明白！但这个地方似乎被‘最高意志’干扰了，有些连接不上‘最高通讯回路’，你能辅助我么？”
“了解了，那么改为有线连接吧。小库和那个女人，麻烦你们警戒周围。”
莉莉安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了一根导线，连在了自己的脖子后方，莱昂纳多则接过了导线另一头的拟电极，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小库，他们在干嘛呢？”
“嗯，小库也不是很懂，大概是一种仪式？”
干扰着自己的杂音终于消散了，莱昂纳多向最高通讯回路发出了呼叫。
“各部队报告自己的位置和状态。”
“第一整编大队，很快就能达到目的地了。”
“第三整编大队，走了大概有一半路程。”
“第四整编大队，进展缓慢，我们的方向上有太多敌人。”
“第二整编大队，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
“了解。第一整编大队，我们在入口处等你们，请尽快汇合。”
“为什么我们不先行一步进入地下呢？时间紧迫啊，要是‘共振磁圈’的效果结束了就一切玩完了。”
伊芙刚一开口，莉莉安杀人般的视线就瞪了过来。莱昂纳多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向伊芙解释。
“从入口处来看，地下很可能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在那里使用魔法或者我的特殊子弹的话可能会波及自身，所以只能依靠莉莉安。但莉莉安只有一人，如果这时候被前后夹击的话，很可能折损人员。”
“原来如此，很完善的考虑呢。”
“哼，那个女人好好听从命令，不要浪费莱昂的精力。”
数十分钟后，莱昂四人和第一整编大队成功汇合了，这期间也有数波以太怪物的攻击，但都被莱昂和莉莉安轻松击退。
到达地下通道入口处的第一大队的队列和出发时相比稀薄了不少，士兵们的身上沾满了以太怪物体内的污物，昭示着突围战的惨烈程度。为了急行军，他们至少将三分之一以上的同伴抛弃在了以太怪物的海洋中。
缄默的军队中洋溢着悲壮的气氛。付出惨痛的牺牲后，他们没有呐喊，没有悲戚，残存的仅有在他们眼眸中绽放的难以描述的光芒。伊芙对这样的眼神有印象。
“第一整编大队已到达指定地点，莱昂纳多阁下，请下达下一个命令。”
“……守住地下入口的通道。”
“了解。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一只以太怪物通过这里。最后，祝您武运昌盛！”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第一整编大队指挥官向莱昂纳多恭敬地敬了一礼。战争结束后，伊芙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会产生一丝后悔，要是再米德加尔的时候问过他的名字就好了。
“这是最后的命令，所有部队前往预定地点与第一整编大队汇合，守住地下通道的入口。之后的战斗中我会退出‘最高通讯回路’。”
“第二整编大队，了解。”
“第四整编大队，了解。”
“第三整编大队，了解。”
这是来自各‘贝格’级军官的最后一次回应，‘最高通讯回路’重回了寂静。莱昂纳多取下了贴在太阳穴上的伪电极，面向精英小队的另外三个人。
“出发吧，大家。将这场灾难终结掉。”
“了解。”
“了解，莱昂。”
“小库明白！”
穿过入口后，四人在狭长的通道中穿梭着，莉莉安打头阵，小库殿后，伊芙像被保护一般夹在三人之间，这种过度保护的姿态稍稍令她有些不满。
‘最高意志’构建的地下据点精致而复杂，通道的内壁完全被金属覆盖着，从触感上能感受到相当的强度。其内部的风格也偏向无机质的美学，单调而简约的颜色充满了整个空间，让伊芙甚至有一种回到了‘密仪院’的错觉。仅仅从结构来看，据点很像类蚂蚁昆虫的巢穴，分叉口非常多，甚至还有欺瞒性质的小房间，让莱昂等人在探索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但进入地下据点三十分钟后仍未碰到过一个敌人，这也令众人感到十分违和。
四人在新的岔路口上停了下来，莉莉安开始抬头凝视虚空。她正在用特殊的方法在大脑中还原据点的立体构造，排除走过一遍的路。少顷，看起来仍有些思绪飘飞的莉莉安伸手指向了其中一条路。
“莱昂，只有左边第二条路是没走过的。”
“辛苦了，那么出发吧。”
四人保持着队列继续前进，很快便碰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大厅。大厅四通八达地连接着很多条通路，其构造很像霍兰索斯王都的城堡，从通道处看不到顶端。
莉莉安和莱昂纳多率先走了进去，但就在伊芙刚露头的那一刻，莉莉安突然脸色大变。
“危险！那个女人，看头顶上！”
伊芙猛然抬头，七八个用四肢撑在房顶的以太怪物从天而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提前感知‘精灵’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发动魔法的时间。伊芙按住了腰间的‘魔导振动剑’，但以她的剑术根本做不出那么快的反应。
冰冷的感觉舔舐着她的喉咙，死亡已迫近眉梢。但就在以太怪物的利爪即将贯穿伊芙的前一刻，一道身影挡在了两者之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锋般的指刃穿透了莉莉安左手的小臂，她发出痛苦呐喊，用另一只手拔出了别在伊芙腰间的‘魔导共振剑’。
优美的刀光在伊芙的眼前流淌而过，从天而降的怪物们在空中四分五裂地掉了下来。怪物体内的污物浇了两人一身，莉莉安一时脱力，倒在了伊芙的身上。
但这次突袭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敌人要来了！”
小库高声警告着，野兽大库的喉咙中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威吓声。莱昂纳多迅速地拔出了毒蛇外形的手枪，和小库背靠背站立。
“伊芙小姐，这里你一定不要出手！你的任务只有对付‘最高意志’。”
以太怪物们从四周的通道中向着大厅汹涌而来。伊芙咬了咬嘴唇，不顾莱昂的劝告开始了咏唱，但抬起的手立刻被怀中的莉莉安抓住了。
“……蠢女人，这是我们擅长的领域，给我服从命令。”
“……”
伊芙无奈地放下了手。
耀眼的电浆在肆虐。大库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大厅，它的口中不断发射出炮弹般的光束，将从通道中涌出的一列怪物一齐轰穿。莱昂纳多则用赤色的光弹构建出了火焰屏障，射完第一个弹夹后又换上分裂电浆的金色光弹收割受伤的怪物。尽管如此，依旧有零星的怪物突破了两人的火力网，莉莉安挣扎着站了起来，单手挥舞着‘魔导共振剑’将突破的怪物一一斩杀。
被三人围在正中央的伊芙旁观着这一切。看着莉莉安每次挥剑时露出的痛苦的表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便涌入了她的心头。
因为非常靠近‘最高意志’，以太怪物的动作明显要灵活的多，莱昂和小库的攻击多次被闪避，一只手受伤的莉莉安更是险象环生。当莱昂射出的光弹击碎了最后一只以太怪物的身体时，三人早已气喘吁吁，疲态尽显。而承受了如此猛烈的魔法攻击，大厅和通道的墙壁却依旧完好如初。
“莉莉安，把伤口给我看看。”
“了解，莱昂。”
汗水不断从莉莉安的额头上滴落，其中一半是因为疲劳，另一半是因为痛苦。黑色的军服被莱昂粗暴地脱了下来，露出了方便活动的紧身内衣。莉莉安的左手小臂上出现了可怖的贯穿伤口，沿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漆黑的颜色已经近乎蔓延了整个左臂。
“感染速度出人意料的迅速啊。”
“是的，莱昂……都怪这个特殊的体质。”
“抱歉，莉莉安小姐，都是我的原因……”
刚一低头道歉，莉莉安立刻露出厌烦的表情瞪了过来。
“不要把不属于自己的错归咎到自己身上，蠢女人！这可是让莱昂心怀愧疚的大好机会，我怎么会让你抢去。我们的专攻领域本来就不同，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别在和‘最高意志’的战斗中掉链子。”
“一定不会的！”
“莉莉安，先进行应急处理吧，我帮你把肤板准备好了。”
“了解。”
莉莉安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魔导振动剑’，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左臂斩去。鲜血从断口喷涌而出，莱昂纳多立刻将透明的肤板贴了上去，见到这样的情景，伊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浅浅的悲鸣。
“那么，继续前进吧，莉莉安，要拜托你继续导航了。”
“了解。”
伊芙以外的三人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脸色苍白的莉莉安重新抬起了头凝视着虚空。这个时候，无机质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没有必要继续前行了，我判断在这里和你们交涉是最好的选择。”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完全辨别不出来源，简直就像据点这一整体在发声一般。莱昂等人露出了戒备的眼神环视着四周。
“交涉的前提是面对面吧，你究竟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已经和你们见面了。不过按照你们的礼仪，我还是准备一个‘替身’吧。就让子机充当我的代理人吧。”
光滑的墙壁随后被打开，银白色的球体从墙体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宛如拳头大小的球体悬浮在空中，位于其正中央的移动光点宛如眼睛一般打量着莱昂他们，那副模样像极了旧时代的科幻小说中描写的人工智能。
“你们好，罪人的后裔。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就是你们一直寻找的‘最高意志’。”
“……”
小库绷紧了身体，莉莉安一瞬间拔出了‘魔导振动剑’，莱昂纳多向伊芙使了个眼色，随后对最高意志露出了冷笑。
“不打算逃跑了么，最高意志？那些保护你的以太怪物也已经死伤殆尽了么？”
“我没有逃跑的必要，因为整个构造体都是我的本体。我也自然没有太多兴趣在身体中塞太多那种恶心的东西（以太怪物）。”
“……竟然将自己士兵称为恶心的东西。不过你明明是虫群的‘女王’，却能够使用人类的语言呢。”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人类。”
“……”
莱昂等人一同屏住了呼吸，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白色球体中心宛如眼睛的光点不停闪烁着。
“看来终于能冷静下来和我交涉了呢，罪人的后裔们。那么，再次正式介绍一遍自己吧，我是担任监视官的437号智慧思考终端，古雷萨斯。”
莱昂纳多走到了众人的最前面。
“……在交涉之前，请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前提，如果提问在允许的权限内的话。”
“是你在操控那些以太怪物么？”
“如果你是指那些‘畸变体’的话，答案是‘肯定’。”
“为什么要操控他们攻击人类？”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必须对再次违背禁忌的罪人们施以制裁。”
“你的职责是什么？罪人和禁忌又是什么意思？”
“遗憾，这个问题不在容许的范围内？”
“……”
“罪人的后裔们，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没有了，那么开始交涉吧。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放弃操控以太怪物，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畸变体，进攻人类。”
“答案是——否决，毁灭现在的人类是我必须完成的职责。我提出的条件，你们就此撤退，我能给予的让步，仅仅让你们存活。”
“……原来如此，能给我一点思考时间么？”
“答案是——赞同，我能理解你在情感上的纠结。”
莱昂低下了头，背在背后的手握紧成了拳头，莉莉安见状悄悄地前倾了身体。
“抱歉，想了想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呢。”
莱昂抬起了头，向着最高意志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莉莉安，动手！”
话音未落，高速彻甲弹便正面击中了银白色的球体，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大厅中回荡着。莉莉安不知何时取出了便携式泛用魔导炮，漆黑的炮管被她的右臂稳稳地支撑着，看上去就像是从她身体中延伸出来一样。
“遗憾，看来交涉决裂了。在漫长的监视过程中，我们的心也产生了怜悯的情感，所以向给予你们一些机会。你们四人很强，有活下去的资格，请不要辜负我们的善意。”
尚未散去的烟尘中传来了最高意志那无机质的声音，回应它的是莉莉安连发的炮弹。她的身体在后坐力的冲击下不断摇晃着，但注视敌人的眼神却坚定而冷静。
令人震撼的撞击声连响了十次，莉莉安喘着粗气，放下了举起魔导炮的手臂。掀起的烟尘遮蔽了众人的视野，但最高意志那不紧不慢的声音依旧从中传了出来。
“无意义的挣扎，用以太驱动的武器是无法对我们造成伤害的。我们之间的力量差距是绝对的，没有亲自制裁罪人只是出于仁慈，提议再次考虑我们的条件。”
烟尘渐渐散去。悬浮在空中的银白色球体被一层透明的光晕包裹着，没有受到一丝伤害。莱昂纳多只是瞥了瞥嘴角，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没用的……唔，唔！”
枪口射出的光弹毫无阻碍地突破了包裹着球体的光晕，显示着光点的中心屏幕被光弹径直打碎了。无机质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同时还混有杂音。
“人……人类，噗滋，滋，你究竟……做了什么？”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恰好猜到了你的弱点罢了。”
“……滋滋，我改主意了，你们果然，非常危险，滋滋，需要在这里消灭！”
银色的球体坠落在了地面上，宛如漏电般不断颤抖着。随后，地面开始晃动，冰冷的声音从构造体的各处传来。
“自律型战斗单元，激活。”
如果要用一个特定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象的话，那就是‘蜂巢’吧。四周的墙壁张开了裂口，无数展开钢铁双翼的小型机械从中涌出，宛如捍卫巢穴的蜂群。绿色的光束从微型机械的下端射出，上空宛如降下一场翡翠色的暴雨。
“伊芙小姐，轮到你出手了！”
“早已等候多时了！”
一直被迫旁观的伊芙心中早就憋了一股怨气。
“Ora pro nobis misericordiae et indulgentiae。”
锁链形状的金黄色的电流从她的指尖弹射而出，击中第一个小型机械后，又将传递到了下一个单位上。在电击链的连锁反应下，约有半数的单位都被这一击击坠了。那些小型战斗单元无力地燃烧坠落，远远看去就像在下一场火雨。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最高意志发出了毫无音调起伏的惨叫。尽管依旧是那无机质的声音，但伊芙明显能从中感受到它的慌乱。
“可……可恶，这股力量是……巨龙的魔法么！明明‘肃清计划’执行的非常顺利，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土著生物阻碍我们！必须切换，防御模式……机能受阻，无法顺利切换……开始转移最高意志到备用构造体，两分钟倒计时开始。”
“伊芙小姐，用一发威力大的魔法将它彻底解决掉！”
“明白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剩余的自律型战斗单元四散开来向下俯冲，以自毁般的方式向伊芙袭来。伊芙下意识地想用魔法防御，莉莉安立刻挡在了她的身前，用右手撑着一张黑色的大盾挡住了坠落的小型机械。
“蠢女人，你只管轰掉最高意志，我会替你挡下所有攻击的。这才是属于你的领域！”
伊芙点了点头，重新将精神集中在魔法的构建上。莱昂纳多和小库也不断发出攻击，削减着自律战斗单元的数量。
“反物质湮灭炮，开始填充！”
伊芙正前方的墙壁向左右裂开了，从中延伸出了令人生畏的巨大炮口。寒意舔舐着伊芙的背脊，但她没有移动一步，而是选择相信莉莉安继续构建着魔法。
“填充完毕，发射！”
“启动相位偏折！”
闪烁着湮灭光芒的光束激射而出，莉莉安则冷静地以四十五度倾斜举起了盾牌。不详的光束被盾牌向上反射，大厅的顶部宛如融雪一般迅速消融。
“……唔！”
但莉莉安还是低估了湮灭跑的冲击力。支撑盾牌的右手很快便到了极限，光束将她连人带盾牌掀飞到了一边。死亡的光束向伊芙迫近着，伊芙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如此近的距离她连准备魔法防御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最后，她都在构建一击毁掉最高意志的魔法。
突然，小库和大库从一旁冲了出来，挡在了伊芙面前。
“大库，轰飞它！”
“吼！”
混杂着电浆的吐息撞上了湮灭的光束。但仅仅数秒钟，光束便融化了吐息，击穿了大库的身体。不过也正是这数秒钟，倒地的莉莉安重新再伊芙的身前架起了盾牌。
“大库！大库！”
响亮的悲鸣声在大厅中回荡着，伊芙咬着牙无视了那痛苦的悲鸣。终于，用来终结最高意志的魔法构建完成了，她像是要宣泄积蓄的怒火一样，将‘辅助咒语’大声咏唱了出来。
“Ab ortu stella stultus iudicium ad vesperam，
Red lacrimis fluit terram sub sumptis remediis vomentes，
Accessere partibus mari agnus tacet carmina dicat，
Leo viridis quietam sub appropinquare somnum exterreri solebat，
Et iudicium venit ad lucem Dei。”
金黄色的巨浪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势降下，肆虐的电浆迅速蔓延了整个构造体。在伊芙盛怒的情况下，‘拟态吐息’完美地还原了龙之吐息的威力，甚至还有所超越。无机质的电子音发出了意义不明的语段，最后戛然而止。某个东西已经从此处消失了。尽管四周依旧是单调的颜色，但众人却感觉整个构造体已经失去了光泽。
“莱昂，‘以太调谐器’上已经检测不到信息传递的波长了，最高意志已经被击败了。”
“是么，终于解决了啊……”
明明是难得胜利，却没人高兴的起来。小库的抽泣声在大厅中不断回荡着，显得那么令人心疼。三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依次拍了拍她的肩膀。
莱昂纳多捡起了仍在地上抽搐的子机，红色的光点一下子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杂音。
“罪人的后裔……你们必将受到制裁，我在地狱的尽头……等着你们……”
“人类可不是仅凭你的好恶就能毁灭的。看起来你还藏着不少秘密，就让我从你的储存中一一挖掘出来吧。”
莱昂将一块透明的薄片插入球体之中，红色的光点挣扎般地迅速闪烁了几下，便立刻熄灭了。莱昂将停止工作的子机捡了起来，四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归途。靠近入口的时候，却听不到一点战斗的动静。
“……”
走出地下构造体的四人一同屏住了呼吸。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凝固的鲜血将一大片土地染成了殷紫色，人类的尸体和以太怪物的残渣全部糅合在了一起，宛如绞肉机底部残余的烂肉。莉莉安辅助着莱昂接通了‘最高通讯回路’。
“我是莱昂纳多，所有残存的部队，汇报你们的状况！”
“……”
回应他的是令人疯狂的寂静，坚持不懈地呼唤了三遍后，才终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是……莱昂纳多阁下么？”
“是我，作战已经胜利了！”
“是么，胜利了，太好了……”
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宛如风中残烛。
“我是第四整编大队的代理指挥官……我有义务将一切的始末汇报给您。”
“请讲吧。”
“第二三四整编大队在这之后都顺利和第一整编大队在地下入口处汇合了。作战开始一个小时后，‘共振磁圈’的干扰结束，‘对黄昏灾厄’战线上各处的以太怪物向米德加尔聚拢。留在城市里的守备军于作战开始第二小时彻底失去联系，守在入口处的四个大队也奋力抵抗，最终没有让一只以太怪物通过……咳咳！”
“情况我都收到了，现在汇报你的位置！”
“这倒不必了，莱昂纳多阁下……地下入口前的大家都死透了，我也只是个挣扎了许久的鬼魂而已……请快回到米德加尔吧，那里的人或许还有救。”
一声轻微的枪声传来，通讯回路的另一端重回了寂静。莱昂纳多知道其中含义，那是非星精治疗者的士兵被严重感染后通常会做出的选择。
“走吧，回家吧 ，回米德加尔去……
莱昂纳多此时的笑容比哭脸还扭曲。小库突然停下了脚步。
“莱昂，最高意志消灭了，我和你的契约也结束了。小库该走了。”
“……”
“大库，我们回家吧。”
小库轻声地呢喃着。
娇小的少女抱着巨大的魔兽尸体，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
她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与米德加尔的另一端，莱昂三人都没能出手挽留。
苦涩的味道在众人的口中扩散着，伊芙好想抱着莱昂大哭一场，但自尊的底线却不允许她这样做。
他们没有这样的资格。
最后的战争胜利了，但却已经没有了需要保护的人民。
“这才是你们人类本来的战斗方式。”
无端地想起了圣龙乌拉尔基斯说过的话。她的脑海中立刻又浮现出进入地下据点前，第一大队的士兵们露出过的眼神。
那眼神充满了疯狂与决绝，和乌拉尔基斯记忆中看到的人类的眼神一样。
乌拉尔基斯，这就是你所追求的‘纯粹的意志’么？
这种东西……哪里美好了啊！？
“……”
伊芙从记忆溯行中清醒了过来，一睁开双眼，便发现缇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似乎是一段很长的记忆啊，感觉如何，伊芙姐？”
“……我回想起了和‘最高意志’战斗的那一段记忆，没想到决战的地点（地下构造体）就在离这里这么近的地方。”
“伊芙姐……想去看看么？”
“……不必了，可以的话我想回避那里。”
“……感到难过么？”
“……是，非常的难过，就算是现在重新想起，也会觉得心如刀割。如果我当时再成熟一点，也许就不用付出那么多牺牲了。”
“如我所料的回答呢……”
“缇缇，你在嘀咕什么？”
“什么——都没有，伊芙姐，还是说一说你的记忆吧。”
“……好吧。读取完这一块‘记忆碎片’后，我深感战胜最高意志的不易，如果走错了一步，世界也许会变成比现在更糟糕的模样。”
“……”
“不过，我们明明消除了灾厄，为何世界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越发地想要探究其原因了。”
“因为有人背叛了啊……”
“缇缇，你在说什么？”
缇缇再次小声嘀咕着什么，伊芙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下一个记忆碎片似乎在霍兰索斯的王都遗址，我想尽快去回收。”
“伊芙姐。”
缇缇突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实说，我希望你的记忆溯行到此为止，因为之后在王都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是一段十分煎熬的回忆。”
“……”
“就这样结束，和我一起找个安稳的地方生活，这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切都发生了，世界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
“……就算如此，我也想找到这一切的真相。缇缇，我们在米德加尔欠下了太多座坟。”
手掌被温柔地包裹住了，缇缇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
“明白了！那么伊芙姐，准备好了后就出发吧，我会一直陪你到最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