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杰克推了推班,“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是,我听着呢。”班如梦初醒,任谁都看得出他其实早就神游天外了。
“哎,你好好听着,这个混蛋厄尔顿又出现了,还杀了半个医院的人。”杰克将一叠资料都在班的办公桌上,班翻开资料,上面登记的还是那些东西。
厄尔顿,一个十恶不赦的恐怖团伙的首领,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光头彪形大汉,他带着他的团伙专门猎杀那些患有N疾病的病人。N疾病是近年来出现的一种新型疾病,病人发病时全是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各个器官的功能逐渐衰竭,不仅如此,至今未止科学家们还未能研发出有效针对该疾病的药物,然而令人欣慰的是该疾病已被发现主要有呼吸道传播,且病人一旦被发现患病便会立刻被安排到隔离医院,所以病毒的传播还是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然而,这些医院就成为了厄尔顿的首要目标,至今为止他们已经作案多起,但这个团伙手段高明,行动迅速,似乎还总能得知警察的动向,所以警方现在还是对他们的行踪毫无头绪。
“这次上头交代的任务就是加大对郊区的排查力度还有增加城内的巡逻队,”杰克看着这次的人员安排表,“你这次被分配到第三巡逻队,负责A街区到C街区的巡逻。”
“A街区到C街区?那不是...”班的话还没说完,杰克便赶紧示意他收声,然后小声对他说“你的女儿在B街区的隔离医院对吧,巡逻的时候抽空去看看她吧,你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吧,我会帮你打掩护的。”说完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其他警员说明任务去了。
“谢...谢谢你,”班小声说道,不过杰克好像并没有听见,“我...我会的。”
晚上回到家中,班脱下制服,将其甩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倒下,深深陷入沙发之中,在警局一天的工作使班身心俱疲,他恨不得立马就此睡下,将一切抛诸脑后,但过了几秒他又一打挺站了起来,走进厨房给自己灌了一杯黑咖啡,在感觉到自己的判断力恢复一些后,班来到了他的书房。班面积不大的书房还算整洁,只是桌上有些凌乱。桌后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让空气流动的同时不至于吹飞桌上的文件。书桌的右边是纯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警察考试或是有关警官事务的书籍,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墙有一个小柜台,柜台上方放置了一块海绵板,海绵板上钉满了形形色色的照片或新闻,无一例外,这些新闻或照片都与一件事有关——N疾病。这上面不乏一些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骗子的消息,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关于该疾病研究进度的报道。在海绵板的最上端是厄尔顿和他的犯罪事迹。班经常用业余时间去调查一些跟N疾病有关的事件,偶尔也会利用自己在的职权获取一些警局里的情报,但这些努力都收获颇微,毕竟一个小警员又怎么能左右着疾病的发展呢?
班盯着墙面上厄尔顿的照片,心里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因为想要逮捕他伸张正义?可是警察逮捕罪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又为什么会对它耿耿于怀呢?还是说自己的女儿也是N疾病患者?不,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简单。班摇了摇头,让精力集中于这几天的情报,不再去想这件事。
巡逻从早上五点半开始,班打理好装束,准备前往警局,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班!”一个黄色卷毛向班跑来,手里还端着两杯咖啡。那是班的同僚,菲利普。这个与他共事多年的同僚追上班后将一杯咖啡递给了他。
“谢谢。”
“嗨呀,这次可真巧,我们俩正好被分到一个巡逻队里,挺好的,你也别太紧张,看你整个人忧心忡忡的,就是个巡逻,放轻松啦,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会罩着你的。”菲利普一向如此欢脱,这也让班缓和了不少,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呼哇,这么早还是冷啊,早知道就该在里面加件背心了。”一阵寒风吹过,菲利普边发抖边抱怨。
“哈哈,这鬼天气就这样,别看夜里和现在冷,到了中午又该热的叫苦了。”班也在菲利普的光环下开始调侃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马上就来到了警局前,那里已经有几名警员在待命了,他们也是这大清早的大街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那个...”班有些犹豫,“今天十点到十一点的时候...”
“我知道,”菲利普一脸正经,“是医院的探视时间对吧,你就放心去吧,巡逻一轮下来时间正好也差不多,队里就由我来蒙混过关。”菲利普摆出一个大拇指,“快走吧,快走吧,再不去就要迟了。”
“嗯,走吧。”班颇感欣慰。去的时候再买点东西吧,他如此想到。
巡逻行动进行顺利,四个多小时下来除了一个老太太眼花把一个小伙子错当成了逃犯以外什么情况也没有。当然,这对于班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班离开了巡逻的队伍。街上行人部分带着口罩,匆匆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虽称不上多活跃,但也不算死气沉沉。当时N疾病爆发时,社会上简直是人人自危,到处弥漫着恐惧的气息,口罩的需求也一时间暴涨,说起来班他们当时还查处了几家生产假冒伪劣口罩的工厂,想着想着,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大水果店门口。
嗯...班低吟一声,回想起来,埃莲娜最喜欢吃橘子了。
他走进水果店,店内的水果品种丰富,顾客不算多,默默地挑选着。在班还在几个品种的橘子中犹豫不决时,一个女孩突然向他搭话。
“先生是想要买点橘子吗?”
班看向女孩,原来是个店员,年纪与埃莲娜相仿。黄棕色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大大的眼睛从印有店铺名称的鸭舌帽下注视着班,她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让班不禁觉得如果埃莲娜没有得病的话,应该也是现在这样活泼开朗吧。
“先生?”看到班似乎有些走神,女孩歪头问道。
“啊,嗯,是啊。”班慌忙答道。
班想捏捏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又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
“不...不好意思,我看您好像有些伤感又好像有些心事,所以一不小心就多问了...”女孩抱歉般地低下了头。
班瞧着女孩愧疚的表情,一时间对自己感到失望,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还要一脸纠结,让一个小女孩担心自己,真是太丢脸了,于是班转变心情。
“不,你不需要道歉,我确实想买一些橘子给我生病的女儿,你能给我推荐一下吗?”、
“好的!”女孩绽放出笑容,“我推荐这一种哦,甜度软度适中,适合病人吃,价格也相对实惠,是探望病人的不二之选哦。”女孩热情的讲解让班的内心逐渐温暖。
“行,听你的,给我称一点吧。”
“好的!”黄棕色的马尾左摇右摆,不一会便将一袋金黄饱满的橘子交到班的手上,“一定要亲手交给您的女儿哦,他是您重要的人吧。”
“是啊,我会的。”看着女孩帮自己挑的橘子,班笑了笑,随即轻叹一声,“也许现在的话,能够...”班以只有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来到医院门口,这个在B街区的隔离医院算是这个市区比较好的医院了,门口喷泉袅袅,其周围围绕着一圈洁白的花卉,花香四溢,沁人心脾,医院道路宽阔,有许多病人,当然不是N疾病病人,在院中散步,晒太阳,还有护士推着残疾的病人在院中散心。班走在他们中间,仿佛自己是个异邦人。当走到大厅时,班突然感到自己被束缚住了,无力迈步,渐渐地呼吸困难,他连忙做到厅中的座椅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又是这样,如此软弱无力。
自从埃莲娜的母亲,也就是班的妻子因N疾病失去生命后,班的生活一落千丈,等到女儿也因N疾病入院,班简直崩溃到几乎自杀,好在埃莲娜的病情还不算严重,还有警局里的兄弟们支持着他,班才不至于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然而,自从埃莲娜入院以来,班一次也没能见到她,并不是因为不能够见面,即使是N疾病,隔着玻璃墙也不会向外传播,真正阻止班的,是班自己。每当班站在医院门口,他便会想起埃莲娜的母亲那痛不欲生的表情与歇斯底里的惨叫,这让他恐惧不已。他怕看到女儿也在自己的面前经历那种痛苦。在那么久没有去看埃莲娜后,班又多了一个值得害怕的东西——班害怕埃莲娜会恨他,失去了母亲,又被父亲回避,如果现在去面对她,她又会对自己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愤怒?悲伤?寂寞?鄙视?班不敢去想。
缓过神来,班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半,再有半小时探视的时间就结束了,自己却又要止步于此,一阵绝望袭来,班感到自己已经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他挥舞着双手,想找到一根稻草,一丝希望,这是,他身边的橘子翻动了一下,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引起了班的注意,他忽然两眼放光,抓住了,他抓住了那一根稻草,那一丝希望。他想起水果店的女孩的笑容,她的话语,“一定要亲手送给她哦,你的重要的人。”是啊,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放弃,向自己认输,向过去认输。这些圆滚滚的橘子为班注入了勇气,面对一切的勇气,希望能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情以及一切都传达的勇气。班站起身,“现在的话一定可以,可以去面对我所失去的,珍惜我所有的,去争取我想要的!”这是班所有的心声。
花儿含苞待放,只等露水的滋润。
班拎起橘子,向前台走去。
“请在这里稍作等候,我们进去准备相关工作。”护士小姐说完,看了看班手上的橘子,“这个就由我们转交吧。”
“嗯...好的。”班从中拿出一个橘子并把剩下的交给了护士。
护士推开门消失在玻璃墙后,班坐在墙边的座位上,头上的电视正在播送新闻,讲的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现在的这些新闻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要对社会关系有一点威胁便不会被报道,连警局都有很严格的情报管制,民众基本上就是什么事都蒙在鼓里。
“好了,可以进来了。”
班握紧拳头,心跳得很快,等待了几秒钟,他深吸一口气,再一下呼出,接着走进了探访室。
在一面光洁得我玻璃墙后,班的女儿,埃莲娜端坐在台前,那是班已有几个月避而不见,他唯一的亲人,他唯一的女儿。此时,埃莲娜望向班,两人双目对视,一股暖流在班的眼眶里打转,班步履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座位前,直视着埃莲娜。
“爸爸。”埃莲娜温柔的声音通过玻璃墙上的通话器传入班的脑海,久久回荡,有什么东西正在崩落,班能感受到。
“埃丽,爸爸来看你了,”班有些哽咽,“在医院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护士小姐都很温柔,最近还新开了一个图书馆,我经常去那里看书,还有机会和其他人交流。”埃莲娜微笑着说道。
“是吗,现在这个病怎么样了?”班的手不住地颤抖,“还会很难受吗?”
“嗯...发病的时候确实挺痛苦的,但平时都没什么。”埃莲娜很坚强,她一直都很坚强,无论是她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是现在,班注意到埃莲娜的头发已经稀疏不少,身体也瘦弱下来,想必是医院的各种治疗和药物导致的,班越想越难受。
“不说这个了,爸爸给你买了橘子哦,拿到了吗?”班感到自己逐渐平静下来,但声音还在打颤。
“嗯,护士小姐已经转交给我了。”
“是吗,是啊,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爸爸现在就剥给你吃吧。”班有些语无伦次。
“爸爸...”埃莲娜将手握紧在胸口。
“马上啊,爸爸这就...”班手忙脚乱地剥着橘子,尽管他已经不太能控制住他的手了,橘子汁滴落在台面上,皮则散落一地。
“爸爸!”埃莲娜呐喊一声,击破了班内心得墙壁。
班怔了一下,干笑几声,“哈哈,是啊,在这里剥埃丽也吃不到的...”眼泪顺着班饱经风霜的脸滑落,他嘴唇发紫,然后又咬紧牙关,试图忍住自己的抽泣,“对不起啊,埃丽,爸爸也...不想哭的,只是...只是”班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所有的感情倾泻而出,冲垮了班的防线。
“对不起啊,埃丽,”班已然用尽全身的力气,“这么久没来看你,这么久,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我一直在逃避,我怕...我怕你会恨我,我怕你也会离我而去,我怕...”班双手抱住脸,悲伤与恐惧撕心裂肺,这几个月来一直折磨着他,现在他终于能够直面这一切,想必无论什么结果他都可以接受吧,班已经准备好了。
“爸爸,”埃莲娜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父亲抬头看向女儿,埃莲娜的白皙脸庞上划过两道泪痕,,但是她还在微笑,眼中流露出光芒,“我才是一直在害怕,害怕爸爸会嫌弃我,如果爸爸就这么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像妈妈一样的话,爸爸又会怎么样...”这一切都是女儿最真诚的话语,从那一天以来,不仅自己软弱,还让女儿担惊受怕,自己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但现在爸爸来了,还向我坦露了一切,真是...真是太好了...”埃莲娜把手放在玻璃墙上,班也将手与她贴合,终于,自己抓住了这个希望,自己还有资格,还有资格作为一个父亲站在埃莲娜的面前。
“谢谢你。”
这之后,两人聊了很多,现在的事,以后的事,以后会怎么样,两人不得而知,但这个笑容不会被磨灭,这段记忆绝不会消逝,所有承受的痛苦也在此刻有了价值。
花儿舒展开来,散播者香气,闪耀着属于它自己的颜色。
几声电子铃响起打断了父女对话,护士推门进来,“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这一段话显得无情,然而规定还是规定,班站起身,恋恋不舍地走向门口,又转过来,“埃丽,我会再来看你的。”
“嗯,”埃莲娜轻轻地答应,忽然,她站起,十指相扣放在胸前,“爸爸,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可以给我带一只布偶吗?”
班会心一笑,“当然,我会再来的,埃丽,我会再来看你的!”班被护士小姐连拖带拽请出了探视室。
埃莲娜会以淡淡的微笑。
“嚯,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你要是搞了什么幺蛾子被抓了我可帮不了你。”菲利普一如既往如此搞怪。
“你少来,我可是个正经人。”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的班比起以往几个月行尸走肉般的状态,可谓是换了个人,讲话有力许多,性格仿佛也开朗起来。
今天的巡逻任务增加了两个街区,所以班他们的时间也显得捉襟见肘,并且街上的气氛有些躁动不安,拜其所赐班在巡逻的时候还处理了几起小犯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小偷或者几个少年踩着滑板在马路上飞驰,严重一点的也就是有个醉汉在路上发疯而已,并没有人因此受伤或丧命。
“你昨天去看过她了?”菲利普正在开车,打方向盘的同时向班发问。
“去看过了,挺好的,她...比我想象的有精神多了。”班答道。
“嗯?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去见她了。”菲利普此话并无恶意,不如说跟接近于关心,以他的方式。
“我也曾这样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会再退缩了。”他的话语充满坚定,菲利普可以体会到他的决心。
两人仍在巡逻途中,中午的街区稍显燥热,没几个人在外面行走,阳光毫不留情地烘烤着大地,连行道树下也热气腾腾。正好到了休息时间,两人走向一家大型购物广场,准备找家餐馆填报肚子,同时班计划买些生活用品,菲利普则想要带几件短衣短裤,不过最重要的大概还是这家商场里充足的冷气吧。
在数十分钟的购物后,菲利普终于心满意足,说起来班五分钟就置办好了他的所需,大部分时间都是菲利普在挑衣服。
“话说你挑个衣服也太久了吧,那几件不都挺好的吗?”两人站在下楼的电梯上,班似乎不太能适应这里的环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属于这里”,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我可不是随便的人,那几件都无法衬托我完美的气质,”这个黄毛开始夸夸其谈,“平时我也会在网上购物,可惜能配得上我的衣服太少太少...”
“还真敢说...”班浏览者一路上的店铺,这一层的东西大抵都超出班的消费能力,无论是衣服,珠宝,还是.....这时,班在一家店铺前停下来脚步,那橱窗中的某件商品深深地吸引着班的注意力。
“所以说我也是很辛苦的,他们都无法理解我的高端审美...”菲利普注意到班伫立在那个店铺前,就像个小孩子看到想要的玩具一般流连忘返,双眼直盯着它,同时透露出一种无奈的心情。
那是一只布偶熊,大概四十公分高,晶莹发亮的眼珠,精心缝制的微笑,全身细密的绒毛,无不显露着这还是一件精品,价格也一样。
菲利普明白,班要给埃莲娜一件礼物,一件能让她开心的礼物,想必这个布偶就是最佳选择,然而,一分钱一分货,这个布偶制作精美同时价格不菲,班为了女儿住院的费用一直省吃俭用,应该也没什么积蓄,跟不用说这种奢侈品一般的价格了。
班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脸上带着孩童般的沮丧与无奈。菲利普拍住他的肩膀。
“不进去看看嘛?”
“算了,那种价格,我...”
“没事!我帮你杀价,实在不行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便宜一点的嘛。”
“可是...”班还没能说完就被菲利普拖进店中。
走出商场的时候休息时间也基本上到了,两人将手中的东西丢入车中,继续他们的巡逻任务。
“那个,谢谢了,菲利普。”班很诚实地道谢。
“谢我什么?因为我不仅帮你杀了价还给你垫了钱?”事实上确实如此,菲利普进店之后逮住老板一通理论,最后老板几乎是哭着把布偶熊交到班的手上,即便是这样,班身上的钱也无力支付,于是菲利普又慷慨地帮他垫付了一部分,还说什么等你发财了再还我。
“哈哈,”班笑了笑,“这件事也是,但至今为止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还有我周围的人感觉一直在受你们照顾,我实在是...”班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没事的啦,一个人不是单独活在这世上的,一群人总是要互相帮助才能得以存活,”菲利普表现得很从容,“你有困难,我帮你,等我有困难的时候你再来救我就成了,更何况我们还是兄弟,这种程度是应该的。”
“嗯,说得对,谢谢。”
“所以说别想那么复杂啦!”菲利普拍了班一下,“何不想想埃莲娜收到这礼物的表情呢?”
“是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班久违的笑了。
菲利普一同笑起来,腾出一只手打开车上的收音机,电台中正放着欢快的音乐,给巡逻任务增添了不少乐趣。
都会好起来的,班心想,也是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这么想。
太阳从东边升起,照耀着大地,这个小花园也同样沐浴在这光芒中,在早些时候,野蔷薇开放,紫的,红的,顺着藤蔓形成一条花的河流,然后郁金香送来了缕缕香味,半枝莲欣然怒放,蜜蜂开始在花丛间飞舞,蝴蝶飘飘,万物生机勃勃,接着许多人出现了,或在院中修养身心,或在锻炼身体,或在亲切交谈。待到正午过后,可以看到有人在花园的小亭中用棋子博弈,有时也会看见孩子在追逐嬉戏,远处汽车的笛声隐隐传来,还有人群的嘈杂声,仿佛天外来音,而夜晚降临,月光花吐蕊,待宵草破蕾,迎接着黎明的到来,极目远眺,唯有城市的灯火还在闪烁,照亮着一个又有一个不眠之夜。
这是从医院窗口望去的景象,光影交错,日复一日,埃莲娜待在着病房里,看着这景色,从那一天,埃莲娜被查出患有N疾病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注视着这不变的每一天。
吱呀一声,护士打开门,还推进来一辆手推车,上面满载医疗用品,尽是些看不懂的东西,“要打针喽。”护士熟练地取出药剂,灌入针筒,将埃莲娜的袖管挽起,消毒之后,针头刺入皮肤,进入血管。埃莲娜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攥紧身旁的被子,这种药剂打入时的疼痛不亚于被子弹击中,许多患者都对其闻风丧胆。大概半分钟过后这该死的治疗总算结束了。埃莲娜一时间浑身脱力,倒在床上喘着粗气。
“很棒呢,记得你以前每次打针都哭得天昏地暗的,现在坚强了不少呢,”护士收拾着工具,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橘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
“我是说心理上。”
“嗯...终于看到曙光了吧...之前的几个月实在是浑浑噩噩,每天都会做噩梦,不想接受治疗,发病时想着一死了之,同时还害怕爸爸会永远离开我,就留下我一个,那时我真是每天都在胡思乱想,直到杰克叔叔来过之后,他告诉我爸爸一定会来的,然后我终于有了可以把握的东西,接着爸爸真的来了,那种安心的感觉充斥着我,现在,我也有可以期待的东西了,我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我想,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护士小姐微笑着说。、
“嗯,真是太好了。”
以后会更好的,这小小的愿望,应该也能被允许吧。
几天后,巡逻的任务接近尾声。在这期间,这座城市的犯罪分子几乎销声匿迹,和平得让人不自在,此时班正埋头桌上奋笔疾书,解决几天来堆积的文案工作。警局内还是老样子,电话铃声,交谈声,脚步声此起彼伏,门外警笛声逐渐远去,桌上的文书又纷至沓来,让人不得安宁,只有班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周围什么都不存在,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笔与纸亲密接触的沙沙声。
“班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他可是一脸死样,一惊一乍,有时还会灵魂出窍般地呆住。”杰克在稍远的地方跟菲利普说起班的事,
“是啊,那时我都怀疑他会在警局里哭出来,自从他鼓起勇气去见过他女儿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还给她女儿买了礼物。”菲利普回应道。
“是吗,现在好了,他的心结解开了,我也就放心了。”杰克啜了一口咖啡,“说起来今天是巡逻任务的最后一天了吧?”
“是啊,我们的班同志还要给他的女儿送那个礼物,”菲利普用下巴指了指,“喏,就那个布偶熊。”
“嚯,那可真不赖。”杰克仔细看了看那个布偶熊,它头上还被用粉色的缎带扎了个蝴蝶结,看起来有点滑稽,是班这个死板的人的风格。
菲利普胸前的对讲机响起,在一段简短的交谈后他放下对讲机。
“那我们出去巡逻了。”
“走好。”
菲利普挥挥手表示收到,然后把班拉出警局,班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出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唯一不忘的就是把那个布偶熊抱紧。
班一上车就满脸幸福地看着窗外,活像个准备去春游的小学生,布偶熊乖巧地坐在班的腿上,随着车子微微晃动。
“行了,行了,把你那愉悦的表情收敛收敛吧,”连菲利普都有些在意了,“简直要闪瞎我的眼睛了。”
“唉?我有那么明显么?”班还是笑得一脸灿烂,简直是明知故问。
“暴露无遗啦,”菲利普笑了,“你不会以为你藏得很好吧?”
“好吧,但我真的是太高兴了,”班没有察觉到街上有些异样,“毕竟我终于...终于有勇气去见她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硝烟,警车向前驶去,菲利普越发觉得不对劲,“她也没有恨我,我实在....”已经有人在尖叫着逃跑,“而现在,我还有机会...”警车逐渐靠近,那个隔离医院,“我以后一定....”
“班!”菲利普一声大喝打断了班的思绪,班抬头看向菲利普,有转头看向医院,此时医院中的人们正争相向外逃命,里头一片嘈杂,而在人群的尾端,有几个带着特殊面罩的人正拿着武器肆意屠杀,那个面罩,那些人,那是班每天都会看到的,每天都挂在心上的,大量的信息涌入班的脑海,使他几乎无法思考,但他还是从僵硬的嘴中挤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的名字。
“厄尔顿!”
两人赶忙下车,周围已是十分混乱,每个人都在尖叫,脸上写满了恐惧,向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逃跑,手脚杂乱,几乎将班冲倒,菲利普挤过人群,拔出放在腰间的配枪朝天连开两枪示警,这几个施暴者听见枪声停下来手中的恶行,突然其中一个妄图从腰间抽出手枪,菲利普眼疾手快一枪命中其手腕,那个罪犯痛苦地跪在地上发出低声呻吟,其他人见状不但没有乖乖投降,反而掳起地上的平民向医院内撤去,好在又有两队巡逻队伍及时赶到,将几人制服在地。菲利普和班冲入医院内部,若果说地狱存在的话,那就是这里无误了,随处可见鲜血,断肢,尸体,甚至仅仅剩下头颅,虽然之前已近看过厄尔顿团伙行凶的照片,又接受过针对性的心理辅导,但真正亲眼见识到这片惨不忍睹的景象,没人还能冷静的看待,至少没有正常人能。班的胃里正在翻腾,其他所有的思绪都无法集中。
“班!”菲利普大喊一声,然而没能将班拉回现实,“班!快去找你女儿!”
“埃丽!”班的灵魂又回到着地狱。
“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快去找你女儿,其他都交给我!”
“可是...”班还有些混乱。
“快去!”菲利普的声音不容反抗。
班握紧了手中的配枪,向楼梯口冲去,“别死了!”班回头喊了一句,此时菲利普已经陷入枪战,并没有听见班的呼喊,班一咬牙一跺脚跑上楼去,惨叫声,求助声,枪声,呼喊声回荡在班的脑海,班知道隔离病房大部分集中在三楼。这三楼好高,班爬了好久,他一直在祈祷,埃丽,你不能有事啊,爸爸这就来了,马上,再等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终于,班来到了三楼,隔离用的密封门已近被打开,穿过门,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长到令人绝望,好像无限向前延伸,没有尽头,走廊的灯已近不再工作,又显得其幽邃可怖,最要命的是班并不知道埃莲娜在哪个病房,这让现状更加危急。
班一个个打开房门。
不对,下一间,不对,下一间,不对....
众多的可能性浮现在班的脑海,细密的汗珠从班的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滴落,无数的声响仍在回荡,纷繁复杂,班重复寻找着,重复的失败使他更加着急,怎么办?如果埃丽不在这层怎么办?如果他们抢先发现埃丽怎么办?如果埃丽已近....
爸爸!
所有的声响瞬间散去,他听到了,他确实听到了,埃丽在呼唤他,埃丽还活着!这一刻,仿佛奇迹发生,班以最快速度跑向那个房间,他女儿所在的房间,埃丽就在里面,马上,马上你就能得救了,爸爸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埃丽!”班猛地推开门。
埃莲娜确实在那里,安静地躺在床上,平稳地呼吸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洁白的床铺映衬着她白净的脸庞,宛若天使一般,并且,床边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戴着特别的面罩,与那些在医院门口看到的人的面罩都不一样,前端像是铁栅栏,左右两边有桶形的净化器,内部微微闪烁着绿光,其光头上青筋暴起,脖子上还有骷髅和蜘蛛网的纹身,一身黑色的皮衣泛着亮光,皮衣上的铁环随着他的呼吸抖动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床上的埃莲娜,房间中好安静,真的好安静,除了埃莲娜心跳仪的滴滴声和男子面罩中的呼吸声,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惨叫,没有枪战,没有警笛,只有他们三个。
“厄尔顿!”班举起手中的枪,“你给我离她远点!”他已经决定要保护他的一切。
厄尔顿不为所动,目光缓缓地转向班,“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父亲!”班再一次强调,“我说你离她远点!”
厄尔顿依然平静,他牵起埃莲娜的手,仍凝望着她。厄尔顿要干什么?要拿埃丽做人质?决不能,决不能让他...班这么想着,用手中的枪瞄准了厄尔顿,即使将他击毙也要...也要...
事态超出了班的预期,一声痛苦的哀嚎打破了这个局面,埃莲娜的N疾病开始发作了,N疾病发作时让人生不如死,连镇痛剂都收效甚微,班很了解,因为他已近无数次目睹他的妻子被病魔所折磨,发出那撕心裂肺的号叫。如今埃莲娜的样子又让那是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是班唯一无法面对的,唯一无法逃离的梦魇。他的手脚开始发软,甚至无法平稳地端住手枪。
“可怜的孩子,”厄尔顿将一切尽收眼底,“为什么她要遭受这种痛苦呢?”
他抬头看向班,“你可曾想过?”班似乎要被吞噬,“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自己能够替她承受这份痛苦,”这个杀人犯的眼中竟满是悔恨,“如果可以让她免遭折磨,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到底想说什么?”班正濒临崩溃。
“我的妻女也曾遭受N疾病煎熬,在她们痛苦万分之时我却束手无策,”厄尔顿握紧拳头,“甚至一句告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从未感到过如此无力,”厄尔顿的面罩下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吗?”
班何曾不这么想?希望是自己得了N疾病,希望自己承担一切,让埃丽幸福地活下去,然而现实是冷酷的,在这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班是如此弱小,如此乏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疾病夺走他妻子的性命,又让自己的女儿半死不活。
“但是,我逐渐听见了,”厄尔顿站了起来,近两米的身高让厄尔顿俯视着班,皮衣发出紧绷的声响,整个人虎背熊腰,可以看得出他肌肉发达,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在她们的号叫中,我听见了,她们在向我求助,希望我帮助她们解脱,从无尽的折磨中解脱,”厄尔顿慢慢走向班,脚步声回荡在这小小的病房中,“然后我做到了,帮助她们逃离这疾病的束缚,让她们能够安宁!”厄尔顿将班推向埃莲娜,然后将班握着手枪的手指向埃莲娜的胸口,此时埃莲娜仍在挣扎,汗水浸湿头发使其杂乱地贴在脸上,旁边的心跳仪发出急促的响声,“砰!”厄尔顿用手摆了个开枪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你...你疯了。”班看着埃莲娜,他的妻子的挣扎又在脑海中显现,记忆与现实交织,班只能短短地挤出几个字。
“你知道吗?在我开枪在前,我曾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无论是悔恨,自责还是深不可测的绝望,”厄尔顿开始讲述他的心路,“然而,当我真正扣下扳机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感,之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有平静充斥着我的内心,我能听见,听见她们在感谢我。”
爸爸!
班听见了,他再一次听见了,
厄尔顿把手搭在班的肩上,“你也能听见吧,听见女儿在向你求助,求你帮她解脱,让她获得救赎。”
“现在,人们都说我是杀人犯,说我是恶魔,但他们都错了,”他一时语速提快,感觉有些激动,“我是真正的救世者,我向他们传播真正的福音,所有人一律平等,是我让他们得到救赎,世人害怕我,不理解我,甚至反对我,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认识到我是正确的。”
“而你,”厄尔顿俯下身子,如同魔鬼一般在班的身旁低语,“你作为一个父亲,就这么看着女儿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这么久以来,你什么都没有做,你一直在逃避,只有充耳不闻,假装自己看不见,就不会有人因此受苦。你就这么无动于衷,一直无视埃莲娜的呼喊?”
“我...”班支支吾吾,他已经完全被厄尔顿的话语所主导了。
“没关系,已经够了现在,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你的机会,只要你扣下扳机,你,和她,都能得到救赎。”
真的吗?真的可以得到救赎吗?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够得到救赎吗?
“爸...爸”班听见了夹杂在埃丽呻吟中的,那小小的呼喊。
花儿耷拉着花骨朵,行将枯萎。
“埃丽...爸爸这就救你...”班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扣下。难以察觉,厄尔顿正在面罩下狞笑。
“不要...不要离开我。”埃莲娜的眼角划过泪水。
班想起来了,是啊,怎么呢忘记,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去见埃丽的。
自己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自己是怎么向埃丽承诺的。
自己是怎么向自己保证的。
如果只是一人背负,另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幸福。
是啊,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我和她的救赎,只属于我和她的救赎。
水果店的女孩,菲利普的慷慨,杰克的包容。
原来自己一直都不孤单。
泪水流下,那是欢欣的泪水。
“爸爸这就救你。”班笑了,随即坚毅起来,他快速转手将枪指向厄尔顿。
“我对你太失望了。”
厄尔顿一手档下枪,一手掐住班的脖子,反手夺过枪,抵在班的额头上。
“我本以为你能稍微让我愉悦愉悦,没想到你也是个胆怯的懦夫,”此时厄尔顿露出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在传播福音的道路上,不需要你。”
“砰!”
厄尔顿手上的枪应声落地,他看向自己的手腕,一个洞正向外冒血。
“看来我来得很及时啊。”眼前的人真是自己的好友兼同僚,菲利普。
厄尔顿看了看那个黄毛,“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吗?”他将班举在身前,“现在我身后都是人质,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他的手腕已经不再流血,似乎是经过改造。
“啧!”菲利普对这个局面也束手无策。
厄尔顿的手强劲有力,班的呼吸逐渐困难,他已经无力挣扎,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手脚不听使唤,陷入黑暗,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实在是不甘心啊,还没和埃丽多说说话,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还有好多,还有....
“砰!”
厄尔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吼叫,即可单漆跪地,掐住班的手也因此放松,整个人露出一个大破绽,菲利普抓住时机,连续开枪击中厄尔顿的头部与颈部,厄尔顿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他再也不会再起来了,就像被他传播了“福音”的病人一样。
班干咳几声,回头看向病床,只见埃丽已经捡起了班的手枪,手枪上冒出一缕青烟。她丢下手枪,从床上走下,她的手脚还应发病而不稳定,但还是向着班一步一步走去。
“爸爸!”埃丽扑进班的怀里,不住地哭泣。
“对不起啊,埃丽,对不起啊。”班也哭了,抚摸着埃丽的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父女俩在这小小的病房中相拥而泣。
花种落入土中,养精蓄锐。
“嘿!班!”菲利普跑向众人,“抱歉抱歉,挑衣服花了点时间。”
班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埃莲娜,杰克还有菲利普在休息日约好到公园去散散步。
医院风波已近过去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期间埃莲娜的病情竟奇迹般地好转,不仅如此。医学界还研发出了对N疾病疫苗,现在N疾病也能在外面,在医院附近小范围内活动。
“第一次出来散心,感觉怎么样?”菲利普问道。
“嗯...”埃莲娜手指戳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感觉和以前变化太多了,周围都是新鲜的东西,而且终于能和爸爸一起出门了,感觉真的很开心。”
埃莲娜笑起来真的很甜,甜到班的心里了。
“班给你买的布偶喜欢么?”杰克提到这事。
“我可喜欢那个小熊了,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它睡觉呢。”埃莲娜脸有点红。
“现在疫苗也快研制出来了,有效的药物想必也不远了吧。”班望着远处,意味深长的讲到。
“是啊,到时候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旅行了呢,在医院里的时候总想着去见见更多地方,见更多的人呢。”埃莲娜十指相扣放在胸前。
“嗯,到时候一起去吧。”
“嗯,约好了。”
“约好了。”
菲利普和杰克又调侃起来,四人说说笑笑,向着公园走去。
种子破土而出,期待着再次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