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曆10018年。秋
我不可能忘記,當時所發生的事。
她的出現是突然的,應該說…是由一場意外衍伸而來。
視線對上的當時,身體下意識便警惕了起來,縱使她尚未有所舉動。
在與她短暫的對談後,她並沒有透露出半分惡意,接著她也以行動證明了她所言不虛。
或許我確實是先入為主了,儘管如此,我仍無法完全對她信服。
是因為害怕嗎?我不是很清楚。
總覺得…若是我相信她所說的,彷彿是要連帶著推翻一直存在於心裡的某個事實一樣。
『「不如你來告訴我吧,告訴我答案」』
她這樣向我問著,那究竟是為了從我身上獲得什麼樣的答案才問的呢……
時間回到現在,那副熟悉的身影再一次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為什麼…妳……」
「……真是意料之外,原來…使役精靈的人是你啊……」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先是看向停留在自己身旁的火精靈,接著目光才轉而向我。
「還是說…慶幸是你呢……」
指甲上的紅色光暈退去,她就像是放下了顧慮背靠在樹幹上,面露疲憊。
「既然在這裡遇見妳,說明先前那次並不全是偶然吧。」
「誰知道呢……」
不過也不是沒預料到她會隨便搪塞過去,我於是進一步問道。
「妳究竟有什麼目的?會來這裡不應該只是奉命行事吧?」
「呵呵-這種事說不准吧?」她頓時面露微笑的看著我。
「不,因為妳的說詞根本自相矛盾了。」
「哼~你是指哪裡?」
「我認為沒有解釋的必要,還有…妳難道想就這樣一直逞強嗎?」
也不是沒發覺,她的身體從剛才開始就不時會發抖。
「你這是擔心起我了?我可是吸血鬼喔。」
「這種事情跟種族無關,不是嗎?」我反駁道。
儘管彼此的立場不同也一樣,這可是妳說過的話。
「那麼,倘若說…我是你的敵人呢?」
「別說傻話了,就連我都看得出妳身體的狀況。」
「……真是丟人啊。」
「?」
「沒想到,下次的再會…竟然是這般狼狽呀……」她苦笑道。
說起來當時,她最後確實說過期待之類的話,原本還以為她那只是玩笑話。
不過……
「我明明…一直…很……」
話的後半段聽得不是很清楚,只見她突然間癱倒下來,我馬上向前攙扶住她。
「所以才說!……」
然而後者已經沒了意識,現況我只能支撐著她的身體。
周圍響起了聲音,接著細小的東西不間斷地落到了身上。
開始下起雨了。
『事情變得麻煩了啊……』我在心中暗自抱怨。
我立刻揹起她,就這樣開始在森林裡疾行。
「真是的,希望雨勢不要再變大了……!」
……
當我回到木屋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站在門前的父親。
遲遲不見人影也就算了,外頭的雨還下得這麼大,換做其他人肯定也會擔心孩子的安危。
「拖到這麼晚才回來……」
父親的神情帶有一點不悅,但或許是看見我身後還揹著一個人,臉上帶過短暫的訝異後便沒有再繼續說教下去。
「對不起,父親,我……」
「晚點再聽你解釋,快點進屋子。」
說著的同時父親已經幫我打開了門,從他的語氣還是聽得出情緒的。
『父親…果然是生氣了啊。』
畢竟我全身都已經被雨淋得濕透了,若是狀況更糟一點甚至可能會失溫。
可是比起我自己,她的狀況較為令人擔憂。
脫下靴子後我先讓她躺在了長椅上,並接過父親遞來的毯子立刻蓋住了她的身體,雖然是暫時處置,但短時間內多少能減緩體溫的流失。
就先前的情況看來她應該是體力透支才昏倒的,接連又是這種狀況,只怕會出現什麼差錯。
「我去盛盆熱水過來,凱特,你也趕緊換身衣服,下雨後氣溫很快就會落下,可別讓身體凍著。」父親在一旁提醒我。
「知道了,等會就換。」
我很快回到我的房間整頓了下,接著立刻回到客廳顧著她。
而父親已經先一步回到客廳等著,並將熱毛巾遞給了我。
「謝謝你父親,接下來我一個人來就好。」
想來還是我一個人處理比較穩妥,畢竟帶她回來是我的獨斷。
「也好。你就先把她移動到你的房間吧,也比較方便。」
意思是要我全權負責吧,我點頭作為回應,接著連同毯子一起把她抱了起來。
「那我就先把她帶過去……」
「凱特-」
父親在後頭喊了聲,我頓時停下了腳步。
「既然都把人帶回來了,可要把人家打理好。」父親有些無奈的笑著。
原因的話,我想…或許是父親他在我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吧。
「這我當然知道。」我在樓梯的轉角處回應道。
來到二樓的房間後,因為她身上的衣服是濕的,我把毯子又一次攤開來,這才讓她躺在床鋪上。
不過說到這個。
『果然…還是該幫她把衣服換掉。』
沒有人會喜歡穿著濕掉的衣服吧,更別說是徹底濕掉的那種,除了會把身體悶壞也容易引發感染。
而且在這種溫度下,不用多久身體就會失溫,所以必須盡快換掉才行。
『……』
雖然我想這麼說,不過真正麻煩的點在於……她是女孩子。
古族的壽命跟尋常生靈有著很大的差距,據說在成年以後外貌便不會再有所改變,直到衰退期身體才會出現老化情形。
因此結論是…儘管她的外貌看上去大概不過二十歲,但我根本看不出來她的實際年齡。
『不知道會不會冒犯到……?』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深呼吸一口氣後,我下了決定。
「先說聲抱歉了,但願妳不會介意……」
我就這樣開始了動作,那必須是專注的。
至於用來替換的衣服是我自己的,她的個頭只比我矮一些,希望衣服的大小不會差上太多。
一切事宜落下後,我幫床上的她拉上被子,現在她的呼吸也漸漸趨於平穩。
換下來的衣服被我掛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下方還放了個盆子接水。
『現在就先這樣吧。』
我回首望了下正在床上熟睡的她,隨後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回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父親正在客廳等著我。
「都處理好了?」父親看著我問道。
「嗯,花了點時間。」
「那麼,回到正題吧……說實在的,突然看到你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我也有些嚇到了。」
「對不起,我承認…今天的事是我獨斷了。」
「我倒不是擔心這方面……」說到這,父親的神情頓時凝重了幾分。
「你注意到了?」
不過想來,父親他本就不遲鈍,對她的身分應該有所察覺了。
「畢竟你前些日子才說過那些,我很難不聯想在一塊。其實…今天的事我本來是打算插手的,因為瑟菲亞的緣故,我的心中還是有些芥蒂。」
過去,因為母親是龍族的後人,又帶著那種身分,一直以來不乏承受吸血鬼們的迫害。關於這些,父親要比我更加切身體會,也正因如此……
『當時…母親她選擇離開我們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理由。
而這也令我不由得的對父親的態度感到疑惑。
「那父親你為什麼還願意讓我……?」
「就像我有著自己的考量,凱特,你也是一樣的吧?」父親反過來問道。
「是的。」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我會尊重你。雖然說,以一位父親的立場,我確實有些感情用事,但是,我也知道不該把每件事情都牽扯在一起,那樣對你並不公平。總之,我現在只是抱持旁觀立場。」
「父親……」
「我相信你會做出對的抉擇,至少對你而言是正確的。」
父親說得很坦然,儘管聽得出他確實對這件事感到擔憂,但他仍然選擇將我的意願放在第一順位。
「謝謝你,父親。」
「接下來…時間也不早了啊,一起準備晚餐如何?」父親露出了笑顏。
「樂意之至。」
之後的時間,我和父親只是如同往常一樣聊著天,同時我也趁此機會把一些事情陳述得詳細了點。
既然父親他願意尊重我的決定,那麼我無疑也要拿出與之相對應的承諾,當然,我希望是沒有保留的。
現在已經入夜了,在問候過父親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放眼望去,床上的她一如先前,只是睡得很沉。
我不知道她這些日子經歷了什麼,但可想而知應該是十分煎熬的,不然也不會這麼疲憊。
『記得…叫做拉傑斯的那個人,好像稱呼她為公主殿下來著,莫非……』
我回想了下當時他們之間的對話,如果那單純是字面意思的話。
「妳的身分…或許遠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呢?」看著熟睡的她,我下意識的脫口說出。
不過推測歸推測,實際情形為何,終歸還是得等她醒來才有著落。
「只是不知道…妳願意透露到什麼程度啊……」
確實,我對她一無所知,但我始終認為她是可以溝通的人。
不過這個想法有個前提,因為溝通一詞,是建立在雙方身上的。
『這難道就是妳的本意嗎?若是這樣,那麼妳是想從我身上尋求什麼呢?』
夜深了,我從櫃子拿出備用的被子,平行的鋪在床舖旁的地板上。雖然「床板」躺起來有些不舒服,但總比直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要好。
闔上雙眼後不久,屋外的雨聲愈漸稀疏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雨變小了,或許只是意識隨著時間淡去了吧。
…………
微弱的光線透過窗口,房間內漸漸明亮了起來。
『這樣的…真的有些不習慣。』
因為躺在地板的緣故,總感覺天花板離我很遙遠。
腦袋稍微清醒點後,我坐起身來,緊接著。
『嗚呃-雖然不算預料之外,但這真的……』
全身上下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雖然還不到痠痛的程度,但確實有不舒服的感覺。
是因為體感與平時相差太多吧,這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然而,我早該注意到……
「早安啊~」
身後傳來某人的細語,同時,一雙修長的手已經越過肩膀,輕輕的交叉在我的胸前。
直到她出聲前,我都沒能察覺她的氣息。只是轉瞬間,我已然動彈不得。
如果她有那個想法,隨時都能將我……
『嗚……』
那種身臨死亡邊緣的壓迫感,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本打算再欣賞一下你那毫無防備的睡臉呢,還真是遺憾。」她以戲謔般的口吻說道。
話音落下後又向前靠近了幾分,眼角餘光的右方,鮮紅色的頭髮若隱若現。
「而且啊…太沒有戒心的話……」
背後傳來了異物貼上來的感覺,帶著她的體溫,以及……
『嗚咕……』
很不妙的觸感。
「我會忍不住出手哦……」鄰近耳邊的聲音,令我直直打了個冷顫。
肩膀的衣服被緩緩向外拉下,她張開了嘴,隱約可見掛在上頭的兩顆利牙。
同時,她的身體貼得更緊了,就像是絕不要讓我逃開似的。
『要死了……』無論是哪種意義上。
「……真是的,像個笨蛋一樣……」她很小聲地說著,語氣有些糾結。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的就收手了,並將我的衣服穿了回去。
總算是鬆了口氣,我可想像不了被吸血鬼吸食血液的情景。
「放心吧,我對你沒有惡意。」她接著說道。
「妳現在這麼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面對她的解釋,我只是無語。
這都什麼跟什麼。
「我並沒有說謊喔,至少…我不會騙我自己。」她以正經的口吻說道。
「那麼,我還真希望妳能用稍微正常的方式來表達。」
「譬如說?」
「不是……妳…明明是女孩子,難道都不會介意嗎?」
還是說,我真的不該以常人的觀念來評斷吸血鬼?
「……明知故問。」
「?」
一時之間聽不明白她的意思,明知故問?
「一覺醒來,發現身上的衣服都變了樣,你覺得…女孩子會是怎麼個感受?」她的語氣帶了點情緒在裏頭。
「……」
她剛才沒有就這樣咬下去,看來真的是對我很仁慈了……就算被罵也無所謂,還是先道歉吧,感覺她好像真的很介意。
「抱歉,如果我冒犯到妳了,我向妳道歉。」
「……」
她只是保持沉默,反倒讓我有些害怕。
「我真的沒有其他意圖……」
「理由說多了,我會視為藉口,所以…夠了……」她沉聲道。
「……」
「這件事就先打住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雖然聽她的語氣好像釋懷了,不過狀況演變成這樣,我根本不敢轉過身面對她。
「身體應該恢復的差不多了吧,既然能下床的話。」我於是轉過話題。
「只是簡單活動的話,沒問題。」
「那就好……」我想我笑得有些僵硬。
「……」
『拜託不要又突然什麼都不說了啊……!』總有種對話起來很僵硬的感覺,讓我莫名的不安。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她突然問道。
「什-什麼?」
「為什麼要背對著我?」
「還說為什麼……」
『如果我沒有錯看的話,她現在應該……』
剛才她的手伸到我胸前時,我看見的並非衣服的袖子,而是一雙白皙而修長的手。
至於這代表著什麼……
「反正…已經無所謂了吧……」
「就算從現在開始也好,我想試著尊重妳,希望妳能明白!」
我馬上反駁她,後者又一次的沉默了,緊接著。
「嗯?」背後突然傳來被貼附上來的感覺,雖然也是帶著溫度的柔軟觸感,但不同於先前。
她好像是背朝著我倚靠在身後,只是輕輕的。
「對不起……」
她沉默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向我道歉。
「妳……」
「我知道,你並沒有做什麼分外之舉。明明你也是出於擔憂才這麼做的,但是,我剛才確實過分了……」她有些內疚的說著。
「說實話…相較於我的預想,妳的反應已經很收斂了。不過,我是真的被妳嚇到了啊……」我苦笑道。
我畢竟沒有跟女孩子相處過,雖然是這麼說,但現實情況是不論我怎麼去設想,也不可能做到以『和平』的方式為這件事收尾。
「稍微…等我一下吧。」
她移動了下身軀,接著身後傳來穿脫衣物所發出的微小聲響,十數秒的時間後,房間內又一次沉寂下來。
「現在,你願意轉過身來了嗎?」她問道。
至此,我也終於轉身面向了她。仔細回想,自從昨天在森林談話之後,我好像都還沒有正眼在看過她的樣子。
鮮紅色長髮反射著微弱晨光,細長的睫毛下,如同紅水晶般深邃的眼眸沒有流露出多於的情感,此刻也只是靜靜地凝視著。
或許是穿著我的衣服的緣故,體態看起來十分纖細,肩膀的上半甚至從領口露了出來。她的身材修長,外貌好似剛成年不久的少女,不過已經帶有點成熟的姿色。
「還是第一次跟妳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說話呢,記得是…菲莉雅…小姐?」
「直接叫名字就好。」
雖然是出於禮貌才用這種說法,不過她卻是這麼說道。
「我不太喜歡被加上稱謂。」
我想大概是因為身分的關係吧。
「既然如此,妳也直接叫我『凱特』就行,可以嗎?」
「我說,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問才對…吧……」
話還沒說完,她的肚子傳來了一陣聲響。
「嗚……!」
她幾乎是瞬間漲紅了臉,雙手同時摀住腹部。
「討厭……」
接著好像用非常小的音量這麼說了。
『原來妳也是有這樣的一面啊。』我輕笑了聲,這個舉動一反先前她所帶給我的形象。
「妳應該好一段時間沒吃上東西了吧?我去準備點吃的。」我站起身來。
「勞煩了……」她低著頭,略顯羞澀的回應。
「啊對了,妳的衣服我掛在那,不過應該還沒乾。現在這件還是暫時先穿著吧。」我回頭補充道。
看到她點了點頭作回應,我便離開了房間。
此時父親也正好從浴室走了出來,應該是剛盥洗完,在看到我後向我道了聲早安。
「是在和客人交談嗎,經過的時候聽到了聲音。」
「嗯,剛醒不久而已,所幸身體沒什麼大礙。」
該說吸血鬼不愧是以身體恢復能力著稱嗎,可實際見到後還是很驚訝。
這就是古族,不同於自然演化的萬物生靈,而是神親手創造出的種族。
「不說這個了,今天的早餐能讓我一個人處理嗎?」
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做過早活了,平時都是交給父親一個人處理。
「怎麼了,突然這般興致?」
「多出一份工作量本該就由我負責,畢竟是我把她帶回來的啊。總之,今天的早餐就讓我一手包辦吧。」
我這麼解釋道,只見父親看了眼我房間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相處得不錯啊?」接著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覺得不能這麼說……」我回道。
「可是,既然沒有跟你起衝突,表示人家一定程度上是信任你的吧。」
這點我當然有所察覺,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但問題是……
『不不-她剛才可是差點……算了,還是別提好了……』
「或許…嗎?」我有些尷尬的回道。
雖然父親說的也是事實,可畢竟那是另一種層面的問題。
『嘛……希望真是這樣就好。』
「這種狀況下,表明立場對哪一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凱特。」父親繞回話題的核心。
「我知道,本來正打算要問她的,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填飽肚子。」
「她這麼說了?」
「算是吧。」我笑道。
「那麼,早餐就交給你啦,我去看看菜園的情況,順便採些新鮮的菜回來。」說罷,父親轉身走下樓梯。
「好。」
視線略過房門後,我步入浴室很快的盥洗了遍,並接續在父親之後下樓。
『接下來,我就久違的一人下廚吧。』
來到廚房,在備好大部分的食材後,一切才將正式忙碌起來……
…………
「原來…我也有被情緒左右思緒的時候嗎……」
他的身影消失後,我有些發楞的坐在了床邊。
論起原因,我想…是因為上次這般在別人面前顯露出情緒的模樣,已經是母親離世前的事了。
記得祖母也對我說過,她可好久好久都沒有見到我笑過了呢。儘管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祖母總是用擔憂的神情看向我。
我其實也明白…除了祖母,我許久未曾與人正常交談過了,畢竟對誰也無法說出內心的想法。
或許是感到麻木了,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變得跟傀儡沒什麼兩樣,日復一日地重複著瑣碎的事,對周遭的事物也不曾有過興致。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一切開始發生了變化。
奉命來到北都的我,除了執行明面上的要事,私底下也透過一些管道蒐集了不少情報,甚至更為直接的做法,我憑藉身分向北都都侯提出請求,並成功取得了歷史文件的閱覽權。
過去的歷史是取得情報的最有效管道之一,換作在王城的時候,我也時常出入存放歷史文件的書庫,因此身分倒不至於起疑。
而在我長年的翻閱下,有一項紀錄的殘缺引起了我的注意。
王城的書庫有白紙黑字記載龍族古今的歷史,表面上直到東都覆滅時的所有事情都被詳細的紀錄了下來,但唯獨二十年前,有關冥龍界域的紀錄卻十分模糊。
那做為將龍族屠殺殆盡的後續,其結果莫說令我們無法信服,相關內情也不曾被外揚,甚至…連紀錄都沒有完整留下。
而藉由這次來到北都,我的目的之一,便是找尋是否存在遺漏的紀錄。
『只要是跟母親身殞有關的情報,就算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也……!』
殘破的紀錄雖然並不完全,但其所補足的部分,或許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最終,將事實串聯起來的,是一疊夾藏在傷亡名冊裡的殘破文件。
『倖存者的…行蹤推斷紀錄……!?』
起初我以為,那只是對叛軍的搜索記錄,直到翻閱了內文。
『這是……』
裡頭清楚的記載了…關於一名龍族的一系列調查……
「叩叩-」
敲門聲響起,我隨即看向了房門處。
「我把吃的拿來了,現在方便進去嗎?」門的對頭傳來他的聲音。
「請進。」
接著他才打開門來,左手拿著一個托盤,上頭放有兩組盤子,以及木製的杯子。
「久等了-。」說著的同時,他將盤子遞給了我。
我有些興致的瞧了瞧盤子上的食物,因為我並不曾見過人類的食物。
準確點說,應該是我沒有看過這種把不同定位的食材組合在一起的料理。
「原來你們會把食物料理成這樣啊。」
「嗯?什麼意思?」他頓時有些疑惑看著自己做出來的東西。
「在我的印象中,食材是不會直接跟麵包放……搭配在一起的,人類的料理真是奇特……」我接著說道,然後又仔細的研究了下眼前這道料理的構造。
「這叫做三明治,妳沒有見過這種食物嗎?」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是叫做三明治啊,這種把食材透過麵包片夾成數層的料理。
「希望合妳的胃口。」他這麼說。
「嗯姆……」
我左右觀察了下,然後發現了一件事。
「妳大可不用顧慮,我對食物這種東西還是有原則的,沒有動什麼手腳啦。」見我一直在打量什麼,他馬上解釋道。
『我倒不是在意這點……』
「有刀叉嗎?」
「诶?」
「這要切成小塊後再吃的對吧?」
畢竟是作工精緻的食物,肯定是要慢慢品嘗的吧。
「嘛…其實呢……」
只見他直接把這叫做三明治的料理用徒手拿了起來。
「這個直接拿起來吃就行了,不必這麼麻煩……當然,大部分時候我們還是會使用餐具的,只是麵包這些算是例外。」他苦笑道。
「原來是這樣嗎……?」
這還真是截然不同的飲食文化呢。
我拿起三明治,這種雙手直接碰觸食物的觸感十分新鮮。
然後對著邊緣小口的咬了下去。
「……」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即便看得出他用上了哪些食材,但在經過了搭配以後,著實又是一種嶄新的味覺體驗。
口感不用多說,味道也是好極了,簡單來說…就是。
「好吃……」
儘管對這種食物多了幾分打量的意圖,但現在果然還是專心的品味才是正解。
「如果覺得口渴,我還拿了水果茶,要喝嗎?」
「我認為拒絕是很可惜的~」我肯定地說道。
期待自然不是件壞事,想必,飲品所帶來的新鮮感也足以令我回味……
「昨天我問過妳吧,為什麼會來這裡?」
直到食物盡數下腹,他終於開口詢問。
「我有想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來到這裡。當然,這次只有我一個人。」
「想知道的事情?」他複誦了遍。
「我知道你對我有所戒備,所以,希望你能好好聽我接下來的話。」
「妳想說什麼?」
「你…是龍族的遺孤對吧,更準確說,應該是『她』的後人。」
他在聽見我的說詞後,頓時面色凝重地望向我。
那一位在拉法爾大陸上的足跡存在著兩年的空白,而從時間的斷點來看……
「看你的反應,我可以認為這是默認了?」
「……都被妳摸透到這種地步了,裝傻也是沒用的吧。」他淡淡地說道。
「接下來,就輪到我回答你的問題了。沒錯,我確實是為了找『你』才來到這裡,不過正如我先前所說,我只是想確認一個事實罷了。」
『雖然這僅僅是其中之一……』
「能告訴我,妳對這件事了解到什麼程度嗎?」
「如果是我清楚的範圍,只能追朔到二十年前……當時,冥龍界域的存在暴露,長年躲藏於此的龍族殘羽,最終被我們盡數殺害。可真實的情況為何,只有高階貴族才知道……那場單方面的殺戮,其實有一名倖存者。她便是龍族僅存的最上位龍種,龍帝之女—『龍姬』瑟菲亞,也是龍族裡唯一的焉龍。」
「焉龍?」
「這是吸血鬼那邊的說法。表面上,龍姬繼承了最高位的聖龍血脈,然而這並不正確,其實,她身上還流有另一道同等層次的血脈。如今看來,那股力量應該源自冥龍一脈,也唯有如此,她才能在終焉之戰末期帶領族人們潛逃進冥龍界域,更甚至掌控那個小位面。融合了兩種至高血脈的她,已經不屬於龍族的任何一支,我們將其稱之為焉龍,意味著終結。」
「……真是令人唏噓。」
一時間,只看見他露出厭惡的神情,不過很快便恢復了過來。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因為…對我們而言,這確實與她的作為相稱……我們並沒有半分輕蔑的意思,因為在吸血鬼的眼中,龍姬就是夢魘般的存在。」
龍姬的實力,就連公爵級的強者都為之忌憚,作為其證據……
「什麼意思?」
「……十七年前,龍姬突然現身於東都,我們都認為她是為了復仇而來,因為她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將殺意表露無遺。然而令眾人感到恐懼的是,龍姬她儘管隻身與我族的強者們交戰,卻不曾顯露疲憊之色。她的神情已然視死如歸,最後甚至以自身的生命作為交換,將整座都城連同吸血鬼盡數消滅殆盡……」
東都,是終焉之戰時留下的最前線據點,時過境遷下才輾轉成為了如今的都城。長居東都的人們,幾乎都是那場大戰後存活下來的,因而也是最仇視龍族的一脈。
除此之外,長老院的直屬派系也在那裡,而冥龍界域的事,少不了他們的身影……可是,龍姬真的是為了復仇,才做出這種事嗎?亦或是說……
「十七年前是嗎……」
「嗯,從時間上計算,你應該還只是個嬰兒,沒有記憶也很正常。」
這麼看來,他的年紀比我小了快一輪啊,但以吸血鬼的年齡而言,我也不過才……
「父親只說過,母親是十七年前離開的,再之後就是……」
「父親?難道還有其他活下來的龍族嗎?」
「不,家父是人類。」
「……難以置信。」
「?」
「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會這麼說,是因為龍族很看重血脈的一族,正常來說不可能屈身與外族結合才對,更何況…她可是……」
雖然也有情勢所逼的原因,可貴為古族之一的龍族,又是那種身分的她,竟然會選擇與一名平凡的人類廝守,這得下多大的決心……
「沒有什麼事是說死的,如果有,我想…只會是出於個人的意志吧。我不知道外人眼中的母親是什麼模樣,不過,我所知道的她,只會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母親或許很堅強沒錯,但身為龍族最後的領導者,她卻是無人能依偎。作為一名女性,她也有軟弱的一面,只是礙於身分無法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來。」
軟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將這個詞彙拿來形容那一位。
這並非常人有幸能知曉的實情,卻又是如此的貼近真實。
「相對的,能夠成為母親的後背,接納她的這份不成熟,我打從心底欽佩著父親。雖然我也只是聽其轉述,但是…我能聽得出,母親她是很幸福的。」
「……」
或許…就像你說的。
沒有作為依靠的事物,就算心靈再怎麼堅韌,也會伴隨著時間的流逝無聲息地崩塌。那種感覺對我而言,並非無法理解的事物……
「原來是這樣……」
「?」
如今我終於想通,那看似巧合的時間點,背後的原因竟是這麼一回事。
「看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一切,很多時候卻是會讓人曲解所謂的事實啊。現在我總算明白,那一位為何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她的生命。」
「什麼意思?」
「我一直都想不透,憑她的本事,真要做到銷聲匿跡的話,我們肯定無從著手,可前提是,她也不能長期停留在一個地方,畢竟時間一長就有暴露的風險。然而……」
「妳是想說,母親她……!」
「是的,因為你們的存在,她放棄了最該選擇的路,又為了守護你們,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從結果而言,這都是孤注一擲。」
「……」
眼前,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靜靜地繼續聽我說著。
「你的母親會主動現身,應該是察覺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畢竟過了兩年之久,被發現只是遲早的結果,並不能怪她。而她這麼做,無非是為了讓吸血鬼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她身上,同時為了留一道保險,還將能威脅到你們生命的人一同了結。」
如果說,以前我對那一位只抱有敬畏,如今我的心中便是多了幾分欽佩。
「這不是沉穩之人的作法,想必她是糾結了許久後才下定決心。」
「……父親一直都對我說,母親她,非常…非常的愛我們,甚至能夠付諸生命,可是…這樣的……未免也太不講理了啊……」
那是帶著顫抖的聲音……其實從剛才開始,他的雙手就纂得緊緊的。
「至少……你的母親能選擇死去的方式。」
「別開玩笑了……」
「難道我說錯了嗎?」
「選擇死去的方式?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本就無意爭鬥的人,為什麼非得遭受百般逼迫,龍族明明已經為過錯付出代價,難道就非得趕盡殺絕才能了結一切?我們不過是想活下去,可為什麼…卻就連這種事都不被允許……」
「罪人的後裔就算試圖挽回一切,到頭來也只會淪為遷怒的對象,這本就無法斷言是非對錯,也將這個死結綑綁在了所有人身上。時間或許能將仇恨埋藏進心靈深處,但卻無法將其抹去,不論是吸血鬼還是龍族,我們都只是彼此罪孽下的犧牲者。」
沒錯,明明是被犧牲的一方,卻沒有拋下罪刑的權力。
「那也不該由無辜的人來承擔不是嗎?」
「無辜的人從來都不是局外人,否則又何須畏懼明日的到來。即便盼望活下去,恐懼也不會消失。」
「或許妳說的是事實……只是,我唯獨無法認同,能選擇死去的方式這種說詞。妳明明也說過,生命是該被珍惜的,那難道輕視自己,就能合理化一切嗎?」
「輕視…是嗎……」
是呢,明明我自己也覺得矛盾,卻還是這麼說了嗎?
明明是遷怒的話,也是很過分的話……
「請把那當作虛言吧…不對,就讓我收回那些話吧……很抱歉。」
「……」
「我會說出那種話,是因為想起了我的母親。只是沒想到…即便都過了那麼久了,我竟然還是無法釋懷啊……」
「……能細說嗎?如果可以的話。」他問道,先前險些爆發的情緒也已經平穩下來。
「母親她,當初為了阻止族人們將龍族滅殺,隻身一人便趕往冥龍界域。可是,當其他族人終於追趕而來時,得知的卻是母親的噩耗,伴隨龍族滅亡的事實。這種結果,我怎麼可能……!」
「因為妳的母親,其實並非死於龍族之手,對吧。」
「……為什麼,你會……?」
「難不成妳自己都沒有發現嗎?」
他似答非答的說著,接著不發一語的看向我。
「诶?」
「真是遲鈍呢……妳自從提起母親的事後,情緒就開始有了點起伏,但妳說話時本就沒什麼情緒波動,所以我才隱約察覺到。而且…如果真的是龍族害死了妳的母親,妳大可遷怒同為龍族的我吧,可是妳卻從未對我顯露出憎惡之情,甚至還為剛才的事道歉。」
「……」
被觀察到這種地步,說實話…很彆扭……
「可以告訴我了吧,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起初在得知母親的死並非出於龍族,而是族人下的手時,我根本不願相信……他們不僅設計了龍族,同時也藉由母親的死,徹底激化了吸血鬼內部的紛爭。」
「從妳先前的話,我也知道了吸血鬼當中有袒護龍族的人。那麼紛爭指的就是……」
「追朔到衝突的開端,我想龍族應該也不曾預料,受其重創的吸血鬼,會以兩名始祖為首分化為兩支。多數的族人為仇恨所吞噬,選擇與龍族拚死一戰,而那少數的另一分支,則為了尋求其他的生路,在終焉之戰爆發前離開了拉法爾大陸。大戰最終以龍族的敗亡畫下句點,可與之死戰的吸血鬼也瀕臨潰滅,當時若非另一分支的族人及時回歸大陸,吸血鬼或許早就徹底滅亡。」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或許你已經猜到了,自大戰以後,吸血鬼便是由後者所統領。我們原本也以為,這場持續千年的爭鬥終能落下帷幕……只是,我們都輕視了吸血鬼對龍族的憎恨,而那份執念的延伸,最終也將龍族徹底覆滅。……」
…………
歷史存在不為人知的一面,其中也不乏秘辛,因此鮮少有人能知曉全貌。
就像我對吸血鬼有所誤解,而她對龍族的認知也並非都是正確的。很多單方面認定的事實,其實是一連串的誤會衍生而來,只有在彼此的視角下,我們才得以真正看清原貌。
無庸置疑的,當雙方位處對立面時,即便事實遭受曲解,也會使人深信不已,最終化作仇恨……
那麼,與其被錯誤的認知蒙蔽雙眼,不如一開始便不要知曉,才是最理想的結果嗎?
不,那未免也太不過實際了。
即便那些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過於沉重,我們也不得不正視它,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力。
交談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大部分時候我才是聆聽的一方,畢竟我對歷史的了解並沒有她那般透徹。
長時間的談吐下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年紀應該很輕,至少以吸血鬼而言是如此……但是。
『總覺得,妳……』
我不知道用成熟來形容是否貼切,因為她言行舉止間不怎麼表露出情緒,但那倒不是刻意隱藏或是壓抑,就好像…那些情感原本就是內斂的,所以自然無法顯露。
然而她先前提起母親時並不是這般模樣,即便那是正常情況下該有的反應。
說起來,關於自己的事…她至今也是隻字未提。
「妳…一直都是這樣子嗎?」我接在上一個話題結束後問了她。
只是不知道她願意透露到什麼程度。
「你是指什麼?」
「就是現在這種淡漠的樣子啊,總覺得…妳似乎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露出情緒上的破綻。」
每個人都有無法隨意坦露的一面,父親也好,母親也好,那麼…妳又是如何呢?
「可是…你是當中的例外呢。」
「例外?我嗎?」
也不知道她指的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
「我其實也感到意外,明明…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向外人吐露內心的想法了,卻不自覺的對你說了這麼多。」說著,她笑顏以對。
現在看來,她也確實用著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著對我的信任,只是沒那麼外顯就是了。
「明明是對親人都沒能說出口的事?」
我反問她,而後者只是輕輕地搖了頭。
「不是這樣的……正因為是親近的人,所以無法說出口啊……」
「……」
她的想法也不能說是錯的。
比起讓重視的人承擔自己的不成熟,不如就這樣一個人背負,也不想讓他們為自己擔心。
沒錯…我是知道的,因為母親就是這樣的人……我和父親在她心中,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要沉重。
「故作堅強並非是年長者的權力,即使是年幼的孩子,為了不讓雙親感到擔憂,也會在他們離去後藏起落寞。」她用自嘲般的口吻說著。
「不過,這也說明了對孩子而言,能夠與對方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一切都要來得寶貴吧。」我接續說道。
「……是呢。」聽到我這麼說,她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我是作為例外的存在。
那麼…就也讓我對妳作出回應吧。
「菲莉雅。」
這還是我第一次以名字稱呼她,後者一時間也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傾訴也好,宣洩也好,只要妳願意說出口,我都會聽著的。所以啊,別把一切都埋在心裡,好嗎?」看著眼前的她,我露出微笑。
待我話音落下,她只是沉默。
「……真是的。」
些許後,她只是輕嘆了聲。
「你真的很天真……明明知道,若是跟我有所瓜葛,最終一定會被我牽連進來……」她以柔和的眼神看著我,或許是早就料到我會這麼說了吧。
我承認,我確實也對未知感到恐懼,因為那本就是不可抗的……但是。
「至少,我不會怯弱到,無法做出自己的選擇。」
「不會後悔嗎?」
「未來或許會吧,但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身處局外,那不如現在就讓我直面這些又何妨?」
這是事實,妳不也這麼說了嗎,所以。
「我並不害怕成為妳的身側,菲莉雅,不,吸血鬼的公主殿下。」
我如是說,只見她雙眼閃爍,有些訝異的看著我。
「你都知道了?」
「吸血鬼的位階是依照血脈純度劃分的,而其中,血脈最為純淨的一支,特徵便是像妳一樣的紅色頭髮……我想就不必再說下去了吧~」我笑著看向她。
在吸血鬼當中,唯有繼承了始祖血脈的人,也就是皇族才會有這種特徵。
雖然隨著時間流逝,外界的人早就不曉得這些了。而我之所以清楚,是因為我傳承了龍族的記憶。
「……你還真是過分呢,明明都知道了,卻一直不說穿。」她露出不悅的表情。
怎麼說,明明她此前一直刻意不談身分的事,如今卻發現我似乎早就猜到了,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
「我也是有自己的理由。」這並非推託之詞,我沉聲道。
「那能透露給我聽聽嗎?」
她問道,而我也沒有想隱瞞什麼。
「我啊…一直都很猶豫,如果一開始就說穿一切的話,會不會反而起到反效果,又讓妳開始保持距離。所以,就算我隱約猜到了妳的身分,我也不打算點破,至少在我真正為妳信任前都不會。」
「……」
她只是靜靜的聽著,我於是接著說。
「我只是覺得,如果沒有身分的隔閡,妳或許能更敞開一點,若是可以,我當然也希望如此。我承認,我確實在意妳的身分沒錯,但歸根究柢,我只是想更加的了解妳。」
「真的?」
「僅僅只是這樣……而且,真要說起來,妳跟我其實也很像,所以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什麼意思?」
「或許妳對我有所誤會,但是…我是直到半個月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上流有龍的血。」
說起契機,還是因為那一天遇到了妳(吸血鬼)。
「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平靜,除了提及你母親的時候。我還以為……」
「我也並非什麼事實都能坦然接受啊,不管是母親的過去,還是龍族的事,對我都太過沉重了。甚至我可以說,自從得知這一切後,我的思緒就已經亂成一團,但是,我卻不能表現出來。」
「所以才說,我跟你很像啊……」
「嗯,對於無法在他人面前變得坦率這一點,我也是一樣的。有些事情,面對最親近的人反而說不出口呢……」我苦笑道。
對於我在煩惱些什麼,父親他一直都是最清楚的那個人,倒不如說,正是因為知道會變成這樣,父親他才會一直瞞著我吧。
「這半個月來,我一個人想了很多-很多,雖然想試著沉澱一切,可是到後來,我漸漸有些麻木了……所以,我很慶幸自己能夠遇見一個,願意傾聽我內心想法的人。」語落,我看向了她。
「你這話說得令人莫名害羞啊……不過,這種被人依靠的感覺,我並不討厭。」她笑了笑,然後這麼說了。
因為作為交換,我也會成為你的身側……
「跟我說說妳的事吧,菲莉雅。」
「……不允許你反悔喔。」
「放心吧,覺悟什麼的,早在我下定決心時,就已經交付於妳。」
「……我的真名是,菲莉雅‧布倫希爾‧古里恩,是繼承了皇族之血的,吸血鬼第四始祖。……」
於是乎,吸血鬼的公主,開始講述起自己的過去……
…………
我和你的相遇,起初只是偶然。
在歷史所掩埋的真實中,我不斷追尋著母親殘留的身影。
即便有所圖求,我也無法顯於人前,只得是孤身一人。
儘管抱有希望,卻比誰都要清楚,那究竟是多麼的不切實際。
暗中來到人類的領域,已是觸犯禁令。我知道,我不該再有什麼分外之舉,因為那意味著我將一無所獲的離去。
可是,我卻是沒有遲疑的,做出了對我而言,最不明智的決定。
我救下了一名人類少女,或許是無法放心,我選擇將她帶回你們身邊。
自始至終,我遵循著我所認為的,卻因為種族間的隔閡無法使你信服。
霎時間,一股莫名的情感自內心深處浮現,最終驅使我開口。
我不強求你能理解,只希望你相信我所說的。可是還沒能聽聞你的答案,變故接踵而至。
我不能在族人面前露出破綻,只得收起自己的天真。卻從未意料片刻後,你會給我一個不曾期待的答案。
那看似否決一切的說詞,對我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你究竟從我身上看到了什麼呢,在你對『怪物』說出那些話時。
而就在我打算出手遏止一切時,我才察覺這個想法似乎是多餘的。因為幾乎是同時,那一絲異樣徹底爆發。
驚訝之餘我發現,那本應震懾住萬物的壓迫感臨及我身上時,竟是消去了大半轉而內斂。
這是你刻意如此,還是不經意而為?但不論事實為何,對我而言都已經不重要。
因為…你選擇相信了我,不是嗎?
興許就是那時候,那本該沒有破綻的心壁,悄然地崩落了,再沒有半分隔閡。
伴隨一道身影的踏足,那曾經封閉的內心,終於與外側的世界再次產生共鳴。
我和你的相遇,如今化為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