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不被准许离开魔法阵，风凌月滚来滚去，把那魔法阵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夜，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整张图就写着两个字：牛逼。
他心潮澎湃得无法呼吸，只想立刻冲到画图的人跟前进行一个绵延不绝的表白。她画的圆不是圆，是无始无终的神圣之无限；她画的三角不是三角，是几何圣殿坚不可摧的基柱；她的直线不是直线，那是由无中诞生的一，是一往无前的大道；就连她的点也不是点，那分明是有无之间的混沌，是空，是万象，是宇宙！
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魔法阵。
他想俯身亲吻它，又怕她路过看到觉得他是变态。一想到自己就躺在这样精妙绝伦的作品上，他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没枕头对此亦有贡献）。还有什么疑问吗？她就是真正的公主。除了公主，谁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技术与魔法理解。无限宫里那个冒牌货，竟敢夺走她的魔法，他绝不会原谅她。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亲自给她一点好看……
构思着种种复仇计划，他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完全从伤势中恢复，正想将昨夜酝酿的千言万语对她进行一个猛烈输出，她提出，今天要出门。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追兵还在外面搜索她，天川惑对他也盯得很紧，贸然行动风险不小。
“好啊，我跟你一起。”
……然而现在要他对她说“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出门前，他趁她不备，施了一道“风察术”。魔法环绕在他身边，将一定范围内的风吹草动悉数送入他的感知。这道魔法对精神负担相当大，原本只作战场上瞬息之间侦察敌情用。但他上学时就发现，风察术造成的负担主要来自大量的无效信息。经由特定函数排除信息噪点后，负担将骤降至不到原来的5%，完全可以闲了没事就挂在身上——这样一来，你那学雷系魔法的朋友就再也别想突然从角落跳出来吓唬你了。
走在街上，风察术帮助他侦察四周。从结论来说，帝都今天还算平静。
与他的心绪正相反。
“苍夜，你要去哪里？如果是想找些更有趣的读物，我推荐鸟喙街上的那一家——”
“苍夜，你没有吃早饭，会不会有点饿了？你想吃什么？回去的时候我们绕一下菜市场，我给你——”
“苍夜，咖啡你是喜欢苦的还是酸的？我个人是苦派，但如果你的口味——”
“苍夜，客房挂的那幅画你喜欢吗？路兰风景画派的风格，有些人会觉得太过陈腐——”
“……怎么回事？”终于，神苍夜无法假装一切正常了，侧目看向这个从一大早就绕着她转来转去、眼睛亮晶晶的人，“我都开始怀疑了，昨天的魔法阵是不是错画成了‘霆奋术’……”
“绝对没有！”风凌月大吃一惊，都结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那、那么完美的魔法阵，怎么能怀疑它出错了呢？我……我不同意你这样说自己。我活生生站在这里就是你精妙技术的证明。”
他反应这么大，这回轮到神苍夜吃惊了。锐利的眼神打量他一阵，逐渐转成恍然。
“原来如此。”她无甚兴趣地收回目光，走下马路，斗篷飘起又落下，“被我迷住了吗？”
热流涌上风凌月的脸。说“是”固然糟糕至极，说“不是”却也不甘心，最关键的是不符合客观真实。至于“是”与“不是”之间或许还能存在一万种灰色地带，那是人们常称之为“调情”的领域，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我是指……”过了一会，她或许还是不忍心，回头微微一笑，“我的魔法阵。”
看到那个笑容，他又觉得她不补充这句也没关系。
“其实……对，没错。”昨夜的澎湃心潮推着他，他豁出去了，心中的一句句话语再不向她倾诉，他一定不会再有一秒钟的正常了，“苍夜，苍夜，你怎么会掌握那个希根斯环的变换？图根大学有一位教授在教，我听说了，可那还是相当小范围的尝试，即使如此也没有逃过你的嗅觉，是不是？这些前沿的知识对你来说也是必修的——”
神苍夜扫他一眼，难以置信。他一秒闭嘴：“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不是。”她停在路边，等一个遛狗的老人先过去，“你难道忘了这一类变换最初是谁提出的吗？”
“咦，你是指……”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风凌月的脑海，“…………我？”
“答对了！真让我捏了一把汗。”
“你看了我的论文吗？！”
“这是最基本的。”
“‘最基本的’！竟然真的是这样，那本刊物全国恐怕只有50个人会看，对你来说却是最基……”
“不是这个意义上的‘基本’。”
“还能是什么？”
“对准皇婿的调查。”
“……”
“皇婿”二字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神苍夜抿了抿嘴，边迈步前行边淡淡道：“看来你也没意识到，你从没报过住址，但我自行成了你家的不速之客。还有，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改良过风察术，怎么会贸然踏进闹市？”
“……连、连那篇都看了吗？”
“很可爱的作品。以十七岁的水准而言，相当优秀。”
她说优秀。
还强调了是以十七岁的水准而言，证明文章中的不足之处她也看到了。
所以，不是随便看看，她真的看了进去。希根斯变换那篇也是……
“你真的很厉害。”他由衷感慨，“明明是为了不相干的目的去看的文章，竟然立刻就能把里面的知识融会贯通，应用在实际中……”
“真的吗？这就是你的结论？我‘真的很厉害’？”
“啊！对不起，我措辞太轻浮了……”
“不是。”神苍夜第三次否定，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再怎么‘融会贯通，应用在实际中’，那些是你创造的知识。若没有你，就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崭新的知识——”风起处，她拉好兜帽，只有轻盈的话语飘入他耳中，“厉害的是你哦，博士。”
风凌月涨红了脸。比这浮夸百倍的赞美他迄今不知听过多少，也早就练就了娴熟应对的本领。可这一刻，面对这么一句甚至带些戏谑意味的夸奖，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说不出来，可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高兴得快要爆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