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要救安琪。
小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用来压制魔眼的眼镜，沾上了魔药的纸巾，一些随身带的小玩意儿。行李都在安琪的挎包里，自己身上一无所有，要救出安琪的话，可以利用的东西只有自己。
先想想，那两个男人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小町在脑中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法外魔法师如今的策略是以撤退为主，既然他们打算撤退，那显然并不打算在这里暴露自己的真身，在明面上公开自己与教会对立的身份。如果他们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的话，只会和法外魔法师的另一个目的有关。
他们想要研究末日预言。
他们肯定想要获得末日预言者的协助，哪怕是通过强迫性的手段。可以预见，法外魔法师们今晚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并绑架还未离开的末日预言者——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此一来，寻找安琪的理由就充分了，因为正是安琪从他们那里带走了自己。
但他们是如何找到安琪的？调查那两位少女的事只有自己和安琪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想发动袭击的话，早在商业区的顶层套间就该下手了。更何况从对话来看，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在安琪身边……当然，他们确实问了安琪自己身在何处的问题。
是巧合遇见的。小町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看向身边的集装箱。他们肯定不是为了离开海原市才来这个港口的，这两人带着安琪肯定是想……
去调查被自己的魔眼破坏的港口！安琪曾说过那片区域被封锁，魔眼的情报被保密了。但法外魔法师们知道那是自己的杰作，他们一定想去调查看看，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
为什么安琪不反抗他们呢？人数上是二对一，对方两人都有实战经验，在离那艘船这么近的战斗还有可能违反保密协议，确实不是个好注意。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小町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救他。她拍去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向了曾经被自己的魔眼破坏的港口。
默算着安琪刚才告诉自己的时间，距开船还有大约半小时。
如果自己没办法在半小时内救出安琪，就只能独自一人坐上离开海原市的船了。
2
要找到被自己破坏的，还未修复的那一半港口并不难。小町屏息穿过港口上摆放的的集装箱，果然看见了有三人正站在防护栏的旁边。晚风很冷，淡淡的海腥味从海边传来，小町小心翼翼地躲在了最近的集装箱后，集中精神听着三人的对话。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这么富有科研精神？”
“我们只是投身于魔法研究的法师，”其中一个男人回答，“但教会却把这么重要的现场封锁了，我们只得出此下策。”
“哦，那可真遗憾。”小町听见海风带来的安琪的声音多了些讽刺，“今晚之前你们大概还是纯粹的‘投身于魔法研究的魔法师’吧。”
“……替我们解开这个港口的封锁，”对方没有反驳，只是命令道，“我们只想对被破坏的港口进行魔力采样，用权限解开教会的结界，我们和平分开，谁也不干涉谁。”
“希望你们一会儿之后也像这样公正。”
小町看见安琪耸了耸肩。小修女站在那个防护栏前，用手指在空气中画着小町看不清的符号，一些淡淡的光在空气中浮现，远看有些像海上漂浮的磷火。
解开封锁……听上去教会为了防止其他人对这片区域进行调查，用一片魔法结界保护住了港口，而安琪身为修女，有解开它的权限。小町紧张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船只，决定现在还是先按兵不动。如果有办法让安琪知道自己在附近就好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安琪教自己的魔法标记法术，但使用魔法的话，自己身上这团烟雾就会散去。等到那时候，小町可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两个魔法师面前保持隐匿了……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真的被迫使用了法术，那就必须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
“还要多久？”男人问。
“你别催，催有什么用？”安琪说，小町看见小修女的身影朝男人撇了撇头，“催了又不能变快。”
“如果你不能很快解开封锁，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暴力突破。”那个削瘦的身影说，“不需要你也能做到。”
“哦，那你就做做看啊？”小修女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看看结果是什么……不乐意的话就闭嘴。”
不知为何，小町觉得安琪似乎在拖延时间。但即使如此，几分钟后安琪还是解开了那片区域的封锁。小修女拍了拍手，出声问道：
“搞定了，我可以走了么？”
“留在这里，”那个中年男人说，“为了防止你留下了没有解锁的部分，你必须在这里等到我们调查完。”
清脆的金属声，小修女拔出了那把线膛枪，指着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一时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真够不要脸的啊，”安琪哼了一声，“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打白工的。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个没打过几场架，还在高中读书的实习修女吧？大家都在赶时间，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出手。”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会随便放你走，”被枪指着的中年男人回答，即使小町不会魔法，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你知道很多事，碰巧都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
“比如？”
“比如小町稻羽现在究竟在哪里。”
“这么想知道？”安琪嘲笑，“她对你们很重要？”
“至少对末日预言很重要。”
削瘦的青年回答，一时间三个人僵在原地，谁也不肯相让。两个成年男性和看起来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少女硬是僵持了十几秒，最终是安琪先开口了。
“我先退一步，”安琪略微压下了枪口，“我可以说些小町稻羽的情报。如果你们收到过那个‘导师’的消息，见过我的魔法的话，应该不会愿意和我战斗。”
“……这要看这份情报的分量足不足够了。”
“哦，当然，”安琪的语气里带着些嘲笑，小町忍不住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毕竟你们消息闭塞嘛。我就告诉你们好了，小町稻羽早就不能被当做末日预言的研究对象了。”
“……”
“她的眼睛曾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安琪说，“但那份能量不是来自她自己的。现在那对魔眼只是普通的有超自然能力的眼睛罢了。”
“这不可能，”那个削瘦的青年说，“那炸掉海原市港口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
“至少不是从她身上来的。我们研究过她的魔眼，那双眼睛的魔法回路看起来非常自然，就像一开始就连在她身上一样。”
“……”几秒之后，中年男人的身影给出了回答，“我们不能相信。”
“那我讲了和没讲有什么区别？”安琪耸耸肩。
“我们可以相信那双魔眼已经没有造成这么大破坏的能力，但无法相信从那双魔眼上找不到任何迹——”
“都告诉你了找不到！”安琪不耐烦地说，“要是找到了，教会早就向全世界公开自己的新发现了！这周的头条上就会写着‘末日预言能量来源被定位，突破口竟是普通上班族’！我的天呐，动动你们的脑袋，不认同教会的理念就算了，起码要知道教会不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隐藏重要线索吧？”
长长的沉默，最后削瘦的青年和中年男性交换了一个视线。小町的心脏重重一跳，她知道是时候了，于是一边祈祷着安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边在海面上投影出了一个小小的“A”。身上的迷雾应声而碎，小町大气都不敢出，屏息躲在集装箱后面，听着安琪和两个法外魔法师的对话。
“我们姑且相信你的情报。”
“真是不胜荣幸。”小修女冷笑一声，她的神态和语气丝毫未变，小町不由得开始担心起她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提示。
“但你必须等到我们把探测法术布置好，”中年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到那时，我们的交易才算结束。”
“恐怕你得往海里走一走，”小修女耸耸肩，“外围的痕迹被教会清除了。”
“为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学会魔法的？”安琪嘲笑道，“我想那说不定是因为政府正在逐步修理港口吧，就好像这还不够明显似的。”
削瘦的青年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他一言不发，跨过防护栏后落进了海中。小町看见他的身下亮起了一阵光芒，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帮助他踩在了海水上。就在此时，小町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热得有些生疼，她赶忙晃了晃脑袋，集中精神看着还在岸上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微光。
小町忽然觉得有些不妙，那个男人似乎用魔法探测到了什么，把头转向了她所在的集装箱。
一道白光刺破黑夜，安琪猛得一甩手中的线膛枪，把中年男人逼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小町颤抖着摘掉眼镜，死死注视着还在海面上的削瘦青年——魔眼似乎从未如此听话过，小町幻想中的寒霜爆炸如实反映在了现实中，青年脚下的屏障被魔法炸碎，落进冰冷的冬日海水中。
在对方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前，刚刚还在不断拍打着港口的海水已经顷刻间冻成一片，把他的下半身整个封在了海水中。青年也不敢空出手来支援港口上的同伴，开始拼命地念起隔绝寒冷的咒语。
“你就别上来了！”
安琪大声说，她一边又对中年男人甩出一枪，一边伸出左手，以刚才解除封锁时数十倍的速度画出符文，把落在海中的青年男人关在了教会的结界中。小町用手扶着集装箱，仍觉得自己的魔眼热得发疼，而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冻结那么大片的海面，就看见中年男人抓住机会开始施法，右手上腾得燃起了一团火焰。
又一阵冰爆炸在了他的手上，强行熄灭了那团火。男人连眉头都来不及皱，安琪就用线膛枪射出了第二发白光，打得他再次被迫后退。每当男人想要施法的时候，小町的魔眼就恰到好处地阻止他的反击，而安琪也继续维持着远距离的火力压制，漂亮的黑发在海风中飘扬，几乎要让小町看得失了神。
“……大姐姐！”
这一刹那的视线转移造成了致命的后果，中年男人已经得出了最优的战斗方案，他身边的弧形结界向着安琪的方向集中，而自己以可怕的速度冲向集装箱后的小町，如同豹子一般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白光无法击破短暂固化的结界，安琪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线膛枪，以略逊于男人的速度冲来——如今来看，被裁短的修女服反而让安琪能更方便的行动了。
一次爆炸，两次爆炸，接着港口的地面被高高掀起。小町只觉得眼睛上的异样感正在渐渐消失，原本不称手的魔眼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男人敏捷地越过变形的地面，小町本以为他要冲向自己，但他身边的单侧结界却突然转向，挡在了小町与自己之间。
“安琪！”
她知道一切都晚了，男人的目的是逼迫安琪与自己近身，让小修女失去射程优势后优先解决她。安琪与法外魔法师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那把线膛枪的枪口似乎再也来不及指向男人了——
咔擦一响，一道灼目的白光闪电般炸开，安琪手中的线膛枪被白光淹没，化作了一把苍白的，如同最耀眼的火焰一般的利剑。修女就像握着魔杖一样握着那把枪，剑光淹没了她的右手，被裁断的修女服在魔法引发的狂风中摆动，安琪睁大她黑色的眼睛，一点白芒像太阳般映在她的瞳孔中。
安琪向上挥剑，男人的火焰与他的结界被一刀两断。小町来不及多想，用魔眼破坏了男人脚下的地面，而小修女把剑狠狠地插在他的手边，白光像水一般从线膛枪上流淌下来，化作了锁住男人的镣铐。
“结束了，”安琪从地上拔起线膛枪，指向男人的头部，“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拥有执法证的城市修女，名字是安琪，擅长的作战半径是……极近和极远。投降吧。”
小町用有些发软的双脚走到男人旁边，和安琪并肩站在一起。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把没被锁在地上的那只手举过头顶。
“我投降。”
“干得漂亮，大姐姐，”安琪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怎么办？把他打晕丢在这儿？”
“等一下，”小町在男人面前蹲下身，她的身体还因为刚刚的战斗而颤抖，“今晚还会有其他人来这艘船吗？”
“……我不会回答你的。”
“这张纸巾，”小町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了那张纸，“上面沾了剧毒的魔药，回答我，不然……”
“不然我们就把它塞进你的嘴里。”安琪立刻接茬。
“……”中年男人盯着那团有着湿斑的纸巾不放，最后只得咬了咬牙，“我们选了其他路线撤离。”
“这艘船上是否有你们的接应？”
“它是海原市政府所有的，我们选中它，是因为不管是军方、我们还是教会，都不能对它发动攻击，或者在上面引发骚乱，那样会引发严重的外交问题。”
“……好。”
小町站起身，把那团纸巾放回自己的口袋中。她与安琪对视一眼，转身向那艘船跑去。
“等下，把我们——”
“你就自己想办法救救海里那家伙吧！”安琪喊道，“刚刚不是说能暴力破解教会的结界吗！”
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小町紧紧握着安琪的手，而小修女也愉快地反握回来。她们相视一笑，开始只是忍俊不禁，很快就变成了开心的大笑，像是两个恶作剧成功的高中生。
终于，小町心想，我们终于逃离海原市了。
2
港口附近的集装箱中，魔女与害兽正肩并肩靠在一起。
她们面前的火苗已经熄灭了，希露菲尔闭着眼睛，靠在筱幽身上睡着。魔女听着集装箱外传来的声音，微微拉紧了围巾。
“哎呀，”她轻声说，“他们提到了小町稻羽。”
希露菲尔好像已经醒了，她微微睁开红色的眼睛，静静听着筱幽说的话。
“在吵着什么，”魔女说，“今晚的骚动扩散到了港口。要偷看他们吗？”
银发的女孩摇摇头，拉住了筱幽的衣角。魔女无奈地笑了笑，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那艘船马上就要出港，驶离这座如今充满了混乱与不安定的城市。
“希露，我们走吧。”
“走……？”
“嗯，”魔女说，“我们该上船了。海原市有人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如果想要躲避麻烦，安定地继续生活的话，我们要悄悄离开这座城市才行。”
“……”
“那艘船很快就要开了，希露。我们出发吧。”
“……筱幽，”她忽然说，“我不懂。”
“嗯？”
“你为什么要带着我？”银发的女孩问，“筱幽，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身，知道了我是让这个世界陷入混乱的元凶对吗？”
“嗯，”魔女说，注视着希露明亮的红色眼睛，“确实如此。”
“我应该走了，”希露说，“我现在就应该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无尽虚空里。”
“希露，你忘了吗？”魔女伸出自己的手，展示着上面淡淡的灰色雾气，“我们身边的规律被虚空搅乱了，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出航的话肯定会发生意外，流落到无尽虚空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的。”
希露久久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明亮的鲜红色眼睛没有聚焦，似乎正望着某个其他人看不见的，夜空中布满了繁星的远方。
“……我觉得那样就好。”
“为什么？”
“那样就不用给其他世界添麻烦了，”希露说，“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死去，也可以在虚空之海里睡一觉。我留在这个世界的话，只会让末日预言的事越来越严重。”
“然后就永远飘在那里，看着星星发着呆？”
“……”
“希露，”魔女轻声说，“那是错的。”
“可是我的诞生就是错误的，”银发的害兽回答，“筱幽说过，无论太阳再怎么无辜，接近它的人一样会被烧成灰烬。我的诞生就是错误的，筱幽明明知道这点。”
“对。”魔女轻轻点头，她站起身来，和希露菲尔面对面，“我认为你的诞生就是个错误，希露菲尔。我并不是说过于强大的事物不应该存在，可是一旦它们与万物之间的天平发生倾斜，灾难就会发生。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无尽虚空中的世界而言，你的诞生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嗯。”
希露菲尔轻轻地，用小到快要让人听不见的鼻音回答。魔女静静注视着她，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花朵，而像是历经时光灼烧，在灰烬中微微发光的紫色琉璃。长久的，长久的沉默之后，魔女轻轻摇了摇头。
“是的，希露菲尔。我承认你的存在是个错误。”
“……”
“但是现在，”她对银发的女孩伸出手，“该轮到我们去挽回它了。”
“……诶？”
希露茫然地看着魔女，魔女无奈地一笑，仿佛面对的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一言不发地生闷气的妹妹。
“如果你的存在会引发灾难，那我们就去找解决灾难的方法。”魔女说，“我们都是无尽虚空中的旅行者，就像希露说的那样，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要共同行动。对吗？”
终于，害兽明白了——
对魔女来说，希露菲尔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嗯。”
“那就好，我们走吧。”
希露菲尔和魔女伸出来的右手相握，她无比认真地，静静地注视着不老不死的魔女。
“……筱幽。”
“嗯？”
“我们可以一起同行吗？”希露菲尔说，“我想要和筱幽一直、一直在一起，可以吗？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交给你，我可以成为你的恋人，你的妹妹，你的宠物，你的使魔，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来跟我缔结契约吧，我们来缔结契约吧，筱幽。可以答应我吗？”
“……”
“可以吗？”她执着地问，鲜红色的眼睛仿佛倒映着星星。魔女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终于，她露出了极淡极淡的，几乎要看不见的苦笑，转瞬间就化在了港口的海风中。
“对不起。”魔女说。
“……嗯，没关系。”希露菲尔回答，“但我想继续和筱幽同行。”
“当然可以，”她说，牵住了希露的手，“我们走吧。”
“筱幽，真是难搞定呢，”银发的女孩轻轻地说，“真想知道，你以后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魔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两位世界旅行者牵着手在港口上走着，像是一对关系要好的姐妹。
就和平时一模一样。
2.5
让我们来想象两条相互平行的直线。
平行线向着远处无限延伸，它们之间的距离永远不变。此时此刻，你一定会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的话，“平行线之间永远不会相交”。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两条平行的直线，一定会在无穷远处存在交点。这句话有意义，但是似乎也没有意义。无穷是某种趋势，而不是切实存在的值，“两条线会在无穷远处相交”，这句话本身就意味着它们永远不会相交。
这很奇怪吧？那我们不如换个说法。假设无尽虚空中有两位素不相识的旅人，她们各自旅行，各自经历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两位旅人在旅行时相互撞上——就像是在上学路的拐角撞上叼着面包片的少女——这种事的概率小到几乎不存在，几乎要成为趋近于零的无穷小，各种意义上，我们都可以将其忽略不计。
但是再加个假设如何呢？其中一位旅人是不老不死的魔女，另一位旅人是永不消亡的害兽。无尽虚空中潮起潮落，世界诞生又毁灭，她们却永恒不变……如果这样的话——
没错，只要她们一直存在，那么相遇的概率就会越来越高。就像是两条平行线的交点，虽然在无穷远的彼方，但确实存在。只要生命的线继续延伸下去，她们总有一天会相遇吧。
对于音无筱幽来说，这看似偶然的必然，正是无尽虚空带来的浪漫。
3
正在驶离港口的船上，有两个人正靠在船沿的栏杆上。其中一位穿着被裁短的，让人感觉各种意义上都很不正经的修女服，对着被月光照亮的大海欢呼。另一位好像有些疲累，正半趴在栏杆上，侧着脸看着身边的小修女。
安琪轻轻叹出一口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她也侧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小町，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奇怪之处。
“诶，大姐姐。”
“嗯？”
“你没戴着眼镜诶，”安琪说，“刚刚魔眼也完全没有暴走的意思，控制得很好哦。”
“嗯……”小町这才觉得自己的鼻梁上少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眼镜，轻拍脸颊之后重新戴了上去，“其实刚刚在用魔眼的时候，总感觉它变得非常听话。”
“应该是能控制住了吧？”
“嗯，也许是……”
“不过眼镜还是要戴好哦，”安琪笑着说，“就像病好了之后要有康复期一样，就算觉得自己能控制了，也不要随意放松警惕。”
小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修女。
“安琪……”她很没把握地说，“风波结束之后，我可以辞掉报社的工作，当你的搭档吗？”
“你在说什么呢，大姐姐，”小修女把手叠在小町放在栏杆的手上，“我们已经是很棒的搭档了。”
安琪静静地，以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神态微笑。和站在海原电视塔顶端的那晚一样，小町又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修女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大姐姐，”小修女轻声说，“我说真的。我和那两个法外魔法师离开的时候，已经做好独自一人留在海原市的准备了。”
“……嗯。”
“大姐姐手上有的筹码太少了，我虽然向你发了求救信号，但大姐姐在思考之后，也可能得出自己没有能力救我的结论。所以我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你一个人上船就好了，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来救我了？”
“……”
小町也有些茫然地看着远处的海面，安琪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觉得……我觉得很可惜。”
“可惜？”安琪忍不住笑了一下，似乎认为这个词很有趣。
“安琪，我觉得我们的相遇是一件很……很神奇的事，”小町有些语无伦次，但依旧尽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末日预言者，也有那么多的人有很强的灵感，可能看见相关的幻觉……但是，但是偏偏是我和你。我看见了太阳，而安琪梦见了我……这一定是有理由的。”
“……这很不可思议。”
“嗯，”小町说，“就好像往海里扔石子，石子正好砸中某条鱼，让它跳出了水面。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抛下安琪一个人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坐上了这艘船，那我还不如就这样留在海原市呢。”
“……你啊。”
安琪忍不住笑了。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被月光照亮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小町觉得，这短短的十几秒钟就是自己所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时刻了。
不过，小修女却忽然握了握小町的手，茫然地环视四周。
“安琪？”
“有什么东西……”她说，“有什么魔法，正在指着我们。不对，不是指着‘我们’……”
小町也转过头，和她一起环视四周。怎么了吗？自己难道想漏了什么？难道这艘船上还有什么要对自己发动袭击的东西吗？这艘船是海原市政府的财产，不可能有人在它上面发动袭击才对，自己一路走出海原市，有什么东西是被自己忘了的……
“不，不……”安琪忽然抓紧了小町的衣服，“不对，那不是瞄准我们的，有什么东西在瞄准这艘船！大姐姐，我们去找救生艇，快！”
“诶？”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视野就被深红色的光淹没了。随后是船员的咆哮声、船体的破裂声，自己的眼前一片混乱，世界天旋地转，在噪音声中，小町感到自己坠落进了无比冰冷的海水里。
对了。
她忽然想到维拉缇斯说的话，在教会与法外魔法师的棋盘上，还藏着一种没有任何人看见过的，深红色的棋子呢。
尾声
魔女把小町稻羽救起来的时候，远处是混在一起，难以区分的海潮声、风声和人们的喧哗声。她漂浮在海水中，和不省人事的小町一起被一团无色的光环包裹着。
看向远处，大船的残骸正不可避免地、缓缓地碎裂。救生艇浮在水面上，不少人被拉到了上面，也许希露菲尔也正坐在那里，被不明真相，看不穿她真身的人们当做小女孩护理着吧。
有那么一会儿，魔女想要带着身边的女性一起回去。筱幽出手救下小町的动作无声无息，但如今情况太过混乱，贸然带着她回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与希露菲尔之间虽然有着随时可以进行通话的法术链接，不必担心失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但短时间内似乎没办法与对方汇合了。想到那位银色头发的女孩，魔女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先带着小町离开海原市吧。
《质子衰变》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