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谁做的!”

削瘦的青年哑着嗓子说,他跪在地上,一道耀眼的火舌从他脚边的地面里伸出,牢牢地将他的双手和身体束缚在一起。青年伤痕累累的侧脸上不断滴下汗珠,仿佛正身处六月的蒸笼中一般。

“你不需要知道那是谁做的,”有人踢开青年旁边的碎石子,石子一路噼啪,最后掉进海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道光!”青年哆嗦着说,“一道光,深红色的,打中了船——”

“那光是从哪里来的。”

维拉缇斯用冰冷的、如同尖刀一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红发美人的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束着那头红发的发圈不见了,修女的头发散落下来,被港口的海风吹起。青年颤抖着低下头,不敢和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少女正站在两人旁边,黎明的光似乎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没看见,我不知道……那光太亮了……”

“维拉,”苏苏的声音很小,似乎也有些害怕,“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

缠绕在青年身上的火舌黯淡了些许,维拉身边的某种不可见的、危险的光环似乎消失了。她从衣服中取出了一只新的烟斗,打了个响指将烟草点燃,眯起眼睛看向海上不远处的残骸:一艘悬浮舰正漂浮在空中,不断从平台上飞下的器械似乎正在调查着什么。

“……”

维拉缇斯深深吐出一口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马上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削瘦青年,而是沉默着抽着烟斗,仿佛正在等黎明的阳光变得没那么刺眼。

“从头开始讲。”她命令道。

“呃……”青年似乎没懂她的意思,苏苏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从头开始讲,”维拉缇斯重复了一遍,“从你们昨晚做的事开始。”

“……”青年咽下一口唾沫,看了看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中年男人,“傍晚的时候,我们受导师的命令,去教会公寓带走那个末日预言者。”

“小町小姐?”维拉问。

“是的,小町稻羽,我们把她带到了藏身处——海原艺术馆的——她和导师开始对话,我们就出去执行命令……”

“这倒是和我知道的一样。”维拉冷冰冰地说。

“我看就是在海原市里与教会开战的命令吧,”苏苏哼了一声,“要不是维拉想到了……为什么要袭击我?”

“袭击……你?”

青年茫然地张着嘴,维拉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烟斗示意对方说下去。

“晚些时候我们收到了导师的消息,知道末日预言者被她的搭档救走了。导师让我们尽量寻找城市里的其他末日预言者,然后在撤退前来港口……”

“来港口?”维拉挑了挑眉毛,“来港口做什么?”

“来调查,调查被教会封锁的魔眼造成的破坏痕迹。”青年回答,不时悄悄抬头看一眼维拉缇斯,“但是我们在这里遇到了教会的修女……”

“修女?”

“个子很小,像个高中生,就是小町稻羽的那个搭档。为了解开教会的封锁,我们威胁她……但是末日预言者也在,她们——”

“你的意思是,”维拉打断了他,“小町稻羽和安琪都在港口。”

“……是。”

“之后怎么样了?”

“她们袭击了我们,”青年小心翼翼地说,“我被封在了海水里,他也被绑住了,我们花了好久才挣脱出来——”

“我不是在问你们,”维拉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没有了审问对方的意思,“我问的是小町和安琪,她们把你们打倒之后做了什么。”

“她们上船了……”

青年露出有些胆怯的表情。

“就是那艘被炸掉的船。”

维拉和苏苏对视一眼,许久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几人身后的集装箱附近传来怪异的嗖嗖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断破空而来。维拉抬头看向天空,原本晴朗澄澈的港口上空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光膜,光膜正在不断地溶解蒸发,仿佛慢镜头下正在破裂的肥皂泡。

“城市结界打开了,”维拉简单地说,“增援来了。”

“万一不是呢?”苏苏小声问。

“不会有什么比增援更糟糕的,苏苏。”

没等苏苏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集装箱附近的嗖嗖声已经变成了脚步声、风声和嘈杂的交谈声。维拉与苏苏一起转过头来,一队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匆匆转过集装箱的拐角,他们一律穿着教会的黑色制服,领头的是一位短头发,英气逼人的亚洲女性,也许比维拉还要年轻三四岁。她把手放在自己右手衣袖上,一个明亮的光环危险地在身前旋转。

“名字!”领头的女性开口,声音震得黎明的空气都在颤抖。

“维拉缇斯,海原市修女长,”维拉平静地回答,苏苏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其余魔法师都在教会待机!”

领头者手边弹出了虚拟窗口,似乎正在确认面前人的身份。很快,她手上的光圈消失了,这队魔法师来到了几人身边。

“报告损伤情况,维拉缇斯。”领队者命令道。

“没有阵亡者,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他们现在都在海原市大教堂中。”维拉挨个打量着这群魔法师,“教会认为现在是战争状态了?”

“一支队伍已经前往教堂了,”领队甚至没有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这两个人是?”

“昨晚发动袭击的法外魔法师,”维拉缇斯简洁地回答,“他们目击了那艘船被击毁的瞬间,很遗憾,似乎并没有看见袭击者是谁。”

“我们会弄清楚的。”

青年睁大眼睛,似乎已经被吓呆了。两个魔法师握住他的左右手臂,第三位则扛起了还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维拉打了个响指,火舌从青年的身上消失后,五个人的身影猛得扭曲起来,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般的嗖嗖声,他们从港口中消失了。

“我需要确认一下一些人的安危,”维拉说,领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对她,“在海原市执行任务的修女安琪也在那艘船上。”

“她如今下落不明,”领队简洁地说,“并且已作为此次事件的嫌疑人之一,遭到教会和军方的联名通缉。”

“但她——”

“不管真相如何,如果她只是受牵连者,只要自己回到教会就可以了。”领队冷冷地打断了维拉缇斯,她一拍右手的衣袖,一个悬浮窗口漂到了两人中间,“你也不必担心那么多了,维拉缇斯。根据总教会的决定,你必须接受停职审查。”

“你们疯了!”苏苏忍不住出声,“如果不是维拉,法外魔法师们早就——”

“早就不是法外魔法师的问题了,小个子。”领队看了她一眼,“政府的船只遭到了攻击!如果教会和军方处理不好这件事,魔法师们就再也别想在阳光下露面了!这是战争!”

“苏……”

“就因为是战争!”苏苏寸步不让地说,维拉哑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那船是谁炸的?怎么炸的?如果在这里工作的维拉都弄不清楚,还有谁更容易弄清楚?你们现在却要把她停职!”

“够了!”领队喝到,她的眉头锁得紧紧的,“你以为你想到的事情教会想不到吗?”

“好了,苏苏。”维拉说,用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停职审查的时间是?”

“……届时教会会通知你。在这段时间里,你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做出可疑的事,去可疑的地方,这只会让你有更多麻烦。”

“我理解,”维拉耸耸肩,轻轻用手弹了一下烟斗,“我会配合的,但教会一定要小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政府船只遭到袭击的话,教会是不会全面进入战争状态的,”红发的美人用清晰的声音说,锐利的蓝眼睛扫视着这里的魔法师们,“恐怕我们现在正在和什么‘开战’吧?”

领队皱了皱眉,此时黎明已尽,冬日稀薄的太阳光照在这片残破的港口上。她略微抬起右手,魔法师们停止了交头接耳。

“开始执行任务。”领队命令道,随后转身离去,“维拉缇斯,现在这和你无关了。”

“希望如此。”

维拉说,领队和魔法师们没有用魔法离开,而是径直走向了港口的出口。头顶上海原市的城市结界又再次封闭,那个透明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闪烁了片刻,很快从视野中消失了。但维拉清楚它还在那里,阻拦着一切试图对城市发动袭击的“什么东西”。

“维拉……”

苏苏的声音很轻,但修女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制止了她。等到增援部队全部离开之后,她才迈开步子。她们正站着的这片地方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魔法轰击过的痕迹,还有或支离破碎,或向上翘起的地面,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犁过一般。维拉一步步踩过这些地方,鞋底与碎石之间发出细微的咔擦声,苏苏屏住呼吸跟在她的背后,最后绕到了一个打开的集装箱面前。

集装箱中空无一物。空间不大,不过倒是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而坐。

“维拉?”

红发的修女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捏起集装箱内的一小团灰烬。她来回捻着手指,让那些灰烬从空中落下,转瞬间飘散在空气中。

“是啊,”她轻声说,“一定有什么人在的。”

2

小町睁开眼时,感觉自己在梦中走过了百年的岁月。

她从深沉的梦境中渐渐苏醒,宛如自深海底部上浮到大洋表面。耳边是海潮拍打的轻响,身体似乎在随着海浪摇摆,随后小町意识到眼前并不是湛蓝色的天空,正在摇晃的也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已经模糊了的梦境的残像。

她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海水轻轻拍打海岸的声音环绕在耳边,让刚醒来的她又有些昏昏欲睡。虽然小町感到自己头重脚轻,身体也使不上力,但还是忍不住撑起身子,茫然地环视四周。

房间不大,墙壁是环形,到处都有破损,像是一间由白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废墟。从坏掉的墙壁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远方带着点灰色的冬日海洋,海风就是从这些地方吹进来的。

这里很高,离下方的海面有足足十几米,小町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座废弃的灯塔中。很快,她逐渐清醒过来的大脑发现房间里还有自己以外的人,而现在正混杂在海风中的,是一种带着些许苦味的药草清香。小町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视线聚焦在自己的床边。

有位黑发的少女坐在废墟的碎石之中,她轻轻哼着歌,屈膝跪坐在一只小小的坩埚前。一团漂浮在空中的火焰舔舐着锅底,锅中清澈的液体缓缓冒着气泡,而黑发的少女正用双手捧着一把白色的花瓣,让它们从指尖滑落到坩埚中。做完这些后,她轻轻偏过头,对着小町微微一笑,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火光,像个生活在废弃都市中的魔女。

“你还好吗?”

小町心想,这是自己经历过的最神奇的一刻了。

3

“你是……?”

小町开口问道,随后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眼前一黑,又重新倒回被子中。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房间内的火光暗了下去,魔女似乎正在把坩埚中的液体倾倒在别的容器中。很快,一双比小町想象中还要纤弱的手扶着她坐了起来,魔女递给她一只小小的药瓶,里面的液体是让人心情愉快的明亮红色,一些水晶般的碎屑正静静地悬浮在其中,凝固在宝石中似的一动不动。

“喝了它,你会感觉好一点。”

小町觉得她沉静的声音中有种魔力,只犹豫片刻就接过了瓶口还冒着热气的药瓶。魔药的味道有些发苦,但最后只剩下某种清澈的甜味。随着魔药的温度从胃部发散到全身,小町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似乎某种缠绕在身上的东西被溶解了。

“谢谢你……这是什么?”

“解药,”魔女简洁地说,“我把你安顿好的时候,发现你的身体里有种慢性毒素——只有魔法师才能下这种毒。不过,我担心毒药对你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用了比较保守的治疗手段。这种药你还要喝一段时间,直到体内的毒素全部转化成无害的魔力。”

“毒药……魔药?”小町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忘掉的那件事,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对,我被下毒了……我有给毒药取样。”

但她没能找到那张纸巾。小町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灰色的格子睡衣,睡衣很舒服,但不是自己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睡衣下面什么都没有穿,不由得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你的衣服也没法再用,随身物品恐怕也都遗失了。不过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紧紧捏着这副眼镜。”魔女轻轻摇头,把小町的眼镜放到她的手里,“抱歉,这件睡衣是我用自己的衣服临时为你改的,你也许会觉得胸口那里有点紧。”

“我……”

“昏迷了三天左右,不过你马上就可以吃些普通的食物了。”

对话暂时中断了。小町第一次从近处观察她,越发觉得她不像个普通的十三四岁的少女,但对方非但没有回避视线,反而对她莞尔一笑:“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

“啊,嗯,我是小町稻羽,是个……”小町犹豫了一下,“我为教会工作,虽然再不久之前只是个在报社编辑部工作的普通人。”

“音无筱幽,是个普通的魔女。”她取过一张放置在旁边的椅子,侧坐在小町的床边,“不过,我不为任何人工作。”

小町第一次从知晓魔法的人口中听说“魔女”这个词,猜不出它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尽力用自己的知识去理解了对方的发言。

“这就是说,你是个法外魔法师吗?”

“法外魔法师吗……”魔女不置可否地一笑,“嗯,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魔女小姐……抱歉,音无小姐是从哪里把我救起来的?”

“如果你觉得‘魔女小姐’说起来比较顺口,就这么称呼我吧。”魔女抿了抿嘴,“我把你救起来的地方是海原市的外海,在那之前我也在那艘离开海原市的船上。那时情况很乱,我最后没在那边停留,马上带着你远离了那片海域。”

“……魔女小姐也在那艘船上?”小町忍不住问,对方轻轻点头。她又想起了那个晚上,自己和安琪一起坐在驶离海原市的船只上,但深红色的光遮蔽了自己的视线,随后自己落进了冬季冰冷的大海中。如果不是身边这位小小的魔女出手搭救,恐怕自己已经长眠在冰冷的海底了吧。渐渐地,那时的记忆碎片不断地在小町的脑海中复苏:吹过甲板的海风,对着她微笑的安琪,深红色的光,那冰冷刺骨的海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町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我只记得我乘上了那艘船,然后有人在尖叫,有道光……”

“有人对那艘船发动了袭击,”魔女说,“他们把船击毁了。”

“击毁?”小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可是那是政府的船,不管是教会还是军方——”

“看来你把这件事弄得很清楚,是吗?”魔女只是点点头,她起身来到那只坩埚前,“没错,法外魔法师也好,教会和军方也好,只要他们还想依靠这个世界的秩序生存下去,都不会做出这种等同于战争宣言的事。不过当然……也有不这么想的人。”

空坩埚还在静静地冒着热气,魔女伸出手,小町看见她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烟雾,一缕不祥的深红色从她的指缝间落下,和水汽混成一团。

“魔女小姐,你的意思是——”小町发现自己无法把视线从魔女的手上移开,“你的意思是,除了教会、军方和法外魔法师,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参与末日预言的事?还有——”

“棋盘上还有第三种棋子,是的。”魔女喃喃地说,水汽渐渐在空气中凝结,成为一枚深红色的“国王”,“谁会做出这种事呢?谁会想要推翻比教会的秩序、政府的秩序还要深层的某种规则……”

魔女用两只手指捏住它,展示给身边的小町看。阳光穿过这枚半透明的棋子,透出些许凶险的光来。

“你登上那艘船之后,有人用这种魔法对船只发动了攻击,”她说,端详着把棋子染成深红的那种魔力,“我注意到有人落海,尽力把她——也就是你——救了下来。那时我察觉到还有什么躲在暗处,只能带着你先离开了。”

“有什么躲在暗处?那安琪呢?”小町急切地问,“安琪——我是说,一个和我同行的修女,她怎么样了?”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那艘船上的幸存者怎么样了。”魔女将棋子收进了口袋深处,“不过,我知道教会正在通缉一个叫‘安琪’的修女。”

“‘通缉’?”小町发现自己的声调都变了,“可是安琪什么也没做啊?”

“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

“那也不应该对她进行通缉呀?”她不可置信地说,“安琪是教会的修女,教会应该‘搜救’或者‘搜寻’她,而不是——”

“而不是‘通缉’,没错。”魔女严肃而满意地点头,她再次在小町的身边坐下,“小町小姐,看来你很明白文字和语言会透露出最细微、也是最致命的那些线索。修女安琪被教会通缉了,这要么说明教会真的掌握了她犯罪的证据,要么说明——”

“要么说明教会对安琪抱有恶意。”

两人都没继续说话,小町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握紧的时候就会有种奇妙的泄力感,似乎连门把手都抓不住。

“……”

“你还不能一个人出远门。”魔女无奈地笑。

“这里是哪里?”

“没离开海原市多远,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名,但我们在海原市的北方,一座海港城市的灯塔里。”

“……”小町透过缺损了的白墙看向下方,海浪懒洋洋地拍在岸上,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与它无关,“这灯塔怎么会这样?这是遗迹吗?”

“确实是遗迹,”魔女忽然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恐怕不是什么古战场的遗迹,这座灯塔两天前还在正常运行呢。”

“什么?”

“教会在开战,小町小姐。”魔女也看向墙壁的缺口,小町有些害怕地注意到,她的语气中除了一直就有的那股事不关己外,还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她在等小说翻到下一页呢,小町没来由地想到。

“末日预言,海原市的动乱,还有那艘被击毁的船……对于想要破坏现有秩序的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沉船的第二天清晨,各地的邪教和恐怖分子就开始不约而同地对教会和军方发动攻击了。”

“邪教……”

“想想看,没什么依据的‘千年之交世界末日’和‘2012年世界末日’都有那么多人相信,更何况现在亲眼看见末日预兆的人们。” 魔女收回视线,“这座灯塔被他们的战斗波及,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不过我相信这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可以让我安静地等到你醒过来。”

“谢谢……”

看来,魔女小姐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小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对方说的话不像有假,但自己还是需要去想办法确认一下:如果安琪真的在被通缉的话,可能就连教会也不安全了。

话又说回来,自己一个几乎没有魔法能力,只有一双不知好不好用的魔眼的人,要怎么才能在不被教会发现的情况下调查这些呢?如果教会真的对安琪有恶意,自己还有可能在走进教堂大门后全身而退吗?就算说回到海原市寻找那位认识她的修女长维拉缇斯,自己一个身无分文,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睡衣的人,连在陌生又语言不通的城市中活下来都困难重重,更别说只身一人回到海原市寻求帮助了。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自己说不定还要被危险分子绑架……这次也许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事到如今,小町才忽然发现,自己虽然跟着安琪在海原市居住了很久,但还是个除了“教会是魔女窝”以外什么都不懂的局外人。

“差不多该动身了,”魔女说,她打了个响指,坩埚忽然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尘埃,混进灯塔内脏兮兮的地面上,“我们走吧。”

“我们?”小町看着魔女清理灯塔内的痕迹。放置过坩埚的印记,被火焰微微灼黑的焦痕如同被橡皮擦擦过一般消失,好像根本没人来过这里一般。

“我想我还不能放着你一个人行动,”筱幽轻声说,她的视线扫过灯塔外的天空,“解药需要随时调配,你的身体也还没恢复到可以随意下床走动的程度。再加上现在外面危险重重——我想,既然已经出手帮你了,那就干脆帮到底吧。”

“但是为什么?”

“我照顾过许多同路人,小町。”她回答,小町发现自己的床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拖鞋,尺寸看上去有些小,“旅行者经常需要同伴,因为语言只有由一人传递给另一人的时候,才能真正展现它的价值。在你之前,我曾有另一位旅伴,但我和她失散了。”

“失散了?”

“是的,和你们失散的原因一样,那天晚上我们也在那艘船上……我和她同样有一些事没来得及做完,像你要找到那位修女一样,我也必须找到她才行。再者说,我对你还蛮有兴趣的。”

“对我?”小町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而且不止是对你的那双眼睛。”

听到这句话,小町忽然抬起手,似乎想要去遮住自己的眼睛——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徒劳:“你知道?”

“魔法是会留下痕迹的,而魔眼尤其如此。”筱幽说,把视线从小町的眼睛上移开了,“对我来说,它就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在你完全掌握它的力量之前,还是戴上那副眼镜吧。”

小町犹豫片刻,依言打开了手中的眼镜。她对自己感兴趣?自己有什么可以使人感兴趣的地方吗?她想不通这个问题,但觉得至少要向对方道谢。

“……魔女小姐,非常感谢。”

“我收下你的这份谢意,”黑发的魔女说,对还坐在床上的小町伸出手,“那么,要同行吗?你如果不同意的话,我也可以独自行动,我尊重你的意见。”

她的神色很平淡,小町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于是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可能有些冒犯……魔女小姐,你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从刚刚的对话看来,你也没有把我当成这个年纪的孩子吧?”她笑了,“遵循内心的想法就可以了,我不会介意的。起来吧。”

小町感到一阵不可见的力量搀扶着自己,帮助还虚弱无力的身体踩着拖鞋站起来。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一起站在废弃的灯塔中间。站在身边小魔女挽住自己的手,再次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床也和那只坩埚一样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如同厚厚的积雪一般,把两人在这里停留过的痕迹全部掩埋。

真神奇,她今天第二次想到。魔法世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魔女小姐……”

“嗯?”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次,黑发的魔女又一次莞尔一笑:“也许是吧,小町小姐。但当我们与某位陌生人相遇的时候,谁又能保证自己和对方真的未曾谋面呢?”

没等小町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的身影一起扭曲起来,消失在了废弃的白色灯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