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现古遗迹?施工终止?”安琪重复了一遍报纸上的标题,老奶奶慢悠悠地点头,颤巍巍的手放在木台上,视线飘向自己的头顶,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好久以前的事了,得是零零年左右……”
“您是说世纪初的时候?”安琪问,她没见过这种媒体,不知道怎么阅读报纸上的时间。老奶奶点点头,扶稳了自己的老花镜。
“都在发展啊,西洲到处都在发展。你有看到古城墙吗?西墙和北墙还在,就在城市里。原本西洲只有那么大,往墙外发展后,什么都麻烦了,后来政府拨了款,市里开始扩建地铁……”
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安琪手中的分离器还在工作,因此她只是耐心地听,等到老人谈完那时候西洲市的发展,谈完市内交通的不便:
“……都在往外挖,但挖到墓了,旧西洲的墓,西洲几百年前不叫西洲,叫……哦,换了好几个名,我记不得了,小时候大人们还是管这儿叫西洲的。”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回忆的光,“本来是要把墓挖开的,但后来国家给定性了,是古代皇帝的墓,管这叫皇陵。”
“为什么没有挖开呢?”安琪追问,希露坐在那团柔软的垫子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安琪和老人的对话。
“古董在地下埋了太久,挖出来就锈了,变了色,锈成了粉……就被叫停了,我记得宣传说不挖开也成,保护文物嘛。最后政府在博物馆里划了个纪念馆,介绍那个没挖开的墓。”
安琪心下大概明白了老奶奶的意思,地铁7号线在扩建的时候意外找到了古代的皇陵,为了保护陵墓中的文物被国家紧急叫停。西洲算是个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了,自己在看到7号线停挖的时候就该想起来这种可能性的。小修女定了定神,继续和老奶奶聊起这个话题:
“他们后来发明了一种机器,即使不挖开陵墓也能知道里面的结构,我想就是因为这个才干脆一直不开吧。”
“哦,好事。”老奶奶笑眯眯地说,“人啊,人总是很聪明的,人们不用魔法也能做到很多事。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圈子里还有一个消息,说施工的挖出了古魔法,伤了两个人,所以教会也叫停工程。”
“挖出了古魔法?”安琪提起了精神,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渴了,此时面前的茶总算冷到了可以喝的程度,小修女对着杯口吹几口气,三两口喝光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茶很浓,苦味后面是一种很淡很淡的余香,还有长期储存带来的木味。老奶奶看着小修女喝东西,露出满是皱纹的微笑,又帮她加满了一杯。
“就是古代的魔法,其实教会的考古队常在墓里挖到。大家都知道古魔法很落后,虽然不假,但是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效果,看不起的话要吃亏的啊。所以教会很谨慎,干脆就让政府封了,附近几站地铁也封了,说是保护什么结构……”
“地下结构?”安琪试着给出一个答案,“担心塌方什么的吧?”
“对,地下结构,我想应该就是这个。”
对话告一段落,安琪实在太饿了,试着用魔法掰下一块面前的甜点送进嘴里。有些硬,但是很脆很甜,让她感到精神一振。这么说来,虽然这几天两人都是一起进食的,但希露菲尔真的需要吃东西吗?……还是晚些再问她吧。
“你不把她叫过来吗?”老奶奶指了指,安琪摇摇头,说“她怕生”,老人就没再问,也许是意识到安琪有苦衷。小修女一边吃着那种甜点,一边看着手中的沙漏。那些血液已经渐渐被分成了两份,一份看起来和原本没什么区别,一份是一团朦胧不清的雾气,呈现一种浑浊的深红色。
还要再等一会儿,安琪默算着沙漏中血液的量。
“最近不太平啊……”
“是啊。”安琪应付道,老奶奶轻轻摇头,看着挂在木门后的那串宝石。
“世界末日的事,沿海那边闹的邪教,还有海原……”老人喃喃地说,安琪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了过去,“西洲现在也是不太平。我是老了,无所谓了,可其他人怎么办呢?那些小年轻们……唉。”
“您说西洲不太平……”
“昨晚东边的那个爆炸,我这种老太太都要被震醒了。大家都知道,你也应该……”
小修女的呼吸停止了,她用困倦大脑的全部毅力阻止自己转过头去,看向希露菲尔。自己身处爆发中心,但完全没有想到那种力量居然扩散到整个西洲市,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里的危险。安琪心中忽然产生了些微恐惧:自己身后那个叫希露菲尔的,看起来像是银发女孩一样的东西,真的是人类吗?真的是用魔法常识可以描述的某种东西吗?还是说,她只是造物主的一个错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
末日预言。
安琪意识到自己险些昏迷过去,握紧茶杯大口呼吸着,老奶奶担忧地看着小修女的脸。末日预言!安琪的脑中回响着自己的搭档说过的那句话:只有这种超越认知的魔法水平,才能解释末日预言这种无法理解的现象是怎么产生的。
那女孩——不对,那东西就是末日预言的关键!安琪感到自己脑中的某些东西蒙上了一层布,她注视着茶杯中微微摇晃的茶渣,试图回忆着自己和搭档小町发现的一切:有○○曾住在○○○的公寓里,已经离开了海原市,○们就是末日预言诞生的原因。该死,自己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概念魔法……她在心中喃喃地说,感到自己抓住了一点指尖落下的细沙。有人对那幢公寓里的住户施了概念魔法,让发现者忘掉了里面居住着的人——或东西——的身份。但希露菲尔肯定是其中之一!她那天也在离开海原市的那艘船上,就在自己和小町发现那间公寓的房间空了的那天晚上!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推理来补完臆测的部分,安琪所有的直觉都强烈地指向这个答案:希露菲尔就是解开“末日预言”这个谜题的钥匙。
一切都没有断开!一切都联系在一起,从最开始,自己就还陷在末日预言这个巨大的陷坑中,正如自己那天在飞船上对上校说的那句话:要是没能搞定的话,这可能就是我们遇上的最后一个麻烦了。
怎么办?她一直提到的那个筱幽一定是知情人,可自己只听过这个名字,却连对方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仿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还有其他线索吗?那个组织?那个神秘组织肯定是知情者,他们是怎么知道希露的存在的无所谓,他们知道希露存在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一切。但安琪现在连这个组织中随便哪个可以人的东西都找不着,只撞见一大堆半死不活的魔法师和怪物。
小修女几乎泄了气,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向那个沙漏。此时她手中的沙漏停止了旋转,血液停留在了沙漏的下半部分,那团雾气在沙漏的上半部分打着旋儿。安琪伸出颤抖的手指,让沙漏上下的东西流进两个不同的水晶瓶。做好这一切后,一缕光丝从她的指尖流出,探进那瓶雾气之中。
“天呐,”她用沙哑的声音说,“怎么会这样呢。”
老人坐在安琪面前,试着用粗糙的手碰了碰安琪。小修女浑身一抖,把那个瓶子收进了挎包中。
“你真的很累了,”老奶奶说,“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说吧,会好受点。”
“……”
“你是不是有个很好的朋友?”
这句话让安琪彻底失去了控制,她用力一拍桌子,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小修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断地、深深地呼吸,连声音都在颤抖。老人没有说话,默默地等待着她平静下来。好几分钟之后,安琪才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开了口。
“对……”她静静地说,放下一只遮住眼睛的手,“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停了下来,仿佛再说下去会让自己哭出来似的。老人摘下老花镜,用手盖住了安琪放在桌上的那只。小修女再次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又和往常一样了。
“我很早就离开普通人的学校了,”安琪慢慢地、持续不断地说,仿佛要把压在心里的毒素全部吐出来,“我学会了魔法,学得很快。其他人觉得麻烦的知识,对我来说就像简单的童话。后来我在教会里帮神父工作,他老了,我帮了他很多忙,渐渐学会了怎么工作、怎么对付魔法,甚至学会了怎么战斗……”
老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捏了捏安琪的手。
“我不讨厌,其实也不算太喜欢。我只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我很自由,没人拦得住我……可是自由是有代价的,我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看着自己的草稿,看晚上的星星,去没人去过的危险的地方。电视塔,水底,废墟……我发现我独处的时候是另一个人。我才18岁,就开始担心自己的余生,要是魔法不再有趣了怎么办,要是我遇到的东西不再有趣了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死亡。
“后来末日预言的事爆发了,我被派去接一个自己梦见的预言者。她简直是个……对,是个菜鸟,”安琪笑了起来,她很惊讶自己还没有失去发笑的能力,“是个普通人。但她很有勇气,看起来又畏缩又讨厌自己,但选择自己的未来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她自己说要为教会工作,独自一人跨过那条改变人生的线。她觉得我是她的前辈,觉得我很成熟,面对世界的方式很自由,不像她,还在努力挣脱自己的幼稚。但我觉得她简直太耀眼了,她才是真正活着的那个人,然后我和她成为了搭档……
“她真的很聪明,你知道吗?她有很厉害的才能,通过文件就能发现城市里的间谍,从一些小细节就找到了难倒无数魔法师的真相。我心想我只要和她继续维持着这种搭档关系,我就再也不会害怕面对死亡了,然后……然后她失踪了,船被炸沉了,她掉进海里。冬天,海上乱成一团,她也不会用魔法。我想她肯定死了。”
安琪终于说不下去了,沉默了好久好久。老人只是听着,架子上的挂钟滴答滴答。
“……你说她要是活着多好,”安琪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害怕一个人死……但就算她还活着,我还见得到她吗?这几天天翻地覆,我随时都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平时我总带着手表,到了断了联系的时候,才发现世界这么大,你找的人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人生不相见,老奶奶,你见得比我多太多了,你肯定明白的。”
“今天早上,我的朋友来跟我道别了。”老奶奶说,声音还打着颤,“他离开西洲市,去海边支援教会了,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很清楚,我见过许多人都是这么走的。还有的人转眼就没了,找到一个隐居的魔法师,哪有那么容易?唉……”
“……”
“小姑娘啊,”老奶奶说,把另一只手也叠在了安琪的手上,“有些东西人是逃不掉的,死亡逃不掉,悲伤你也逃不掉。可是你可以先忘记它,先做完你该做的事,到了以后,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应该怀念已经死去的朋友,但要记住,要先为还活着的人做些什么。”
“……”
“你如果真的累了,可以在我这儿住下。”老奶奶接着说,“我老是老了,住处还是很安全的。在这儿躲上几天,等风声过了再想办法,不急着一时,对吗?”
安琪抬起头,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老奶奶。她最后一笑,起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不了,老奶奶。我还得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她说,用双手梳过自己漂亮的黑发,“帮我拿点吃的就好,你愿意的话。”
老人也笑了,露出了不大整齐的牙齿。她用手指控制着这些架子,拿了一个油纸包的小包裹,放在安琪的面前。她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对小修女说道:
“我朋友走之前,告诉我他在地铁看到了一个结界。结界说一个叫‘E’的组织在市里做什么,如果对你有用的话,就去地铁里看看吧。”
“好,”安琪轻松地说,把食物收进了自己的挎包,“我们走吧,希露。”
银发女孩听话地站起身,和安琪一起走到门前。小修女打开门,在老旧木门的吱呀声中回头说了一句“谢谢”,离开了这间满是枫树的街道上的小店。
“希露,”安琪拿着那个装着雾气的瓶子,用冷静的声音问道,“你之前说的‘我们这种人’,到底是指什么?”
希露菲尔看着她,红色的眼睛在兜帽下微微发光:“那些‘短命的人’。”
“是吗?”小修女耸了耸肩,把瓶子收回挎包中,“你说的对,在那种血面前,人类根本就不可信任。”
2
音无筱幽从火上端开呜呜鸣叫着的铁水壶时,窗外有一片枫叶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飘落了下来。她注视着种满枫树的街道,转身把开水缓缓注入茶壶。
希露菲尔在这座城市里。
茶香从壶里涌出来时,魔女的思绪也飘向了外面。希露终于还是遇到麻烦,使用了自己的力量。魔女还不知道那个组织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希露的这一次出手是战争开始的号角,外界的魔法力量迟早会注意到西洲市里发生的事,那个组织如果要展现他们的计划的话,就只有在这几天中了。
魔女从衣服中取出了那枚“国王”:棋子不再转动,只是偶尔无力地抖动几下。可怕的魔力场破坏了整座西洲市的魔法环境,利用希露的血来指引方向的魔法已经全部停摆,无论是她们还是组织,都已经不可能通过这种手段再找到对方了。
最为可惜的是,自己本有机会借着这次冲击找到希露的位置,但因为未知原因昏迷,体内的慢性毒素还未清理完全的小町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如今希露菲尔的魔力在整个西洲市内蔓延,混淆了魔女的感知,要找到那只银色的害兽恐怕要比原先更加困难了。
她坐在床边,那个名叫小町的末日预言者正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昏迷中苏醒。说来也奇怪,魔女已经是第二次像这样坐在她的床边了,如此看来的话,这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人。
昨天晚上,希露引发了那场魔力爆发后,冲击波扫过了整座西洲市。魔女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但没想到小町居然真的昏迷了过去。
那双魔眼果然藏有秘密。
魔女注视着那双被眼睑覆盖的眼睛,伸手帮小町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自己只能再对她保留些东西,小町稻羽实在太过聪明了,而现在还不是展示自己的身份的时候……
3
小町稻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额头。
她很不舒服,感觉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再也睡不着了。尽管她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只想再一觉睡过去。小町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灰烬般的紫色眼眸。
“试着坐起来吧,”魔女微笑着说,“你还好吗?”
她伸出手扶着小町,小町艰难地借力起身靠在床上,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魔女回到桌前,简单把几种事先调好的药剂混合在一起,用水晶瓶装好递到小町面前。
“把它喝了,你会感觉好一点。”
“我是不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小町用发干的嗓子说,魔女笑了笑,看着她把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在眩晕感渐渐平息下来的时间里,魔女一直坐在床边等待着,神情比平时严肃很多,让小町有些不适应。
“……发生什么了?”
“你昏迷过去了,”魔女说,“昨晚西洲市发生了一起魔力爆炸,你受到了那个冲击的影响。”
“爆炸?让我晕过去了?”小町哑着嗓子说,“其他人呢?”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据我所知,目前只有你遭受魔力冲击后昏了过去,而没有魔力的普通人甚至都感受不到它。我认为,这件事恐怕和你的魔眼有关。”
“我的魔眼……”
筱幽把她的眼镜递过去,小町盯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它戴上。她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种逼真而恐怖的幻象,想到了自己本以为不会第二次看见的“末日”……
“末日预言,我昏过去的时候又看见了末日预言。”她喃喃地说,“那到底是什么?我以为这已经结束了,教会说这已经结束了,我的眼睛不会再看到那种……幻象,或者说别的什么了。”
“恐怕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小町。”魔女说,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但……好吧,我认为当我彻底弄清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会考虑把它告诉你。”
“你会吗?”小町惊奇地问。不知怎的,当魔女轻描淡写地说出“我去弄清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一点都没觉得荒谬,只觉得对方一定能弄清楚。筱幽点点头,来到这间房间的窗边。房间不大,有种淡淡的干草味,让小町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待过的乡下。窗外有两排光秃秃的树木枝丫,像是枫树,她认不出来。
“我也许会。总之,我认为你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你的魔眼,如果可以的话,把它当成某种随时会失控的东西。”
“……那场爆炸,”小町摸了摸自己的镜框,“那场魔力爆炸,如果是它让我昏了过去,让我看到了一些……幻觉,那么这场爆炸会和末日预言有关吗?”
“至少会和这个有关,”魔女取出了那枚红色的国王,让小町看到它失去控制的样子,“所有与这种血液的魔法都失效了,那个组织的人已经找不到我们了。”
“什么?”
小町条件反射地问,魔女用那双眼睛和她对视。这血液和末日预言有关,那个组织也许想获得这种血液,而魔女是这种血液的知情人……小町确信对方的眼睛里有着比自己还要深的什么东西,但她这次选择了沉默:她信任魔女,现在也许还不是时候。
“你还是不会告诉我这种血液的来历,对吗?”
“恐怕我的答案还是‘不行’,很抱歉。”魔女叹了口气,“是的,你肯定看出了一些什么。但即使它和末日预言有关,即使它能对末日预言做些什么,我也不能现在就告诉你答案,因为‘还不是时候’。”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得到你的某个答案为止,小町。但我也不能告诉你问题本身。”
“……如果我给出了这个答案,魔女小姐也解开了末日预言的真相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黑色的眼睛和紫色的眼睛对视,最后魔女点了点头:“我会。”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呜呜声,小町吓了一跳,魔女笑了笑,重新坐在她的旁边。
“那是什么?”
“一种旧式的烧水工具,当里面的水沸腾的时候,蒸汽会让水壶发出这样的呜呜声,提醒主人水烧开了。这家店的老奶奶有很多老古董,到现在都没有换掉。”魔女回答,也像小町一样环顾起这间小小的旧房间,“也许是来了客人,她想要泡杯热茶吧。我还没告诉你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不是?”
小町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魔力爆发的影响,藏在西洲市里的组织已经找不到我们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又藏进了影子里,处在一个安全的——我认为是绝对安全的状况中。你昏迷过去之后,我开始在西洲市里寻找合适的住处……我运气很好,找到了这间魔法师开的小店。”
“魔法师开的小店?”小町问,这是个对她来说有点新奇的词。
“是的,不是所有的魔法师都在为教会工作。我找到这里后,向这家店的老奶奶租了一间房间,几天之内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接下来的打算呢?”小町急切地追问,“魔女小姐说那种血液不能用来指向了,我们要怎么调查?怎么找到安琪和魔女小姐的旅伴?”
“我们有新的线索。”
魔女简单地说,小町看着她取出了一瓶血液。这不是那种能追寻魔力的危险血液,而是一瓶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她顿时想起昨天晚上魔女击退了那个袭击者后取下了样本——难道能从这种血液中得到什么线索?
“和眼睛一样,”魔女用手一指小町的魔眼,“血液也是生物身体中容易体现出魔法性质的部分。你可能从未听过这种论调,因为这和教会的主流魔法有所区别:血液和眼睛的性质是体现在‘神秘学’上的,它们具有很强的象征性意义,因此深刻理解魔法的魔法师往往能从血液中发现什么。”
“……这就是魔女小姐对我说过的‘其他的魔法’吗?”小町问,魔女用手指轻轻一点瓶子,让里面的血液翻腾起来。
“看这血液,”她低声说,“看看当人类真正去渴求什么的时候,他们的智慧会有多么可怕。”
“这血液能……”
“它能给予魔法师强大的魔力,能让他们的伤口快速愈合,即使他们受了致命伤,生命也不会从伤口中流逝,”魔女右手的手指来回翻动,让瓶中的血液涌动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身体里流着这种血液,就意味着不死,小町。”
“不死?”小町难以置信地说,“魔法可以让人不死吗?可是——如果他们真的不死的话,又怎么会被魔女小姐打败呢?”
“我倾向于认为这种血液赋予人类的是一种扭曲的‘不死’,换句话说,它是一种失败品。它有一种可怕的随机性,会破坏被注射者的个人意志。而且,恐怕这不仅仅会创造出一具没有个人意志的僵尸,当血液的效果开始发作——也就是在被注射者产生了诸多伤口,血液试图修复它们的时候,会因为没有可以控制它们的意志而引发……可怕的变异。”
“可怕的变异……?”
“血液的随机性会让个体成长为一种你不愿想象的怪物,小町。除此之外,我认为这种血液引发的不死性还不够完全,若是被直接破坏了要害或是血液完全失控,它们还是可以死去的。”
“这是人体试验。”小町说,她感受到一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恶寒。
“这恐怕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研究也许已经更进一步了。”
“魔女小姐认为……”小町小声地问,“这个组织追求的是‘不死’,是吗?”
“我不知道,”她说,小町又感到面前的魔女有些出神,紫色的眼睛不知聚焦在何处,“也许他们只是为了制造一只危险的军队,也许这只是他们研究的副产物,谁能知道呢?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说实话,我很乐意冷眼旁观,把这篇故事读到最后,可每到这时候,我还是难免有些……对,我难免会伤春悲秋,这很正常,‘人类’就是这样的,是吗?”
魔女起身,用铁水壶接了新的一壶水。又一次的,小町觉得这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魔女变得陌生了起来,陌生得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一张纸,或者她语气、她的外貌、她的声音和神态都只是一层虚假的薄纱,藏在下面的是一个没有眼睛的玩偶,咧着嘴对自己笑。
“……魔女小姐,”她闭上眼睛,忘掉了这个恐怖的幻象,“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做好自己再也见不到安琪的准备。可是现在,这件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明天就有可能发生。魔女小姐呢?有想象过吗?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位旅伴的可能?”
“哦,也许不会再也见不到,这点我倒是可以肯定,”魔女只是这么说,用手触碰着那个铁质的水壶,“但世界实在太大了。无尽虚空里,两个小小的点要相互触碰,需要经历多长的时间啊。当它们下一次遇见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这个国度有一句诗,它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谁又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自己曾经的旅伴呢?小町,只见过一次就永远分别了的朋友,我遇见过太多太多了。”
小町默然不语。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极轻的吱呀声,似乎有人推开老旧的木门,离开了这间小小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