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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它往常所经历的每一天一样，西洲市地铁正在隧道中运行着。此时还是下午，地铁还远未进入上下班的高峰期，甚至富余出了不少座位。少数乘客靠在椅子上，有些人悠闲地阅读着屏幕上的文字，有的人则将头垂在一边昏昏欲睡，任凭隧道内闪过的光透过窗户打在自己脸上。
车门开了，一高一矮两位女性从地铁站中走了进来。其中一位约有二十多岁，穿着一身职场女性的西装，一只眼镜恰到好处地架在她的鼻梁上，显出一些成年人的知性来。不过，这位女性却不时将目光移向身边的少女，仿佛在征求对方的建议似的，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那位少女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看年龄像是身边女性的妹妹，她穿着冬季常见的黑色呢绒服，围着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少女对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乘客微笑了一下，乘客自觉尴尬，低下头不再打量两人。她们的对话声逐渐小下去，在这里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魔女小姐……”
“怎么了，小町？”
“到底是谁会在这种地方设立这种……留言板？”小町低声说，她总觉得两人的说话声会被其他乘客听见，但刚刚盯着她们的男人已经收回了视线，多少让她松了口气，“普通魔法师看得见，那个被他们叫做‘E’的组织也能看见吧。”
“小町是怎么想的？”魔女反问道，小町抿着嘴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们觉得‘E’没有时间去破解这个留言板，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了？”
魔女点点头，回头望向两人登上地铁的方向。就在那边的车站里，两个人找到了一面唯独魔法师才能看得见的留言板，上面详细描述了一个被称作“E”的组织正在西洲市中策划一场阴谋，警告本地的魔法师当地的教会已经不再可信，人们应该更加注意四周的异常情况。小町暗暗记下了上面提到的那个名叫“建兴大厦”的地点，准备今晚回去之后详细调查一番。
“按照我的想法……”小町慢慢地说，“就算西洲市的教会出现了问题，这次波及整个西洲市的魔力爆发迟早会引来教会本部的注意，E无论如何都得加快行动速度，换句话说……决战就在这几天了。”
“很好，我也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魔女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也是在争分夺秒的行动。另外，我认为那个留言板的作者值得我们见一见。”
“为什么？”
“留言板的魔法水平相当高，”黑发的魔女微笑了一下，转过脸对上了小町疑惑的视线，“说明‘那边’的人也不简单，如果他们已经在独立进行调查了，也许我们能获得一些之前没有取得的线索。”
“是、是吗……”
在这么近的距离和她对视，小町忽然感觉很是不好意思，她移开视线，沉默地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隧道灯光。昨晚发生了那种等级的魔力爆炸，安琪现在还好吗？她如今正在这座城市的某处，继续调查着这次事件的真相吗？还是说会像魔女小姐说的那样，自己和安琪成为了东升西落却永不相见的星宿，已经在某处永远错过了呢？小町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只能强迫自己忘掉它。
自己的右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温暖的触感，小町转过头，发现黑发的魔女正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我们还在争分夺秒，小町。”
魔女的碰触仿佛一股暖流，小町点点头：“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
“我们现在就在去下一个目标的路上，小町。”魔女长叹一声，“你知道吗？我打算带你去魔力爆炸的中心看看。”
“那次爆炸的中心？！”小町倏地提高音量，然后连忙收了声，还好车厢里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似乎魔女早已对两人身边的空气动了什么手脚，“我们正在往那里去吗？魔女小姐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在一个‘E’想要极力隐藏起来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次爆炸，我们恐怕没机会找到它。”魔女说，她转动了一下指尖的深红色棋子，小町知道如今它已经失去了指引方向的作用，“不过，‘E’这个名字真是起得不错，我很喜欢他们的品味。”
“我以为那只是随便选的代号。”小町说。
“也许吧，小町读书的时候，英文课成绩如何？”
“英文——”小町愣了一下，被魔女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晕了，她想弄懂对方的意思，但却发现魔女正在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还可以吧，只是……啊！”
她忽然灵光一现，忍不住拍了拍手，仿佛自己刚刚解出一个灯谜。两人对视一眼，小町发现在这几天里，自己和魔女之间居然建立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感。
“你要注意，小町。”魔女轻声说，“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无处不在’。”
“因为他们控制了整个教会吗？”
“是这样，但不只是这样。”
小町并不理解魔女的这句话的意义，只觉得一阵寒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她刚要追问，魔女就把手指竖在了嘴唇前。
“注意，我们要到了。”
要到了？小町点了点身边的墙壁，虚拟屏上提示她们离下一站还要好些时间。黑发的魔女笑着摇了摇头，她伸出手，仿佛在接取空气中不存在的雨滴。
就在下一刻，魔法如同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般侵蚀了现实。魔女那纤细的手似乎切开了空间，一道彗星般的尾迹随着她的手向车厢的后方延伸，而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对其视而不见，丝毫不在乎这里正在发生的异常。
“这是什么？”小町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紧紧贴着身后的玻璃。魔女的手带出的尾迹内是另一个现实，她看见另一种色调的地铁地面，没有人坐着的座位和昏暗的灯光。魔女略微翻转手掌，尾迹立刻向四周扩散开来，淹没了座位上的小町，她再睁开眼时，车厢内已是一片空旷。
地铁内已经只剩下她和音无了。
“多么有趣，”魔女轻声说，“这是我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最优秀的结界，‘E’的魔法师应该为它感到自豪。”
“发生了什么？”小町屏住呼吸，两人仿佛身在都市传说的地铁怪谈中，被一辆空地铁送向了充斥着咒怨的无人车站，“我们刚刚还坐在地铁上，但现在……现在也坐在地铁上，可这是哪里？”
“这里是‘被废弃的7号线’，原本和我们刚刚所在的地铁线路是连通的，但因为某种原因封死了，”魔女回答，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E’在地铁上设了一道结界，携带正确信物的人只要坐在这辆地铁上，就会穿越一道不可视的界限，抵达这个地下空间。”
“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小町仍旧处在震惊中，她转身看向隧道外，黑暗的隧道中，一些废弃的古老广告牌在她面前一闪而过，上面黯淡掉色的文字让她产生了某种没来由的恐惧：时间的尸体正看着自己呢……
“我刚刚也说了，如果不是这次爆炸，我们恐怕很难找不到这个地方。”音无轻声说，小町此时无比羡慕她那种将一切都置身事外的气场，这种古老遗迹带给她的恐惧感让她不敢再向外望哪怕一眼，只能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我是说，‘E’，他们造出这样的地下空间一定是有目的的。”她的语速有些急促，“是集会地点吗？还是说……试验场？”
“如果这里真的是他们的集会地点，那也应该在昨晚的爆炸中灰飞烟灭了。”魔女明智地说，“小町，我们要到站了。”
“到站？……”
她带着颤抖重复这个词，地铁确实正在慢慢减速，车厢的振动变得逐渐明显起来。随着车门自动打开，两人就这样抵达了没有一丝光源的黑暗车站中，小町觉得自己几乎是被身边那位魔女拉出了地铁。身后的地铁放下两人后就关闭车门，继续向前驶去，带走了这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魔女小姐……”
“别害怕，”黑发的魔女安慰她，“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我把这里来照亮……嗯，还有些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
小町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她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魔女的左手。一团明亮的白光将黑暗彻底驱散，小町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废弃车站的真面目：碎石灰尘散落满地，一些墙壁或楼梯已经塌方，破旧的地铁时刻表、广告——都是用纸做的——贴在公告栏和墙壁上。而魔女所说的“有趣的东西”就蒙在这个废旧地铁站的一切事物上。
那是一层红色的尘埃——或者说，一阵红色的飞沙。空气中似乎飘扬着无数红色的微粒，它们穿过墙壁、穿过小町的身体，给视线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这是……？”
她伸出手，发现那些红色的微尘直接从自己的掌心中穿了过去。魔女扶着小町站起身，四处打量着着这个车站。
“真神奇。”魔女说。
“魔女小姐，这个红色的——你看得见吗？”
“我看得见，而且恐怕灵感稍强的普通人就能看见了。”魔女谨慎地说，“我认为这是那次爆炸的余波……没错，这果然是……”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小町察觉到她的语气中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魔女用灯光点亮这里后，她对这种地下遗迹的恐惧感多少缓解了些许。
“爆炸的余波……”
“是的，我认为它们是那种魔力的残余，就像核弹爆炸之后扩散的尘埃。”
“那它是不是也像那种——放射性尘埃？像那种东西一样对我们有危害呢？”
魔女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很有趣的想法，是我疏忽了。不过别担心，至少我可以保证只是这短短几分钟，我们没有患上辐射病一类的东西。”
小町看着魔女翻动手掌，一道光环出现在了她们的身边，很快消失在空气中。空气中吹来的红色尘埃如同撞上礁石的水流，自动在两人面前分开了。
“正好，”魔女主动牵住了小町的手，后者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本来就打算教你防护魔法，用魔眼来试着维持它吧。”
“我可以吗？”对魔女的建议的惊奇多少冲淡了小町的其他想法，“防护魔法……嗯，结界？或者说护盾？”
“就是你想象中能挡住攻击的那种，叫它什么都可以。”魔女笑着说，“我们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小町。”
在魔女的引导下，小町用自己的魔眼接过了结界的控制权。她感到某种全新的感官被扩散到了空气中，空气中那些红色的微尘被魔力排开，自然地绕过了自己的身体，小町的控制还显得很笨拙，但魔女并不着急，只是帮助她熟悉着这种结界的使用方式。被这样一位看上去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牵住手让小町有些不好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魔女的身体接触让她产生了不少安全感，有勇气能观察周围的环境了。
逆着红色微粒吹拂的方向，两人在地铁的车道中穿行着。魔女似乎对旧时代的地铁相当了解，向小町一一指出那些设施的作用。小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些平面，并没有虚拟屏应声漂浮出来，显然这里的地铁落成时还没有出现这种技术。
“这里太安静了……”小町悄声说，但她的声音还是清晰地在地铁甬道中回荡，显得空洞而吓人，“我本以为会有一些……怪物或者什么的。”
“也许本来是有的，”魔女说，小町注意到她的视线并没有在追随地面或墙面上的什么东西，而是在沿着某种自己看不见的脉络前进，“只是……”
魔女没再说什么，只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那些灰烬。如果说是这里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尘埃，它们所处的位置实在有些奇怪：每一团灰烬都独立成单独的一片，成放射状散落在地面上，仿佛被同一阵风给吹开一般。小町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向前望了望，甬道前方甚至还有厚厚的一层，那些尘埃已经混成了一体，分不出哪块是哪块了。
“……这些东西本来是活着的？”小町意识到这才是那场魔力爆发最直观的威力体现，她想象着何种力量才能将这片巨大地下空间的所有生物都碾成尘埃，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又一次想起了末日预言，想起了自己用魔眼看见的那些幻觉。
魔女无言地点点头，这时两人已经抵达了下一个车站，她用手指指了指贴在墙上，似乎随时都会碎裂的纸质时刻表：“看，这些东西都还完好无损。”
这种可怕的选择性又让小町打了个寒战，魔女轻捏她的手以示安慰。两人一言不发，继续逆着红色的风前进，在这段时间中，小町只能通过练习那种防护结界的控制方式来分散注意力。走了有一段时间后，两人来到了一条被塌方的碎石堵死的甬道，那阵风就在这里诡异地停了下来，小町伸出手，发现这里的红色微粒只是在空气中静止不动，唯独自己和魔女从中穿过时才会向两侧分开。她看向身边的黑发少女，后者放开小町的手，在这个地方来回走动，用手指触碰着地面或者墙壁。
“这里就是源头了。”
“这里？但——”
“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爆炸？”魔女苦笑了一声，“对，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想想我们刚刚看到的东西。”
如果那种可怕的选择性是存在的话，这里的情况也变得很容易理解了。小町也开始观察起四周，发现甬道中尘埃的数量多得惊人，几乎把整片地面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而身边的魔女正半跪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小町很快就发现了她正在观察的东西，相比起根本不存在的魔力爆发痕迹，这些东西明显得像是黑夜里的火星。
“有人在这里战斗过，”魔女说出了小町也想到的那个结论，“你看，先是在这里发出了魔法……”
小町看着那些杂乱的痕迹，勉强从中辨认出了两个不同的脚印。魔女轻轻踩在脚印的旁边，其中一种脚印比她的大些，另一种则比她的小。
“十七八岁的年纪，多半是女生。”魔女说，用魔法勾起地面上的一条长头发，“头发很长，嗯……”
魔女一弹手指，小町看见一把枪型武器的幻象在空气中被击飞，旋转两圈后砸在后面的碎石上，留下那个被魔法烫得焦黑的凹槽。看见那把武器的瞬间，小町就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
“——安琪！”
“看样子是她了，”魔女看了看小町的反应，“至少昨天的时候她还活着。”
“可是——”小町感到自己被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攥住了心脏，“这里是爆炸中心！”
魔女用手一指，打消了小町的疑虑。那两行脚印往外延伸，踩在爆炸后才形成的那层尘埃上。但更多的疑问涌了上来：跟着安琪的那个小孩是谁？她们为什么在爆炸中毫发无伤？说到底，那个爆炸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就是身边的魔女所说的“旅伴”吗？
“这个跟着安琪的他或者她，”小町低声说，“就是魔女小姐的旅伴吗？”
“是的，是她没错，”黑发的魔女回答，正面迎上了小町的目光，“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这点了。”
“这场爆炸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小町注视着魔女那灰烬般的紫色眼睛，“魔女小姐的旅伴和‘末日预言’有关，对吗？”
“思维很敏锐，”她长叹一声。
“她……不对，你和她两个人，你们就是住在顶层公寓的两个房客，”小町移开了视线，在魔女面前来回踱步，她感到某种限制了自己的魔法正在被慢慢解除，“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魔女小姐的旅伴引发了末日预言……在港口的那天晚上，‘E’想要袭击的就是你们！他们不知为何得知了你们的存在，至于那种血——那就是那位旅伴的血，对吗？她是某种超出人类认知的生物，血液里有着许多魔法师们梦寐以求的特性，所以……”
“你把这件事弄得很明白，小町。”魔女轻声说，“我曾在我和她的名字上设下了概念魔法，但看来它已经拦不住你了。”
“她的名字叫希露菲尔。”
“你想起来了。”
“而我早就见过魔女小姐……在资料上见过，”小町说，感到记忆中的某块黑色的部分被渐渐擦除了，“所以我们第一次在灯塔见面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你有些面熟。”
“你对我们的调查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很早就开始关注你的行动了。”音无筱幽回答，回头看了看地面上的那些脚印，“所以你落水的时候，我选择把你救了下来。你知道吗？我认为‘E’击沉那艘船的理由中还包括了你们，因为你们已经是世界上最接近末日预言真相的人了，他们不能让更多人得知这个，否则就会出现更多的竞争者。”
小町沉默着没有回答，许多谜团解开了，但还有更多的谜团。
“魔女小姐，告诉我末日预言的真相吧。”
“这个问题我今天拒绝过一次你，这次也不得不拒绝它。”她缓缓摇头，“不是因为我想对你刻意隐瞒，是因为我也没有弄清楚这件事的全貌。我说过了，‘等到我得到你的某个答案’，等到我完全弄清楚这件事，我就会把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无论如何，它和魔女小姐的旅伴有关，对吗？”
“是的，它和希露菲尔有关。”
“我认为她很……强，”小町很不容易才选择了这个词，但无论如何，它相比起这场爆炸而言都有些太微不足道了，“这场爆炸也许就是她引发的，魔女小姐说过她不善于控制自己的力量对吗？如果她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就这样把‘E’彻底摧毁呢？”
“过于强大的力量绝不是好事，它们的存在就是灾难本身。我警告过希露，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使用自己的力量，事到如今，我仍然坚持我的警告是正确的。”
两人在甬道中长久地对视。
“更何况，”小町最后说，“‘E’也不是那种光有强大力量就能摧毁的东西，对吗？”
“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小町。”
“我还没完全弄明白，但我好像有点理解‘无处不在’的意思了。”小町叹了口气，她重新与魔女对视，感到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个无知的小女孩，但小町没有退缩，“魔女小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调查，弄清楚这片地下空间存在的原因。”黑发的魔女说，向小町伸出了手，“我们还是旅伴，对吗？”
又一次，魔女和普通人在黑暗中对视，普通人是末日预言的受害者，失去了带领自己跨越日常分界线的引路人，而魔女是灾祸的旅伴，不论她和旅伴是否故意，她们依然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但不知为何，当魔女向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町稻羽忽然感到一阵释然：其实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到了现在，如果要让她选一个安琪以外的自己最信任的人，小町也不可能给出其他答案了。
“……嗯。”
她握住了魔女伸来的手，回应了对方的邀请。无论如何，在绝望与压抑的现实之中，至少还有人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2
在黑暗的地下空间中追踪别人留下的痕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为每日坐电车上下班，缺乏运动的前上班族，身体还未从慢性毒药中恢复过来的小町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但魔女并不着急，她带着小町在黑暗的隧道中走走停停，用视线引导光源四处观察。曾经行驶着地铁的废旧甬道一片寂静，某个地方传来轻微的滴水声，在幽深的黑暗中回响不绝。
“别在意，”魔女说道，似乎看出了小町的心情，“我们不赶时间，不如说，走慢点更好。”
“慢点更好……？”
“太快的话，就看不仔细了。”
抱膝靠在墙边的小町抬起头，发现魔女并未像她一样靠在墙边休息，而是站在废弃的轨道上安静地环视四周。这幅画面让小町想起了两人在夜晚的小巷中穿梭时的景象，那时的魔女也是像这样寻找周围难以察觉的细微痕迹，手中提灯的光点亮了她紫色的眼睛。
现在魔女又在找什么呢？
小町跟着她的视线检查甬道，却发现魔女的探索几乎全无规律，她的视线从地面、墙壁乃至于小町身上扫过，有时甚至没有聚焦，仿佛在凝视着空气中的什么。小町于是闭上眼睛，远处水滴滴落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她第一次伸出了魔力的触须。在黑暗中，魔女的探索不再像看上去那样毫无章法，而是逐渐变得清晰而有逻辑起来。小町感到自己的一部分跟随魔女在空气中划过，终于隐约触碰到了对方正在探询的东西：河道般错综复杂的网络分散在空气中，有某种物质河水一般在其中缓缓流动。小町想要摸清这个网络的边界，却感到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尽头，仿佛自己正在触摸的只是某个庞大存在的小小一角。
很快，黑暗和恐惧如潮水般将小町淹没，她睁开眼睛，魔女已经收回了视线，坐在身边注视着她。
“这是……”
“你学得很快，”魔女只是微笑，在对方的视线下，小町感到有些羞耻，“但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这里有什么？”小町悄声问，仿佛害怕惊动了黑暗中的某个幽灵，“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有某种东西在这里，在废弃7号线里。”
“一种魔法回路，”见小町对这个名词有些半懂不懂，魔女思忖片刻，给了她一个更加好理解的比喻，“看过奇幻作品吗？就像是‘魔法阵’一类的东西，魔法师们通过向里面注入魔力来进行特殊的施法仪式。”
“这——”小町顿时觉得胃里被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这有多大？”
“很好，看来我们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魔女轻轻一挥手，小町看见有道光融进了空气中，向着黑暗深处流去：“我就是在研究这个，不过，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恐怕它以废弃7号线为中心，蔓延到了整个城市。”
“整个西洲市？！但……虽然我不知道有关魔法的事，可是这么大的魔法阵……”
“一定要做什么‘大事’，对吧？”魔女接上了这句话，小町看着她的侧脸，又一次产生了那种有些怪异的恐惧感。
“魔女小姐能看出来吗？他们想要做的事？”
“你知道吗？相比起小町，有魔法常识的人要更加害怕这个庞大的魔法阵。这不是因为他们能推测出魔法回路的作用，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
“因为理论上——至少对于这里的主流魔法师们而言——这么庞大的魔法回路是‘不可能存在’的。”魔女说道，小町意识到她的视线又开始随着空气中那些不可见的“河流”移动，“越是庞大的魔法回路，在运行的时候就需要越多的魔力。随着魔法回路变得复杂和庞大，支持它运行的魔力量级要成几何倍数的增加，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魔法回路……恐怕教会动用他们全部的魔法力量，也只能让这个回路像闪电一样启动一瞬间。
“换句话说，这个蔓延到整座城市的魔法回路，对于‘E’来说只是一个永远不能启动的大型玩具，是名副其实的上帝工程——如果魔法师真的相信上帝的话。当然，毕竟‘E’已经大费周章把魔法回路本身架好了，从行为艺术的角度讲，他们还是相当成功的。”
“……”
魔女没有再说，但小町已经明白了：如果“E”制作这个巨大的魔法回路并不是某种行为艺术，那么运行它所需求的庞大魔力要从哪里来呢？如果“E”真的想办法弄到了它，他们又要把这些魔力拿来做什么呢？对于那些了解魔法的人来说，这可能要更加恐怖。
“魔女小姐，”小町最后问道，“你有什么猜想吗？”
“有，但也可能没有，”魔女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随后略带歉意地对小町笑了笑，“无论猜想如何，我们都得弄清楚‘E’的真身才行。”
“我们有办法就这样阻止他们吗？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都来到了这个魔法回路的中心，我们能够想办法破坏它吗？这样无论如何，至少‘E’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了。”
“是个简单利落的办法，”魔女认可地点点头，“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确实会考虑这种提案。”
“时间……？”
“大型的魔法回路都拥有自愈系统，它们能相当程度地适应局部破坏，并且用其他部分来的运行来代偿损失的功能。这种城市级别的魔法回路更不用说，即使我们把所谓‘核心’破坏了，一定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核心。不过……没错，正巧我对结界非常擅长，我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在目前的两个条件下，这个可能又变得不可能了。”
“为什么这么说？”小町追问，尽管魔女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她能解决这个问题”，但同往常一样，魔女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说服力，让小町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魔女只是轻轻摇头，指了指两人的头顶。
“我们这是在西洲市底下。”
“……”
“‘E’的设计既实用，也有其狡猾之处。利用地铁网络设计魔法回路省去了许多功夫，并且也让想要破坏回路的人束手束脚——我们当然没必要拉着无数无辜路人给‘E’的计划陪葬，更不能就这样暴露魔法世界的存在，这会立刻让教会一类的组织对我们展开追捕。
“当然，用不那么粗暴的方式，从结构上破坏或者瓦解魔法回路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们有个很大的问题：它实在是太大了。‘E’知道自己惊动了教会，恐怕一两天内就会启动自己的计划，而光是摸清楚整个城市的结构就要花去不少时间，考虑到可能会遇到的‘E’的阻挠，这个计划也变得不可能起来。”
听完魔女的说明，小町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如果这个计划也搁浅的话……
“……不过，‘消灭问题’虽然是一种面对困境的方式，但这次即使我能做到破坏这个魔法回路，我也会慎重地考虑这个提案。”
“‘一个人尽可以被毁灭，却不可能被打败。’”小町说，魔女眨了眨眼，似乎对她的聪慧很是讶异，“魔女小姐的意思是，如果在不清不白的情况下终结了‘E’的计划，我们就永远无法彻底打败他们了，是吗？”
“正是如此，”魔女只是笑，她站起身，牵起小町的手，“就算第一次计划破产，只要他们的意志还在，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没错，那是在最后的最后采取的最终手段。”
小町握住她的手，却发现自己被一团黑色的烟雾托了起来，轻飘飘地悬浮在空气中。没等她发出惊叫，魔女也被黑雾飘了起来，微笑着与她对视。
“这样我们会轻松点，对吧？而且我也很累了，特殊情况，就用特殊的行动方式吧。”
“魔、魔女小姐……”她对对方的关照有些脸红，只得转移了话题，“不过，你看起来还是很精神呢。”
“在身体素质这点上，对我采取以貌取人的判断方法完全没问题。事实上，我现在累得只想窝在被子里，”魔女回答，托着两人的黑雾在小町的惊叫声中向前飞行，黑暗中的风呼呼地吹在她们脸上，“不过我很会忍耐。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小町想要深究这句话的含义，但汹涌而来的黑暗让她有些恐惧，只得闭上眼睛拉住魔女的衣袖。魔女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自言自语：
“……去见见告示板的制作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