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心!”
看见少年衣袖中寒光的那一刻,小町感到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大脑。但所有人都没能理解她的警告,即将出门的少年一个转身,双手握紧了明亮的魔法刀刃——
安琪在最后一刻勉强反应过来,她侧过身,让刀刃避开了自己的心脏。但手握匕首的少年还是把她撞倒在地,他挣扎着把刀刃从小修女身上拔出,双手握紧之后再次刺下。在所有人都被吓得愣在原地时,小町是在场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的眼镜被甩到地上,强烈的冲击将少年击飞,将会议室的椅子撞得七零八落后,他摔在墙上昏了过去。
“安琪!”
小町扑到她的旁边,感到自己检查她伤口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会议室里传来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有的人已经迅速去了少年的位置将他控制起来,还有的人向小町和安琪这边围过来。小町感到自己手碰到了温热的液体,她听见有人在喊人联系医疗队,整个会议室内一片混乱,但这些噪音都像是从过去传来的空洞回响,显得异常遥远和空虚。
“安琪,”她把安琪的上半身扶起来,想用手堵住小修女的伤口,“安琪,他们已经叫医疗队了,马上……”
“我没事,”小修女用吃痛的嘶嘶声说,小町发现她的声音还很有精神,“我没受伤,不用叫医疗兵。去看看那家伙怎么回事。”
小町忽然觉得刚刚远去的环境音回来了,她愣在原地,发现怀里的安琪还活得好好的。房间里的魔法师见修女没事,都向少年围了过去,那个坐轮椅的少女对安琪点点头,也推着轮子走到了少年那边。
“衣服破了,”安琪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请各位在这里等一下,检查一下他的伤势,有必要的话联系医疗队。我马上就回来。”
那个被魔眼轰飞的少年很快被青年神父五花大绑,阴沉的中年女性已经开始联系教会,而剩下的人似乎正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小町想看看刚刚自己摸到的液体是什么,但安琪对她轻轻摇头,按住了那只手,于是小町只能保持着这种看起来像是搀扶着安琪的姿势,带着小修女离开了房间。两人关上房门,把里面的声音关在了世界另一头,一时间走廊安静了下来,只有安琪和小町的脚步声。
“安琪——”
小町想问些什么,修女只是摇头:“来这边。”
两人进了一间休息室,小町放开安琪,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但安琪看起来行动自如,一副没有大碍的样子,她锁上房门,脱下修女服,露出内衬的白色棉绒长袖。一团红色触目惊心地在她的胸口晕开,血腥味显得相当刺鼻,安琪找了张椅子坐下,用握着教会吊坠的手念诵咒语,那团红色开始慢慢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町感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安琪,你没事吗?”
“我没事,但——”
“为什么?”
“……”
安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小町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抓住了安琪的手。小修女还没来得及反抗,小町就有些强硬地脱下了她的衣服。在皮肤上尚未干涸,还在向下流淌的血液中只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小町试着用手指碰了碰那道红痕,它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完好无损的皮肤。
“这是怎么……”
“……稻羽姐,差不多了吧。”
小町这才发现安琪已经满脸通红,她的脸转到一边,用手挡住自己的胸前——少女白色的Bra似乎也被那一刀弄断,完全保护不了她胸前柔软的弧度,正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小町眨眨眼,她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只是觉得安琪这副少见的样子有些可爱。
“抱歉啦,”小町说,“你先换好衣服吧。”
安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她从挎包中翻出备用的衣物,用眼神逼迫小町转过身后才开始穿上它。就在此时,休息室的房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得她们浑身一颤。
“安琪!”外面是老神父的声音,他咚咚咚地敲着门,“你在里面吗?怎么样了!”
“神父先生,”小町看了看房间里的衣服和血迹,决定先帮安琪隐瞒过去,“安琪没事,我在给她换衣服,不大方便让你进来进来。你能先去联系一下教会吗?”
听见小町的声音,老神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又重复从小町口中确认安琪没事的消息,最后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小町回过头,看见安琪已经换上了新的修女服,正在用魔法清理自己被袭击时所穿的衣服上不明显的血迹。
“大姐姐,手。”
安琪说,小町让她把自己满手的鲜血也清理干净。小修女深深叹了口气,抖了抖那件修女服,将它折好收回自己的挎包里,并取出一件全新的教会制服。
“还好没有戳进心脏,”安琪闷闷不乐地说,“不然麻烦大了。”
“……那不就完蛋了吗?”小町觉得她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有些惊悚。
“是,但不是指会死,血太多就藏不住了。”
她抖了抖修女服,重新将它穿好。在安琪慢慢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小町感到自己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但小修女明显在躲避着小町的视线。
“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町问道,“所以安琪在悬浮舰上确实被那只猫打伤了,对吗?”
“是,也很快就好了,”安琪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左手,小町确认了一眼,自己之前看到的烫伤已经完全消失了,“说实话,这不是什么能说出来的事,我在自己想办法解决。”
“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
“不知道,”安琪说,随后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听起来怪怪的,于是补充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稻羽姐。说实话,我打算去问问希露和那个筱幽。”
“那么……”小町思索了一会儿,“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琪再次犹豫了一下,她默默穿着那件修女服,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在西洲市的那个晚上,我去阻止他们把西州水库的储水当成触媒……这件事稻羽姐已经知道了,我之前一直说我和希露解决了这件事,然后平安无事的返回,但并不是这样。”
“是的,”小町回答,然后突然想起那个晚上自己登上列车时看见的衣衫褴褛,身上却完好无损的安琪,“安琪是说……”
“那个晚上,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死了,”小修女说,用手轻轻碰触自己的腹部和胸口,“我被‘E’的狙击魔法打中,身体应该没了一半……而且那个晚上我杀了人。”
“……要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要不杀人是不可能的吧,”小町说,她回忆起结社的魔法师在自己面前被烧死的画面,不由得缩了缩身体,“我觉得那是战争。”
“是,好险我没有得什么PTSD之类的东西,”安琪说,没什么精神地笑了笑,“毕竟我是抱着自己死定了的觉悟去的。我还记得希露在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我并没有死。你知道的,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那辆列车上,身边放着一封信。”
小町没有马上回答,她上前抱了抱安琪,感受怀中依旧完好无损的小修女。安琪显然又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就这样把视线移开了。
“有关安琪现在的身体状况……说实话,我想到了魔女小姐,”小町最后说,“在那个晚上,我亲眼看见她被狙击魔法打穿了半个身体,但她最后还是活着回来救我了。”
“我记得稻羽姐说那个魔女是‘不死者’……”安琪问,小町肯定地点了点头。尽管她没有看见魔女重新变得完好的瞬间,但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小町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可以冒充那个魔女,重新回到建兴大厦救下自己。
“虽然不知道安琪究竟是什么情况,和魔女小姐又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但现在看来,安琪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不死者……”小町说道,她感觉事态逐渐回到了两人的掌控之中,“是因为她们做了些什么吗?但是看魔女小姐的信件,她好像并不知情啊……”
“具体的原因我们晚点再谈吧,”安琪抖了抖衣袖,又是一副完好的修女模样,“再晚点他们要起疑了。想想看还真有些讽刺,E的那些人追逐了一辈子的不死身,最后却让我这个不想要的人得到了。”
小修女起身打开了门锁,小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虽然可以让教会检查一下,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比较好。”
“天呐,我连体检都不敢做……”安琪也叹了口气,“这件事只能先继续瞒下去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大问题……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我还挺担心的。”
小町也有些放不下心,不过,她觉得没有那个魔女解决不了的问题,既然那只黑色的蝴蝶已经告知两人她们就在此处,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跟着安琪一起起身,准备回到那间会议室,弄清楚那个突然袭击安琪的少年是怎么回事。
“……对了,稻羽姐,”安琪忽然说,没有马上把门打开,“对不起。”
“怎么了?”小町有些惊讶,“为什么突然对我道歉?”
“因为我一开始没敢跟你说,”安琪侧过头来微笑,似乎有些害羞,“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稻羽姐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嘛。”
2
她们重新穿过走廊,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两人。那个袭击安琪的少年垂着头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大堆发着光的魔法锁链把他紧紧绑在上面,似乎还在昏迷。小町仔细打量着他,并没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太奇怪了,她心想,到底是谁会突然像这样袭击安琪?
“安琪,”老神父重重叹了口气,小修女上去轻轻抱了一下他,示意自己没事,“我刚把猫送走就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听他们讲了刚刚发生的事……上帝啊,还好你反应快。”
“怎么花了这么久?”青年神父问道,他听见老神父口中的“上帝”,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发现即使在这种地方,没有用结界保护自己还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安琪没好气地说,“所以我刚刚重新做了保护措施。”
“我们已经联系了教会,他受了点伤,有可能会脑震荡,但还活着。”那个一直阴沉着脸的中年妇女说,看到安琪和小町的眼神,她拉了拉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工作牌,“没问题,我是魔法伤害与诅咒科的,他确实没事。”
“小町小姐,你反应真快。”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微笑着说,她推着椅子过来,向小町伸出手,“还好你制止了他,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啊,我叫晓月——姓林,双木的林。”
但翻译魔法已经告诉了小町到底是哪个字,她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心想可怕的事刚刚已经发生了——如果那个少年袭击的是别人,恐怕这间房间里要少一个魔法师,多一具尸体。
“你的眼镜在桌上,但是坏了。”晓月说,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眼镜。小町当时摘眼镜有些急,虽然镜框倒还算完好,但其中一片镜片上到处是裂纹,另一片则碎了一地,玻璃碎片被扫成一堆,可怜巴巴地躺在眼镜旁边。
“她下手还挺狠的。”中年女性还是那副阴沉着脸的样子,她按了按少年的胸前,“这孩子没事多亏了身上的结界,小町小姐那一下子把结界打碎了。”
“那是个杀人犯!”老神父提高了音调,安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冷静些。
“好了好了,”那位三十多岁的魔法师说,“他毕竟是想要袭击小町小姐的搭档啊。怎么样,在教会来之前,我们要提前问问这家伙怎么回事吗?”
“我们不能动用私——”青年神父开口。
“好了阿奇,好了。”魔法师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挂在椅子上,“我们就是问问。”
“问吧,”安琪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想我应该没结什么仇——放过我吧,我才刚成年呢。”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笑,经过这么一遭,会议室中的气氛要好了不少。晓月推着轮椅移动到少年面前,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少年魔法师慢慢醒过来,他显然还有些头昏眼花,但神智似乎还很清醒。少年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已经没有刚刚那副难受的样子了。
“我……这是……”他抖了抖身上的锁链。
“你刚刚想要袭击安琪修女,”青年神父严厉地说,“你最好把你的犯罪目的交代清楚。”
“我?”少年有些茫然,然后立刻想起来了,脸色变得煞白,“不是的!不是我想——不对,确实是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青年神父提高了音量。
“我——我不想杀她,但我必须要这么做!”
少年说,他颤抖着环视这间会议室,就在他看到安琪的瞬间,少年的身体突然危险地摇晃起来,他死死咬着牙,绑住他的锁链开始来回晃动。青年神父迅速抬起手,魔法锁链开始吱呀作响,重新将他绑牢了。
“是有人指使你或者胁迫你吗?”神父厉声说,少年拼命摇头,但他又看了安琪一眼,随后又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活像刚使用了什么精神药物似的。
“阿奇,冷静点,”那位三十多岁的魔法师说,“现在反而是你更像动用私刑了。”
“按我看,他像是被魔法或者诅咒控制了。”那位中年女性上前一步,面对面蹲在少年面前,“你会没事的,放轻松。别看别的地方,看着我。
少年听话地和这位女性对视,小町能注意到他颤抖的身体逐渐平缓下去。晓月很有兴致地推动轮椅挪开了一些,避免干扰到她。
“你还明白自己是谁吗?”
少年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中年女性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少年都一一回答出来。
“他意识还是清醒的。”女性对会议室的人说道,回头看着少年,“你说你必须要杀她,是你有这种杀人的冲动吗?或者说感到有人握住你的手强迫你?”
“不是,”少年摇头,身体又颤抖起来,“我只是必须要杀她。”
“如果你不杀的话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这不是怎么样的问题,我必须……”
“冷静些。”中年女性说,“你现在需要睡一下,教会会弄清楚的。”
他们看着这位女性念着咒语,让少年重新沉睡过去。她擦了擦自己的手,用手指略微分开少年的眼瞳看了一下。
“他是怎么了?”青年神父问道。
“很像是被下咒了,我认为他的症状比较接近认知扭曲,不过具体的原因和咒语还需要详细检查。”中年女性说道,放开了那位少年,“小姑娘,你要当心了,有人想要杀你。”
小町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向了那位三十多岁的魔法师:“呃,那个……”
“我姓郑。”他马上说。
“郑先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露出很难受的样子的?”小町问,“我看到你一直坐在他的旁边,嗯……你在会议上好像提到过。”
“大概是会议开始的十几分钟前,”他思索片刻,摸了摸自己还有些胡茬的下巴,“看他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我还以为是肚子痛,问他要不要去一趟卫生间呢。”
“诅咒发作时确实会伴有多种多样的躯体症状。”中年女性说,她呼出一口气,“我认为今天大家都已经足够累了,会议之后再说,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教会的人过来交代清楚情况吧。”
“我就留在这里。”青年神父说,安琪耸耸肩,示意自己也肯定得待在这儿。在所有人交谈或忙着修复会议室的时候,小町和安琪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几分钟前,那时候小町和安琪差不多正好走进教会。
“我看肯定又是邪教的人,”老神父愤愤地说,看着那个沉沉睡去的少年,“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好了,老爷子,你也喝点水。”安琪叹了口气,让他找个地方坐下,“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气了,教会会弄清楚怎么回事的。”
“就差一点!”他说,仿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似的,“还好她在!安琪,你可得好好感谢……”
总算安抚完老神父之后,安琪把小町拉到了角落里。小修女显然不像看起来那么从容,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小空间中,她露出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先是不死身,然后又是这个,”安琪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是没完了。稻羽姐,你怎么看?有人想要杀我?说实话,我可没跟别人结仇什么的……哦,也不一定,也许是因为我去年没给老李头过他的实验补贴申请……”
“我觉得不像是谋杀,”看她怀疑起不知是谁的人的样子,小町有些哭笑不得,“至少不像是有计划的谋杀。安琪,这里可是有一屋子的魔法师呢,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袭击地点了吗?”
“唔,确实是这样。光我们知道的就有一个城市神父和专业诅咒学家呢,”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表情放松了一些,“可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你看到了,他看着我就露出那种表情。”
“他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小町停顿两秒,感到黑暗中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细丝。她想起魔女告诉自己的那个道理:比起相信直觉,探求直觉产生的原因更加重要。
“什么?”
“你看,”小町慢慢地说,“在这间屋子里,不管是袭击者还是被袭击者都相当特别……安琪,你是这里唯一不是末日预言者的人,而末日预言者里,只有那个少年是最近才感觉到末日预言的存在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