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地球北端的冰原上，有个身影坐在晴朗的星空之下。
夜空无云，对于冬季的北极圈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天色不算很暗，天光照在冰原上，把白光散射进整片天空。借着这样的光亮，坐在冰原边缘，对着冰冷刺骨的海洋垂钓的小小身影显得相当清晰。
那是一个穿着黑白裙装，披着绣边披肩的少女。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这种环境中的装束：衣物与披肩都相当单薄，裙摆堪堪盖过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她有着邻家女孩般的脸庞，垂至腰际的黑发映着白雪，可爱得相当平凡。
而最为异常的，毫无疑问是她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海面的那双眼睛是平静无波的紫色，仿佛是历经时光灼烧，最后化为灰烬的花朵之中残存的小块琉璃。她轻声哼着什么调子，声音被风带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简直像个魔女。
黑发的魔女一拉拉杆，一尾鳕鱼被她提上了岸。不知道变了些什么魔术，她手中的鱼竿像风化了一样土崩瓦解，而鳕鱼则很快平静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这个季节居然还有啊……”
她自言自语，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向冰原中的某个方向走去。那条鳕鱼瞪着无神的眼睛，漂浮在魔女的旁边。
这一人一鱼走了没多久，就翻过了一段长长的缓坡，坡后是无垠的白色冰原，延伸至目不可及的远方。然而，在这没有被人类涉足过的纯白景色之中，却有一处明显的不和谐音：冰和海的交界处有一个陷入冰原的弧形海湾，仿佛有人从世界中把一块球体凭空挖走，留下了这个巨大的空洞似的。湾内的海水并不平静，碎冰随着海浪漂浮，就好像这一切才发生没多久。
而让这个画面更显诡异的东西则在天上。抬头看去，一艘巨大的飞舰正悬浮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之中，无数建筑物建立在钢铁的平面上，宛如一座小型的空中城市。在这个空中城的边缘隐约能看见一些人影在忙碌着，许多飞行的小机器在下方盘旋，似乎正做着什么工作。
然而，魔女完全没有在意那边的景色。她向着那个方向略微扫视了一眼，随后就移回了视线，自顾自走在白雪覆盖的冰原上。
她的目标是另一处，在雪坡的这边，有一团小小的篝火在燃烧着。
这团火焰在空中无依靠地漂浮，不借助任何材料熊熊燃烧。而火焰的旁边，坐着一个仅有十二三岁，似乎比魔女还要小了一头的女孩子。如果说魔女只是有着奇怪的眼睛，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的话，那这女孩身上的异常已经到了无法视而不见，无论是谁都会被轻易吸引注意力的程度了：
那是绝对不会在现实中出现的，银白色的，宛如月光般的长发。女孩的头上别着星星似的发饰，她抬着头，用明亮鲜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魔女，让人怀疑她是不会眨眼睛的人偶。很显然，魔女看起来也对她没辙。
黑发的魔女用手一扫冰原，两把透明的椅子从地面中升起。这女孩倒也听话，往椅子上一坐，乖乖地看着魔女用法术处理那只鳕鱼。偶尔魔女转过头，会发现女孩依旧盯着自己不放——不过那视线中倒也没有敌意或者审视的味道，只有纯粹的好奇。许久之后，魔女把食物递到了女孩面前。
“嗯……”
魔女苦恼着什么，而女孩张开嘴，发出了一段悦耳的声音。不过很显然，魔女听不懂这女孩的语言，只好对她摇摇头。
“……希露菲尔。”好一会儿之后，女孩忽然说了一个词。
“什么？”
“希露菲尔。”
“这是你的名字吗？”
女孩点点头，随后比划起了肢体动作。看她那意思，似乎是让魔女靠近她一些。没什么办法，黑发的魔女挪动椅子，靠近了自称希露的女孩。
“呼。”
冰凉的双手放在了魔女的大腿上。女孩闭眼沉思，随后认真地点头——就在魔女很有兴趣地看着她，想知道女孩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希露忽然说话了。
“好了，原来是这么说的。”
“……嗯？”魔女吃惊不小，“你会说了？”
那不是什么翻译魔法或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对方学会了魔女刚刚用的语言——即使是在魔法的世界里，这也是相当稀罕的一件事。女孩显然有点自满，从魔女的大腿上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叫希露菲尔，刚刚撞上的时候，好疼啊。”
“音无筱幽，只是个普通的魔女而已……”黑发的少女回应她，在听到“撞上”这个词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弧形的海湾，“是啊，虚空旅行的时候撞上别人还是头一次。”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这话该我问你吧……”
面对女孩的提问，魔女只能苦笑：是她撞上了不知为何正好飘在那个位置的女孩，两人才会迫降在这个世界里的。此时远处的悬浮舰传来了轻微的嗡嗡声，似乎是调查已至尾声，开始对设备进行回收了。两个人都在思考，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鳕鱼。
“筱幽。”
“……”叫得真亲切啊，但魔女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嗯？”
“嗯，我们好像没法离开这里了。”
“嗯，确实如此……”
魔女伸出手，在魔法的过滤下，她看见自己的身上缠绕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从虚空中撞进世界里，坐标也好能量也好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短时间内实在没法再次出航了。
“在这个世界里居住一段时间比较稳妥。”
“那就和我一起行动吧！”
“……”
魔女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情绪却相当丰富的女孩子很麻烦。可对方说得没错，两人都是流落至无尽虚空的角落的人，相互之间有个照顾比较好。
“一起吧，不一起吗？”
希露菲尔追问，魔女于是点头同意了。
“我们引发了很大的骚动——”她指了指远处的空中城市，“现在要做的是隐瞒行踪住下来，否则会引来麻烦的。在哪里定居呢？”
“嗯……”
“海底？深空？”魔女向犹豫不决的希露提出建议，“或者就像这样的无人冰原……”
“城市！”
“……”
希露认真地盯着筱幽，最后是魔女败下阵来。
“……好吧，那就城市，”她忍不住苦笑，“毕竟人类的数量也可以用来打掩护。中等程度的城市或者小城镇……”
“大城市！”
“……”
“国际性的大都市就好。”
“到底是哪里好了啊。”
但希露擦了擦嘴，自信地向着海边走去。魔女叹了口气，打个响指让两人留下的痕迹回归自然，跟在这位小女孩的背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己也许要照顾一个陌生的“妹妹”了。
……？
魔女恍惚了一下。在希露菲尔从她身边走过的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无尽、无限、无穷的，有如重重叠加的时空一般深邃的星海。这幻觉让魔女微微失了神，直到希露转过头来，用那双明亮的鲜红色眼睛看着她。
“筱幽，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魔女暂时忘掉了那景象，带着银色头发的女孩走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2
小町没能看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像所有被绑架或劫持的人一样，她被戴上手铐，眼睛也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人粗暴地挽住她的手，拖着小町跌跌撞撞地前进。他们并没有带着她绕什么弯路，走出公司后就一路往前——小町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混沌，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儿之后，她才感到身边的人不动了。
这些人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小町停转许久的大脑终于渐渐清醒过来，身边的人抓得太紧了，让她的手很不舒服，可小町也不敢随便出声。很快，抓住小町的人又开始前进，这样走了几分钟之后，被蒙着眼的小町感受到外面的光源暗了一些，接着身边的人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
“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小町身后有个声音用她听得懂的语言说话了，“她会向你说明清楚情况，不必太过害怕，我们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那么，我先把门关上了。”
“她”？说明情况？把门关上？
小町仍然被焦虑和恐惧的情绪紧紧攥着，这时电子音一响，背后传来了门关闭的声音。她就这样又害怕又茫然地站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
“……噗。”
有人笑了，吓得小町浑身一颤。接着一只手把她拉了过来，帮小町找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她感觉那个人正在摸着自己被手铐铐住的手腕，手感很舒服，像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那个，”小町终于鼓起勇气说出第一句话，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请问……”
女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拍了一下小町的侧脸。很神奇的是，小町随后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存在的生物在空气中扇动几下翅膀，把又凉又柔软的微风吹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好了，现在你听得懂我说话了，”身后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你应该有很多问题吧？想问点什么？”
小町卡壳了：正如刚刚把自己扔进这里的人所说，自己有太多问题想问，以至于不知道先问什么好。就在这时，那个察觉到小町情绪的女孩子先说话了：
“你对于现状一无所知，对吗？”
“是……”
“别担心，我猜你想知道的东西我大多都知道。”女孩子说，这句话让小町稍微安下了心，几乎都要感激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孩子了。片刻之后，她听见女孩子小声嘀咕着什么，随后是一声轻响，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传来了解放感，小町下意识就伸出手，想去摘下蒙住自己眼睛的东西。
“别！”那个女孩子按住了她的手，“算我求你了，先别。等我装好这个东西再帮你拿掉它。”
“哦……好……”
小町愣愣地回答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幼儿园老师领着的小孩。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感觉那个女孩子在自己旁边捣鼓着什么。
“别担心，我跟你算是一伙儿的，”女孩说，“我叫安琪。”
“小町稻羽……”
见她一副回答时都犹犹豫豫的样子，安琪笑了出来。她那边不断传来清脆的轻响，小町猜测女孩一定是在操作什么机械工具。
“我就直入正题了，你是不是看到了可怕的……嗯……幻象？还是梦？”
这句话让小町如释重负，她断断续续地向安琪讲述起自己看到的东西：坠落的太阳，淹没城市的雷雨，新闻和被闪电击中的信号塔。对方听得很认真，即使是小町说得很没底气，觉得别人一定不会相信的时候，她也只是“嗯”一声，鼓励小町继续说下去。
“和我的一样啊……”她说完之后，安琪自言自语起来，弄得小町一头雾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请问……”
“好了，先帮你把眼睛上的东西弄下来再说，”女孩打断了她的话，“来，先戴上这个。”
小町感到她帮自己戴上了什么，耳朵和鼻梁传来东西搭在上面的感觉，应该是眼镜。随后是一声和刚刚手铐被解开时类似的轻响，遮蔽了视线的东西终于掉在地上。
一条黑布。黑布上有怪异的银色纹路，也许是什么装饰吧。女孩给自己戴上的眼镜应该是平光的，视线和平时一样清晰——
然后，小町稻羽第一次看见了面前的女孩。她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只有十七八岁，穿着连身的修女装，正在身边的挎包里翻找着什么。也许是觉得有些热了，少女的修女帽没有戴在头上，而是被扔到一边，露出她柔顺的黑色头发。终于，这位修女从包里找到一盒Pocky，拿了一根叼在嘴里。
她似乎注意到已经适应了光亮的小町，和头发一样漆黑的漂亮眼睛眨了眨，随后向小町递出一根手中的点心。
“这样就能面对面交谈了，”少女轻松地说，“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安琪，城市教会的修女，也是一名魔法师。”
3
魔法师？
小町刚刚才伸出手接过女孩的Pocky，就听到了一个稀奇古怪的词。说来也奇怪，虽然小町一直把魔法当作三流杂志里的话题，但现在却感觉它的出现没有丝毫违和感，仿佛她就该在这里接受魔法的存在，面前穿着修女装的女孩子就该是个魔法师。见她这幅呆住的样子，安琪有些忍俊不禁，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火苗出现在空气中，欢快地燃烧跳跃着。这幅画面轻易就击穿了小町的常识，她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一点啊。”修女好像有些失望。
“嗯，其实很惊讶……”小町再次摇头，一时间有种自己的意识游离天外，现在是某个不认识的人正坐在房间里和修女对话，聊着魔法一类的事情的错觉，“但是又觉得理所当然……”
“那倒还蛮不错的，”安琪笑着说，伸手掐灭了那团火焰，“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对吧？如果没有魔法的话，很多东西都解释不了啦。”
“很多东西？”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电视上看到过悬浮舰什么的吗？”
“嗯，军事演习或者照片……”
“那个就是魔法驱动的，”安琪说，“而且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上面。”
说实话，悬浮舰其实是魔法驱动的这件事没有给小町多少冲击，毕竟她本来也就不知道这些悬浮在空中的军舰是什么原理。但安琪的第二句话就不一样了——现在？自己刚刚不还在公司里吗？
小町下意识地寻找起房间的窗户——她还没好好打量过这个房间呢。六平米见方，一张桌子固定在房间的中间，软垫沙发围成一圈，厚重的铁门边悬浮着轻盈的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些小町看不懂的图像。不过，这房间没有窗户。
“安琪小姐说我们在悬浮舰上……”
“是啊？”她咬了一口零食，随手拍了下面前的桌子，调出一面虚拟屏，“你看咯。”
修女在屏幕上找到了什么按键，用手指轻轻一戳。房间的一面墙渐渐变得透明，展现出外面的景象——
云海翻腾，阳光照耀在白色的海洋上。小町倒吸一口冷气，往透明的墙边一靠——从这里能看见庞大的悬浮舰的船舷，它寂静无声地航行在云海之中，淡淡的苍蓝色光点在外面的天空中闪烁，宛如护航的星光。
“这回相信了吧？”
“可……”小町语无伦次起来，“我是怎么上来的？”
“因为上下悬浮舰的方式也很魔法，这你就不要在意了。”修女挥了挥手中的Pocky，小町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就在二十分钟之前，她还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呢。
“安琪小姐……”
“叫安琪就好啦，我才18岁诶？”修女有些不耐烦，“还是个高中生呢。”
不过安琪真是个好名字，小町心想。她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接受这些事实，甚至有空开始思考一些刚刚紧张到没空思考的事了。
“安琪，能跟我讲讲有关魔法的事吗？”
“哈？”这回反倒是修女愣住了，“呃，什么？”
“有关魔法的事……”
“有关魔法的什么？”她咬下了一段食物，含糊不清地问，“我接触过的第一次遇到魔法的现代人啊，大多跟你一个样，上来就让我讲讲‘魔法是什么’‘魔法的原理是什么’。说实话这种问题真的让我很为难，科学家们也没法回答‘能跟我讲讲有关科学的事吗’这种问题啊。”
“说、说的也是，是我问得太宽泛了。”小町立刻被对方说服，心想自己公司里的新人记者也总犯这种错误——毕竟魔法也不是什么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东西吧？
“说到底，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先从你遇到的事问起呢，”修女不是很介意地摆了摆手，她显然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从这个开始问也好，你如果对魔法什么的一问三不知，恐怕我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至于魔法嘛，就是一门你以前没听过的学问，可以让一个人引发出一般手段无法引发的现象。”
“嗯，好，那么……”小町绞尽脑汁回忆着同事们工作时的画面，“你说如果没有魔法的话，现实中很多东西都解释不了，就像悬浮舰……难道我们身边的很多东西都是用魔法做的？比如手表或者屏幕……”
“啊，那倒是不至于，”修女思索片刻，“不，不如说魔法只占据了现实中的很少一部分，和军事相关的会比较多，毕竟军方那边有专门的魔法研究院嘛。”
“魔法师们都是在那个研究院里的吗？安琪也是？”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她哼了一声，小町直觉出面前的少女有些看不起“军方魔法研究院”，“那只是一部分而已，大部分的魔法师都以教会为中心活动……我之前不是说了我是修女吗？你看得见这身衣服吧。”
“当、当然看得见。”
看不见可就糟糕了。
“以前啊，宗教势力很大，到处打压魔法师，借着审判魔女和巫师的名头牟利，”修女叼着Pocky，又开始从袋子中找起什么，“后来魔法师们忍无可忍，原本谁都看不起谁的学者们团结起来，建立了一个结社。领头的人们为了讽刺宗教，照着他们教堂的样子建起了一样的建筑，魔法师们也故意用‘修女’、‘神父’互相称呼。”
“这……”小町哑口无言，“这是公然挑衅吧？”
“是啊，就是挑衅，”修女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干脆念了句什么，很快就有几条半透明的绳索蹿了出来，也伸进了那个挎包里。做完这些后，她就好像刚刚只是从地上捡了一支笔一般，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小町解释，“宗教势力忍无可忍，矛盾越来越激烈……这之间的故事就太多了，反正最后魔法师们赢了，而且阴差阳错地和政府搭上线，顶着教会的名头延续到现代。说是教会，其实是大型结社，帮助政府管理魔法师们，维持社会稳定什么的。”
“……”小町看着安琪在那里忙活，咀嚼着自己听到的这些信息，“那你们现在也互相叫‘修女’、‘神父’？”
“是啊，魔法师们心眼小，爱记仇，世世代代就这么嘲讽下来了。”修女随口回答，她终于从袋子里找到了一个盒子，黑色涂漆，表面相当光滑漂亮。小町看着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所以教会其实就是魔女窝？”
“魔女窝……”安琪笑喷了出来，险些被刚刚咬掉的Pocky呛到，“对，你说的没错，教会就是魔女窝。这有什么问题吗？”
小町呆呆地看着她。这太神奇了——教会的事她当然听说过，全世界各地都有，是虽然没有世俗权力，但影响力相当大的组织。他们信仰“上帝”，认为有一只手给了世界最初的动力，推动万物发展……至少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小町自己虽然没接触过，但偶尔也听说过有一两个同学信教……
……可谁想得到教会其实是魔法师们的大本营？原本小町还觉得安琪的言行和自己见过的修女的神圣形象有些出入，现在想想，说不定安琪这幅不正不经的样子才是修女们真正的样子。
安琪当然不知道小町心目中的修女形象正在崩塌，她来回检查了一遍那个盒子，满意地把它塞到小町手里。
“打开看看。”
“这是……”
小町依言打开，盒子里是供人放置物品的一个凹槽。看见那个形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这是眼镜盒。
“我给你的眼镜是用来压制你的眼睛的，和那些人给你戴的黑布效果一样，”安琪说，小町注意到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毕竟不能让你一直摸黑走路，对吧？根据我们的计算，早上那种程度的暴走应该不会再有，但可能会出其他问题……如果不是闭上眼睛休息的话，我建议你一直戴着它。休息的时候把眼镜放在这个盒子里，盒子会自动对眼镜进行保养。”
“……”
小町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对了，就是这双眼睛看见了坠落的太阳，看见了淹没世界的暴雨……原本还有些兴奋而高扬的心情就像气球一样被戳破了，她又被拉回到对未知的恐惧之中。
“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她问。
“恐怕不是‘你的眼睛’怎么了，大姐姐，”安琪叹了口气，“这件事得从几天前讲起……”
4
“诶，什么……世界末日？”
对于小町来说，这是个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里听过的词语。联想起洪水淹没世界，岩浆覆盖大地的画面，小町打了个寒颤。
“不是‘世界末日’而是‘末日预言’，你先听我说完，”安琪不耐烦地摆摆手，“从几天前开始，世界各地的某些魔法师……或者像你这样灵感比较强的普通人，开始做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是啊，奇怪的梦。”
安琪取下自己叼着的Pocky，轻轻敲了下小町手里的那根。她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拿着它好久没有动了。小町试着把它放进嘴里，不知为何一点味道也尝不到，只觉得自己在咬磨碎的砂砾。
“大家都梦到了各式各样的‘末日景象’，所谓末日景象就是……”安琪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小町的表情，自顾自地吃起了Pocky，“比如梦到什么火山爆发啊，大地裂开啊，太阳坠落啊……”
咔擦，小町不小心咬断了Pocky，安娜没管她，继续说了下去。
“……总之就是这样各式各样的梦。一般来说这也就只是梦而已，但是做类似的梦的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上面也开始警觉起来。教会也是，军方也是。”
“末日的梦……吗。”
小町不知道魔法师的梦和一般人的梦有什么区别，安琪看出了这点，简单地挑明了这件事：
“你别误会，魔法师除了会用魔法外，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所以魔法师的梦和一般人的梦是一回事……一般而言。可是这次，做这样的梦的人实在太多了。全世界有无数人开始做同种类型的梦，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当然，梦也不能当作证据，所以一开始大家只是调查做同一个梦的原因……”
“然后呢？”小町听得入了神。
“结果什么都找不到，”安琪叹了口气，“后来事情就变糟糕了，有的地方真的发生了类似的灾难。大多是些人迹罕至的小区域，所以消息被封锁得很好。当然，真的影响到现实世界后，教会和军方就重视了起来，要求有做了类似的梦的人及时上报……然后，我做了奇怪的梦。”
“难道说……”
“就是那个难道，”安琪咬断了Pocky，“我梦见‘有人看见太阳坠落’，随后太阳真的坠落了。”
她用断了半截的Pocky指着小町。
“这个梦很特殊，军方不肯让教会自己去处理……哼，现在看来他们没把末日预言当回事儿，纯粹只是想趁机研究罢了。”修女哼了一声，“你看见了太阳，对吧？”
“……是的。”
“我们观测到了那样的东西出现，这不是你的幻觉。”安琪平静地说，“教会提前做好了理论预测，她们认为你的眼睛被异化了，成了某种……东西的出口。今天早上的暴走和我的梦一致，也和我们的计算一致，所以无论如何，你要先戴着这副眼镜，绝对不能随便拿下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小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之后会怎么样呢？”
“……别怕，”修女安慰道，“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只是请你帮帮忙，帮我们找出这个末日预言的原因。又不是把你抓去人体试验，怕什么？如果你的眼睛被确认稳定下来了，教会就会放你回去。”
“是吗……”小町松了口气，“说实话，一上来就把我绑架过去什么的……”
环绕着自己的阴云一下子解开了。自己看到的幻觉得到了解释，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证——这个小修女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世界规模的魔法组织，有必要特地对她一个小上班族做什么吗？一想到这里，小町忽然觉得嘴里的Pocky又有味道了。
刚刚还没注意，是自己喜欢的巧克力味。
“到时候不管是消除记忆还是帮你善后什么的，总之会让你回归到……”
“我不要回去。”
小町忽然说，安琪愣住了。
“什么？”
“……我不要回去。”
“回到哪里去？”
哪里去？这个问题又把小町问住了。安琪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对小町笑了笑。
“如果不愿意回去的话，事情结束后就来教会工作呗。”
“……诶？”
“说不定你很适合当魔法师呢，对吧？”
“……”小町决定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很饿，三两口吃掉了安琪递来的Pocky。眼镜压得自己的鼻梁有些难受，但她姑且忍住了。
“安琪……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去海原市，”安琪说，“那里有最好的研究设备，很多末日预言有关的人都在往那边钻。”
“海原市……”
“没听过吗？”
“不，听过。”
毕竟是国际上都有名的大都市，小町看着窗外流动的云，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成为上班族以来，自己能睡个好觉的日子越来越少，因此她的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渐渐地听不清安琪东一言西一句的闲扯了。就这样睡过去，醒来后就会抵达终点吧。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境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