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提尔和艾维就到达了城门前。负责守夜的义勇兵已经靠着城门下的墙壁睡着了,腰间的剑鞘也掉在地上。两人没有经过身份盘查,顺利进入了城中。

整个萨留斯城还是艾维脑中的模样,即使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也没什么变化。土黄色的城墙经过几次暴雨的冲洗,掉了不少土块,也有几处塌陷。可以望见负责重新填补的工人一边用右手中的工具修补墙壁,一边和身旁的同事聊天。

大概是因为下了几场雨,街上残留着雨水的痕迹,空气也不像之前那样燥热,而是多了几分湿润,让人感到有些清爽。

天刚亮,月亮还挂在西边,街上空无一人,所有店铺都还没有开门营业,除了那家小镇上唯一的酒馆。经过一晚上的喧嚣吵闹,清晨才是这里真正的歇业时间。满脸倦意的皮聂斯正在酒馆门口收拾写着各种菜名的招牌。他脸上还裹着一小块纱布。

「早上好,皮聂斯。」

「...早...早上好啊皮聂斯老板!」

由于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艾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皮聂斯。

「哦!是提尔和艾维啊!早上好,进来喝一杯?」皮聂斯将提在手上的招牌放进店里,拉开了酒馆的木门,示意两人进去。

提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艾维站在旁边。

「喝一杯就不必了,我们今天是为给小姐采购日用服装而来,在这里久留不太安全,毕竟艾维正在躲避风头。」

皮聂斯揉了几下被黑眼圈包围的双眼,端上来两杯沙漠地区特有的草茶。生长在极度缺水地区的野草,便会有一种顽强化成的清香。而且在外面随处可见,弯下身子来就能摘到很多。每个萨留斯的居民每天都会喝几杯草茶。

「艾维你真是不容易啊,年纪轻轻就遇到这种事情。」

看到皮聂斯主动向自己搭话,艾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不再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不...没什么。皮聂斯老板你呢?那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吧?」

「别叫我老板啊,叫我皮聂斯就好了。我们已经不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了不是吗?」

再次揉了揉眼睛,皮聂斯提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草茶。

「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你那个叫希瑟的朋友,城里的报社已经登了,说那个胖子的尸体是在山上被发现的,被不知道什么人谋杀了。从那天之后我休息了一天,就照常开门了,人们也差不多忘了那件事了。」

真的是无论多大的事情,只要经过时间的冲洗,就会渐渐消失。当最后一个记得这件事的人也忘了它的时候,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了。

三个人坐在长凳上,聊了一阵上次分开之后的事情。过了一阵,提尔看了看柜台上面的钟表,放下茶杯,向皮聂斯道别。

「时间差不多了,街上的店应该已经开始营业了。我并没有在这里买过东西,有没有推荐的店铺?」

「啊,要买希维莉尔穿的衣服是吗?卖短袍的店铺去中心街就能看见一大片了。」

提尔摇了摇头。「不,我们需要裙子或短袖之类的衣服。」

稍稍的惊讶后。

「哦,也对。拉莱耶村的天气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呢!那么就去中心街那家麦尔斯服装店吧。那里的店主是拉莱耶村村长的夫人,有不少适合拉莱耶那边天气的衣服。」

麦尔斯,那大概是那个三年级女孩的母亲吧。这家人还真是奇怪,女孩和母亲都取了一个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哦,谢谢。下次再见的时候请你喝酒。」

「谢谢啦!皮聂斯老板,哦不,皮聂斯!」

艾维和提尔推开木门,离开了酒馆。

「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啊~」

洗着茶杯的皮聂斯如是说。

太阳已经升起,透过远处的高山传来几缕阳光,使这个安静的小镇慢慢变得喧嚣起来。出售农产品的人已经在各个街角支好小棚,摆上了新鲜的蔬菜水果。萨留斯城里并不能出产这些东西,所以所有农产品商人都来自拉莱耶村。

「哟!提尔先生早上好!来这里买东西吗?」

「提尔先生,我家女儿承蒙你们照顾了,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提尔先生,请收下这些!」

从酒馆走到中心街,两人的怀中抱满了各种各样的农产品。西红柿,马铃薯,草莓,还有各式各样沙漠地区特有的蔬菜。艾维没有提尔那么高大,已经完全被抱在怀里的东西遮住了视线。听着提尔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远,艾维不停地着急的喊着:

「提,提尔先生!请走慢一点!」

「提尔先生,我快跟不上了!」

然而不管他喊多少次,提尔依旧原速前进着。等艾维到达那家服装店门口的时候,提尔已经在里面和店主一起挑选衣服了。

这家店空间很大,纯黑色的柜台摆放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四周挂着各种各样的画作,大多是几百年之前的名作,可以看出这家店的店主很有品味。

店主是个拥有乌黑长发,身材高挑的美丽女性。她穿着路上随处可见的灰色短袍,却依旧透露出高雅的气质。

「太慢了!快到这里来!」提尔生气地催促着,眼睛并没有离开手中拿着的黑色连衣裙。

店主微笑着朝艾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把东西放在地上。艾维微微低头示意,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跑到提尔身边。

「这件如何?黑色和小姐纯洁的外表和心灵搭配,有一种巨大的反差之美吧!」

努力地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平日总是挂着纯洁微笑的希维莉尔穿上女王般的黑色连衣裙的样子,艾维心中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觉醒了。他赶紧摇头否定,顺便拆除自己心中的奇怪开关。

「不不不,希维莉尔总是挂着笑脸,和黑色不太配啊!」

提尔带着一脸努力克制的表情想了想,把黑色连衣裙还给店主。

「虽然你的想法很不敬,但...我们都是男性,刚才应该想象了相同的事物,这次我可以理解你。」

看着努力压制自我的两人,店主小姐笑了笑,向他们提出建议。

「既然是希维莉尔小姐的话,还是以白色为主色比较好吧?因为麦尔斯和她长的很像,麦尔斯穿着好看的话,应该也很适合希维莉尔吧。」

说着,她从最后面的一排展示柜中取出一件带着丝质裙褶的白色连衣裙。胸前的位置用纯白色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显得优雅无比。毫无疑问,这是这家店里最高级的货物。

这是店主小姐做给自己女儿的。

「这件裙子本来是做给女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所以我就拿来卖了。但萨留斯这边又没有会选择裙子的女性,所以一直挂在这里。如果是希维莉尔的话,它也算尽了自己的本分吧。」

也就是相当于二手品的东西吗...买这个给小姐的话会不会很失礼呢?

「艾维小子,你怎么看?」

「我,我吗?我倒是觉得这件裙子很美丽,很适合希维莉尔...」

又经过一分钟的考虑,提尔下定决心买了这条裙子。

「多少钱呢?麦尔斯小姐。」

「不要钱。是希维莉尔小姐的话,就当是我对她平日照顾我女儿的回礼吧。」

一个新币都不用出,就能得到这件美丽的白色褶边裙,还真是一件美事啊。

「太好了,谢谢你,店主小姐!」艾维从麦尔斯小姐手中接过包装好的衣服,准备走出店门,但提尔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感谢你的好意,麦尔斯小姐。但希维莉尔小姐不会允许无偿接受物品的,平时收到的食物以及其他物品都会让我用原价奉还。」

麦尔斯小姐想了想。

「如果这时候再强行送出的话,就会有辱于希维莉尔的品格了吧。那就按照普通衣服的标价,30枚新币吧。」

提尔摆了摆手。

「这件衣服是纯手工的丝质品,样式也很精美,就算在王都也是100枚新币左右的上品,请允许我用101枚新币买下它。」

麦尔斯小姐从提尔手中接过被整齐地垒成堆的硬币,放在柜台上,认真地数了数。完毕之后,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固执啊。但是,我也很开心。教室拥有高尚的品格,想必我的女儿也会变成一位正直的人吧。」

提尔把左手搭在右肩上,微微弯腰,行了一个商人间常用的见面礼。

「我也觉得是这样。是小姐的话,一定能够让更多的人变得高尚起来的。那么,下次再见,感谢您精美的裙子,麦尔斯小姐。」

麦尔斯小姐回了一个礼。「嗯,下次再见,祝您过得开心。」

艾维向身后行了个礼,从地上抱起别人赠送的一大堆食物,和提尔一起离开了服装店。

————只知道希维莉尔会很开心地收下别人的礼物,至于她会让提尔原价退还,根本没有听说。她这个人,真的很正直啊。这大概是学堂里的孩子们品行都很好的原因吧。

两人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走着。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空气凉爽了不少,即使阳光照射着整个城市,街上的人还是变得多了起来。平时不怎么开门的店铺今天都摆出了自己的招牌,开始营业了。大概今天是征税的日子吧,不远处有一大队义勇兵拿着武器,走出城门。

「现在正好,我们趁着那群垃圾比较多的时候混出去吧,还省去检查的时间。」

提尔加快步伐,向城门走去。

————到各个村庄收税的义勇兵,一直被提尔称为「垃圾」。

两人跟着义勇兵的队伍顺利走出城门,负责检查的义勇兵直接把栅栏搬走,全部放行了。平时要求做的检查,也一项都没有落实。

————还真是不负「垃圾」的美名啊。

走出城门后,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艾维?」

回过头去,艾维望见和那些义勇兵一样,穿着整齐的装备,把剑拿在手中的希瑟,以及西谢尔丽,里克和西莉卡。

看见是艾维,西谢尔丽立即扔下手中的剑,抱在艾维身上。一阵香味随之而来,让艾维一瞬间头晕目眩。

「好久不见,艾维。最近过的怎么样?那里的东西好吃吗?晚上会很热吗?」

她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在艾维身上,怎么推都无法推开。

「不...没什么啦西谢尔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那边的饭很好吃,晚上也很凉快...话说你快放开啦西谢尔丽!」

希瑟看见回头的人果然是艾维,不免有些生气,但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以责备的语气说道:

「这才过了一个月,你怎么就回来了?你应该继续待在拉莱耶避风头才是。」

说得艾维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今天我是和提尔一起来给希维莉尔买衣服的,现在就要回去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走在前面的提尔停住了脚步。「怎么了吗?熟人吗?」

「啊,嗯。是我的朋友,就是他让皮聂斯介绍我们去应聘的。」

提尔没有再接话,停在原地,等待艾维说完话。

「嗯...就是这样,希瑟。我这就回去了,劳你费心了。」在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面前,艾维却总有种对方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感觉。

「不,你现在最好不要回去,拉莱耶村马上就会变得很危险了。」希瑟从军服宽大的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徽章——徽章已经从铜制变成了银制,因为希瑟现在是这个四人小队的队长。

「拿着我的徽章,带着这位跟你同行的先生去城里的旅馆暂且歇息一阵,等我回来叫你的时候再回去吧。」

艾维有些不解。

「...这是为什么?我和提尔今天下午还有课。」

希瑟推开缠着艾维的西谢尔丽,把徽章塞进艾维的口袋里,以极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

「据说有人在拉莱耶村发现了魔王之女,姓名尚不明确,但情报说她没有战斗力。所以议会发来命令,要求我们看到命令的一瞬间就出动整个城里所有的义勇兵,前往拉莱耶村斩杀魔王之女。」

把徽章放进艾维的口袋里后,希瑟回到其他三人的身边。

「就是这样,你快带着你的朋友去旅馆里吧。守城的义勇兵也会稍后出发,城里没有会威胁到你的人。」

听起来是件大事。除了按照希瑟的话做,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希维莉尔...也就是我的雇主,她和麦尔斯都在村子里,不会受到伤害吧?」

「没关系,到村子里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那就没问题了。艾维长舒一口气,走到提尔身边。

「提尔,那个...能和我暂时在城里待一会吗?现在村子里的情况不太好...不过不用担心希维莉尔他们,我的朋友会保护好他们的。走吧,我们回皮聂斯那。」

艾维转身和那三个人道别,然后向城门走去。走了一小段,提尔并没有跟上来。

「提尔?走啊,我们一起去皮聂斯那里坐一会,过一阵事情就会解决了!」

提尔以锐利的目光看着艾维。

「魔王之女被发现了,是吗?」

刚才希瑟明明以悄悄话的音量和艾维说的话,居然被听到了。

「啊哈哈哈...是...是啊...就是这样,我们快走吧!」

艾维再次转身前进。

「你怎么看?你支持他们斩杀魔王之女吗?」

————让人惊讶的问题飘来。

「嘛...怎么说...书上不是写了嘛,魔王之女是罪恶的根源,导致了人类世界的不和平什么的...所以说希瑟他们是在做好事吧...」

提尔放下手中的东西,再次发问。

「再问一遍,你真的支持吗?即使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人类有害的事?」

艾维被提尔认真的目光吓住了,用胆怯的声音回答道:

「是...是啊...你看,从小我们的父母肯定都说过,一切与魔王有关的人都是人类的敌人什么的...提尔你也这么认为吧?」

一阵沉默。

「是吗。你先去皮聂斯那里吧,以后也不要回拉莱耶村了。下次见面我们就不能像现在一样站在这里聊天了。」

「下次见到,我们就要用剑说话了。」

认真无比。

...用剑说话?是提尔生气了吗?

「提尔,你生气了吗?希维莉尔他们没事的,希瑟会保护他们的!」

没有听艾维的解释,提尔转身离开了,向着拉莱耶村的方向。不一会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远处的山岗后。

「你这位朋友真是固执啊。」希瑟说道。

「嗯。是啊,真是固执,太容易生气了。没办法,我也跟你们去吧,给我一把剑。」

希瑟招来不远处负责补给的义勇兵,替艾维要了一把剑。

「那么就出发吧,一起斩杀罪恶之源!」

艾维以为,今天就能实现从小到大都在听的「清除罪恶」的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