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识灯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夏天已渐行渐远，秋的身影好像刚刚出现，但不觉间秋日已经过半，中秋悄然来至。
一条小河沿城市的中轴线穿过这座小城，小城的中央，也就是河流最静，最美之处，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几座可称之为“府邸”的建筑。
虽不及广厦般华美，但也绝是十分气派。
一位少女斜靠在床头，她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楼下。
正值佳节的缘故，外面一副张灯结彩，红飞翠舞。
她所在的楼阁热闹非凡，前来拜访的宾客络绎不绝，大人们坐在主厅里谈天说地，似是一幅团圆和乐之景。
即便屋外热闹非凡，身边的那盏花灯卖力地释放出光辉，里面的火苗也努力地舞动着。
她也感受不到分毫暖意。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的华灯，喧闹着的人群中游过，忽地驻在流水对岸的角落里。
她从倚靠着的床头坐了起来，扒着窗口定睛确认了那个身影的主人。
少女漫无目的的眼神平添了一分兴致。
此时的少年正坐在河岸边，一边望着涓涓细流，一边用不熟练的手法制作着什么。
他用小刀一刀一停地削着竹枝，每待削好一根，便拾起身旁的一条细线，将竹枝小心翼翼地绑在一个竹制的底座上。
他的身旁是一个提灯的骨架，从那一根根粗细均匀的竹枝上，每处拼接的齐整上可见制作人娴熟的技艺---与仍尚欠火候的少年着实不同。
少年看了看身边的提灯，再看自己正在制作的提灯，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轻叹一口气。
“为什么要叹气呢？”
少年被清丽的声音所惊，连忙回头。
那日的少女正站在他的背后，手里仍执着一盏提灯。
不同的是，他们已不再站在两岸相望。
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慌张地站起，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头。
他的头微微下低，不知如何回应。
少女轻轻一笑，踱步至少年身边，坐在少年的对面。
她扫视着少年身边零落的各式提灯的部件，如仲夏的天空一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欣喜。
“你，是制作提灯的学徒吗？”
“啊是，是的。我...我并没有学很久，所以，仅仅是最初级的学徒吧。”少年有些尴尬地提起了自己正在制作的灯。“这个是我正在制作的，那个则是我的师傅做的。”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欸，当，当然可以。还望姑娘莫要笑话。”
少女出乎少年意料外地认真地观察着少年制作到一半的提灯，少年趁着眼神不能交汇之际，忙鼓起勇气观察眼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直垂腰间的乌黑长发，纤细的脸庞上镶嵌着精致的五官。她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盛放的梅花。
少年的心不禁有些悸动，眼前的少女是这样的美丽，只是...
“好像少了些什么...”，他心里想着，但却久久得不出一个答案。
少女此时正细致地观看提灯。
她时而凑近端详着，时而放在小桌上，走到远处观看。少年从未遇到过这样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作品的人，何况只是一个半成品。
“嗯，确实仍欠火候呢。”少女从远处走回座位处，用手齐整了裙侧，端正地坐下。“不过，可以看出来，你真的有在很刻苦的练习呢。你看，竹条的弧度上来说，你已经控制的相当好了，只是在拼接处还有几乎多余的线头，以及拼接时不太规整，导致不太对称呢。”她说罢，将提灯小心地递予给少年。
“谢...谢谢！我会改进的！”少年轻轻接过提灯，自己又确认了一下她刚刚提到的地方，发现确是如此。
如她所说，连接处的功夫着实不足，导致提灯整体的和谐被打破，自然便失去了提灯的美感。
少年并没有想到这位少女竟如此了解提灯，对灯也有着独到的见解，一语点破了自己的不足。更重要的是，她不光指出了缺点，同时也赞赏了自己做的好的地方，这确实给了自己很大的鼓励。此时，少年看向少女的目光多了一分敬意。
两人静静地坐着，少年较显木讷，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继续用小刀修着竹枝，不时抬头望一眼少女。
少女则始终端正地坐着，眼神驻在河对岸的灯火通明处那随着秋风而摇曳的灯。
潺潺的流水声浮于二人耳畔。
少女微微向少年转头，轻叩了几下桌面来引起他的注意。
“你说，河对岸的风景，可以算得美丽吗？”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所打断，连忙放下手头的东西，望了望对岸的灯火，回答说：“嗯，很好看啊，几间华府与挂灯相辉映，人们也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可以算得美丽吧。”
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转回头面对着对岸。
“这样啊...但是我不这么看哦。”
少年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还未等他发问，少女便解释道：“美丽，应该具备有景美，人美这两种条件吧。而那里...却根本没有满足呢。那几间楼阁，原来是一直保有原来的面貌的。你知道吗？以前啊...那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府邸，只是几间质朴的民居，那时候我常常和住在这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呢。我们以前可以在小房子间捉迷藏，在小河里抓鱼，在那片小空地上，甚至可以放纸鸢呢。”
回忆起往事，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有一天，这里被告知要修建府邸，我的小伙伴们在知道因为我家要住在这里所以他们失去了原来的家后...都纷纷不和我玩了呢。”
少女如仲夏般的眼眸失去了好不容易出现的光彩。
“现在啊...这里被大户人家---也就是我家大肆装修，确实，比以前要更显华美了，但是...却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人的话......”她再次停顿了，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忧伤，“人的话，就更不美了呢。那边的人，看似都沉浸在欢声笑语里吧，但是，他们是真的开心吗？”少女的脸庞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我想不然。他们来拜访的目的，可不是愿家人团聚，和和乐乐，而是另有所谋吧。”
她微微低头，叹了一口气，“这，只能说的上徒有其表的美吧。”
少女的眼神中透出难以理解的东西，“但...这不是真物呢。”
她望向了少年，“而是伪物。”
少年似懂非懂地向她点了点头，嘴唇轻微地颤动了些许，可却只挤出了“应......应该是这样的吧。”这样的话。
少女对少年笑了，轻轻地笑出了声。
随后又是一阵静默，两人间默不作声，静静，静静地看着对岸的忽明忽暗的灯辉。
许久，少女起身，向少年告别。
“今天遇到你很开心，请继续加油精进你的手艺哦。”少女站在桥头对少年说道。
少年点着头，似是又说不出话来，但他心中的声音让他觉得，不能再继续沉默了。
“我的名字叫做笙！”少年顿了顿，稍微低下了一点头，“那个......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少女微微一笑，笑容与之前十分相像。
共同的是，都是浮于脸庞，不是出于心灵的笑罢了。
“叫我绘就好。”
少年心中默念了几遍，记下了她的名字。
“还有...”少年叫住了少女，“我可以再请教你提灯的一些问题吗？下一次，我一定会拿出一个成品，一个更好的作品！”
“可以哦。”少女轻轻向少年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头笑道：“不如就......下个月的今天吧，再在此见面。”
少年点了点头，目送着少女离去。
少女走入了最灯火辉煌的一户人家，而少年的心中因那回眸一笑而久久不能平静。
